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阿元滿嘴口水流的止不住的畫面，跟著便皺起了眉頭。這小滑頭如今還有幾分可愛，如若成了那樣子，實(shí)在不好看。

    季蕭將阿元往上抱了抱，又輕輕拍拍他的屁股，“我聽說是這樣的，后頭見了那孩子兩次，果然是滿嘴的口水，瞧著，瞧著，”季蕭不太說人壞話，此刻略結(jié)巴了一下才將話給說完整，“實(shí)在不太干凈，往后你若是捏，就捏阿元的屁股吧。”

    沈淮點(diǎn)頭，伸手立刻在阿元的屁股上捏了一下，阿元給嚇得往上一竄，不知怎么自己的屁股又給人盯上了。

    “別，別打，”他慌慌張張的伸出小手，又往季蕭的懷里縮了縮，這才扭頭看著沈淮，露出一點(diǎn)可憐相，“阿元，乖，乖的?！?/br>
    沈淮笑出聲，“你個小滑頭，乖個……”他正想說出剩下的第三個字，低頭看見季蕭，又生生的給咽了回去。

    兒茶這時才說上話，她緊緊的揪著自己的衣襟，跟著雙膝跪在地上，請罪道，“是奴婢沒有看住小少爺，請王爺與爺責(zé)罰?！?/br>
    阿元難伺候，偏對兒茶還覺得挺喜歡。他見兒茶跪在地上，又怕的要哭的模樣，心中疑惑不解，不等季蕭與沈淮說什么，便伸出小手搖搖擺擺，“起，起?！?/br>
    “起來吧，阿元并無大礙，他這個年紀(jì)正是吵鬧跑動的時候，往后要多注意些，不好再犯了。”季蕭的語調(diào)不柔不硬，兒茶聽了連連點(diǎn)頭。

    “謝爺寬恕?！?/br>
    小院外人聲紛擾，小五支愣著下巴，將睡不睡的打瞌睡。

    來買酒的多是隔壁沒牙老太太，對面街邊上了年紀(jì)的老頭，一天一兩次罷了。小五守在這里久了，自覺養(yǎng)出了些rou。

    他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正要起身回里屋廚房拿個包子，外頭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

    “唉，小哥，”中年男子叫住小五，他伸著脖子往里頭看，問道，“原來的季老板呢？”

    小五停住腳步，“我是季老板的，伙計(jì)，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來人是趙掌柜，是來提貨的。他將自己懷里原本與季蕭簽下的單子遞給小五，“季老板可有和你交代過這一筆生意？”

    小五接過那單子看了看，跟著點(diǎn)了頭，“和我說過，東西都給你存著呢，你可帶了車過來，讓人進(jìn)屋搬吧?！?/br>
    趙掌柜便跟著應(yīng)了，“自然都帶來了，”他往后吆喝了一聲，“都過來搬東西，讓人把車也拉進(jìn)來?！?/br>
    小五懶洋洋的挪到門邊，將大門打開，又快步去取了鑰匙，把地窖的出口也開了。然后站了一會兒，讓里頭的悶氣流出來一些，這才舉著火把往下走。

    地窖里的酒壇子一個個整齊的碼放在一處，傳出的酒香四溢，讓人問了便覺得口舌生津。

    趙掌柜站在上頭往下一看，便露出笑意，夸贊道，“極好，極好，”

    他帶來的伙計(jì)一壇酒一壇酒的往外搬運(yùn)，趙掌柜則與小五說起話來。

    “這位小哥，不知季老板什么時候能與我見一面？”

    小五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只先問道，“你要見季老板做什么？”

    趙掌柜笑了兩聲，解釋道，“也不是所為了別的事情，還是為了酒，我有個遠(yuǎn)房親戚，聽說這酒很好，便也想買去喝一喝，他家是做酒樓生意的，若是季老板有意，這生意是能長久往下做的。”

    季蕭往后怎么可能一直做這酒水的小生意？小五正想干脆利落的拒絕了，轉(zhuǎn)念又不敢做這個主。王爺心里將季老板擺的極高，若是因著自己擅作主張而出了什么岔子，小五可不敢承受。

    “那要等我去稟報了季老板，他現(xiàn)在并不住在這里了?！毙∥逑肓讼?，又問，“不知怎么聯(lián)系您？”

