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隨笑著親親她手，心里卻苦澀非常。

    他心里苦，那邊楚行扶住跑到門外干嘔的妻子，胸口卻一片激蕩，高聲吩咐采桑：“快去派人請郎中！”

    陸明玉仰頭，見他眼神明亮，不禁逗他道：“這么高興，若是沒懷上，國公爺怎么辦？”

    楚行垂眸，對上她狡黠的桃花眼，他輕笑，在她耳邊道：“那就繼續(xù)生?！?/br>
    “生”字說得特別重，意味深長。

    第213章 213

    臘月里時，萬皇后、四皇子、慶王等人在京城掀起的軒然大波就徹底過去了，如冬月里的那場大雪，消弭不見，成了百姓茶余飯后偶爾才會提起的談資。陸明玉的孕吐也結(jié)束了，精神不錯，讓人拿了賬本來，她盤腿坐在暖榻上，低頭對賬，旁邊擺著一把暖玉制成的玉算盤。陸明玉出嫁前就有把玉做的算盤，年初她拿出來用，楚行發(fā)現(xiàn)有個珠子磕破了一點，沒幾天就送了她一把新的。

    “娘，算盤。”棠棠圍著炕桌爬了一圈，又繞過來，小身子趴在桌子上，指著算盤告訴娘親?？靸芍軞q的孩子，現(xiàn)在會說的話越來越多了。

    “誰給娘買的算盤啊？”陸明玉知道女兒自己玩膩了，放下賬冊，把可愛的女兒抱到腿上放著，再把玉算盤擺到娘倆面前的桌子上。

    “爹爹！”棠棠小手撥動算珠玩，想也不想就喊爹爹。

    陸明玉笑著親親女兒腦頂，高興道：“明天爹爹就不用進宮了，能陪棠棠玩一整天?！背紓兪_始放假，楚行身為禁軍統(tǒng)領(lǐng)，時常還是要去宮中當值的，但隔幾天去一趟就行，也無需待太長時間。

    棠棠現(xiàn)在心思都在算盤上，一心玩算珠。

    陸明玉用算珠教女兒數(shù)數(shù)，從一數(shù)到十，棠棠能跟著娘親念，自己數(shù)小丫頭目前只能數(shù)到三，后面就是想到哪個數(shù)就蹦出哪個數(shù)。即便如此，親戚們也都夸棠棠聰明，陸明玉倒沒想刻意教個聰明女兒出來，單純就是陪女兒玩。

    “夫人，二姑娘回來了，先去給太夫人請安了?！蹦飩z玩算盤玩得津津有味，采桑笑著進來稟報道。

    小姑子回來串門，陸明玉忍不住笑了，低頭問女兒：“棠棠想二姑姑嗎？”

    棠棠一本正經(jīng)地點點頭。

    陸明玉就讓人把女兒的小斗篷拿過來，她先給女兒系好斗篷，再拾掇自己，然后把女兒放到小木車里，邊走邊聊去了三秋堂。楚盈正在陪太夫人說話，聽說嫂子來了，她親昵地迎了出來。

    陸明玉下意識先看向楚盈小腹，楚盈也有孕了，上個月剛號出來的。

    楚盈察覺嫂子的視線，小臉紅了紅，掩飾般去逗車里的侄女。棠棠頭上遮著斗篷兜帽，臉蛋被厚厚暖暖的狐毛領(lǐng)子擋住了，只露出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揚起腦袋，看到姑母，棠棠使勁兒抬起小手，想要把礙事的領(lǐng)子扯下來，然而外衣袖子太長，笨拙地根本碰不到下巴。

    棠棠著急地喊姑姑。

    楚盈笑著幫侄女解開，伸手將棠棠抱了出來。

    “我來吧?！背谝淮螒言?，陸明玉擔心小姑子閃了腰。

    “沒事，就抱一會兒。”楚盈卻不以為意，抱著侄女先進屋了。

    “棠棠來了，快過來給曾祖母抱抱。”太夫人坐在暖榻里面，笑瞇瞇地招呼道。曾祖母對她好，棠棠現(xiàn)在也喜歡跟曾祖母玩了，楚盈剛幫她解開斗篷，厚厚的外袍還沒解開，小丫頭就顛顛地湊到了太夫人跟前。

