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整個南山再無任何嘈雜之音，連往來走動的村民們都自覺放輕腳步。李世民不自在的整理了一下衣襟，在這種氛圍中，他想到日日如同菜市場般的朝堂，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寒磣。

    “百家派傳承甚廣，我之所學頗為繁雜。承蒙眾位不棄，我會于每月初一在此處講學，每期所講內(nèi)容將由我大弟子李承乾提前告知。”

    “萬望顧之?！崩畛星蚺_下眾人作揖。

    王玨側(cè)身偷瞄，見李承乾面帶微笑氣場大開，看起來還挺像那么回事。眾學子知道李承乾身份，連忙回禮，直道不敢受殿下之禮。

    在李承乾看來，隨園學子是王玨現(xiàn)今掌握的最大資源，現(xiàn)在老師想讓他在在學子間走動，他怎么會不明白老師的用意？真正受人推崇、被當成自己人，和別人對太子這個身份的恭敬可是大不相同的！老師待他，如師如母，比臺下某位瞪眼的大漢強多了。

    李世民氣哼哼的瞪了一眼榻上的某影帝，心里狂戳小人。不要臉，把兒子還我！

    “天圓如張蓋，地方如棋局，然否？”

    “然！”李世民心中不忿，張口就給回答了。說完才覺得不對勁，王玨今日講學不就是為了反駁這句話嗎？假裝沒看到長孫無疑疑惑的眼神，和昨日知道內(nèi)情的大臣們不解的表情，暗咒一聲倒霉，可能又要丟人。

    “我們百家派先輩，曾用兩種方式證明，我們生活在一個球體上?！?/br>
    嘩！臺下一片嘩然?。W子們震驚得忘記了禮儀，幾百人的討論聲瞬間炸開。

    王玨面含微笑，等待了一刻鐘，待學子們漸漸平靜下來，繼續(xù)說道：“百年前，百家派第45代弟子于海上揚帆出行，一直向南航行，歷時三年最終回到原點。”

    好機會，崔軒又上了，“哼，你也說是百年前的事情，我們又沒看到他們出發(fā)，也沒看到他們回來，誰知道真假?！?/br>
    崔智賢捂臉，這貨真給老牌世家丟臉，最重的是他還姓崔！你以前針對王玨，可以理解為她發(fā)明活字印刷觸及世家利益。現(xiàn)在她想運作百家出世，對他們這樣的人家來說大有好處，你咋還針對人家呢？蠢貨！

    王玨淡笑道：“航海圖我臨摹過一份，只是其中包含一些機密，不便拿出來參看。生活中皆學問，可有人注意過，海平面上的航船從遠方行來，總是先看到桅桿后看到船體？”

    李晉江激動著回話：“對！這個我知道，我來自漣水縣?！?/br>
    王玨在腦中對比了一下，武德九年的漣水縣應該就是現(xiàn)代的連云港。連云港也是離西安最近的海濱城市，正好，不相信的都跟著李晉江回家過年吧。

    隨同李世民一起過來的大臣中也有幾位出言證實，他們都在有海的地方做過官。

    魏征：“若我們生活在球體上，為何不會摔倒？球體另一側(cè)的人豈不是頭朝下？他們?yōu)槭裁床粫粝氯?？?/br>
    嘿嘿，就等人問這個問題呢，實驗工具都準備好了。聽到魏征的話，王玨拿過王成準備好的一個鐵球，舉到身前給大家看。

    “我手上的是一個球，這個球體有一個中心點。我們生存的這個球體中心會形成一種引力，就像磁石與鐵相吸一樣，球體上的所有物體都受這種引力影響，因此人或物都不會掉下去?！?/br>
    魏征感興趣的追問：“如何證實這一說法？”

    王玨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又問了一個問題：“眾位，如果在同一高度，拿兩個不同重量的鐵球同時向下扔，你們認為哪個會先著地？”

    “廢話，當然是重的那個?！背诉€在嗆聲的崔軒，和對未知之謎充滿好奇心的魏征，婦男團成員都選擇了閉嘴。他們都懂得一條嚴謹?shù)纳媸貏t，不要對你不了解的事情輕易發(fā)表評論。

