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點?！鳖櫗Z霖邊說邊放松了手勁，怕弄疼了陸研，后用一種安撫性的聲音說，“從這里去陸云桓那兒還需要段時間，先上車吧。”

    陸研點頭，沒再多說。

    兩人返回客廳取了車鑰匙，然后出門。

    陸研又撥了幾次陸云桓的電話，語音提示對方依然是關(guān)機狀態(tài)。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我總覺得，他們是……”說這話時陸研的聲音很低，更像是自語，話說一半又覺得這樣不負責(zé)任的揣摩不太好，也就不了了之的噤聲了。

    顧璟霖把車倒出停車位，聞聲側(cè)頭看了他一眼，說：“你懷疑他們是那種關(guān)系？”

    陸研恍然一驚，似是難以置信地看向顧璟霖。

    顧璟霖淡淡道：“因為對方是你二哥，這件事一直才沒跟你說。當(dāng)初我不信任他，再加上他有提到過張?zhí)靻⒌倪M出口生意在英國，所以我就找人查了他在英國留學(xué)期間的一些記錄，也是無意當(dāng)中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有這段關(guān)系的?！?/br>
    “難怪……難怪二哥會說自己被套牢了?！标懷羞€是覺得不可思議，握住手機的五指不覺微微收緊，“他想擺脫對方的控制，卻又對那個人產(chǎn)生了感情，這太矛盾了……”

    “也可以理解?！鳖櫗Z霖說，“他們畢竟在一起十多年了?！?/br>
    “在我看來陸云桓到不一定是真的想擺脫張?zhí)靻?，他只是長期壓抑，沒有自主權(quán)，所以利用你來尋求一個平衡——是感情上的那種平衡，雙方對等，不存在身份高低的差別，也沒有控制與被控制的關(guān)系。換句話說，他想獨立，想變得跟對方勢均力敵，甚至是想得到一個最基本的認同?！?/br>
    “而且我還能感覺到，他很關(guān)心你，雖然不清楚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從這段時間的接觸來看，他所提供的信息都是真實可靠的。所以我認為他真正矛盾的點不是對于張?zhí)靻⒌母星?，而是夾在你們之間，到底該偏重誰的問題?！?/br>
    待他說完，陸研并沒有接話。

    他忽然覺得這部分是自己一直以來的一塊疏漏，他從來沒想過去主動了解一下陸云桓的過去。或許是因為二哥的言行舉止看起來太正常了，完完全全是個成熟而睿智的男人形象，導(dǎo)致他忽略了他可能經(jīng)歷過的那些事。

    可現(xiàn)在想來，他從十幾歲就開始被另一個男人掌控，從小到大都是言聽計從。他在一個人最叛逆的年紀失去了自主權(quán)，怎么可能沒有反抗過？又是怎么在反抗過后被壓制下來？

    陸研一瞬間覺得那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很恐怖。

    ——一個在扭曲的環(huán)境下成長，另一個卻正是締造了這種扭曲的罪魁禍?zhǔn)祝麄儭谷贿€能有感情？

    與此同時，市中心別墅區(qū)。

    長夜寂靜，隨秋雨漫起的寒冷卻仿佛深入了骨髓，整個一層客廳漆黑一片，黑暗中有一點火光明明滅滅。

    那通電話掛斷以后，陸云桓給張?zhí)靻l(fā)了條短信，然后便關(guān)了手機，點燃根煙，卻只是夾在了指縫間，遲遲沒有抽上一口。

    那天短信的內(nèi)容是：【我有話跟你說，可以過來一下么？】他沒有等回復(fù)，因為那個男人在這方面總是表現(xiàn)得很有耐心，有求必應(yīng)，從來不會拒絕。

    盡管到最后總會演變成一場性愛，或許長久以來，這就是維持這種關(guān)系所必須付出的報酬，他的有求必應(yīng)向來都是有代價的。

    不知不覺，香煙燃燒至濾嘴，火辣的灼燒感刺痛肌膚，陸云桓倏然回過神來，卻像是麻木了一般。靜了幾秒后，他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那樣，將煙蒂按進了煙灰缸。

    被燙傷的部位開始發(fā)白，皮rou分離，組織液淤積，逐漸形成了一顆水皰。

    一碰就疼。

    陸云桓用拇指指腹按住被燙傷的那根手指的側(cè)面，揉了揉那個小東西，好讓讓疼痛變得更加清晰一些。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碥嚶?，又多了一會兒，敲門聲響。

    陸云桓起身過去開門。

    房門打開，張?zhí)靻⒖戳丝搓懺苹福挚戳丝此砗蠛诎档目蛷d，說：“怎么也不開燈？”

