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三人才走不久,明惠帝笑著離座,對廖守道:“走,咱們也下去瞧瞧。” 廖守立即從命,皇上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從不多想其他。 雅間里得留男人鎮(zhèn)守,楚行將二人送出雅間,目送明惠帝走到樓梯前,春風(fēng)得意地下去了,楚行嘴角終于露出一抹復(fù)雜的笑,說是嘲諷,卻不帶任何不敬,只是覺得,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如此費心追逐一個姑娘,有點…… 不像他認識的那個皇上。 “走了?”陸明玉走到雅間門口,往外看了眼,眉籠輕愁。 楚行看到這樣的她,愣了愣,忽然笑了出來,眼里笑意明媚如春風(fēng)。 陸明玉擔(dān)心姑姑呢,見他笑得這么開懷,她既覺得好看,又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楚行只是揉揉她腦袋,反手帶上了門,心情愉悅。 經(jīng)過今晚,他似乎能想象,妻子當(dāng)娘親后會是什么模樣了。 第142章 142 陸筠帶著弟弟下來時,要參與五盞銅燈挑戰(zhàn)的人選都提前訂好了,一對兒正在挑戰(zhàn),四隊兒分別站在比武臺兩側(cè)等著上場。臺上熱鬧,另有伙計擺著桌子收錢準(zhǔn)備下一輪玉質(zhì)燭臺的比試,因為要交二兩銀子,一般的小富人家都舍不得,舍得的未必愿意登臺露臉,故一共六個名額,現(xiàn)在還剩兩個。 “你想要玉燭臺嗎?”陸筠牽著弟弟來到報名伙計這邊,低頭問道。 崇哥兒搖頭,亮晶晶的大眼睛望著金字燈架最頂端,“我要金蓮燭臺!” 陸筠笑了,弟弟可真夠貪心的,最后一輪比試要交五兩銀子才能參加,但那座燭臺單單做工就不止五兩,宋家燈樓怎么可能輕易讓人贏走?題目出的肯定都特別難,別說弟弟,就是他們大人上去,都沒有多少把握。 不過陸筠愿意哄弟弟開心,柔聲道:“好,一會兒jiejie給你交錢,但崇哥兒要聽話,輸了也不許哭?!?/br> 話音剛落,身后忽然傳來一道低笑,陸筠驚慌轉(zhuǎn)身,意外撞進一雙狹長深邃的黑眸,就那樣毫不遮掩地看著她笑,眼里倒映著絢麗的燈光,言詞難述其風(fēng)流。陸筠臉上一熱,雙手將弟弟拉到懷里,垂眸喚人:“七爺?!?/br> 心里打鼓似的咚咚跳,皇上怎么也下來了?來的神不知鬼不覺,早知道他在身后,陸筠絕不會那樣哄弟弟。 “我最喜歡的燭臺被人打碎了,看那個金蓮燭臺不錯,便來碰碰運氣?!泵骰莸垡皇重撛谏砗?,一手朝崇哥兒遞了過去,眼睛卻始終看著陸筠。他喜歡這丫頭,當(dāng)著外甥女的面不好表現(xiàn)出來,現(xiàn)在,沒有人值得再讓他避諱顧慮,左右等他接陸筠進宮,廖守等人都會猜到他此時已經(jīng)看上了她。 他身后,陸錦玉一臉復(fù)雜,剛剛皇上過來,她與丈夫最先察覺,準(zhǔn)備行禮,皇上卻用眼神示意他們夫妻不許出聲,跟著就故意放輕腳步走到姑姑那邊了。陸錦玉還以為皇上要逗弄崇哥兒,畢竟在雅間皇上好像很喜歡崇哥兒的樣子,可此時皇上意味深長地盯著姑姑看…… 是真的喜歡,還只是見色起意,只想與姑姑風(fēng)流一場? 姑姑的身份,再嫁不難,但是進宮…… 進宮難于登天,皇上大概也只是喜歡姑姑的姿色,欲私底下調(diào)戲一番? 陸錦玉無法坐視姑姑被人輕薄,她悄悄扯了扯丈夫袖子,求他幫忙解圍。她久居內(nèi)宅不了解皇上,又太過擔(dān)心家人當(dāng)局者迷,徐承銳卻是清楚明惠帝的為人的,絕非那種好色昏庸的君王,便是看在陸斬、陸嶸父子的面子上,明惠帝也不可能對陸筠生出那樣的念頭。 