    王玨無語，這個大齡中二是誰呀，李世民帶來砸場子的？

    “既然我們生存的球體有吸力，那么在等同的外在條件下，給予不同物質(zhì)的吸力應該是相同的。從高處同時拋下兩個不同重量的鐵球，如果它們同時落地，就可以證實我的說法了?！?/br>
    沒有時鐘，做不了兩個城市同一時間測量影子的實驗。大唐算學發(fā)展緩慢，講公式老祖宗們聽不懂，只好用這種直觀的方法來做解釋了。論據(jù)還是不夠充分，待弟子們學到高階算學時再詳細講解吧。趕緊做實驗，做完好回家睡覺，從昨晚折騰到現(xiàn)在，真累！

    什么？可能嗎？！大唐鄉(xiāng)親們集體驚呆了。待看到李崇義拿著兩個鐵球向高臺上方爬，又好像不是說說而已。

    李崇義激動得小心臟怦怦亂跳，昨晚他反復練習過多次，但還是忍不住緊張。青史留名，沒想到他在這樣的年齡就能實現(xiàn)大多數(shù)人一生的追求。

    “老師，現(xiàn)在可以扔了嗎？”

    王玨微笑著點頭，名士嘛，即便是困得要死也得保持從容。

    “大家看好，我的兩只手在同一高度，我會同時松手！”

    嘭！哎媽，真的同時落地了！李世民趁大家討論時挪到兩個球旁邊，用手掂量了一下重量。嗯，確實差挺多，大球不是空心的……

    三顧南山

    魏征也想拿起鐵球研究一下里面有沒有貓膩，看到李世民鬼祟的身影，他果斷停住腳步。還好沒去，不然他在別人眼中不得跟圣上一樣猥瑣……

    做完實驗，無論是學子還是大臣都相互討論得很起勁。王玨和熊孩子們從昨天折騰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疲憊，他們有禮地跟眾人告別回家休息。

    等李世民研究完鐵球再回身尋找，哪還有王玨的蹤影？哼，也不知道跟他打聲招呼再走，真沒教養(yǎng)。做實驗的興奮勁過去后，李世民才漸漸回過味來。不對呀，什么證明人類生活在球體上，她這是在變相的推翻董氏思想！

    媽蛋，真陰險，好處還沒給咱呢，就敢先下手拆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去你家里堵人。李世民帶著大臣們輕車熟路的來到王家大門口。一揮手，點了兇神惡煞的尉遲敬德叫門。那做派，跟現(xiàn)代黑幫頭差不多。

    看到有人開門，不等王家仆從說話，尉遲敬德先開口道：“我們要見王娘子。”

    “這位郎君，實在不好意思，王娘子回來后便睡下了?！敝览钍烂駮^來，對于該如何回話，王玨早有吩咐。

    “這還不簡單，叫她起來唄。”

    除了李世民贊同尉遲敬德的話，其他人或是掩面，或是后退幾步跟他倆拉開些距離。上次陪同李世民來送杜如晦的幾人這次也來了，他們想起上次強闖入門的事情，突然明悟，李世民就是專業(yè)坑手下的……

    門房也傻眼了，王娘子沒告訴過他遇到這種滾刀rou該咋辦呀。

    李承乾走到院門口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王家門房跟表情各異的大唐君臣們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妥協(xié)。

    李承乾看著空手而來的眾人，不客氣地回絕道：“老師已經(jīng)睡下了，你們這樣不是拜訪名士該有的禮節(jié)，請回！”

    兔崽子，三天不打你，還想上房揭瓦了？李世民面色陰沉，抬起胳膊就想下黑手。

    “只有昏庸的君主才會拿使者泄憤！”李承乾小臉憋得通紅，就算阿爹要打他也不能在這么多人面前動手啊。應該說不愧是父子倆，李承乾的倔脾氣一上來也是絕不妥協(xié)。不止如此，李世民見到王玨的困難度也在無限增加中。

    連著兩天，李世民別的沒長，養(yǎng)氣功夫倒是蹭蹭見長。行，等我見過你老師之后，你這個‘來使’也沒用了，到時候再一起算總賬！

    “慢走不送?！?/br>
    長孫無忌回頭看了眼站在大門口，沖著他們背影露出燦爛笑容的李承乾無奈輕嘆。好好的孩子，啥時候病情才能好？何棄療啊……

    李承乾沒想到的是，沒被他阿爹揍到，反而被自家老師教訓了一頓。王玨醒來后聽門房復述門口發(fā)生的事情，便著人把李承乾請到書房來。

    與李承乾見完禮，王玨直入主題，“你可知錯？”

