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這是個緩坡,說高不高說矮不矮,坡度也有,自己一個人上去絕對沒問題??墒峭吓懒藥撞?,發(fā)現(xiàn)懷覺還真是比較大的阻力。兩人的一般狀態(tài)就是,向前進三步往后退一步,懷覺的重量有一半是倚在她身上的,毫無疑問他就是拖后腿的那個。好不容易爬到半坡,羅十月額頭鼻尖上都冒了汗。 遠遠看去,那姿勢就好像是羅十月被懷覺和尚夾在胳膊下似的。 事實上,也差不多了。因為身高差太多,懷覺的胳膊舒舒服服的搭在她脖子上,繞過脖頸的大掌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プ∈碌募珙^。那肩頭小小的、圓圓的,抓在手中很是稱手。 懷覺師父感受著掌中纖細的骨架,再低頭瞧瞧,烏黑的發(fā)頂下露出小巧的鼻尖,不說話的時候真是溫柔可人??赃昕赃甑貛е掀?,好認真。 可這在十月看來就不舒服了,懷覺的掌心滾熱,握在她肩頭上,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交流,心底總覺得癢癢的。而且懷覺身上的清香直往她鼻腔里鉆,加上不久前那個意外的親親,十月受不了了,總得說些什么緩和下怪異的氣氛。 “和尚你們不都是吃素的嗎?你怎么這么重?還有你不要抓我那么緊,我都使不上力氣了?!?/br> 沒聽到和尚的回聲,只覺得肩頭的力道小了。 感覺好些了。 過沒多久,十月又出聲,“你只是舊傷復發(fā),不是四肢癱瘓啊,能不能自己使點勁?” 靠在她身上的力道撤回,和尚站住不動了,眼神暗淡,“說到底施主還是嫌貧僧麻煩?!?/br> 十月捂額,“我沒有,我的意思是其實你可以自己用一點點力氣.....不用全靠在我身上。”貼那么近很不自在??!總感覺被他摟在懷里似的。 懷覺提了提僧袍,“貧僧早就說自己可以的...” 話還沒說兩句,懷覺立馬就要往后倒。 “唉——”羅十月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回來,“帶你爬這么遠容易嗎我?” 她算是明白了。 這個和尚,說不得,得哄著!你一跟他急,他就像犯了不可饒恕之罪似的,疼死疼活也要靠自己。 懷覺不言語,羅十月一甩手,“算了算了,你要貼著就貼著吧。” 可懷覺卻一臉難色,“可貧僧重.....” “我就喜歡重?!?/br> “還有貧僧的手....” “肩膀借你,想怎么抓就怎么抓!” “...貧僧可以用些力道嗎?” “盡管用!” 兩人重新上路,十月一聲都不敢再言語。 這就是朵嬌花!得寵著,哄著,關(guān)鍵時候還要馱著!她咬咬牙,從前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他這么難纏。 懷覺又突然出聲,言語間不無失落,“施主心里一定覺得貧僧很難纏?!?/br> 見了鬼了! 十月眼睛睜得溜圓,“不,一點都不!” 懷覺高興了,“如此。貧僧早就說過,施主與貧僧有緣?!?/br> 羅十月,“.....” 十月繼續(xù)當他的“靠山”。 和尚則扭過頭去,一路憋笑。 若是羅十月知道自己被和尚耍了一整天,以她的脾氣一定會站起來捶死他。 兩個人從溝底折騰上山道,金烏西斜,倦鳥歸林,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十月看看“纏人精”懷覺,“你能一個人回去嗎?” 懷覺點點頭,“施主隨貧僧回摩詰寺取了茶帶走吧?!?/br> 這大好的時光,都被他折騰沒了。羅十月敬謝不敏,憨憨一笑,“不用了,改日再說吧?!笔种钢噶酥笐延X身后,“.....我走這里。” 懷覺贊同的點點頭,“施主早些回去也好,那茶,貧僧理應親自送到施主府上才顯誠意。上回彌生回來說施主住在庭水巷,高門大戶非常容易找?!?/br> 你還要親自送到府上? 十月咽了咽喉嚨,“那什么,還是現(xiàn)在隨你去吧?!?/br> 從摩詰寺出來,天色已經(jīng)黑了。羅十月垂頭嘆一口氣,撫了撫被齋飯撐起的肚皮,又掂了掂手上的兩包茶葉,筋疲力竭地離開了當陽峰。