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丫鬟不疑有他，乖巧地退了出去。

    李嬤嬤看眼門簾，跪到榻前，真的幫蕭氏揉起腿來，揉完左腿，才低低地道：“夫人，剛剛碧潭謊稱去花園找昨日遺落的耳墜，走到半途卻拐進假山，在里面待了幾句話的功夫。假山里沒有旁人，鶯歌在那兒找了好幾圈，沒發(fā)現(xiàn)任何蛛絲馬跡，猜不到碧潭做了什么?！?/br>
    蕭氏緩緩睜開眼睛，眼里帶著疑惑。

    女兒說她上輩子投湖自盡，蕭氏很清楚她不是那種人，既然她不會主動尋死，當(dāng)時唯一陪著她的碧潭就值得留意了。碧潭只是丫鬟，蕭氏輕而易舉就能打發(fā)，但如果她的死真與碧潭有關(guān)系，蕭氏想查出碧潭為何要害她，以及在這偌大的尚書府，碧潭是否還有同謀。

    “她鬼鬼祟祟的，肯定有古怪，繼續(xù)派人盯著，不怕她不露馬腳?！?/br>
    視線投向窗外，蕭氏冷靜道。

    李嬤嬤鄭重點頭，雖然她并不清楚好端端的，夫人怎么突然懷疑起碧潭了，不過今日碧潭的舉動恰好證明夫人懷疑地有道理，那她聽從夫人吩咐本分行事就對了。

    蕭氏并不困，談完秘密，想想女兒，蕭氏重新起身，領(lǐng)著秋月也去了桐蔭堂。到了地方，遠遠就見丈夫站在窗外，面朝外，唇角含笑，一副凝神聆聽的樣子。丈夫靠耳朵判斷女兒是否有好好讀書，蕭氏湊過去，悄悄往里望。

    學(xué)堂里面，陸明玉剛背誦完一段文章，端端正正坐好，認(rèn)真聽女先生講解，特別乖巧。

    蕭氏自豪地多看了兩眼，移開視線，同丈夫低語道：“要是老二也跟阿暖那么乖該多好?！?/br>
    陸嶸本能地看向妻子小腹，低頭那一瞬，不知是不是錯覺，恍惚瞧見一抹淺碧色。

    可惜下一刻，眼前又恢復(fù)了黑暗。

    陸嶸嘴唇動了動，最后還是把驚喜壓了下去。

    第025章 25

    “阿暖，昨天先生留的文章你都會背了嗎？”

    春光明媚，教書的女先生還沒來，陸懷玉走到座位放下書本，坐好，盯著陸明玉問。前排陸筠、陸錦玉笑著轉(zhuǎn)過來，也好奇地看著陸明玉，只有單獨坐在后排的三姑娘陸嫣低著腦袋，仿佛還在專心背書，其實耳朵已經(jīng)豎起來了，等著聽陸明玉的回答。

    無論前生今世，陸明玉都是五個小姑娘里受先生夸贊最多的一個，所以大家都關(guān)注她的背誦、考試情況。

    陸明玉點點頭，“會背了，先生不是說今天要檢查嗎？”

    陸懷玉撇撇嘴，不高興地問陸筠，“姑姑你會了嗎？”這里面，只有姑姑跟她差不多笨。

    陸筠有些猶豫，“會了，就是背的不流利，哎，我再看幾遍?！闭f完抱著書冊轉(zhuǎn)過去，望著窗子小聲背誦。其實背書這種事情，就算會了也總覺得可能會出錯，陸錦玉慌慌地也轉(zhuǎn)回去了。陸懷玉斜眼后面的庶妹，不滿地同唯一沒在背書的陸明玉抱怨，“阿暖你說，咱們又不用考狀元，為什么要學(xué)這些？”

    “我娘說讀書可明理?！标懨饔癖M量簡單地給二jiejie解釋，“咱們讀書識字，才能看懂書上講了什么道理，明白了以后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就不會犯錯了。讀書還能讓咱們看到其他人的生活，像蘇杭美景，塞外風(fēng)情，咱們一輩子可能都去不了那種地方，只能看書?！?/br>
    父母有才子才女之稱，不知是不是受他們影響，陸明玉一直都喜歡讀書。

    陸懷玉恰恰與她相反，最喜吃喝玩樂，興奮地問她：“后天你舅舅就要成親了，到時候咱們一起去看新娘子。”陸懷玉最喜歡四meimei的地方，就是四meimei有個尊貴的王爺外公，她陪四meimei去過幾次莊王府了，特別喜歡那里。

