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陸斬武將出身,孫子喜武他很欣慰,笑著道:“恒哥兒別急,咱們一家一家逛,恒哥兒喜歡什么就告訴祖父,祖父都給你買。”那第三輛馬車就是專門用來裝東西的,快年關(guān)了,陸斬一整年就出來逛一次,自然要大方一回,可惜女兒、大孫女都定了親,三孫女在家孝敬她生病的姨娘,沒能跟過來。 “還給弟弟買糖葫蘆。”恒哥兒四處瞅瞅,沒瞧見賣糖葫蘆的,有點擔心。弟弟太小,娘親不讓弟弟出門,弟弟跟他要糖葫蘆,他都答應了。 “都買都買。”兄弟情深,陸斬更加滿意,揉了揉孫子腦頂。 接下來,他帶著恒哥兒、崇哥兒走在前面,朱氏領(lǐng)著兩個孫女,后面跟著丫鬟嬤嬤,一行人閑庭散步地逛了起來。但陸斬終究是個大男人,朱氏娘仨對著綾羅綢緞、珠寶首飾挑來挑去時,恒哥兒、崇哥兒覺得沒趣,他也有點耗耐心,想了想,對朱氏道:“你們?nèi)齻€慢慢逛,我?guī)麄儌z去買別的,你們逛完了就去一品齋找我們。” 一品齋是玲瓏坊內(nèi)赫赫有名的酒樓,陸斬打算在這邊吃完晌午飯再回家。 朱氏手里扯著一塊兒上等的蜀繡料子,一邊對著陸明玉比劃一邊敷衍道:“好啊好啊,你們?nèi)グ??!眲倓傔€不想下車呢,這會兒眼睛里早沒了丈夫。 陸斬深深看了一眼妻子……的背影,繃著臉帶著兩個男娃走了。 陸明玉看得清清楚楚,小聲朝祖母告狀,“祖母,祖父要走了,你看都不看他,祖父好像有點不高興?!?/br> “隨他去?!敝焓细緵]把這個當一回事,回頭問陸懷玉,“懷玉說,你四meimei穿這個好看嗎?” 陸懷玉的已經(jīng)挑完了,笑盈盈站在旁邊點評。 出門前丈夫給了她一摞銀票,朱氏手里有錢,喜歡什么就買什么,也沒有忘了待在家里的三個姑娘。買完衣料買首飾,買完首飾買胭脂水粉,平時很少出門,今天走了這么多路,卻也不覺得累,買好了就讓小廝先送到馬車上去。 陸明玉還惦記著送楚行的禮物,從香料鋪子出來,瞧見斜對面有家木雕鋪子,陸明玉忽然來了興致,抱著祖母手臂提議道:“祖母,咱們?nèi)ツ沁吳魄瓢桑课蚁虢o年哥兒買個小物件,他最喜歡這些了?!?/br> 朱氏對孫女有求必應,娘仨又去了那邊。 這家木雕鋪子分兩層,二樓是屏風、桌椅等大件貴重的,一樓都是小東西,如筆洗、木匣、梳子、佩件兒等,分門別類錯落有致地擺在柜櫥上。進了門,朱氏最先瞧見一排木佛菩薩,她信這個,便要去看。陸懷玉相中了梳妝臺上用的東西,去了左側(cè),陸明玉則領(lǐng)著桂圓來了右邊,因為她剛剛在外面,就瞧見這邊擺著一個木雕的筆洗。 送楚行一個筆洗? 停在一排筆洗前,陸明玉默默思忖,筆洗文雅,也沒有引人遐思的寓意…… 不對,筆洗很實用,萬一楚行真的用起來,豈不是每天都能看見她送的禮物?看見了,就容易睹物思人……陸明玉相信楚行不會沒事想她,但她心虛,這個禮物必須送的謹慎再謹慎。挑了一對兒紫檀木的留著送給恒哥兒、崇哥兒,交給伙計先收起來,陸明玉邊看邊往旁邊走。 “姑娘,買個生肖吧,自己用或送小輩,都合適?!眮淼揭慌派つ镜袂?,伙計殷勤地道。 陸明玉駐足。 這邊櫥柜分了幾排木雕,有戴在身上的佩件兒,有放在桌上賞玩的擺設(shè)。陸明玉有弟弟也有表弟表妹,看著這些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生肖,她嘴角帶笑,認真挑了三只形態(tài)各異的狗紋佩件兒,再挑了兩只小牛,一個送年哥兒,一個送表妹芙姐兒。 “姑娘給自己挑一個啊。”桂圓從上面那排架子上摘下一匹馬雕掛件兒,遞給陸明玉看。姑娘大了,不適合再戴那種小孩子玩意,買個馬雕放到書桌上,看著也賞心悅目。 陸明玉抬起頭,瞧見桂圓手里的馬雕,一眼就喜歡上了。