    起先，李承乾見王玨面容嚴肅嚇了一跳。后來一想，除了院門口見過阿爹他們，他回來后都在房里讀書，老師說的做錯事情肯定是指這件。這一想可就覺得委屈了，老師咋不夸他反而指責則他呢？

    李承乾不服氣的辯解道：“我沒做什么，就是看到阿爹他們沒帶禮物拜訪，讓他們回去了。再說我也沒騙人，老師那會兒本來就在睡覺！”

    王玨現(xiàn)在跟長孫無忌一個想法，孩子又犯病了，何棄療??！想到李承乾畢竟年齡還小，不像自己是個披著蘿莉皮的怪阿姨，她還是打算耐心的慢慢為他剖析整件事情。

    “昨日你扮使者，我夸你懂得動腦筋，遇事會隨機應變。但是，凡事都要講究個度，過而不及的道理你總該懂得。你也讀過史書，你不覺得聰明人犯起蠢來，往往比蠢貨更有殺傷力嗎？”

    李承乾低頭不語，他此時心情很糾結(jié)。老師說他是做了蠢事的聰明人，他該高興還是難過……

    “我知道你敬重為師，喜歡模仿為師的處事方式，但是凡事因人而異。身份不同的人，遇到同樣的事情要各自從自身角度考慮問題，然后做出符合你身份的回應。”

    王玨停頓了片刻，見李承乾似有所悟，接著說：“我可以擺譜，因為我是寡居婦人又兼之名士身份。我不見你阿爹，很多人會覺得理當如此。而你，無論出于什么原因，不該以昏君比喻你阿爹。就算他真有一日變得昏聵，你也不能在人前指責他，此為孝。”

    李承乾聽了王玨的話眼圈通紅，他當時只是想在言語上取勝，說話時并未經(jīng)過深思熟慮?，F(xiàn)在想想，覺得自己確實做錯了，他爹的皇位本來就來路不正…他怎么還能說出那兩個字……

    “阿爹再來的時候，老師能見見他嗎？”李承乾羞澀得低著頭，怕他的要求讓王玨為難。

    王玨聞言捂嘴輕笑，她徒兒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你阿爹若效仿劉備拜訪于我，既能成就他，也能成就我。你阿爹是聰明人，他現(xiàn)在只是被為師的貿(mào)然出招打亂了陣腳，不出幾日他就會明白過來。你信不信，他再帶人來此處時，又會是另一番做派？”

    “阿爹為何還要帶著別人來？”李承乾一臉不解地看著王玨，若是被人三番五次據(jù)見，多少會覺得有傷顏面。帶人來圍觀，不是件很尷尬的事情嗎？

    “傻徒兒，你當歷史上明君與名士間傳出的佳話都是巧合嗎？若不帶人來，誰來傳播這件事情？你既是我的首徒又是圣上長子，你該考慮在這個故事中，你要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才能做到兩全。明君、名士、合格的未來繼承人，這就是整個故事的全部?！?/br>
    “若阿爹再來時，還是那個樣子怎么辦？”李承乾覺得自家老師有點逆天，現(xiàn)在反而為他爹擔心起來。其實他爹有時也挺直爽，這么彎彎繞繞的事情，他要是想不明白可咋整。

    王玨淡笑不語。

    李承乾離開王玨的書房后，一邊擔心李世民跟自家老師腦回路差太多，一邊思考著自己要如何行事。突然覺得心好累，自己跟老師比起來果然差很遠。

    被兒子擔心的李世民，此時正在跟長孫皇后訴苦，“承乾太不像話了，等他回來你可不能再那么嬌慣他，這孩子都讓你給慣壞了！”

    長孫皇后無語，孩子好就是你教子有方，犯了錯就是我慈母多敗兒？再說你窮的叮當響，我想嬌慣兒子也得有物質(zhì)基礎(chǔ)不是？

    李世民說完李承乾，又開始罵王玨，“王寡婦面皮太厚，光挖我墻角，一點好處都不給?！?/br>
    巴拉巴拉，李世民罵了半個時辰，給王玨加了數(shù)條莫須有的罪名。誒，等等，他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環(huán)節(jié)！