    “好啊?！标懨饔褚贿叿瓡贿叺?，“不過我跟我娘明天就會搬去外公家住，要等后天才能見到二jiejie了?！币话隳锛肄k喜事，出嫁的女眷都會至少提前一天回娘家，這次舅舅成親，她們也不例外，說實話陸明玉早就盼著這天了，因為有機會遇見到楚家送親的楚隨。

    結(jié)果有人比她更著急，第二天一早，莊王就親自過來接女兒與外孫女了。

    要與妻子女兒分別一天，陸嶸很是不舍，努力不表現(xiàn)出來而已。

    “爹爹，明天你早點來?！北磺f王抱上馬車，陸明玉又從車窗探出頭，巴巴地同父親道別。

    陸嶸現(xiàn)在能看見模模糊糊的影子了，模糊到只能辨認(rèn)出一團顏色，他笑著點點頭，囑咐女兒，“阿暖到了外公家要聽話，不許給你娘添麻煩?！?/br>
    “我知道。”陸明玉脆脆地道。

    “好了，阿暖坐好了，咱們要走了。”莊王將外孫女的小腦袋塞回去，然后翻身上馬，在陸嶸的“岳父慢走”聲中，帶著女兒外孫女走了。

    陸嶸形單影只地站在原地，目送象征馬車的黑影越走越遠，只覺得心也跟著飛了出去。

    ~

    莊王府靠近皇城，距離陸家比楚家還遠，一開始陸明玉想的都是舅舅的喜事，馬車拐進莊王府所在的巷子，聽外公笑著說舅舅出來接她了，陸明玉高興地探出腦袋，卻見莊王府門前，除了英姿颯爽的舅舅，還有一個身穿寶藍長袍頭戴玉冠的俊秀男娃，十歲左右，生得虎頭虎腦，很是壯實。

    陸明玉微微咬唇，重生這么久，直到今天，她才想到了她的表哥，莊王府世孫，蕭煥。

    “阿暖，你可算來了！”

    陸明玉看到蕭煥的時候，蕭煥也看到了她，瞧見許久未見的可愛表妹，蕭煥眼睛一亮，小牛犢子似的朝馬車跑來，“阿暖，表哥在外面等你好久了，你怎么都不來王府找我??？”

    “別跑了，就在那兒站著?！睂O子毛毛躁躁的，有被馬車撞上的危險，莊王當(dāng)即呵斥道。

    莊王平時不太愛管教孫子，蕭煥被母親尤氏慣得天不怕地不怕，看眼橫眉冷目的祖父，他只是稍微往路邊挪挪，大眼睛繼續(xù)盯著車窗里的表妹，表妹好像瘦了，水靈靈的眼睛米分嘟嘟的嘴唇，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小meimei。

    “阿暖，我新養(yǎng)了一只兔子，一會兒帶你去看。”蕭煥殷勤地討好道，想把所以好東西都送給表妹。

    陸明玉居高臨下看著外面一片誠心的表哥，在心里默默嘆氣。

    在莊王府，她有兩個舅舅，大舅舅蕭懿雖然是老王妃生的，與母親只是嫡兄庶妹的關(guān)系，對她這個外甥女卻猶如親生，每次陸明玉來王府，大舅舅都會對她噓寒問暖。前世陸明玉太小，既然王府里從外公到兩個舅舅都喜歡她，她便常來王府做客，與蕭煥走得也特別近，但她真的只把蕭煥當(dāng)處處維護她的表哥看。等陸明玉長大察覺蕭煥的心思時，已經(jīng)晚了，蕭煥對她感情太深，她與楚隨定親，蕭煥竟然去找楚隨打架，被大舅舅及時抓回來，足足關(guān)了半年。

    陸明玉心里只有楚隨一個，前世懵懵懂懂的，無意招惹了表哥，這次哪怕是為了表哥好，陸明玉也要疏遠他。因此陸明玉挑著簾子，上上下下打量蕭煥幾遍，故意嫌棄道：“兔子抓人，我最不喜歡兔子了，表哥自己看吧！”

    說完還哼了一聲，放下車簾子。

    外面蕭煥愣住了，就像他捧了一塊兒最好吃的糕點送給表妹，表妹卻給丟到了地上。

    蕭煥委屈。

    蕭氏與嫡兄關(guān)系一般，見面打聲招呼其他無話可說的那種，與世子妃尤氏則是相看兩厭，對于蕭煥，蕭氏沒什么感覺，可女兒表現(xiàn)地太怪異，蕭氏忍不住低聲問：“阿暖怎么這么跟你表哥說話？”