再看陸筠,那樣的容貌,便是嫁過一次了,也極易撩動男人的心。 徐承銳很快就有了猜測,明惠帝既然出手,肯定會給陸筠名分。 “稍安勿躁?!彼吐暟矒崞拮?。 陸錦玉冷靜不下來,但那是皇上,她著急卻沒有膽量上前做些什么。 她急得冒汗,陸筠卻滿心困惑,明惠帝會缺金燭臺用?而且,去年在安國寺偶遇,明惠帝打趣說她小時候打碎了他最喜歡的花瓶,現(xiàn)在又強調(diào)他最喜歡的燭臺碎了,是真話嗎? 陸筠確認般偷偷抬眼,想要知道明惠帝是不是在調(diào)侃她。 明惠帝已經(jīng)把崇哥兒拉到了他身邊,見陸筠忐忑看過來,他輕輕一笑,目光幽幽地看著她,“我隨便說說,阿筠真信了?” 又這樣喚她…… 陸筠飛快低頭,再扭頭看向一側(cè),心里再次涌起那種奇怪的感覺。明惠帝對她的態(tài)度太親昵了,是因為她與侄女年紀相仿,他依然把她當(dāng)普通的小輩看,還是…… 心慌意亂,陸筠忽然不想再留在這邊。瞥眼弟弟被他握著的小手,緊張戰(zhàn)勝了對他的敬畏,陸筠咬咬唇,硬著頭皮道:“七爺,我,我想上去了,能勞煩您幫我照看下崇哥兒嗎?” “一起吧,難得有此樂事?!泵骰莸酃室鈸踉谒寺飞?,聲音低沉溫柔。 陸筠沒料到他竟然會拒絕,當(dāng)場愣在了那里。 明惠帝笑了下,摸摸崇哥兒腦袋,沒再說更直白的話,而陸筠是個膽小的,明惠帝希望她留下,她就不敢再堅持了,偷偷往那邊望大侄女,想去找大侄女,卻見人家夫妻倆并肩而站,她過去似乎不太合適。 幸好比武臺上熱鬧,明惠帝也沒再說那些奇怪惹人多想的話,陸筠漸漸放松了下來。 五盞銅燈都被人贏走了,接下來三組挑戰(zhàn)者兩兩上場,競奪第二等的玉燭臺彩頭。臺下伙計開始登記最后一輪的挑戰(zhàn)者,并且事先聲明,只收十人分成五組,如果有人提前獲勝,未能參加挑戰(zhàn)的幾組會退回銀子,如果五組都失敗,燈樓會進行最后一次抽簽,抽中標(biāo)紅竹簽的便是最終贏家。 這話給了所有百姓繼續(xù)觀賽的盼頭,至于那些愿意花五兩銀子玩這個的,他們只享受挑戰(zhàn)的樂趣,并不在乎金蓮臺到底花落誰家。 陸筠領(lǐng)著弟弟要去報名,明惠帝把崇哥兒還給她,他卻緊隨其后。陸筠沒法趕人,只能盡量不看他,到了燈樓伙計面前,她拿出荷包要取銀子,明惠帝卻搶先把一張百兩銀票放到了桌子上,吩咐伙計:“我們?nèi)藞竺?,我記七爺,他是五公子,她記……?/br> 明惠帝看向陸筠。 陸筠連連搖頭,臉快紅透了,“我不用了……”說完就要走。 明惠帝一把攥住她胳膊,再對伙計道:“她記容公子?!?/br> 陸筠不想?yún)⒓舆@樣的比試,可聽到明惠帝給她起的綽號,她還是疑惑地望了過去。兩人中間只隔著一個崇哥兒,明惠帝裝作幫崇哥兒正帽子,腦袋正好低向陸筠,然后用崇哥兒不可避免能聽見的聲音給她解釋,“云想衣裳,花想什么?” 低低的聲音傳進耳中,陸筠情不自禁被男人牽著走,去想這個問題。 云想衣裳,花想什么? 云想衣裳花想容…… 膾炙人口的詩句瞬間浮現(xiàn)出來,陸筠愕然地仰起頭。 明惠帝深深地看著她,看她的花容月貌,看她水色盈盈的桃花眼,看得她臉上浮起艷比桃花的羞澀,低頭躲閃,明惠帝這才斂眸。按下崇哥兒困惑揚起的小腦袋,明惠帝一手牽著崇哥兒,一手握住陸筠手臂,退到了原來的位置。 陸筠心亂如麻,試著掙扎,男人緊握不放。 第143章 143 比武臺上的挑戰(zhàn)還在繼續(xù),百姓們興致勃勃地仰著頭看,臺子?xùn)|北角一棵垂柳下,陸筠低著腦袋,目光幾次落在身邊明惠帝藍灰色的衣袍上,落在他已經(jīng)松開她然后搭在崇哥兒肩膀上的大手上。 如果說明惠帝喊她“阿筠”可能是因為單純地把她當(dāng)晚輩,可他讓燈鋪伙計記她的名字為“容公子”,又用“云想衣裳花想容”這樣盛贊美人容貌的詩句解釋,陸筠再不敢相信,也無法繼續(xù)裝糊涂了。 