那馬只有拳頭大小,四蹄落地,踩在云朵狀的托盤上,胖乎乎的身子,猶如剛出生不久的小馬駒,嬌憨可愛,眼睛是黑玉做的,烏溜溜水靈靈,炯炯有神。 馬背上有條細細的漆金銅鏈,與木雕顏色相仿。陸明玉捏起銅鏈,肥嘟嘟的小馬駒就在她手下輕悠悠地晃了起來,黃金似的馬身流轉(zhuǎn)著一層柔和光暈。 伙計會看臉色,見她喜歡,上前介紹道:“姑娘,這是香樟木雕刻的,掛在衣櫥、箱子里,可驅(qū)蟲防霉?!?/br> 掛在衣櫥里? 陸明玉眼睛一亮,還有什么比這個禮物更合適呢?首先這馬的樣子太稚氣了,符合她外甥女的身份,再者東西掛到衣櫥犄角旮旯里,楚行有丫鬟小廝伺候更衣,幾乎這輩子都看不到這份禮物,更有可能,楚行還會隨手把這童真的禮物收起來,讓人丟到庫房里去,再不見天日。 “那……” 剛要讓伙計把這個馬雕掛件兒收起來,斜前方的鋪子門口忽然走過來四道身影,兩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走在前面,后面跟著一對兒模樣有幾分相似的大男人。其中左側(cè)的男人一身灰袍,神色清冷,右側(cè)身高只到他耳根的男人穿玉色長袍,面帶明朗淺笑,鳳眼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過來,對上陸明玉的視線,那人笑容凝滯,目光則迅速定在了陸明玉臉上。 陸明玉同樣愣住了,沒料到才回京城,就會遇見楚隨。 馬上要過年了,過完年楚隨就二十了,這時的楚隨,臉上再無少年時的青澀,他面如冠玉,氣度從容,風度翩翩,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是京城閨秀聚到一起的時候,竊竊談論最多的勛貴子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探花郎。 也是陸明玉前世心儀的夫君人選。 但那時她只見過楚隨君子如玉的一面,現(xiàn)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如果說剛撞破楚隨與董月兒的私情那一個月,她心情郁郁味同嚼蠟,那么三年后的今天,再見楚隨,盡管他風采依舊,陸明玉心中卻只有意外,意外過后,她心如止水。 反倒是楚隨旁邊的楚行,她剛剛為之選好禮物的男人,讓陸明玉心慌了一下。 顧不得見禮,陸明玉先把木雕交給伙計,低聲道:“這幾樣我都買了,都包起來吧?!?/br> 伙計笑著哈腰,抱著幾樣木雕去了柜臺。 陸明玉這才轉(zhuǎn)向已經(jīng)跨進門的兩對兒楚家兄妹,見楚湘、楚盈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卻又不太敢認的模樣,陸明玉大大方方走過去,朝兩個小姑娘笑,“三年不見,盈盈、湘湘不認識我了嗎?”她厭惡的只有楚隨,楚家別人沒有欺瞞過她。 楚盈比楚湘大一歲,記得深一些,紅著臉問:“你,你是阿暖jiejie?” 陸明玉笑著點頭,給楚家姐妹時間重新打量她模樣,陸明玉抬眼,同楚行乖巧笑,“表舅舅?!?/br> 她今天出門可是特意打扮過的,俏生生站在門前的一片燦爛陽光中,海棠紅的褙子襯得她臉蛋白里透紅,細膩瑩潤,桃花眼黑亮亮水靈靈,望著他的時候,眼里清晰地倒映出男人身影,仿佛眼里只有他。 楚行莫名地怕這雙最單純也最美麗的桃花眼,鳳眼掃向遠處的朱氏,他聲音平穩(wěn)得近乎刻板,“四姑娘隨老夫人來的?” “是啊,我祖母就在那邊?!标懨饔窬彤敍]有察覺楚隨始終黏在她臉上的視線,牽起楚盈,笑道:“走,我?guī)銈內(nèi)ヒ娢易婺?,她最喜歡漂亮小姑娘了?!?/br> 楚盈、楚湘一起嗯了聲,乖乖跟著她。 人走了,楚行側(cè)目,看向身旁的堂弟。 