    趙掌柜道，“我過兩日還要來平陽城里，就約個后天晌午的時間，你看如何？若是季老板有意，你就麻煩他來這里一趟，若是他沒有接這單子生意的意思，也無礙?！?/br>
    小五點(diǎn)點(diǎn)頭，將這事情應(yīng)了，“那就這么說，我去知會了季老板。”

    趙掌柜見有了約定，心中的石頭便也跟著放了下來。

    那邊的伙計(jì)搬完了酒，恭敬地候在車邊，他便從口袋里掏出另外一半銀子，又與小五重復(fù)的道了謝，“那就麻煩小哥傳告了。 ”

    有人說想要買酒是真的，可遠(yuǎn)房親戚一說卻是假的。

    趙掌柜做的是綢緞生意，前而個忽然來了個杭城的大客人，一口氣定了一年的單子，后又說起對這兒的酒有些感念，想多買些，那老板卻不太愿意的樣子。

    趙掌柜喝酒上了頭，當(dāng)下說自己認(rèn)識季蕭，要為他們牽線將生意連成。

    這事情在趙掌柜看來實(shí)在不難，更沒有什么猶豫的，連帶著那客人為何要讓趙掌柜自稱是遠(yuǎn)方親戚，趙掌柜也沒去多想。

    小五送走了趙掌柜，隔日早上起了個早，趕去平王府將這事情說了。

    昨天才秋獵回來，今天早上阿元便給沈淮捉去了練武場。阿元抽抽鬧了一會兒，也沒辦法，只給人掐著腰，小豬崽子似的橫抱著帶了去。

    季蕭一個人留在主院屋里，懷里抱著一只小籮筐，手上握著針線，在兩塊柔軟的布料中間穿針引線。

    “趙掌柜說，是單大生意，不知爺?shù)囊馑际?？?/br>
    小五站在門框外頭，將昨天趙掌柜的意思仔細(xì)的說了，也順便將這些天得的銀子交給季蕭。

    季蕭停下手里的動作，“趙掌柜可說了他們什么時候要酒？”

    “這個沒有說，只說若是爺想要這單子，兩天以后他在小院子那邊等著您?！?/br>
    “好?！奔臼拺?yīng)了下來，“到時候我會過去?！?/br>
    小五得了準(zhǔn)信，心中便有了數(shù)，于是開口低聲告退。

    今春坐在一邊，見小五走了，這才開口，“爺還打算將釀酒的生意繼續(xù)做下去？”

    季蕭點(diǎn)頭，又有些羞愧，“我只會這一樣?xùn)|西，旁的……都不太知道。”若是隨便換一個千金嫁進(jìn)平王府，那必定十里紅妝，將平陽城的街道都鋪滿了，他什么都拿不出，只想著先將自己的手藝守住了，如若能長久下去，說不定也能做出些東西來。

    或者再退萬步說，這也是季蕭最后一點(diǎn)安慰。如果后頭與沈淮不睦，或有其他嫌隙，他也總算不是完全沒有依托。

    丁香見季蕭面上滿是思索，跟著笑問道，“爺還有釀酒的手藝？”

    季蕭平時性子溫和，幾個小丫頭也敢與他說些話。

    季蕭聽丁香發(fā)問，點(diǎn)頭道，“是從我生母那里學(xué)的，后頭自己看了些書，便學(xué)了一點(diǎn)做糯米酒的本領(lǐng)?！?/br>
    第66章 口味

    “我爹也會做酒，”丁香笑瞇瞇，已經(jīng)不太在意的道，“不過他是做來自己喝，小時候家里光景還好之時，糯米酒香就在鼻端，后頭離家多年，便也不清楚了。”

    季蕭低著頭拿著手上的針線，在兩塊分離的布料之間來回穿梭。

    “我母親做的酒也很香，純?nèi)皇菫榱擞懳腋赣H喜歡罷了，只不過后頭幾年已經(jīng)沒有多大的用處?！奔臼捖曇魺o起無伏，帶著些許急不可查的低沉。

    關(guān)于自己的母親，季蕭的記憶已經(jīng)很淡了。唯一有一點(diǎn)便僅是記憶里的酒香與一只纖纖素手。高興時她也喚阿蕭，可這樣的時候少之又少，季蕭通常是躲著不敢見她的。因?yàn)樗傆拄[，季蕭的每一次出現(xiàn)都提醒著她是誰將她從天堂拉進(jìn)地獄。她滿腔歡喜的與季歸鴻在一起，全心全意的以為季歸鴻真的愛護(hù)自己，可這怪異的孩子一出生，一切都變了。