什么相爺、什么蓮紋刺客、什么劉蓮,都不及一個懷覺難纏。他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把她說投降,他才是隱藏的高手。 羅十月回了相府,懷法才出現(xiàn),穿的是一身短打,袖口沾了幾滴血漬。 懷覺一改白日里的嬌花臉,面色冷清,“驚鵲樓的那兩個人怎么樣了?” “稟主上,已經(jīng)處決?!睉逊晕Ⅴ久?,“底下人查出了這位千里雪的身份?!?/br> 懷覺吹了吹熱茶,長眉起伏和緩,“說來聽聽。” “不出主上所料,她的確是一名殺手。乃是蕪水國醉生門門徒,此次入湯就是為了刺殺當朝丞相蕭弁。主上也知道,大湯近些年在蕭弁的亂政之下對外擴張,踐踏別國,周遭小國人心惶惶、民不聊生。蕪水國月前半壁江山已失,她的任務就是刺殺權(quán)臣蕭弁,結(jié)束戰(zhàn)亂。目前看來,不是很順利。而且,蕭弁顯然對她已經(jīng)起了疑心,命身邊的周宗凡暗中監(jiān)視?!?/br> 一聲輕響,青瓷茶盞被放在矮幾上。 懷覺負手臨窗,眸光深遠,“蕭相爺....本王很快便來會會你。今日那兩人是怎么回事?” “驚鵲樓那兩人奉命來取千里雪性命。只不過運氣不好,被主上撞見了。驚鵲樓消失多年,竟是因為千里雪重新出動。這女樓主的心思,還真是不好琢磨?!?/br> 驚鵲樓,蕭弁,相府劉氏... 懷覺沉思時眸如黑淵,倏爾一笑,“看來丞相府臥虎藏龍啊。本王的仇人,想必已經(jīng)主動現(xiàn)身了?!?/br> 懷法緊了眉心,他知道一直以來,排在宣州王心中首位的并不是篡改皇位遺詔之仇,而是當年他的母妃——徐貴妃的死。這些年宣州王一直在找元兇。 羅十月悄悄潛回相府,悲翠園里亮著風燈。朝三暮四見她外出已經(jīng)不再大驚小怪了,只是抱怨她太貪玩,這么晚了才回,萬一相爺找人她們這些奴婢又要遭殃了。 不過好在是讓她松了一口氣,蕭弁還未歸。 “知道相爺入宮做什么去了嗎?這么長時間,總該捎個消息回來吧?!?/br> 朝三搖頭,“沒聽前院里的人說,以前也沒這先例。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姨奶奶今晚想用什么花泡澡?” 一個外臣留在皇宮里,能做出什么見得人的事? “哦,還是玫瑰吧?!?/br> 好像是應了羅十月的要求,蕭弁是半夜突然回府的,臉色陰沉得能擠出水來。聽路七私底下悄悄對朝三說,相爺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叫人燒了他身上的所有衣物,也沒說為什么。 ☆、腦子亂就靜下來想一想 蕭弁最近幾日特別繁忙,白日里在府中幾乎看不見他的影子。十月不清楚他在忙什么,只不過他日日進宮,回了府便關(guān)在書房中。 十月疑惑,是不是前線出了什么問題??煽礃幼佑植幌?。 不過眼下她還有另外一件事急于證明。前幾日與懷覺遇見之前,她收到的那蓮紋袖箭,當時被懷覺攪和亂了思緒 ,回來之后越想越可疑。 羅十月手里捏一根枯枝,在地上畫了一個圓:相府的守衛(wèi)不說密不透風,但是外人想要在府中來去自如尚有些難度。尤其是前幾回跟蹤她的蓮紋刺客,功夫比起周宗凡勢必差些火候??墒撬麄兙鼓茉谒燮ぷ拥紫聛砣ト缛霟o人之境,要說周宗凡發(fā)現(xiàn)不了那是瞎扯。 在大圓中又畫了個小圓,眉心不著痕跡的收攏一些:劉氏曾經(jīng)準確的說出了自己“幽會”的野男人和地點,就連懷覺送自己的貔貅玉雕這種小物件她都能準確得知。而那夜恰有蓮紋刺客跟蹤她。 有三種可能,第一種,刺客就是劉蓮自己,但是顯然經(jīng)過前幾次的交鋒,這種假設是不成立的;第二種,蓮紋刺客是受她雇傭,拿錢辦事??梢岳斫獬涉覡帉?,想要致自己于死地??蓜⑸徱粋€高墻婦人,并且是沒什么地位的妾室,她是如何請得動這群深藏不露之人的?這種假設的成立性有待商榷;最后一種猜測,劉蓮她就是蓮紋刺客的掌舵人。 想到最后一種假設,十月心中一凜,食指摩挲著十年前那場浩劫給她留下的罪證——眉心蓮。 