楚隨則緊緊追隨陸明玉的身影,仍然難以相信,當年陰晴不定的矮丫頭陸四,竟會出落地…… 如此,耀眼奪目。 第71章 071 朱氏有著村里婦人的淳樸,她喜歡楚盈、楚湘兩個小姑娘,陸家與楚家又是親戚,趕巧快到用飯的時候了,朱氏便邀請楚行四人隨她們一起去一品齋,同桌而食。 楚盈姐妹回頭看兄長們,眼里帶著期待。 陸明玉卻被祖母的熱情驚到了,想說什么,察覺楚隨看了過來,她立即轉(zhuǎn)身,假裝打量一側(cè)的木雕,袖子里小手攥緊,盼望楚隨四人拒絕祖母,又隱隱心生不安。前世兩人初遇,大抵因為她的臉,楚隨當時就對她表現(xiàn)出了不同,狗改不了吃屎,這輩子楚隨八成也還會喜歡她,既然喜歡,楚隨會拒絕接近她的機會? “老太太盛情相邀,我等恭敬不如從命?!睊哐壅驹谥焓仙砗蟮年懨饔瘢S笑著應道。 這個陸四,幾年前一會兒給他送禮物一會兒對他兇巴巴的,那時候楚隨把她當孩子看,覺得奇怪,卻沒有真的生氣,現(xiàn)在小女娃長成美姑娘了,楚隨更懶得再計較那些陳年恩怨,他只想找機會多跟陸明玉熟悉熟悉,問她為何一開始就不待見他,喊大哥表舅舅喊得那么甜,回頭馬上給他臭臉,也想問問那年在岳陽,陸明玉究竟為何昏厥。 太多太多的困惑,楚隨盯著陸明玉的裙擺,忽然意識到,這么多年,他竟然一直記著她呢。 與此同時,楚行今日第二次看向陸明玉,見陸明玉側(cè)臉難看,嘴唇緊抿,猜到陸明玉心里還在怨恨堂弟,楚行難以察覺地皺了皺眉。堂弟對陸明玉有心,如果陸明玉愿意給堂弟機會,楚行樂見其成,但此時此刻,他做不出明知人家姑娘不歡迎堂弟還厚顏無恥縱容堂弟去叨擾她之事。 短暫的猶豫后,楚行上前一步,朝朱氏謝道:“老夫人美意,我等心領(lǐng)了,只是陸大人難得有時間陪家人出門游玩,世謹實在不好意思去壞陸大人的雅興,今日還是不要叨擾為好。老夫人若不嫌棄,過幾日世謹再送兩位meimei過府,陪您說笑解悶。” 一番拒詞,說的合情合理,又恭敬有禮,叫人聽了打心底舒服。 陸明玉就是那個最舒服的人,不必再跟楚隨近距離相處,陸明玉心里高興,忍不住悄悄瞥向無意替她解圍的人。楚行這番話就是因她說的,言罷也抬起眼簾,欲觀察小姑娘的神色,未料這一抬眼,兩人的目光就對上了。 他的眼睛狹長深邃,隨意一瞥也如鷹隼般犀利,陸明玉心頭一慌,連忙低下頭,輕輕抿了下嘴唇,原本因為擔心要與楚隨同桌而氣白的臉,這會兒也浮上云霞似的緋紅,似清麗的白牡丹喝醉了酒,美且媚。 楚行把這乍現(xiàn)的美理解成了歡喜。 看來陸明玉對堂弟的成見,真的很深啊。 楚行收回視線,余光見堂弟意外地看著他,楚行并不愧疚,只有無奈。堂弟自己闖的禍,他自己解決吧,如果他有心,就該先求得陸明玉的原諒再展開追求,否則在那之前,只要陸明玉不想見他,楚行就幫不了忙。 “老夫人慢逛,我等先走了?!痹撜f的都說了,楚行朝朱氏行禮,示意楚隨三人隨他出門。 楚隨有點不滿兄長拆他的臺,斷了他今日與陸明玉多說幾句的可能,但兄長的拒絕很有道理,故他只能將遺憾藏在心里,連問都不好意思問。 楚家兄妹走了,陸懷玉繼續(xù)去挑她的木雕,陸明玉已經(jīng)挑好了禮物,便挽著祖母胳膊,陪祖母去選佛像,然后悄悄道:“祖母,楚隨以前欺負過我,我不喜歡他,以后您對湘湘、盈盈好可以,別再請楚隨了?!?/br> 朱氏大吃一驚,看著孫女問:“楚隨欺負你了?怎么欺負的?” 陸明玉垮了小臉,低頭裝可憐,“小時候他,他說我爹爹是瞎子……” 朱氏臉色陡變,孫女的爹爹,豈不就是她那苦命十幾年的兒子? 朱氏善良,但她與天底下所有母親一樣,都護短,得知楚隨竟然這么無禮,朱氏對楚隨再無半分好感,拍拍孫女小手道:“好了,阿暖別生氣,祖母記住了,往后祖母都不搭理他。” 陸明玉嘿嘿笑。 ~ 下午回到梅苑,陸明玉仔細整理了一番今日買的好東西,親人的禮物等著過年走親戚的時候再送,送給楚行的木雕…… 陸明玉尋個禮盒裝好木雕,歇過晌,抱著木盒去前院見母親。 蕭氏坐在暖榻上核對禮單呢,年哥兒、恒哥兒不知去哪玩了,都不在這邊。陸明玉跪坐到母親對面,看看紫檀木矮桌上的一疊禮單,好奇問:“娘,咱們家哪天送年禮?”逢年過節(jié)送禮,每家每戶都得忙碌這一番。 “二十吧?!笔捠厦锿甸e,看了女兒一眼,“阿暖懷里抱的是什么?” 陸明玉打開盒子給母親看,小聲解釋。 蕭氏瞧見那可愛的小馬駒,被女兒逗笑了,“真是胡鬧,這叫什么禮物?送芙姐兒還差不多?!?/br> 陸明玉嘟嘴,蓋好蓋子,把盒子放到桌子上,哼道:“我不管,反正娘安排楚家的年禮時,要把我這份加進去?!碑斆嫠伤筒怀鍪?。 蕭氏沒把這當回事,笑著應了,到了送禮的日子,她另外叫人從庫房取來一套文房四寶,連同女兒的小木盒放到一塊兒,再把送禮的管事叫來,囑咐了一番。管事領(lǐng)命而去,沒過多久,就把東西送進了楚國公府。 此時官員們都已經(jīng)放假了,開始走親訪友,楚行不喜熱鬧,能不去的就不去,躲在定風堂里享清閑。有人送禮,國公府曾總管親自把禮單捧了過來,要請楚行過目,楚行對這些年年都按例送的節(jié)禮沒興趣,讓曾總管直接把單子送到二房。 他母親早逝,太夫人年紀大了,國公府內(nèi)院的對牌就交到了楚隨母親,楚二夫人手里。 楚二夫人看過禮單,見有一份是單獨送楚行的,也不覺得奇怪,命人把那份送去定風堂,然后她拿著禮單去找太夫人,如果有太夫人特別中意的,那就拿出來用上,不然就都擺到庫房去,留著日后送給別人。 年禮年禮,不都是這回事嘛,同一樣東西,不定輪幾家。 定風堂。 范逸抱著一方扁平的紫檀木禮盒,走到書房前,揚聲道:“國公爺,陸三爺單獨為您備了一份禮。” 楚行一身墨色家常衣袍,正坐在書桌前看書,聞言抬起頭,讓他進來。 范逸將紫檀木禮盒放到他面前,退后兩步。 楚行打開盒蓋,看到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寶,以及一個小小的盒子。楚行錯愕,文房四寶禮盒的樣式基本都是固定的,這個小盒子如此格格不入,肯定是后來放進去的…… 心里奇怪,楚行撿起小盒子,再打開。 范逸也好奇里面是什么,偷偷地探頭看,未料國公爺剛拿開蓋子,馬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蓋上了,范逸只掃見一抹金色,并聞到一縷熟悉的樟木香。他恍然大悟,奇道:“這,這楚家的庫房管事,竟然忘了把樟木球拿出去?” 楚行面無表情,淡淡道:“下去吧?!?/br> 范逸看看他,再退幾步,轉(zhuǎn)身走了。 眼看著范逸跨出門口,楚行才低下頭,看看手里的小盒子,他食指無意識地摩挲盒子上的紋絡(luò),好一會兒,楚行才靠到椅背上,一手扶著盒子置于大腿上,如此有桌子擋著,就算有人突然進來也發(fā)現(xiàn)不了盒子里的東西,另一手慢慢地,再次取下蓋子。 盒子里面,是一匹雕刻地栩栩如生、稚氣十足的小馬駒。 楚行看著這小馬駒,眼前卻浮現(xiàn)當日在玲瓏坊的巧遇。他跟在meimei們身后走到木雕鋪子外,最先看見的就是里面的陸明玉,她穿著海棠紅的褙子,白皙小手舉在眼前,指腹間便捏著一個同色的小馬駒。小馬駒輕輕地晃,擋住了她的眼睛,楚行只看到她桃花似的臉頰,唇角含笑。 那日過后,楚行偶爾會想到木雕鋪子里的驚鴻一瞥,但他沒想到,陸明玉當時是在給他挑禮物。 楚行不自覺地笑了,捏起馬背上的漆金銅鏈,手微微抬高,小馬駒果然晃了起來。 她怎么會送這樣一個禮物給他?他又不是六七歲的頑童…… 對了,他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