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徐少卿拱手恭敬道:“多謝陛下關(guān)懷,臣身犯大罪,萬死猶輕,能得陛下寬恕,又蒙公主垂愛,不離不棄,平生已足,哪敢再奢求其它的?!?/br> “犯了罪又怎樣?京中那滿朝文武有幾人無罪?可若論起功勞來,又有幾個敢說及得上徐卿,唉,就說朕自己,倘若不是有你的話,只怕皇帝的位子早就坐不下去了?!?/br> 高旭黯然一嘆,又見高曖咬唇發(fā)顫,似要說話,便道:“皇妹也不必言明,我都知道了。你自小孤苦,慕妃娘娘故去后便沒受過半點關(guān)愛,當年那千錯萬錯也與你無干,如今這樣倒也好,我也可放心了。你千萬記著,不管別人如何說,你永遠都是我的親妹。” 他說得情真意切,高曖心中感動,不自禁地便欲下拜。 高旭卻也眼眶泛紅,收了笑容,趕忙將她扶住,吁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件物事,放在她手中。 高曖翻掌來瞧,見那竟是一塊質(zhì)地膩白的玉璜,微帶血沁,作盤轉(zhuǎn)虬龍狀,雕工精細至極。 “陛下,這……”徐少卿一見那東西,不由驚呼起來。 高旭蹙眉沖他使了個眼色,隨即笑道:“我身上如今也拿不出什么好東西,只有這個隨身之物,便贈與皇妹,說是送你們兩個的大婚賀禮也好,還是我做娘舅送這孩兒的見面禮也好,千萬莫嫌輕慢?!?/br> 高曖卻也瞧出這玉璜非同小可,只覺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眼望向徐少卿,意示求助。 徐少卿沉眼瞧著那玉璜,也是愣了半晌,忽然伸手拿過來,拉著她一同跪倒,大禮拜道:“既是這般,臣與公主便多謝陛下厚賜?!?/br> 高旭這下沒再攔著,仿佛長兄看著親妹與妹婿一般,含笑受了禮。 待他們拜了三拜,這才搭手扶起,卻已斂去了笑容,正色道:“本來皇妹有孕在身,該當隨隊同行,也好有個照應,可我總覺有些不放心,你們先在這里過了今晚,明日也不必相告,早一刻走吧?!?/br> 徐少卿點點頭,忽又問:“那天承陛下……” “既是要走了,這些事便不必問了。” 高旭言罷,在他肩頭一拍,抬步徑直出了房門。 待他走后,高曖才長出了口氣,拉著徐少卿問:“這東西究竟是什么?連你也被驚著了似的。” 他重又拈起那玉璜,卻是用雙手,像極是恭敬,過了半晌才道:“這是大夏的傳國之寶,歷來為帝系一脈的信物,見此物如見君父,任誰都須聽命,不得有誤。” “啊。” 高曖不由一聲低呼:“那陛下怎可將此物贈給咱們?” “陛下的心意自是再清楚不過,但咱們?nèi)f萬受不得這天大的恩賞。唉,公主莫管了,我自有主張。” 聽他這么說,她也不好再說什么,心中念著高旭的恩情,也自唏噓感嘆,又說了兩句便依著他的話上榻歇息了。 徐少卿想了想,卻也沒走,搬了兩張凳子,拼在一處,就這般合衣胡亂睡下了。 入夜之后的戈壁灘熱力陡降,寒意逼人,大風驟起,竟似鬼哭狼嚎。 高曖本來很是疲累,躺下后忽然心事重重,卻又睡不著了。 這一回,她和他能好好地離去么?以后又會到哪里? 想來想去,卻沒個頭緒。 側(cè)過頭來,見他就半臥在矮凳上,清冷的月光過窗而入,正好傾灑在他臉上,將那張玉白的面龐映得格外沉靜。 他闔著雙目,胸口微微起伏,鼻息調(diào)勻,似是睡得正熟。 她看得出神,忽然想起那一夜在山間農(nóng)戶家留宿,他也是這般躺在凳子上,卻念著《楞嚴經(jīng)》故意引自己來問,如今倒是想說話,卻不聽他念誦了。 