    女兒明明又乖巧又懂禮貌。

    陸明玉低著腦袋，悶悶道：“我對表哥好，他就喜歡我了，我不想他喜歡我?！?/br>
    蕭氏一點就通，看看外表七歲的女兒，想到女兒腦袋里惦記的卻是大姑娘的情情愛愛，蕭氏只覺得好笑，摸摸女兒腦袋道：“阿暖心里有數(shù)就好?！?/br>
    楚隨有待考察，至于蕭煥，蕭氏根本不曾考慮。她被老王妃打壓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從王府出來，怎么可能再將掌上明珠嫁進王府，給尤氏當(dāng)兒媳婦？就算尤氏不介意姑嫂之間的大小恩怨，她也不會同意。

    她的女婿，必須是萬里挑一才行。

    第026章 26

    “舅舅！”

    莊王府前，陸明玉高高站在馬車上，高興地朝對面的高挑男人張開雙臂。什么表舅舅大舅舅皇舅舅，那都是隔了層的，只有這個舅舅才是親舅舅，是她最喜歡的舅舅。

    外甥女水嫩嫩花骨朵似的，蕭從簡笑著上前，輕松地將小姑娘抱到懷里，一本正經(jīng)地顛了顛，心疼道：“阿暖怎么瘦了？是不是你爹不給你飯吃？”jiejie每次回娘家都是報喜不報憂，但外甥女偷偷跟他說過，說爹爹護著墨竹惹娘親生氣，所以蕭從簡不太待見陸嶸那個姐夫，一個瞎子，jiejie嫁給他是他的福氣，居然還敢為了丫鬟委屈jiejie？他是不屑跟一個瞎子計較，否則早打陸嶸一頓了。

    聽出舅舅話里夾帶的nongnong諷刺，陸明玉看向隨后出來的母親，見母親挑眉無聲詢問，陸明玉心虛地縮了縮脖子。換成現(xiàn)在的她，肯定不會偷偷跟舅舅說父親的壞話，但誰讓她曾經(jīng)真的只有六七歲呢？

    “爹爹對我可好了，舅舅別笑話爹爹?！标懨饔褚荒樥龤獾靥娓赣H辯解。

    蕭從簡嗤了聲，只當(dāng)陸嶸用了什么辦法暫且哄走了外甥女的歡心，還有jiejie的，不然哪來的孩子？

    “姐?！北е馍拸暮喰χHjiejie打招呼。

    蕭氏皺眉勸弟弟：“阿暖都七歲了，以后少這樣抱她，免得她總把自己當(dāng)小孩子，任性妄為?！?/br>
    陸明玉撒嬌嘟嘴。

    蕭從簡剛要笑，旁邊蕭煥仰著頭替表妹說話，“姑母，阿暖本來就是小孩子，而且阿暖特別乖，一點都不淘氣。”蕭煥就特別喜歡表妹小小的，可惜他還不夠高大，沒法像二叔這樣高高舉起表妹，長輩也不讓他抱。

    “對，我們阿暖可乖了?！笔拸暮喯矚g侄子的話，彎腰放下外甥女，讓表兄妹倆玩。

    表妹離自己近了，蕭煥高興地伸出手。

    陸明玉心中不忍。如果蕭煥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郎，她可以說得直接些，可眼前的蕭煥才十歲，與二jiejie陸懷玉一樣，雖然有氣人的地方，但本性單純，越單純，必須“傷他心”的時候，就越愧疚。

    陸明玉決定循序漸進，只要她別跟蕭煥走得太近，蕭煥應(yīng)該沒理由對她情根深種。

    將小手背到身后，陸明玉繃著臉蛋道：“表哥，我是大姑娘了，我要自己走路?！?/br>
    撲哧一聲，莊王哈哈大笑起來，外孫女真是太可愛了！

    蕭煥卻不接受，認(rèn)真地比劃了下陸明玉與他的身高差，“阿暖是meimei，表哥牽你走?！闭f完就去夠表妹的小手。陸明玉不給，眼看蕭煥還想追過來，陸明玉趕緊撲到外公懷里，仰頭求助，“外公，表哥不聽話，我不想跟他玩了！”

    以前表哥表妹關(guān)系親近，如今她要慢慢冷落表哥，總得有個合適的理由，在大人們看來，現(xiàn)在這種耍小脾氣就夠了。

    “煥哥兒！”莊王喜歡孫子也喜歡外孫女，但他肯定更偏心嬌滴滴的外孫女，一手護著陸明玉，一邊瞪眼睛訓(xùn)斥蕭煥，“阿暖不想讓你牽著，你自己走，等你姑母再生表弟表妹了，你哄他們玩?！?/br>
    蕭煥氣紅了臉，對著陸明玉叫喚，“可我就喜歡跟阿暖玩！”