明惠帝,確實對她動了心。 陸筠偏頭,看不遠處的河面。 換個男人,這樣霸道無禮地對她,陸筠肯定要掙扎的,寧死不從??伤蔷盼逯鸬幕噬?,是天底下最尊貴最有權(quán)勢的男人,他只需要表現(xiàn)出對她有意,大侄女與侄女婿就不敢過來“打擾”他的雅興。陸筠不怪侄女沒膽量,因為她也膽小,他不讓她上樓她就不敢違背,他強迫她在這里等著跟他一起參加贏燈比試,她同樣生不出多堅定的拒絕之心。 只有敬畏嗎? 也不是。因為小時候被他照顧過,因為體會過他的溫柔,因為他是侄女的皇舅舅,大家多少都沾點親戚,骨子里相信他不會太欺負人,明惠帝這樣對她,陸筠并沒有厭惡反感的情緒。她只是,想不通他為何要這樣做,也猜不到,今晚過后,事情又會變成什么樣。 他看上她了,只是一時心動,逗逗她添些樂趣,回到宮里就會忘了她,還是有別的打算?別的打算,便是要她的人。接她進宮,不可能,她嫁過一次了,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又有妒婦之名,堂堂一國之君怎么會給她這樣的女人名分。不給名分,又要人…… 視線模糊,陸筠悄悄抹掉眼淚。 她害怕,她不想再嫁,不想淪為明惠帝養(yǎng)在宮外的女人,但明惠帝今晚的舉動,大侄女侄女婿看見了,廖守也看見了,在他們心里,她與明惠帝已經(jīng)不清不楚。但他是皇上啊,她不敢拒絕。 “崇哥兒,我的扇子落在雅間了,你去幫我拿下來?” 耳邊傳來男人哄孩子的聲音,陸筠心中一驚,而崇哥兒已經(jīng)痛快地答應(yīng)了下來,快步往燈樓跑了,心想早點辦完差事好早點過來看比試。跑出幾步,被廖守攔住,得知崇哥兒要去幫皇上拿“扇子”,廖守識趣地陪崇哥兒一起朝燈樓走去,既是護著崇哥兒,也是成全皇上。 他猜得到明惠帝的心思,陸筠也猜得到,腦袋往旁邊扭得更厲害。 “為何哭?”明惠帝雙手負在后面,黑眸望著比武臺,嘴角甚至掛著一絲淺笑,仿佛對臺上的比試很感興趣。 陸筠垂眸不語。當(dāng)著侄女侄女婿的面,他霸道地留她在身邊,她怎么都解釋不清了,他難道真的不懂她為何哭?還是他被人順從慣了,覺得他想要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就得開開心心地答應(yīng)他? 明惠帝做了霸道的事,自然猜得出她的心事。身后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食指指腹,明惠帝掃眼周圍,低聲道:“我輕易不會出門,你深居后宅,你我見面難于牛郎織女,今晚種種,只是想讓你明白我對你的心。” 他不是那些世家公子,看上哪個姑娘便能想方設(shè)法地接近,便是有心接近,他一來忙于朝政沒有精力時常出宮,二來白日出宮,盯著他的人太多,晚上……一年能有幾次花燈節(jié),又豈會次次都能遇見她? 早在安國寺,他對陸筠就有了憐愛之心,但她當(dāng)時是姚家婦,他把對她的憐愛壓了下去。不久她與姚寄庭決裂,明惠帝心里冒出了一絲希望,但時機不妥,他出手太快,容易讓人懷疑他與陸筠早就有了私情。 他一直在等,等風(fēng)波平靜下去,也給她時間忘了姚寄庭。如今一年過去了,明惠帝覺得差不多了,今晚他出門,先來玲瓏坊只是碰碰運氣,遇到最好,遇不到,他再主動制造機會。 事實證明,他與這姑娘確實有緣分,那么老天爺給了緣分,明惠帝自然要利用好,他只有短短一兩個時辰,這期間必須讓她明白并盡可能哄她答應(yīng),哄好了她,他才再無后顧之憂,可以專心去對付陸斬。 因此他必須強勢。 男人聲音低而溫柔,話語直白,陸筠心里卻一片凄楚,他說的越多越明白,便證明他越不會輕易放手。陸筠真的不想再跟男人有牽扯,更不想再被另一個男人壓在身下,任意褻玩。 “我不想……” 陸筠極力忍耐著,但短短三個字還是泄露了哭腔。