    “剛回來，忘記了?！标懺苹鸽S口回了一句，然后起手按下墻壁上的幾個開關(guān)。

    客廳霎時一片雪亮，兩人進屋。

    張?zhí)靻⒚撓挛餮b外套，習(xí)慣性朝后遞過去，陸云桓接過外套，幫他掛在了衣帽架上。

    “手機怎么也關(guān)了？”張?zhí)靻⒁贿叧端深I(lǐng)帶，一邊走到沙發(fā)落座。

    陸云桓走到吧臺后面，按照對方的喜好配了一壺花茶，用沸水沖開，又取了一對茶杯，返回客廳。

    “沒電了?！标懺苹附o他倒茶，想了想，說，“剛才陸研給我打了個電話?！?/br>
    張?zhí)靻⒙犃说共挥X得驚訝，好整以暇道：“他決定見我了？”

    “被逼的。”陸云桓說，“解決緋聞本身就不復(fù)雜，只要有人出面澄清，再那出相應(yīng)的證據(jù)，以顧璟霖在娛樂圈的地位，雖然盼望他出事的人不少，可愿意擁護他的粉絲更多。”

    張?zhí)靻⒍似鸨雍攘丝诓?，漫不?jīng)心地說：“那陸研的壓力在哪里？”

    陸云桓：“顧璟霖想退圈，而顧家的人想讓陸研發(fā)布聲明，并且做后續(xù)安撫輿論的工作?！?/br>
    “倒是不意外?！睆?zhí)靻⒁贿?，繼而抬眼看向陸云桓，“你找我來就是為了這事？”

    “不?！标懺苹刚f，“這些只是關(guān)于研研的，而我想知道的是——您為什么要這么做？”

    要說起來，從緋聞擴散到現(xiàn)在不過一天時間，中間有持續(xù)的誹謗爆料，也有突如其來的封鎖消息，可以算是一波三折。陸云桓忙得分身乏術(shù)，原本打算整理出一個脈絡(luò)后再找張?zhí)靻偱疲申懷薪裢淼囊煌娫?，明顯意味著他已經(jīng)等不了了。

    在陸云桓看來，張?zhí)靻τ陉懯霞瘓F的興趣并不大，而且他跟陸研其實還頗有淵源，按理說并沒有非動陸研不可的理由……

    所以，到底是為什么？

    張?zhí)靻⒑芰私怅懺苹?，知道他在遲疑糾結(jié)內(nèi)容，于是說：“你想的沒錯，其實在陸承瑞離世、李淑君入獄以后，我就可以收手了?，F(xiàn)在陸家只剩下你們?nèi)齻€孩子，起不了多大作用，況且你手里又握有集團近30%的股份，我要是真想做什么簡直輕而易舉?！?/br>
    陸云桓眉心淺蹙，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

    張?zhí)靻⑿Φ溃骸霸苹福銖氖欢q的年紀就跟在我身邊，一言一行都是從我這里學(xué)來的，結(jié)果長大后翅膀硬了，現(xiàn)在想把這些手段都用在我身上了？”

    陸云桓聞言瞬時驚住。

    “你以為不知道你跟陸研見過幾次面，打過多少通電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再幫他，不知道你幫他是為了從我身邊離開?！睆?zhí)靻⒂值溃霸苹?，你就這么天真，以為我會眼睜睜地看著你走？”

    話音沒落，張?zhí)靻⑵鹕碚镜疥懺苹该媲?，伸手扣緊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居高臨下道：“你別忘了，你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你的身上遍布著我的影子、我的氣味和我的印記，根本就不可能離開?！?/br>
    “可你卻想背叛我。”張?zhí)靻⑿Φ脺匚臓栄?，手上的力道卻徒然加大，“你從小就應(yīng)該明白，不聽話的孩子是會受到懲罰的?！?/br>
    陸云桓霍然睜大眼睛，顫聲道：“所以……您最后做的這件事，其實……是為了……懲罰我？”

    “陸研依賴你，信任你，他決定向我低頭的那天就一定會聯(lián)系你?！睆?zhí)靻⒌?，“而你關(guān)心他，照顧他，自然看不得他被逼得走投無路。”

    “云桓，你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已經(jīng)回答了。那么接下來，你是不是要求我放過他們了？”

    陸云桓的身體微微顫抖，那種深埋于記憶深處，逃無可逃的恐懼感浮出水面。

    ——在最初的那幾年，每一次的反抗過后，他都會在一場近乎虐待的性愛中昏死過去，然后被留在漆黑的房間內(nèi)，像行尸走rou一般躺上很久很久。

    那種感覺放在今天來回憶，就如同被壞死的表皮層包住的白色水皰，不紅不腫，但一碰就疼。

    “是。”

    終于，他輕聲開口。

    “希望您別再針對陸研，我們之間的事，跟他們沒關(guān)系。”

    張?zhí)靻⑿α诵?，旋即松開陸云桓的下巴，沒作回應(yīng)。他翻開襯衣袖口看了眼表，然后朝玄關(guān)走去，頭也不回地說：“我讓秘書訂了后天的機票，你跟我一起走，回去把書讀完，別繼續(xù)留在國內(nèi)耽誤時間了?！?/br>
    意識到張?zhí)靻⒁?，陸云桓跟著站起來?/br>
    “那緋聞的事呢？您這是不管了？”

