“你他媽不是吧？”高亮看著杜成，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給領(lǐng)導(dǎo)上手段？”

    “你嚷嚷個屁！”張震梁一把將高亮拽進樓梯間，“又他媽不是讓你定位他，查個通話記錄而已?！?/br>
    “上次查老駱的通話記錄，已經(jīng)算是違反紀律了。還來？”高亮一臉不滿，“馬健退休前好歹是個分局副局長，這么干不太好吧？”

    “小高，你知不知道我在查什么案子？”杜成問他。

    “多少知道一點兒?！备吡量纯磸堈鹆?，又看看杜成，“二十多年前的一個案子—跟馬健有關(guān)？”

    “我還不確定。所以需要你幫忙?！倍懦膳呐母吡恋募绨颍斑@案子對我很重要。我能不能閉上眼睛安心地走，就看這案子能不能破了?！?/br>
    “靠，你這老家伙?！备吡磷炖镟止局?，情緒上卻有所松動。

    “亮子，張哥平時對你怎么樣？”張震梁遞給他一根煙，“沒開口求過你吧？”

    “行了行了?！备吡咙c燃香煙，揮揮手，“真他媽服了你倆了。等我消息吧—別說是我干的啊！”

    杜成和張震梁連連點頭。高亮瞪了他們一眼，轉(zhuǎn)身離開了樓梯間。

    見他走遠，張震梁低聲問道：“師父，你真的覺得駱少華和馬健……”

    “嗯，他們可能很早就知道抓錯人了。”杜成點點頭，“還是你小子提醒我的啊?！?/br>
    的確，張震梁提示他注意1992年“10.28”強jian殺人碎尸案的辦案民警，正是馬健和駱少華。他的言外之意，就是此案之所以沒有偵破，是因為一旦真兇落網(wǎng)，很可能證明此前的系列殺人案都是此人所為。其直接后果就是，板上釘釘?shù)脑S明良案乃是錯案。這是一個所有人都承擔(dān)不起的結(jié)果，所以，不如就將此案束之高閣。

    當然，這種推斷是建立在從始至終只有一個兇手的前提之下。對此，杜成仍持有保留意見。在他看來，1992年的“10.28”殺人案存有太多的疑點，很難和之前的系列強jian殺人案串并在一起。更何況，他也不能相信當年的兩個老朋友會因為不敢承擔(dān)責(zé)任就放任兇手逍遙法外。不過，杜成堅持要對駱少華和馬健進行調(diào)查，是有別的原因的。

    “我就是一個猜測?！睆堈鹆簲[擺手，“后來我又查了一下，當時全局都在搞一個毒品案子，無暇分身也說不定?！?/br>
    “調(diào)查到這個階段，所有的可能性都不能放過了?！倍懦煽吭趬Ρ谏希M力舒展著正在疼痛的腹部，“駱少華那天晚上找我，我覺得很奇怪。緊接著他又和馬健見面，聊了很久，而且絕對不是老友敘舊那么簡單—那就更奇怪了?！?/br>
    “你覺得和當年的案子有關(guān)？”

    “我不知道。但是駱少華當時肯定在做一件不能讓我們知道的事情?！?/br>
    “我也注意到了，他包里有望遠鏡—好像在監(jiān)視什么人。”張震梁點點頭，“而且還是個危險的家伙，否則他不會帶著伸縮警棍?！?/br>
    “是啊。再說，他認識的舊同事應(yīng)該不少，為什么要找我呢？”杜成皺起眉頭，“我們倆幾乎都斷交了?！?/br>
    “難道是為了對付前女婿？”

    “不至于?！倍懦蓸妨?，又牽動腹部一陣疼痛，“老駱要收拾向陽，還用得著咱們幫忙？”

    張震梁也覺得自己的猜想站不住腳，嘿嘿笑了起來。隨即，他就發(fā)現(xiàn)杜成的臉色越來越差。

    “師父，覺得不舒服？”張震梁上前扶住杜成，“去我辦公室歇會兒吧?！?/br>
    “不用。”杜成勉強沖他笑笑，“還有事要辦呢?！?/br>
    “你歇著吧，我替你跑一趟?！?/br>
    “你忙你的吧，在局里幫我盯著點兒高亮那邊就行。”杜成的表情頗為無奈，“今天的事你幫不了我，我得先去接兩個小家伙?！?/br>
    半小時后，杜成在西安橋下的一個公交站接到了魏炯，又驅(qū)車前往岳筱慧家。一路上，他通過后視鏡看著坐在后排座上、一臉拘謹?shù)奈壕?，心中暗暗好笑?/br>
    在著手準備調(diào)查楊桂琴提供的名單上的人的時候，岳筱慧就提出要參加。杜成一口回絕，認為這兩個孩子根本幫不上忙，還不如留在紀乾坤身邊找找線索。孰料岳筱慧拿出了香水，還沖他擺了擺。

    “杜警官，你要是噴這個東西，會很奇怪吧？”