    “觀音婢，你說王玨會不會…？”

    長孫皇后微笑著點頭贊同。

    第二天，李承乾頂著個黑眼圈到處晃。他既期待李世民今日能來，又害怕他腦子沒轉(zhuǎn)過彎。

    “大師兄，圣上又帶人來了，我讓清風帶他們?nèi)ヌ梦萆宰！?/br>
    聽了王思源的話，李承乾連忙進入備戰(zhàn)狀態(tài)。這次一定要讓他們刮目相看，外加有苦說不出，不能留下容易惹人非議的把柄。另外還要做點既能給自己加分，又能惡心他們的事情。

    李承乾先用洋蔥辣了下眼睛，才淚眼蒙蒙地走進堂屋，“阿爹既是想念孩兒，讓人招我回去便可，怎么還親自跑一趟？舅舅對我也好，怕我在吃用上不習慣，還帶了這么多禮物給我。清風，快帶人把東西放庫房去。”

    我去，怎么才一晚上，太子殿下就進階了呢？李世民現(xiàn)在該咋說，能說我是來找你老師的，不是來看你的嗎？兔崽子，再加一筆賬！李世民沒法，只能又一次灰溜溜地走了。

    第三日。

    李崇義忍笑道：“大師兄，圣上與幾位大臣又來拜訪，他們正在堂屋等候。”

    李世民先下手為強，“王娘子學識了得，為了感激她對你的教導，我今日特意攜帶禮物前來拜會。”

    “阿爹稍等，我去告知老師。”

    李世民眼睛一亮，有戲?。?/br>
    片刻后，李承乾皺眉走進堂屋，一臉為難地說：“真不巧，老師現(xiàn)在沒空?！?/br>
    “王娘子怎么總沒空？她在忙什么？我看她是故意避而不見，什么名士，一點風范也沒有！”接連三日拜訪愣是見不到人，要不是李世民壓著，尉遲敬德早就發(fā)火了。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家?guī)熝?，她差曾子甚遠，故需時時自省?！?/br>
    吐血！時時自省等于時時沒空，李世民帶來的幾位大臣已經(jīng)開始動搖自己的判斷了。說好的年末大戲呢？如果不用群演，他們這兩天跟著折騰個什么勁??？！

    “沒事，我們不急。怎能誤了王娘子的機緣，我們在此等候便可?！崩钍烂裼袀涠鴣?，他一揮手，侍衛(wèi)們開始在王家院內(nèi)搭帳篷。

    李承乾傻眼，他爹咋把行李也帶來了？

    王玨聽了王成的描述后也傻了眼，李世民果然別出心裁，一出手就是賤招。王玨可以留秦瓊在家治病，卻絕不能讓李世民在她院內(nèi)搭帳篷，除非她這輩子都不想嫁人了！

    天下之主

    明月：“我家娘子明日辰時在山頂恭候眾位，今日請回吧?！?/br>
    早說嘛！李世民大手一揮，別搭了，咱們回長安！

    好不容易扳回一城，李世民的心情簡直不能用爽來形容，那是非常爽。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了王玨的軟肋。以后找她要是敢不答應咱的請托，咱就到她家里搭帳篷！

    呵呵，又要爬山？幾位隨行大臣都怪起李世民來。王娘子肯定是被圣上氣到了，才想著折騰他，咱們是被殃及的無辜。幾個小心眼的老頭暗搓搓地想著，你讓我們跟著，不就是想讓我們幫你宣傳嗎？笑得那么囂張，手段如此下作，我們會好好幫你宣傳的……

    幾天來，李承乾內(nèi)心的天平左右搖擺，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傻瓜。阿爹不用人擔心，更不需要誰來同情。李世民似乎天生自帶附加技，他隨便做出點事情都能讓粉轉(zhuǎn)黑。

    王玨已經(jīng)被氣樂了，雖然跟她預想的劇本不符，事情也總算發(fā)展順利。今天她要好好準備一下，爭取在明日的君臣問策中掌握主動權(quán)！

    跟王玨同樣想法的還有李世民，他回宮后試了n件衣服，準備跟王玨比拼一下外型和氣場。未來的‘天下之主’嘛，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這個被后世史學家公認為正式開啟華夏霸途的一天，終于在雙方的暗自較勁中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