    季蕭其實(shí)理解自己生母的所作所為，她的怯弱與猶豫，痛心與失望。連著后頭她在那陰雨綿綿的天里死去，都成了很模糊的影子。

    “阿蕭，”她撐著一把淡紅色的油紙傘，從細(xì)雨之中慢慢的靠近自己。

    彼時季蕭還很小，彼時季蕭年紀(jì)還小，在學(xué)堂里被人欺負(fù)了沒處可說，只一個人坐在凳子上縮在房間角落里流眼淚。他聞聲抬頭，就見一只手伸過來，輕柔的給他擦去眼淚。

    “別哭，”她跟著低下頭來，不帶往日的猶豫，垂首在季蕭白凈的臉頰上親了親，“母親來看看你?！?/br>
    她頭一次在季蕭面前自稱母親，季蕭還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他吶吶的跟著叫道，“姨娘……”

    “叫母親，”到了屋里，她也沒收雨傘，一方小紅傘將兩人攏在傘下，隔絕出一方小小的天地。

    一眨眼，她落下兩滴淚珠，季蕭跟著心慌起來，連忙道，“母親?！?/br>
    “乖孩子，”她伸手撫了撫季蕭的鬢發(fā)，眨眼間又是兩滴眼淚，后頭便像是止不住一般，撲簌簌的往下落，“你還這么小，什么也不懂，是我對你不住，”她說話的聲音緩慢，除了姿容還算艷麗，半點(diǎn)兒看不出從前的嬌媚模樣。

    季蕭頭一次有母親關(guān)懷，連忙拉住她的手，道，“母親，母親對阿蕭是好的?！彪m不似尋常模樣，可她也從來未曾與他人一樣對季蕭施以暴力。這在彼時的季蕭眼中，已經(jīng)是足夠好的證據(jù)。她唯一的愁緒，似乎都只是因?yàn)榧練w鴻那覆水難收的愛意。

    “傻孩子，”她的淚珠流的更是猛，低下頭去喃喃自語，“是我對不住你，”她說完這句，復(fù)又抬起頭來，在季蕭疑惑的目光下，將自己帶過來的荷包放在了季蕭小小的手掌之上。

    “這里頭，有些我攢下來的銀子，你好好收著，切莫讓那些刁奴見了，如今你還讀書，記得多讀一些書，”她抬頭與季蕭對視，明亮的眼睛是季蕭曾見過最好看的，“等到了年紀(jì)，”她囑咐季蕭，“切莫再呆在這地方，這地方留不得，知道嗎？”

    “知，知道了?！奔臼掋裸露狞c(diǎn)頭，彼時還不清楚她的意思。

    他滿心只因?yàn)樽约旱牧松割^一次的關(guān)懷而雀躍。

    說完這些話，她又起身，走到門外又停下，回頭看了追到門口的季蕭一眼，含著眼淚笑起來，“阿蕭別送，后頭的，不太好看?！?/br>
    后頭的……有什么不好看的？季蕭不明白，卻也不敢再追，只看著她的背影走到院門處，拐出去便不見了。

    那是季蕭最后一次見到自己的生母，他甚至從來不曾知曉她的姓名。

    下雨天里，兩尺白綾便了結(jié)了一個飄飄搖搖的生命。

    “我父親做酒，卻是只為了自己喝，”丁香的聲音將季蕭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語氣輕快，沖淡了季蕭方才涌上來的些許愁緒，“叔伯問他討要，他也不肯多給，實(shí)在是個摳門的性子。”

    季蕭抿唇笑了笑，沒有說話。

    外頭忽然傳來響動，似是院門給人莽撞的推開。

    阿元從有他一半高的門檻上挪進(jìn)院子里，踉踉蹌蹌的往院子里跑。早上穿去的一身玉白色的衣裳，此時已經(jīng)掛滿灰黑的痕跡，他的小臉卻是紅撲撲的，精神氣十足的模樣。