    杜成立刻知道了她的意圖：如果兇手當年是因為香水的刺激而殺人，那么即使二十多年后再聞到那個味道，他仍然會有反應(yīng)。因為嗅覺記憶是人類所有記憶中留存時間最長的一種。倘若在訪問時伴有香水的氣味，也許兇手會露出馬腳。

    帶上岳筱慧和香水，沒準真能起到出奇制勝的效果。于是，杜成考慮了一下，同意岳筱慧參加訪問。不過，帶著一個年輕姑娘去查案，他還是覺得別扭，索性就讓魏炯也一起去。

    到了約定的集合地點，岳筱慧卻沒來。魏炯打了兩遍電話催促她，又等了十幾分鐘，岳筱慧才慢悠悠地趕到。

    上車之后，岳筱慧說了一句“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就不再說話，神態(tài)非常消沉，和幾天前那個興奮的樣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杜成看著后視鏡，吸吸鼻子，開口問道：“香水帶了沒有？”

    岳筱慧的視線始終投向窗外，悶悶地答了一句：“帶了?！?/br>
    “你現(xiàn)在就搽上吧。”杜成抬手發(fā)動汽車，駛上馬路，“不是說后調(diào)最可能刺激兇手嗎？我們大概需要二十分鐘才能到。”

    “其實，也未必是香水吧?！痹荔慊弁蝗烩钼跗饋恚耙苍S我猜錯了呢？”

    魏炯轉(zhuǎn)過頭，吃驚地看著岳筱慧：“你這是怎么了？”

    岳筱慧看也不看他：“沒事。”

    杜成沒作聲，沉默地開車。半晌，他低聲說道：“搽上吧，就當是改善一下訪問氣氛了。”

    岳筱慧既沒有表示同意也沒有表示反對。不過，又開出幾百米后，她還是從背包里拿出香水瓶，在身上噴了幾下。

    濃郁的香氣頓時在車廂內(nèi)彌漫開來。

    第一個訪問對象是原春陽路工商所的一名工作人員。二十三年前，正是他負責(zé)管理春陽農(nóng)貿(mào)市場。根據(jù)楊桂琴的說法，為了多得到一些照顧，或者說少惹一些麻煩，許明良經(jīng)常會送他一些豬rou。如果魏炯的推斷是成立的，那么他有可能拿到帶有許明良指紋的塑膠袋。

    不過，對他的訪問沒有用太長時間。這個工作人員還沒有退休，并且升為某個部門的頭頭。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連魏炯都覺得他不是兇手。在這個男人身上嗅不到任何危險的氣息，只有多年混跡于行政機關(guān)所積攢下來的油滑與精明。而且，他對于周身香氣撲鼻的岳筱慧并沒有給予格外的關(guān)注。

    杜成顯然也對這個人沒有過多的興趣，只是簡單地提了幾個問題。特別是得知他在2002年才考取了駕照之后，就直接結(jié)束了訪談，起身告辭。

    第二個訪問對象是楊桂琴的外甥。王旭，男，四十六歲，離異，獨子隨母親生活，現(xiàn)在與一名外地女子同居。從外圍調(diào)查的情況來看，王旭和許明良是表兄弟關(guān)系，自幼就關(guān)系密切。1990年初，許明良去考取駕照時，就是和王旭同行。在許明良歸案前，王旭一直在同一農(nóng)貿(mào)市場里以賣魚為業(yè)。因兩人平素交好，時常會以魚rou互贈。系列強jian殺人碎尸案發(fā)后，楊桂琴無心再經(jīng)營rou攤，就把攤位轉(zhuǎn)給了王旭。

    在王旭身上，既有疑點，也有排除的可能。一來，王旭經(jīng)常接受許明良饋贈的豬rou，他使用的黑色塑膠袋上，可能留存許明良的指紋；同時，他平時抓魚、殺魚以及剖魚的時候，都會戴著手套，符合魏炯的推斷。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看，當時王旭的工作技能應(yīng)該僅限于分解魚類，肢解人體恐怕就力不能逮。

    因此，最好的辦法還是能和他進行當面對談。

    王旭對杜成的到訪頗不耐煩。在杜成表明了身份之后，他叼著煙卷，把切成小塊的豬rou塞進絞rou機里，瞥了杜成一眼：“你不是已經(jīng)找過我二姨了嗎，還來找我干嗎？”

    “沒什么，聊聊你哥的事兒。”杜成四處看了看，從rou攤下拽出一把椅子，坐了上去。

    王旭揪起污漬斑斑的皮質(zhì)圍裙，草草地擦了擦手，從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煙，又抽出一根點燃。

    他斜靠在rou攤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杜成：“人都死了二十多年了，還有什么可聊的?！?/br>
    杜成半仰著頭，打量著王旭：“你和你哥長得挺像的。”

    “表兄弟，有什么奇怪的？”王旭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小時候，我們倆一起出去，都以為我們是雙胞胎。”