    太夫人親手幫棠棠解開外袍。

    棠棠里面穿著一件桃紅色的夾襖，一屁股坐到太夫人身邊，上半身靠著太夫人，咧著小嘴朝地上娘親、姑姑笑。陸明玉與楚盈也上了榻，太夫人給陸明玉解釋道：“你妹夫獵到兩頭鹿，送來一頭給咱們嘗嘗野味兒，正好明個兒他們爺幾個都在家，咱們吃頓全鹿宴?！?/br>
    陸明玉看著楚盈笑，廖守好打獵，常常送野味兒過來。

    太夫人瞅瞅姑嫂倆的肚子，馬上又囑咐道：“不過鹿rou不能多吃，你們都注意點，也勸著世謹他們些?！?/br>
    楚盈滿臉茫然。

    陸明玉慢慢低下頭，臉是紅的。她還記得有次楚行去赴宴，回來折騰了她大半夜，事后她埋怨他亂發(fā)瘋，楚行還振振有詞，說是吃了鹿rou的緣故。但既然知道吃鹿rou刺激人，他吃的時候為何不控制一下？明明就是想借鹿rou胡鬧一回。

    太夫人見陸明玉懂，就讓楚盈問她嫂子。

    陸明玉當然不能當著太夫人的面說，用過午飯送楚盈出門時，才委婉地解釋了下。楚盈臉皮薄，聽完脖子都紅了，回到家中，看著關(guān)在柵欄里的那頭公鹿，暗暗決定要勸廖守養(yǎng)著這條鹿，至少孩子出生前絕對不能吃。不吃鹿rou廖守就夠厲害了，楚盈完全無法想象吃了鹿rou廖守會變成什么模樣。

    國公府里，傍晚楚行回來，聽說廖守送了一頭鹿來，楚行不由盯著妻子看。

    陸明玉瞪他：“你看我做什么？”

    楚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低頭哄女兒，之后就像忘了這事一樣。夜里歇下，楚行才摟住因為懷孕身段開始豐腴起來的妻子，一邊輕輕地親一邊幽幽道：“阿暖，咱們老二滿三個月了?！?/br>
    陸明玉心跳加快，卻假裝不懂，“怎么了？”

    楚行笑，往前挪挪，胸腹腿都挨著她，包括小國公爺。

    陸明玉惱羞成怒，指甲掐他手背，那點小疼，楚行渾然不在意，對著她耳朵道：“今晚好好休息，明晚再來?！?/br>
    陸明玉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心里慌慌的，其實她也想，只是……

    第二天傍晚去三秋堂赴宴，路上楚行抱著女兒，陸明玉垂眸跟在旁邊，快到三秋堂了，她才忍不住小聲囑咐道：“你，你少吃點?！彼峦砩纤d致上來，控制不住。

    楚行個子高，瞥見那邊楚隨與萬姝的身影，便只捏了捏妻子小手。

    陸明玉扭頭躲他，然后也看到了楚隨夫妻。

    她與楚行停住腳步。

    “二叔！”棠棠興奮地喊楚隨，也不知道小丫頭是只喊最喜歡的，還是真的不想搭理萬姝，明明認得二叔旁邊的是二嬸，棠棠就是不喊。

    “棠棠給二叔抱抱?！背S一看到棠棠就笑了，大步走了過來。

    當著妻子、弟妹的面，楚行從來都是穩(wěn)重威嚴的國公爺，痛痛快快把女兒遞過去了。只有此時才能順利抱抱侄女的楚隨深深看了兄長一眼，眼里帶著明顯的諷刺與不屑。

    裝，就知道在女人們面前裝！

    兄弟倆為了棠棠“明爭暗斗”，陸明玉與萬姝主動走在了前面。萬姝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為萬皇后的變故傷神了，但她明顯比三個月前瘦了些，臉上也沒了從前的傲氣。

    可陸明玉卻覺得，如今的萬姝比曾經(jīng)更難相處。以前的萬姝什么心事都寫在臉上，現(xiàn)在萬姝臉上的傲氣被陰沉取代，叫人琢磨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寒暄過后，看出萬姝不想說話，陸明玉便自顧自走路了，聽身后楚隨哄女兒。

