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大喜的日子,她穿了一條水紅色的妝花褙子,粉面桃腮,笑靨如花。楚行最先看的是她的眼睛,發(fā)覺她眼里只有新娘子,楚行目光下移,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她櫻紅的嘴唇上。楚行記得,那日在靈珠閣見面,她穿的素凈,臉上未涂脂粉,所以她嘴唇天生就是那樣嫵媚艷麗的顏色,吻起來…… 趁身體內(nèi)的火還沒有失控,楚行及時避開她唇,未料一抬眼,就見她無意般朝這邊看了過來。 楚行下意識想要垂眸,可他又想真正看她一眼。 因此陸明玉忐忑不安地掃過來,馬上就對上了楚行那雙狹長的鳳眼,明明隔了很遠(yuǎn)的距離,陸明玉卻覺得楚行就在眼前,她心如鹿撞,匆匆扭頭,假裝與大jiejie說話,人也放慢腳步,借右側(cè)姑姑擋住了自己。 她是害羞,落到楚行眼里,卻只是躲避。 楚行驀地想到了他教年哥兒喊他姐夫,陸明玉是不是因此惱怒,不想見他了? 自去年確定自己的心意,到現(xiàn)在兩家開始著手親事,楚行一共只與陸明玉說過一次話。當(dāng)時親了抱了,美好地像是做夢,然后隨著時間一日一日過去,那次親密也真的像場夢了,譬如此時,一被陸明玉“冷待”,楚行就忘了曾經(jīng)小姑娘在他懷里的嬌羞甜美,只覺得她一生氣,可能就沒那么喜歡他了。 “國公爺有心事?”女眷們進(jìn)去看新郎新娘辭別陸家長輩了,徐承銳見楚行眉頭微鎖,奇道。 楚行回神,立即收斂了臉上的異樣,朝他與姚寄庭道:“以后都是親戚,二位叫我世謹(jǐn)便可?!?/br> 徐承銳、姚寄庭齊齊頷首。 蕭從簡忽然從后面擠了過來,一手搭在楚行肩上,“他們叫你世謹(jǐn),你喊他們什么?” 楚行從容看向兩人。 姚寄庭忙道:“二爺說笑了,咱們年紀(jì)相當(dāng),還是彼此以字相稱吧?!?/br> 他可不好意思讓楚行喊他姑父。 楚行客氣地笑了下,視線在姚寄庭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移向堂屋,心底卻有些復(fù)雜。去年上元佳節(jié),他陪meimei們賞燈,巧遇陸明玉,但上輩子,楚行陪的是明惠帝,君臣微服出游,同樣遇到了陸家?guī)讉€小姑娘。行人往來,明惠帝并沒有上前打招呼,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了會兒,燈鋪前陸明玉、陸筠、陸懷玉挨著排開,明惠帝看的是誰,楚行無從分辨。 沒過多久,陸筠就進(jìn)宮了。 楚行不知道明惠帝與陸筠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也不知道陸斬為何會舍得把陸筠那樣的女兒送進(jìn)宮,楚行只記得,陸筠未得善終。如今陸筠改嫁姚寄庭,聽說是陸三爺親自挑選的妹婿,想必也是怕陸筠重蹈覆轍吧? 換做楚行,也不會讓柔弱純善的meimei進(jìn)宮的,即便明惠帝是個明君。 ~ 新娘子出嫁了,陸家這邊的宴席卻一直到夜幕降臨才結(jié)束。 太夫人領(lǐng)著兒媳婦、兩個孫女從陸家后院走了過來,瞧見站在院中與陸嶸說話的長孫,白皙臉龐泛著一絲醉酒后的淺紅,顯然準(zhǔn)姑爺?shù)情T被灌酒了,太夫人微微一笑,打趣自家孫子道:“世謹(jǐn)還能騎馬嗎?” 