心中微感失落,卻又不愿出聲打擾,只覺這一片寧靜反倒讓自己也平靜下來,不像方才那般難耐了。 她轉(zhuǎn)回頭,朝著里面?zhèn)壬矶P,也學著他的樣子誦起經(jīng)來,卻沒出聲,只是默念,過不多時,眼皮發(fā)沉,慢慢睡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就覺有人在肩頭輕拍。 睜眼轉(zhuǎn)頭瞧過去,見是他坐在身邊,不由羞聲問:“你做什么?” 徐少卿豎指在唇,噓聲道:“莫要說話,咱們這便走。” 她微微一愣,起身穿了衣裳,便被他拉到了窗前。 此時大約正是中夜,明月高懸,鎮(zhèn)子內(nèi)一片漆黑,靜悄悄的沒半點聲響。 徐少卿側(cè)頭朝外瞧了瞧那棚下栓著的馬匹,便抱起她從窗口一躍而出,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沿著墻根遛到棚下,先揀了匹健碩的馬,解了韁繩。 那馬也甚是聽話,竟一聲不響,由著他牽了出來。 兩人上去并騎坐好,徐少卿輕夾馬腹徐行,盡力不發(fā)出聲響。 慢慢繞出后院,到窄街上,正想催馬快行,卻是忽然一絆,馬身歪斜,險些摔倒,像是踏到了什么東西。 高曖被震得腹間一顫,皺眉輕哼,瞥眼間卻見四周橫七豎八躺著一個個黑乎乎的影子,不由心頭大驚,跟著就聽徐少卿在身后低呼:“不好!” 第142章 山鬼喑 瞬息之勢,疾如旋踵。 話音未落,便聽耳畔風響,幾股勁力破空迎面襲來。 幸得他反應極速,抱著高曖扭身翻下馬背,低伏在地,堪堪躲了過去。 那馬卻是避無可避,但聽長聲嘶鳴,頭頸胸腹間已中了五六箭,躥跳了幾下,便搖晃欲倒。 徐少卿不敢怠慢,當即抱起高曖奔回院中,才剛躲入墻下,幾支箭便“嗖嗖”而至,扎在了將將落腳的地方。 月光澄明處,只見那箭桿末梢的翎羽還在兀自晃動! 外頭忽然腳步聲響,似是對方已追迫而來,踏地繁雜,竟不在少數(shù)。 徐少卿凜眉“嘖”了一聲,回目四顧,見院墻低矮,無險可憑,亦無隱秘處可躲,聽那腳步聲已然追近,從多面圍將上來,容不得再做猶豫。 他側(cè)眼朝上望,見客房的窗子仍舊開著,也不及細想,攬住高曖的腰身,另一手輕托她肚腹,縱身上躍,展開壁虎游墻的功夫,腳下在坑凹不平的土坯上疾蹬兩下,便已攀至窗口,將手一搭,便翻了進去。 腳方一落地,兩支箭便追身穿窗而入,“噌噌”的釘在了墻上。 徐少卿不敢立時起來,雙手橫抱著她,躬身屈腿,挪至死角處,這才直起身,將她也輕輕放下。 “又是……獫戎人么?”高曖顫聲問。 他早已感到懷中的嬌軀在不住戰(zhàn)栗,這短短的片刻工夫便險象環(huán)生,差一點丟了性命,連自己都有些后怕,何況是她。 說起來,單從那箭尾處的野雁翎羽來瞧,確是獫戎人所用無疑,可心中卻總覺得哪里不對。 他附耳在墻,聽著外頭的動靜,口中低聲應著:“瞧著不像,不過……這回我也說不準?!?/br> 高曖聽他這么說,不由更是怕了,方才受驚不小,又猛然隨他躥跳了那幾下,腹中又開始抽痛起來,隱隱覺得那孩子還痙攣了幾下,像是也同母親一般怕得厲害。 她自然感覺得到,雙手在腹間輕撫著,默聲安慰。 “莫怕,他們沒追過來?!毙焐偾浜鋈徽f道。 她聞言一愣,隨即便聽那外頭腳步聲躁動,卻果然沒有靠近,似乎只是在原地晃蕩,不禁心下奇怪。 徐少卿放脫手,示意她莫動,自己則貼著墻慢慢挪到窗邊,瞥眼向外瞧。 此時月光似比之前更亮了些,就看那低矮的土坯墻外黑影森森,連周遭一帶房屋的頂上影影重重,像是已將這客棧團團圍住。 