    萬姝默默走了一段，視線暗暗瞥向身旁的陸明玉。

    她與陸明玉，出嫁前都是京城有名的貴女，跟著先后嫁到了國公府。陸明玉嫁的是國公爺，她嫁的是國公爺?shù)奶玫?。陸明玉婚后很快有孕，生完女兒又懷了一個，她呢，新婚期間多了個不知哪里冒出來的庶子，自己的肚子卻遲遲沒有消息。陸明玉的姑姑在宮里當皇貴妃，她的姑姑被廢了，而且皇后之位極有可能落到陸明玉的姑姑頭上。

    無論婚前婚后，陸明玉都始終壓了她一頭。

    老天爺為何這么不公？憑什么陸明玉就能過得比她好？

    萬姝恨恨地攥緊了手。

    用飯時，男女分桌，陸明玉坐在太夫人右下首，棠棠的小木車擺在她與太夫人中間，另一邊坐著萬姝。話不投機半句多，陸明玉主要陪太夫人說笑，得了空自己吃兩口，再喂女兒吃，偶爾看向?qū)γ?，每次都會與楚行的目光對上，那時心里就格外甜蜜。

    吃完了，陸明玉習慣地從右側(cè)離座，剛要轉(zhuǎn)身去推女兒，腳下突然被人絆了下，陸明玉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人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朝前撲了過去。腦海里各種念頭閃過，但其實只是一瞬間，陸明玉本能地護住小腹，下一刻就與趕過來扶她的采桑一起倒在了地上。

    “大嫂！”

    “阿暖！”

    萬姝的驚呼，太夫人震驚的聲音，以及楚行驚恐的高喊同時傳入耳中，陸明玉卻顧不得回應(yīng)任何人，她閉著眼睛默默感受身體，肚子有點疼，但應(yīng)該沒有大礙，然后緊張的砰砰亂跳的心才稍微平靜下來。

    一雙有力的大手穩(wěn)穩(wěn)地扶起她，陸明玉抬頭，對上楚行焦急關(guān)切的鳳眼，“阿暖，撞到哪了？”

    陸明玉臉色蒼白，強顏歡笑：“還好，不過還是請郎中來一趟吧?！焙⒆右o，她不敢冒險。

    楚行剛剛喝了酒，但此時臉色不比陸明玉好什么，沉聲吩咐丫鬟去請郎中，隨即扶著妻子對太夫人道：“祖母，阿暖恐怕動了胎氣，我想先讓她在您這邊休息，等郎中看過了再回定風堂?！?/br>
    “本就該這樣，你跟我客氣什么，快別說了，先扶阿暖去榻上躺著?！碧蛉艘恢痹谂沃L孫媳婦給她生個曾孫呢，甚至比陸明玉夫妻倆還看中這個未出生的孩子，急著囑咐道。

    楚行點點頭，示意乳母照看女兒，他不顧二房一家人也在這邊，旁若無人地抱起陸明玉，沉著臉朝東次間走去。陸明玉乖乖地靠在丈夫懷里，趁楚行轉(zhuǎn)身時，她定定地看向萬姝，桃花眼平靜如幽深的井水，不見任何波瀾。

    視線相碰，萬姝眼里掠過一道不安，但看著陸明玉被楚行抱走，萬姝迅速又冷靜下來。她是故意絆陸明玉了，但除了陸明玉沒人知道，就算陸明玉說出來，她大可以否認，無憑無據(jù)的，楚隨也不會定她的罪。

    她只希望陸明玉這一跤摔得夠重，最好叫她沒了孩子！

    東次間，楚行剛小心翼翼地將妻子放到暖榻上，楚二夫人扶著太夫人、萬姝與楚湘姑嫂倆也跟著進來了，乳母抱著棠棠走在最后面。棠棠剛剛看到娘親摔跟頭了，這會兒緩過來，終于知道哭了，嗚嗚地找娘。

    陸明玉輕聲讓楚行把女兒抱過來。

    楚行見她還算冷靜，這才去接女兒，但沒有交給妻子，他低聲哄女兒：“娘親不舒服，棠棠聽話，爹爹抱你?！?/br>
    棠棠瞅瞅娘親，見娘親朝她笑，小丫頭漸漸止了淚。

    太夫人由楚二夫人扶著走到陸明玉身邊，摸摸陸明玉裙子底下，確定沒有落紅，她才善意地數(shù)落道：“阿暖怎么這么不小心？”都當孩子娘了。

    陸明玉目光復(fù)雜地望著太夫人。葛神醫(yī)為太夫人算過兩次壽數(shù)，一次是說活三年，一次是活到今年年底。眼下已經(jīng)是年底了，但太夫人看著還算硬朗，可能是心寬體胖，無需cao心的緣故。即便如此，距離三年之期也不足一年了。