    “嗯?！倍懦牲c點頭，“許明良要是活到現(xiàn)在，大概就是你這個樣子?！?/br>
    “不可能。”王旭苦笑著搖頭，“別看我哥當時就是個賣rou的，比我有追求多了?！?/br>
    他看看杜成，又看看魏炯和岳筱慧，大概以為他們也是警察，表情變得陰沉。

    “如果不是你們抓了他，我哥現(xiàn)在沒準比你的官還大。”

    杜成記得楊桂琴曾經(jīng)說過，許明良參加成人高考的目的，就是想圓心中的一個夢想。

    “他想當個警察，是吧？”

    “對?！蓖跣窈莺莸匚藘煽跓?，丟掉煙蒂，“那會兒他出攤的時候還在看書，還請了家教—這樣的人也會殺人？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br>
    杜成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就這樣唄?！蓖跣窭@回攤床后，cao起一把尖刀，剔掉一塊rou上的皮，“一個賣rou的，還能怎么樣？”

    “離婚了？”

    “嗯，五年前?！?/br>
    “為什么離婚？”

    “她看不上我?！蓖跣衩鏌o表情地把豬皮甩在攤床上，“嫌我沒文化，沒錢?！?/br>
    “現(xiàn)在和你同居的女人是個河北人？”杜成四處張望著，“賣調(diào)料的，也在這個市場里嗎？”

    再回過頭來，他發(fā)現(xiàn)王旭拎著尖刀，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

    “你在調(diào)查我？”

    杜成笑笑，又問道：“你們相處得怎么樣？”

    王旭沒有回答，而是把刀尖戳進案板里，雙手拄著刀柄，表情很復(fù)雜。

    “你懷疑是我？”

    杜成也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透過煙霧看著他：“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br>
    “挺好，不信你去問她—就在216號?！蓖跣裣蜣r(nóng)貿(mào)大廳的西北角努努嘴，又轉(zhuǎn)頭盯著杜成，“你們覺得抓錯人了？”

    杜成回望著他，不置可否。

    “cao！這么多年了，你們終于搞明白了！”王旭拔出刀，重重地摔在案板上，“好好查，隨便查，查我也無所謂。我哥死得冤，給他平反那天，記得告訴我二姨，我請你喝酒！”

    杜成笑了一下：“好?！?/br>
    從春陽農(nóng)貿(mào)市場出來，已經(jīng)快下午一點鐘了。杜成帶著魏炯和岳筱慧去了一家牛rou面館。吃飯的時候，魏炯問道：“杜警官，你覺得王旭有嫌疑嗎？”

    “我覺得不是他?！倍懦沙缘煤苌伲嫱肜锸Ａ艘淮蟀?，“他的反應(yīng)不像。”

    魏炯點點頭：“我也這么想，如果他是兇手，應(yīng)該巴不得許明良為他頂罪。得知你要重查這個案件的時候，我覺得他挺高興的?！?/br>
    “是啊。”杜成從挎包里取出藥片，就水吞下，又拿起一張面巾紙，擦拭著滿臉的汗水。魏炯和岳筱慧不約而同地停下筷子，默默地看著他。

    杜成注意到他們的目光，覺得有些尷尬，就拿出那沓資料。

    “再說，味兒也不對。”

    “嗯?！蔽壕伎纯丛荔慊郏八孟癫惶谝怏慊邸！?/br>
    岳筱慧垂著眼皮，沒有作聲。

    “我說的不是這個?！倍懦煞粗Y料，“王旭當時是賣魚的，肯定會滿身魚腥氣，外貌也不像許明良那樣整潔。這副樣子，怎么在深夜博得那些女性的信任，騙她們上車—和我們對嫌疑人的刻畫不符?！?/br>
    “這么說，王旭也可以排除了？”

    “嗯。”杜成的臉色很不好，雖然經(jīng)過反復(fù)擦拭，蠟黃的臉上仍在不停地滾落汗珠，“不過，他剛才提到一個人，我倒是很感興趣?！?/br>
    “誰？”岳筱慧抬起頭來。

    “那個家教……”杜成忽然不說話了，伸手按在腹部，渾身顫抖起來。

    魏炯急忙站起來，伸手去扶杜成。

    “沒事沒事?！倍懦傻纳习肷韼缀醵挤谧烂嫔?，手指著自己的挎包，“藥，藍色瓶那個?！?/br>
    岳筱慧打開他的挎包，取出藥瓶，又倒出一片遞給他。杜成塞進嘴里，伸手接過魏炯遞來的礦泉水瓶，淺淺地喝了一口。

    岳筱慧看著手里的藥瓶，低聲問道：“你吃的是……止痛藥？”

    “嗯?！倍懦商饾M是汗水的臉，勉強笑笑，“你們倆—誰會開車？”

    魏炯和岳筱慧對視了一下，都搖了搖頭。

    “那就得等我一會兒了。”杜成依舊直不起腰來，“別急，藥效應(yīng)該很快就能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