轉(zhuǎn)念又一想,可是依著劉氏的年紀,十年前劉蓮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憑她表現(xiàn)出來的智商,羅十月實在想不透那幫亡命之徒果決的行事作風會是她帶領(lǐng)出來的。 至于當年的那個小哥哥是什么身份,由于當年自己太小,著實不清楚。但,跑不了的是非富即貴。 她記得劉蓮曾經(jīng)無意中說過她原是個有地位的小家碧玉,進丞相府是為了愛情。 這話半真半假,但可以確定的是她的身份不僅僅是侍妾這么簡單。十月在小圈的內(nèi)里又畫了一個更小的圈,喃喃自語,“除非....她的背后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十月在心底默默分析,那么誰可以讓劉氏心甘情愿成為一個殺人工具? 羅十月猛然抬頭,是了! 如果當年確實是劉蓮統(tǒng)領(lǐng)這些刺客,那么唯有蕭弁可以! 羅十月心跳猛增,拿著枯枝的手不自覺的顫抖,“找了這么多年的仇人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皇天不負苦心人,她找了多年,老天真的把仇人帶到自己面前了。當年的浩劫碎片在腦中閃過,那天的羅家小院一片火海,她的爹爹被人砍中,那一刀透體而出,罪惡的刀尖貪婪地吮吸著羅聚寶的鮮血。直到現(xiàn)在她依舊清楚的記得那噴濺的血,染紅了仇人的臉。羅聚寶倒下時,眼睛是一直看著她的,喃喃而動的嘴唇,喚的是一聲“月兒 ”。 那一種死不瞑目,一度成為羅十月童年時的噩夢。 眼睫輕顫,淚自眼眶滾落,滑過兩腮。這十年她已經(jīng)記不清羅聚寶容貌了,可是嗜血尖刀與那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深深刻在了她的腦子里,永遠忘不了。從小到大,時時提醒著她,有一樁血海深仇要她去討回來。 “啪”一聲脆響,手中的枯枝被折成三段。 “.....蕭弁?!?/br> 朝三捧著新制的秋衣回來,正好聽見她叫了一聲丞相的名字。以為姨奶奶思人呢,便笑嘻嘻的接口,“嗨喲,梨花帶雨的美人,就連奴婢見了都要心生憐惜嘍。嘻嘻,姨奶奶在這里想相爺他可不知道。不如去前院呀?!?/br> 十月一驚,忙背著身子用衣袖擦干了眼淚,“你這個丫頭真是越來越膽大了,連我也拿來笑了。你方才說什么?他回府了?” 朝三扶她進屋,將新衣展開給她試穿,一邊抻裙子一邊笑嘻嘻回話,“是啊,奴婢方才去取衣裳的時候遇見相爺了。不過相爺好像心情不太好,臉色沉沉的,周大人跟在身后也是一臉凝重。奴婢沒敢上前?!?/br> 朝三心思全放在眼前的新衣上,圍著十月轉(zhuǎn)一圈,“嗯~這件廣袖流仙不錯,姨奶奶膚色好,特別適合月白色。” 廣袖流仙的確很美,但是走起路來絆手絆腳,華而不實。十月不喜,她將它脫下來,“將你那日繡的海棠荷包拿來。”朝三心靈手巧,給她繡了幾枚荷包,里面裝了香料。帶在身上時常有香氣暈出,甚是好聞。 一聽到蕭弁回府,羅十月根本坐不住。送荷包只是個借口,她就是想近前看一看仇人,甚至控制不住想要取他性命。 可是她去蕭弁的書房,書房里沒人。 路七笑呵呵,“姨奶奶尋相爺有要緊事?” 羅十月勾唇,“沒事就不能找他了?” 路七無辜被噎了一下,“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姨奶奶見諒?!?/br> “相爺人呢?怎么沒瞧見?!?/br> 路七眨了眨眼兒,“不知道啊,方才還與周大人在這邊說話的?!彼咽稚系牟鑹赝皽惲藴?,“喏,奴才就去換了壺茶,人就不見了?!?/br> 十月捏扁了手中荷包,面色微沉,“沒事,我回去了?!?/br> 路七眼尖,指了指十月手中的荷包,咧嘴一笑,“奴才明白了,要不您把它給奴才?奴才替您交給相爺?!?/br> 羅十月將手中荷包一下子丟給他,“你要是喜歡就留下吧?!闭f完就大步離開了,那大步流星的架勢,不愧是練過拳腳的小姐,與養(yǎng)在深閨嬌矜的千金們就是不一樣。 特爺們兒。 路七看著她的背影,只當是這位尋不見相爺生氣了。他撓撓頭皮,將荷包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