    陸明玉不想當著太夫人的面指認萬姝，不想讓太夫人費心傷神。

    “可能剛剛吃的太飽，大意了?！标懨饔裥χ?。

    她還有心情打趣，太夫人忍俊不禁，再看長孫媳婦不像很痛苦的樣子，略加安心。

    太夫人身后，萬姝聽到陸明玉的話，嘴角難以察覺地翹了翹。不管陸明玉為何緣故沒有揭發(fā)她，現(xiàn)在不揭發(fā)，后面再改口，就更難說服眾人。

    兩刻鐘后，郎中匆匆趕來。

    楚行面色沉重地盯著郎中。

    郎中替陸明玉號脈后，長長舒了口氣，同楚行道：“國公夫人脈象穩(wěn)健，并無大礙，謹慎起見，老夫會為夫人開副安胎湯，今晚先服用一次，明早老夫再來為夫人號脈?！?/br>
    楚行鄭重謝過，派人送郎中出府。

    虛驚一場，二房眾人先散了，范逸也派人抬了軟轎來，接陸明玉回定風堂。

    棠棠已經(jīng)睡著了，被乳母抱去歇息，楚行從軟轎上抱起妻子，如抱珍寶，緩步來到內(nèi)室，再輕輕將人放到床上。重新回到自己的地盤，陸明玉這才真正放松下來，剛想換個更舒服的姿勢，耳旁忽然傳來楚行聽不出喜怒的聲音，“阿暖，剛剛，真是你自己摔倒的？”

    這個孩子來之不易，楚行不信妻子會那么不小心。

    陸明玉聽了，瞬間濕了眼眶。

    她還擔心說出萬姝楚行會不會信，楚行卻已經(jīng)信她到篤定她不會無故置他們的孩子于險境。

    第214章 214

    在三秋堂跌倒后，陸明玉一直表現(xiàn)的很冷靜，楚行還以為妻子真的那么心寬，現(xiàn)在他只是出于疑惑問了一句她就哭了，兩行淚珠瞬間蓄滿再沿著白皙臉龐滾落下來，楚行胸口就像被人重重鑿了一下，為她心疼。

    “別哭，別壞了眼睛?！背懈┥?，拿出帕子為她擦淚，黑眸專注又疼惜地看著她，帕子移到哪里，他的視線就追到哪里，抱她時如抱易碎的珠寶瓷器，現(xiàn)在也一樣。

    感受著他小心翼翼的溫柔，陸明玉慢慢不哭了，后怕地抱住他。

    楚行躺下來，緩緩地將人摟到懷里，蹭蹭她濕潤的臉龐，突然開口道：“是萬姝？”懷疑萬姝害的妻子，連弟妹都不喊了。

    陸明玉點點頭，埋在他胸口道：“我起來時，她伸腳絆我，我不想祖母cao心，在三秋堂就沒說?！?/br>
    “委屈你了?！背械皖^，輕輕將她腮邊一縷發(fā)絲撥到她耳后，然后捧住她腦袋，拇指指腹無意識般摩挲她臉頰。不知過了多久，楚行長長的眼睫終于動了下，目光也真正地落到妻子眼睛上，“阿暖，祖母的身體，現(xiàn)在確實不能大動干戈，不過萬姝敢謀害我的子嗣，我不會輕易饒過她?！?/br>
    “你打算怎么做？”陸明玉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口說無憑，也沒人看見，就算讓采桑指證，采桑是我的丫鬟，她的話不能服眾。如果二弟不信，你堅持罰她，恐怕會被指責仗勢欺人?！?/br>
    說完想了想，陸明玉拉著楚行大手貼到自己小腹上，低聲嘆道：“算了吧，幸好我跟孩子都沒事，現(xiàn)在我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了，以后防著她點就是，馬上過年了，別讓二叔二嬸他們過不安生?！?/br>
    無憑無據(jù)，大伯子跟弟妹斤斤計較，傳出去對楚行的名聲也不好，信的人會指責萬姝，不信的恐怕要詬病她仗著身孕拉著丈夫欺負妯娌。外人倒還好說，就怕二房都站在萬姝那邊，鬧得楚行眾叛親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