楚行點(diǎn)點(diǎn)頭,“沒喝多少,祖母放心?!?/br> 陸嶸聞言,眉峰跳了跳。他酒量不行,但今日小舅子蕭從簡起哄,帶姚寄庭、徐承銳、蕭煥與幾個武將一起灌楚行酒,陸嶸就在旁邊,親眼目睹楚行將那些人都灌醉了,他卻屹立不倒,最后還是妻子聞訊過來,狠狠訓(xùn)斥了小舅子一番,不準(zhǔn)小舅子再欺負(fù)楚行…… 好幾壇子酒,楚行居然說他沒喝多少? 岳父看女婿,怎么看都能挑出錯,陸嶸就覺得楚行這話是假謙虛。 “伯父,那我們先告辭了?!背谐笆值馈?/br> 三爺變成了伯父,陸嶸覺得刺耳,看眼只比他小六歲的準(zhǔn)女婿,敷衍地嗯了聲。楚行年紀(jì)大,出戰(zhàn)有危險,家里還有個辜負(fù)過女兒的楚隨,如果不是怕女兒胡思亂想,陸嶸絕不會如此輕易答應(yīng)婚事。當(dāng)初在永定縣把楚行當(dāng)女婿人選考慮,不過是那天楚行奮不顧身救助普通百姓,他一時欽佩而已。 楚國公府眾人走了,到了自家,楚行跟在太夫人身后,先送長輩回房。 路上楚二夫人與婆母閑聊,“沒想到阿暖二jiejie竟然嫁給了賀裕,我之前總覺得她娘有意把她配給武康侯府世子呢,小時候也常看到他們表兄妹在一起玩。” 太夫人笑道:“表兄表妹都這樣,離得近了就容易讓大人們誤會,其實(shí)孩子們才沒想那么多,就是兄妹情。” 楚二夫人附和地點(diǎn)點(diǎn)頭,“也是,畢竟姑娘們在后院拘著,難得有表兄弟來做客,瞧著新鮮,當(dāng)然喜歡?!?/br> 楚行聽在耳中,當(dāng)時沒覺得如何,晚上躺下來,不知為何又想到了嬸母的話。 賀裕,賀禮…… 上輩子陸懷玉嫁的是賀裕嗎? 楚行與賀禮沒什么交情,對賀禮的事沒有特意留心過,但他想起來了,前世到他出事,賀裕都沒有成親,否則賀裕一定會請他去喝杯喜酒。再聯(lián)想賀禮的品行,想到那次花燈節(jié)異于前世的偶遇以及賀裕對陸懷玉的照顧…… 難道陸懷玉也是前世嫁給弟弟,這輩子嫁給兄長? 倘若賀裕知情,今晚…… 楚行莫名有些熱,他支起一條腿,鳳眼幽幽地盯著床頂。 他喜歡陸明玉,但楚行從來沒有幻想過與陸明玉有什么親近舉止,靈珠閣的兩次親吻純屬沖動,等他娶了陸明玉,那些就無法避免了??桑幌氲蕉茉?jīng)明媒正娶將她娶回家,曾經(jīng)與她洞房花燭,楚行忽然有種負(fù)罪感。 不是對不起二弟,二弟與她的緣分盡了,他與陸明玉是兩情相悅。 但楚行良心難安,無法徹底忘掉他與陸明玉的另一種關(guān)系。 她呢,真到了那天,她能…… 想到陸明玉也記得她與二弟的曾經(jīng),楚行眉頭一皺,越發(fā)煩躁起來。 ~ 楚行孤枕難眠心煩意亂,今日的新郎官此時卻痛快地很。 “表哥,你帶我來這邊做什么???” 夜黑人靜,陸懷玉一身紅裝,看看周圍黑黢黢的景色,她忍不住抱緊了賀裕手臂,滿心不解。洞房花燭,她為此忐忑好幾晚了,沒想到真到了這一晚,賀裕竟然避開丫鬟,偷偷帶她來了花園。 “一會兒就知道了,表妹別急。”賀裕捏捏她手,聲音愉悅。 陸懷玉咬咬唇,繼續(xù)跟著他。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新婚夫妻倆來到了武康侯府花園內(nèi)的湖水邊。 湖邊停著兩艘烏篷船,賀裕走到兩船中間,終于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從陸懷玉背后抱住她,下巴輕蹭她腦頂,眼睛看著湖面上飄飄蕩蕩的船,低低問道:“表妹看這兩艘船,熟悉嗎?” 