    “嗯?！睆?zhí)靻⒋┥贤馓?，依然沒有回頭看他。

    陸云桓腦子很亂，余光不經(jīng)意間一瞥，他注意到茶幾擺著的果盤里放了一把刀。

    “不行！這件事必須解決完，我才會跟您走。”

    聞言，張?zhí)靻⒑鋈挥行┫胄?，玩味道：“你覺得你還有立場跟我談條——”話沒說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陸云桓站在他身后，一手繞前，將那把刀橫在了他頸前。

    張?zhí)靻⒂X得不可思議，在他的印象里，陸云桓從來就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他抬起頭，透過玄關(guān)立著的穿衣鏡，兩人目光相遇，他注意到對方執(zhí)刀的手在發(fā)抖。

    “把刀放下，云桓?！睆?zhí)靻⒄f，“你不是陸研，做不出這種事，你下不了手?！?/br>
    “您說得對，”陸云桓上前一步，微低下頭，將額頭抵在他背上，喃喃道，“我下不了手……”他深深緩了口氣，雙肩輕顫，像是處在失控的邊緣，卻又被一絲理智所制衡。

    “從小到大，您一直很了解我，知道我會做什么，不會做什么；喜歡什么，恐懼什么……我就是被您圈養(yǎng)的玩物，您利用陸研來逼我，想讓我知難而退，想讓我聽話的回來，在您身邊做一條溫順而不會反抗的狗?！?/br>
    “但是這一次——”

    陸云桓自嘲地笑了笑。

    “——我偏不?！?/br>
    話音沒落，他猝然推開張?zhí)靻ⅰ?/br>
    張?zhí)靻⒁庾R到對方反應(yīng)過激了，轉(zhuǎn)身忙要阻止，卻在看見陸云桓滿臉是淚的樣子后瞬間怔了一下——那是他親自培養(yǎng)的孩子，過分早熟，懂得揣摩人心和收斂情緒，在某個時間段過后就再也沒有露出過脆弱的模樣。

    “您說我不如陸研，是因為我不夠狠?！?/br>
    陸云桓扯開領(lǐng)口和領(lǐng)帶，紐扣崩飛，緊接著對準(zhǔn)咽喉將那把刀毫不猶豫地插了進去。

    ……

    陸研到的別墅區(qū)門口的時候正好與出來救護車擦肩而過，下雨的深夜，救護車頂燈閃爍的紅藍光線顯得格外刺眼。

    陸云桓那套房子的院門沒關(guān)，陸研注意到客廳亮著燈，就連別墅大門都敞著條縫。待顧璟霖把車靠向路邊，沒等停穩(wěn)，陸研匆匆開門下車，冒雨朝門廊跑去。

    隨著距離接近，他注意到門廊前的臺階上淤積了不少被腳印攆開的深色痕跡。

    陸研意識到是血，心里登時涼了半截。顧璟霖緊隨其后，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也不禁愣了愣。

    房子里有人在打電話。聽聲音是個女人。

    陸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繞過地上的血跡，推門進屋。

    聽見動靜，蔣璐轉(zhuǎn)身看想陸研。作為張?zhí)靻⒌拿貢龑﹃懷械挠∠蠛苌?，雖然對于對方這個時間會出現(xiàn)在這里十分驚訝，但還是客氣地說了聲：“陸總?！彼挚聪蜿懷猩砗螅邦櫹壬瞾砹?？”

    顧璟霖攬住陸研肩膀，稍稍用力，示意他稍安勿躁，平平“嗯”了一聲，問：“受傷的是誰？”

    蔣璐看了眼陸研，如實回答：“是陸云桓先生?！?/br>
    陸研身子猛然一僵，靜了幾秒，一字一頓道：“誰傷的？”

    他的聲音很冷，蔣璐潛意識里有些忌憚，抿了抿唇，說：“陸先生是……自殺?！?/br>
    陸研瞬間震驚，脫口道：“這怎么可能？”

    “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蔣璐說，“陸總，您別著急，他已經(jīng)被送去搶救了，可能不會有事?！?/br>
    “張?zhí)靻⒛?？”陸研問?/br>
    蔣璐說：“張總頸部有擦傷，一起去醫(yī)院處理了。”

    半小時后，市中心醫(yī)院。

    這件事被嚴格封鎖了消息，醫(yī)院沒有半個聞訊趕來的記者，急診樓四層鴉雀無聲，應(yīng)急通道和電梯口都有專人守著。

    陸研在搶救室外見到了張?zhí)靻?，對方顯然已經(jīng)收到了通知，對于他跟顧璟霖的出現(xiàn)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訝異。張?zhí)靻㈩i側(cè)貼了一塊紗布，領(lǐng)口被血液洇濕了少許，見兩人過來，他朝旁邊的兩名保鏢略微一揚下巴，保鏢們立馬會意，自覺離開了等候區(qū)。

    眼下只有三人在場，氣氛一時間變得非常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