如果是別的皇上,她不認識的皇上,陸筠可能不敢說,可能就認了,可他是明惠帝,是曾經(jīng)幫她擦過眼淚的長輩,陸筠想試試,也許他會愿意放過她。 “不想,還是不喜歡我?”明惠帝單手攥緊,終于看向了她。 陸筠怔愣了下。 喜歡他?她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發(fā)現(xiàn)他的心思后,她一直都在惶恐不安,只想著躲開被皇上玩弄的命。 明惠帝卻因為她的怔愣雀躍了起來。他是皇上,后宮妃嬪無不絞盡腦汁討好他,明惠帝知道,那些討好有敬畏他的緣故,與他的容貌也脫不了關(guān)系,女人們看他的眼神,無不充滿了迷戀。輪到陸筠,每次對視她都會匆匆避開,明惠帝無法確定她究竟為何慌亂,他只知道,如果陸筠對他沒有任何女人對男人的感覺,她現(xiàn)在就不會怔愣茫然。 至少,她并不排斥喜歡他的這個念頭,不排斥,才會繼續(xù)思索是否喜歡。 “阿筠,你我多年不見,你可能無法馬上接受我,但你放心,等你進宮,我一定會讓你喜歡上我?!鞭D(zhuǎn)到陸筠對面,明惠帝低頭,看著她白凈瑩潤的小臉道,說完怕她不信,明惠帝聲音壓得更低,語氣也更認真,“阿筠,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進宮? 陸筠錯愕地抬起頭,殘留淚水的眼睛清澈純凈,心事一覽無余。 明惠帝見了,微微皺眉,今晚第一次展露了幾分帝王的威嚴,“難不成你以為我,沒想給你名分?”不然她怎會因為聽到“進宮”震驚無比? 念頭一起,明惠帝馬上明白她為何哭了。明惠帝向來自詡明君,此時竟然被自己第一次動心的女人臆想成仗勢欺人、玩弄女人的昏君,一片真情被曲解,明惠帝臉色越發(fā)陰沉,正要訓(xùn)斥兩句,卻見眼前的姑娘再次低下腦袋,紅唇輕抿,小手不安地攥著袖子。 明惠帝登時沒了脾氣,況且他又不傻,真把人嚇到了,還怎么哄她答應(yīng)? 想想也怪自己沒有說清楚,明惠帝咳了咳,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道:“阿筠,朕會封你為容妃,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接你進宮。朕知道你單純?nèi)崛酰迺o你周全,你在姚家受過的委屈,朕不會讓你再受第二遍。你父親那邊,朕會想辦法勸服他,只希望阿筠給我機會,令尊問起時,你別拒不答應(yīng),否則朕有通天的本事,也沒把握從令尊手里搶人。” 前面語氣鄭重溫柔,后面又變得輕佻起來。 陸筠睫毛亂顫,心里也如湖面被風(fēng)吹亂。先前怕他仗勢欺人,怕自己淪為世人不恥的那種外室婦人,但現(xiàn)在,明惠帝竟然要接她進宮,連封號都想好了,陸筠不由地?zé)o措起來。 “倘若你還是不愿意,那必須給朕一個能讓朕接受的理由?!泵骰莸壑浪龑ψ约簺]有什么感情,最多有些好感,因為他容貌生出的好感,所以他決定換個法子,先一一擊碎她拒絕的理由。 這也是對付優(yōu)柔寡斷之人最有用的計策。明惠帝不會重用優(yōu)柔寡斷的臣子,但他喜歡陸筠的柔,她柔弱心軟,他才有可乘之機。 陸筠,還是不想進宮。 她小時候被人嘲笑過是村姑之女,雖然父親替她報復(fù)了回去,又一再強調(diào)她身份并不比任何人低,但她就是忘不掉那些壞姑娘嘲諷的眼神,無法自在地與名門貴女、權(quán)貴夫人們相處,總覺得那些人當(dāng)面夸她,她一轉(zhuǎn)身,她們就會小聲嘲笑。 權(quán)貴之家都不想去做客,更何況住著天底下最貴之人的皇宮。 但她不能嫌棄皇宮,陸筠低著頭,努力貶低自己:“我,我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