這么大的陣仗絕不簡單。 他心中一凜,暗叫了聲不好,回身拉著高曖沿墻輕手輕腳地繞過去,推門而出。 這二層廊間也是一片昏暗,那些宿店的旅客兀自尚在熟睡,根本沒聽到外頭的聲響,更不知一場滅頂之災已近在眼前。 只有斜對面那窗門中透著光亮,正是高旭與高昶的客房。 他暗自吁了口氣,隨即便聽房門“吱呀”,高昶已提著長劍同高旭奔了出來。 兩人乍見徐少卿和高曖,先是一愣,跟著也都各自松了口氣。 “不像是獫戎人?!毙焐偾渲苯亓水斦f。 “你去瞧過了?如何敢肯定?” 高昶斜了他一眼,又轉(zhuǎn)頭看了看高曖,見她穿戴整齊,卻眉間微顰,雙手捧著隆起的肚腹,便已猜知了七八分,不禁臉現(xiàn)怒色。 徐少卿卻做視而不見,微微躬身,低聲道:“陛下常年經(jīng)營西北,對獫戎人了如指掌,該當比臣更加清楚?!?/br> 高昶雙眉一立,正要在說,高旭卻上前一步,接口道:“是不是獫戎人,眼下已不重要,須得快些商量脫身之策?!?/br> 見他這么說,高昶輕哼了一聲,便不言語了。 徐少卿拱手道:“是,臣方才已探過,對頭來人不少,已將這里團團圍困,各處都布下了弓、弩手,用的卻是獫戎人的雁翎箭,想是要行移禍江東之計,眼下要沖出去已無可能,就算生著三頭六臂,有通天徹地之能,只須一露頭,遇上那箭雨如下,也決計抵擋不住?!?/br> “沖不出去……這可如何是好?”高旭眉間緊蹙,語聲發(fā)顫。 他自來不是個善斷的人,這當口更是沒了主意。 高昶也在沉吟,喃然自語著:“明明一路都很隱秘,怎會追到這里來?怎么回事……究竟露了什么馬腳……” “陛下莫要猜疑了,咱們沿途小心謹慎,當不會留下什么蛛絲馬跡,臣以為……” “什么?”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br> 高旭聽了一愣:“你說這里有對頭的jian細?” 徐少卿點點頭:“正是?!?/br> 高昶心中似是也這么猜度,并沒反駁,略略沉吟了下,便道:“就算有jian細,眼下也管不得他了,這客棧已成絕地,哪怕不成,也不能坐以待斃,無論如何須得沖出去再說?!?/br> 他說著便朝走廊盡頭的窗子走去。 徐少卿正要攔阻,卻聽外頭忽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像是圍店的人又有什么異動。 這下甚是鼓噪,將熟睡的宿客們都驚醒了,各房各屋立時吵嚷紛紛,跟著又陸陸續(xù)續(xù)重新掌起了燈。 幾名睡眼惺忪的西域商客歪斜地披著外衫走出來,見他們四人早在廊間,不由都是一驚,趕忙上前詢問。 高旭無法隱瞞,只得將實情相告。 幾人聽了更是嚇得面無人色,拿眼斜睨著高昶、徐少卿他們,目光冷中含怒,顯然認定了正是這幾個半路捎帶上的人引來了禍端,卻又不便明說。 此時各房的宿客接二連三都披衣而出,各自交頭接耳,不片刻工夫就全都知道了。 有幾個人兀自不信,伸手便去推廊間的窗子,想瞧個究竟。 才將那扇板打開,便聽“嗖嗖”連聲,離得最近的三人登時中箭,悶哼著栽倒在地。 徐少卿眼疾手快,搶過去將另外兩人拉開,避在一旁。 眾人都嚇得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登時一片驚呼,呼啦啦全都抱頭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再無一人敢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