    沈淮大步跟在阿元后頭，瞧著他這般模樣，唇邊也有些笑意。

    “爹，”阿元上了臺階，探頭進(jìn)去看季蕭。

    季蕭聽見澳元的聲音，立刻放下手里的東西，起身走了出去，“怎么弄的這么臟？”他將阿元拉住，上下輕輕拍了拍。

    阿元嘿嘿笑了兩聲，不知為什么高興，只猛撲過去在季蕭的臉上親了一口，歡歡喜喜的撒嬌，“七歡，七歡爹?！?/br>
    “我也喜歡阿元，”季蕭親了親阿元綿軟的臉頰，又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鼻尖，道，“阿元今天早上可聽你父親的話了？”

    阿元連忙點(diǎn)頭，又回頭指著沈淮，讓他出來為自己作證，“父，說，”

    “阿元今天在練武場的確很乖，”沈淮邁步走上臺階，拉過季蕭的手，用指尖捻了捻，“蹲了小半柱香的馬步，才顫著腳停了，后頭在邊上看得也興起，”

    阿元笑瞇瞇的將頭埋進(jìn)季蕭的脖頸之間，將夸獎全都認(rèn)了，卻沒想到后頭還跟著有些獎賞。

    狩獵那一回，沈淮便將阿元躲在帳子里眼巴巴的瞧著人射箭，又偷摸自己摸箭筒的樣子記住了。后頭一下山，他便讓人重新趕制了阿元適用的小箭筒與小弓，與從前送給阿元的玩笑玩意兒不太一樣，這回還帶了一塊綿綿軟軟的小靶子，中間也似模似樣的屠城了紅色。

    這一整套陪著木頭做的十八般兵器一起放到院子里，阿元眼睛都跟著亮了。立刻哎呦哎呦驚嘆的從季蕭的膝頭爬下來，主動牽起沈淮的手往下走。

    季蕭跟著從屋里走出來，看著沈淮握住阿元的手，將那弓箭拉的滿漲，然后簌的一聲扎在了小靶子上。

    阿元雀躍的歡呼一聲，自己搖搖晃晃的拿起另外一只箭，試探著往出射。

    那小小的一只箭，揚(yáng)起又落下，后在那靶子前頭一點(diǎn)簌的落了下去。阿元的小嘴一抿，有些泄氣，轉(zhuǎn)頭看向沈淮。

    沈淮難得對他心情不錯，伸手揉揉阿元的頭發(fā)絲兒，道，“慢慢練習(xí)，這會兒先用早飯?！?/br>
    早飯時，季蕭與沈淮說起過兩天要去小院的事情。

    沈淮給季蕭挑出包子里的rou，又將沾著rou汁的包子皮放他蕭碗里，那些rou則全歸了阿元。父子兩個一個不愛吃rou，一個食rou成性，倒是相配了。

    “后天，”沈淮想了想，“那天這邊的事情許多，我興許無法陪著阿蕭過去，今春與小五陪著你去？”

    季蕭點(diǎn)點(diǎn)頭，“本來便不是什么要緊的，我去看看，用不了多久便回來了。”

    他低頭咬了一口包子皮，瞇起眼睛臉上帶笑。 

    “一會兒安遠(yuǎn)會讓人將賬本送過來，連帶著庫房的鑰匙，以后都是阿蕭收著，算賬一類的事情現(xiàn)在是不算多的，但是往后少不了要辛苦阿蕭了?！鄙蚧磦?cè)頭看著季蕭，見他面頰帶粉，眼里也跟著揚(yáng)起笑意。

    “好，我會認(rèn)真學(xué)的?！奔臼掽c(diǎn)點(diǎn)頭，模樣認(rèn)真，似是怕沈淮覺得自己不夠穩(wěn)妥，又保證道，“我打算盤很厲害，晉和只管放心?！?/br>
    他這尋求認(rèn)可的小模樣實(shí)在可愛，那柔軟粉白的指尖放在暗紅的桌面上，愈發(fā)顯得誘人好看。沈淮垂眸，將季蕭的手拿起來，放在臉上撫了撫，輕笑道，“阿蕭這雙手，可不僅只是打算盤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