    陸明玉最反感蕭煥講不通道理的暴脾氣，一看蕭煥又?；炝耍龕瀽灥芈竦酵夤砩?，裝出害怕的樣子。莊王臉立即沉了下來，瞪孫子，“你聽話不聽話？不聽話回你房間去，別在這兒惹我生氣！再敢胡鬧，明天你二叔成親我都不讓你出來！”

    “你敢！”蕭煥氣呼呼地頂嘴。

    莊王真沒料到孫子竟然敢在兒女面前朝他犯倔，氣得揚起手，作勢要打蕭煥。蕭煥也就是一時沖動，哪能一點都不怕祖父，不甘心地瞅瞅阿暖表妹，小嘴兒一撇，逃到二叔身后，躲在那邊偷偷看表妹。

    “混小子，不知跟誰學(xué)的！”莊王還沒消氣，吹胡子瞪眼睛道。

    陸明玉不禁失笑，大舅舅溫潤謙和，世子妃舅母明面上也知書達理，要說表哥像誰，那就非外公莫屬了。聽說她的外公除了怕媳婦，那是天不怕地不怕，脾氣上來了，連皇上都敢教訓(xùn)兩句，十足皇叔架子。

    “外公別生氣了，咱們進去吧？”目的已經(jīng)達到，陸明玉趕緊充當(dāng)和事老。

    莊王最后瞪眼孫子，牽著陸明玉在前面帶路。

    明日就要辦喜事，這幾天王府里面都很是忙碌，世子妃尤氏再不待見庶出的小叔子，礙于莊王的吩咐，也必須把喜事安排好，正好今天蕭氏過來，尤氏便三分真忙七分演戲，坐在堂屋里，一本本對著賬單、器單。

    “昨天不是對過了？”世子蕭懿撿起一本賬冊，翻看兩頁，別有深意地盯著妻子問。

    尤氏眼皮不抬，“我怕出紕漏，再檢查一遍不行嗎？”

    蕭懿無奈，低頭勸道：“二弟娶親是喜事，纖纖又懷了身孕，你且收起那些小心思，咱們和和氣氣的，不然鬧出點什么，父王該發(fā)火了?！?/br>
    尤氏撇撇嘴，“說的好像我總找她麻煩似的，我有那么不講理嗎？左右她回娘家也不跟我住，我犯得著跟她鬧？”她就是不喜歡蕭氏那股趾高氣揚的勁兒，一個賣唱女的女兒，憑什么做出比真正名門貴女還尊貴的樣兒？也就陸家大夫人出身低，跟她關(guān)系不錯，像陸二夫人，根本不屑與她為伍。

    “娘，姑母跟表妹來了！”

    院子里傳來兒子洪亮興奮的喊叫，尤氏忽然一陣頭疼，她怎么就生了一個傻兒子呢？放著家里親meimei不喜歡，非要往陸明玉跟前湊。

    想到陸明玉，尤氏放下手里東西，邊往外走邊打量被公爹牽著的小姑娘。陸明玉今日打扮地十分喜慶，穿著妃紅的襦裙，裙擺上繡有應(yīng)景的梅花，梅花枝頭還蹲著兩只胖鳥，嬌憨可愛，很適合七八歲的小姑娘，特別是陸明玉粉雕玉琢的，人美裙子美，相得益彰。

    “娘，我也想要阿暖這樣的裙子?！?/br>
    蕭煥的meimei蕭璇突然從外面跑了進來，進屋先瞅陸明玉，一看同歲的表妹穿的這么好看，她頓時喜歡上了，挪到母親身邊，小聲地哼唧道。

    尤氏遞給女兒一個“閉嘴”的眼神，嫌女兒這副做派丟人現(xiàn)眼，堂堂莊王府的女兒，不久就要正式冊封郡主了，竟然惦記庶出姑母家的衣裙，傳出去還不讓人笑話死。鎮(zhèn)住女兒，尤氏笑著對莊王道：“父王，這邊丫鬟婆子進進出出的太亂了，纖纖身體有孕，還是先去蘭園休息吧，等我忙完再過去陪她?！?/br>
    莊王知道女兒與兒媳婦有些別扭，既然打過招呼了，他牽著陸明玉就要離開。

    蕭氏掃眼桌子上的一堆賬本，誠心道謝：“我身體不便，沒法幫嫂子，讓嫂子一人打理從簡的婚事，辛苦嫂子了?！鼻f王府辦喜事，就算只是為了體面，尤氏也會盡心準(zhǔn)備，蕭氏怎么都該表示一下的。

    尤氏要的就是蕭氏的感激，干笑兩聲，客氣道：“一家人，應(yīng)該的，纖纖就別客氣了。”

    蕭氏點點頭，轉(zhuǎn)身跟在祖孫倆后頭，進來時就說好了，要去弟妹新房逛逛。

    蕭煥屁顛顛地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