陸懷玉茫然地?fù)u頭,不懂他要做什么。 賀裕低笑,懲罰般抱緊了她,俯身在她耳邊,幽幽地提醒道:“表妹十歲那年,來侯府玩,你想坐船,我明知你不喜歡我,還是跟你們一起來了這邊。表妹,當(dāng)時我就站在左邊的船上,親眼看著你笑著跑到右邊,笑著去找他,一眼都沒看我。” 那年他十六歲,賀裕說不清楚當(dāng)時為何想要親近表妹,他只記得,看著表妹整日黏著堂弟打轉(zhuǎn),他很羨慕,很嫉妒,很不高興。 陸懷玉一下子就聽懂了新婚丈夫的言外之意,她臉上發(fā)燙,有點(diǎn)覺得對不起他,又覺得委屈,小聲哼道:“我那時候還小,又不知道你喜歡我。” “現(xiàn)在呢?”賀裕喃喃問,說話時嘴唇擦過她軟軟的耳垂。 陸懷玉心尖兒一顫,掙脫他跑開了。 賀裕沒去追,看著她在幾步外停下,賀裕笑笑,緩步朝左邊的船走去,上船,轉(zhuǎn)身,等她。 他那么早就開始喜歡她了,陸懷玉心里甜甜的,羞答答朝男人走了幾步,忽然又不想那么聽話,抬頭看向賀裕,然后露出一個狡猾的笑,故意朝右邊的船跑去。賀裕目光陡變,下一刻便從船板上一躍而下,踏著湖水朝她奔去。 陸懷玉驚到了,僵在那兒,呆呆地看著他。 賀裕風(fēng)一般沖到她身邊,到了跟前,他什么都沒說,一把將新娘子打橫抱了起來。 點(diǎn)點(diǎn)星光下,男人神色嚴(yán)肅,陸懷玉有點(diǎn)怕,靠到他懷里怯怯解釋,“我逗你的……” “我知道?!甭牫鏊暮ε?,賀裕聲音柔和下來。 陸懷玉困惑地抬起頭,既然知道,他為何還那么急?也不怕鞋子、衣擺濕了? “但就算是逗我的,我也不許你選他?!辟R裕低頭,看著她璀璨的杏眼道。 這樣烈火般的霸道,陸懷玉再也承受不住,羞澀閉上了眼睛。 賀裕親親她額頭,長腿一跨,重新上了船。 船篷里黑漆漆的,進(jìn)來賀裕就把妻子放到了榻上。 陸懷玉心慌,“表哥,你……咱們該回去了。”他不是想在這里洞房花燭吧? “就在這里?!辟R裕欺過來,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 陸懷玉緊張地大氣不敢出。 美人嬌如花,賀裕最初還想憐惜,但盼了那么久,終于娶到心里喜歡的姑娘,賀裕才不管堂弟是不是喜歡她,才不管妻子是不是他從堂弟手里搶來的,他只知道,現(xiàn)在表妹是他的,無論是表妹的心,還是她的人。 隨著船內(nèi)一聲驚呼,平靜湖面仿佛突然起了一股怪風(fēng),右邊的烏篷船繼續(xù)輕輕蕩漾,左邊這只,卻被湖風(fēng)牽扯著,晃得厲害,不知何時才會停下來?;▓@另一側(cè),武康侯府各處宅子前都因?yàn)檫@場喜事亮著燈籠,這晚都不會吹了。 而武康侯府南面,隔了兩條街的姚家,姚寄庭手里也提著一盞燈,剛接妻子回來。 “祖母跟你說什么了,聊得這么晚。”姚寄庭一手提燈,一手握著妻子的小手問。 晚宴他喝多了,只記得被人扶到馬車上,記得妻子喂他喝醒酒茶,然后就睡著了。剛剛口渴難受醒了,喚了妻子好幾聲都沒有人應(yīng),姚寄庭才發(fā)現(xiàn)妻子不在身邊,喊來丫鬟詢問,得知妻子去陪祖母用膳,至今未歸。 姚寄庭頭還有點(diǎn)疼,先沐浴洗去一身酒氣,再來接妻子。 陸筠垂著眼簾,細(xì)聲道:“沒什么,祖母聽說錦玉有喜,叫我過來問問,囑咐我記得送份禮?!?/br> 夜深人靜,她輕柔的聲音似被雨水打濕,帶著一絲無法遮掩的悲涼。姚寄庭默默嘆息,停下腳步,低頭問她:“單單囑咐你送禮,幾句話的事,用談這么久?阿筠,祖母是不是又著急咱們的消息了?” 成親一年,妻子遲遲沒有動靜,姚寄庭不急,反而覺得孩子來晚點(diǎn)也不錯,否則妻子一懷孕,夫妻倆想做點(diǎn)什么都不行。但姚寄庭知道祖母著急,總是換著法子給他們夫妻送補(bǔ)湯,或送一些讓妻子看了面紅耳赤的畫本子。 此事關(guān)系到姚家的香火傳承,祖母年紀(jì)大了,姚寄庭理解祖母的盼子之心,故勸了幾次沒起什么用,姚寄庭不敢再在祖母面前說什么,只能私底下多寬慰寬慰妻子,左右祖母只是著急,心是好的,沒有苛待過妻子。 “阿筠,祖母年紀(jì)大想得多,她說什么你都聽著,但不用往心里去。”姚寄庭抱住妻子,柔聲在她耳邊道,“阿筠,你知道,我從來沒有著急過,絕不會為這種事情催你怪你。”前一句是真心安撫,后面這句就有點(diǎn)輕佻了,引人遐思。 陸筠聽懂了,她臉皮薄,即便是晚上也不好意思在外面聽丈夫說這些,不由推開他,加快腳步往前走。走著走著,晚風(fēng)一吹,陸筠淡了羞澀,又想到了姚老太太的話。其實(shí)姚老太太沒有因?yàn)樵惺轮肛?zé)過她,只是今晚,老人家話說得過于直白,讓她,讓她多去侄女那邊問問,讓她多學(xué)學(xué)。 陸筠知道姚老太太沒有惡意,但她聽了,就是有點(diǎn)不舒服,好像她生不出孩子,就是多大的錯似的。她也想快點(diǎn)替丈夫生個兒子,她也想生個像弟弟、侄子們那么可愛的兒子,她真的很努力了,姚老太太讓她喝什么她就喝什么,再苦都甘愿,丈夫拿著那些畫本子,她雖然難為情,因?yàn)檎煞驑吩谄渲?,她也就同意了?/br> 可姚老太太要她去問侄女是怎么調(diào)養(yǎng)的,她怎么好意思開口?她是姑姑,侄女有了身孕她該去賀喜,但人家才懷孕她就去取經(jīng),侄女會不會覺得她只想著自己,并不是真的為侄女有喜而高興? 就算要問,也要再過一段時間才合適啊。 姚老太太但凡多體諒她一些,都不會提出這樣傷她顏面的要求。陸筠是笨,但她能感受出一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丈夫?qū)λ芎茫挥型砩嫌袝r候霸道點(diǎn),但姚老太太,陸筠越來越覺得……老人家并不喜歡她這個孫媳婦。 “阿筠,不早了,咱們睡吧。”酒能助興,姚寄庭今晚興致頗好,一回房就抱住了妻子。 陸筠搖搖頭,垂眸婉拒道:“你晚上都沒吃什么,喝了那么多,早點(diǎn)睡吧。” 侄女出嫁,她也累了一天了,身體累,心也累,今晚打道回府時,她突然特別舍不得娘家。在娘家住著,她就不用見到姚老太太了,就不用怕看到姚老太太用那種,那種明明不滿卻要裝出不介意的眼神,打量她肚子。 “我不困,只想跟你生孩子?!币耐ヒ贿呌H她,一邊誘惑著道。 孩子…… 陸筠猶豫了片刻,最終沒再反對,任由姚寄庭將她抱到了床上。 事畢,陸筠木木地躺著,良久才道:“我想去拜拜佛。” “好,初十我陪你去?!币耐ダЯ耍瑩碇拮雍?,眼睛閉著。 陸筠嘴角翹起,依賴地蹭了蹭他胸膛。 睡著了,陸筠做了個美夢,夢見她去寺里上香,遇到一位渾身散發(fā)著金光的……送子菩薩。 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