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江川說的雖然不無道理，但因著季蕭的心已經(jīng)漸漸偏去了沈淮那里，此時(shí)也是不愿意相信這后頭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的。

    陳江川見說他不動(dòng)，既是泄氣又是惱火，再對上今春審視的目光，他擰緊了眉頭甩下季蕭的手大步離去。

    季蕭頭一次見陳江川發(fā)怒，有心追上去寬勸兩句，卻給今春邁步擋住了去路。

    “爺，”她面帶笑意，說話溫和卻不容抗拒，“再一會兒早市便要散了，咱們緊著先把菜給買了吧。”

    這一耽擱，陳江川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季蕭也到嘴邊的話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因著平陽縣定都之事，這原本不大的小城鎮(zhèn)一日日的涌進(jìn)新的人來。手上有閑錢的都置辦起了房子，且不說住，光是留個(gè)位置也是好的。

    阿元懶懶散散的趴在季蕭的肩上，圓乎乎的眼睛閑閑的瞇著，將睡不睡的打量著周圍來往的人群。

    忽的，一顆紅艷艷的果子杵到了他的眼前。阿元抽抽鼻子，雙手一撐立刻活泛過來。他接過今春遞給他的一顆糖葫蘆，眼睛一瞇，甜甜蜜蜜的吮吸起來。

    剩下的竹簽上還有四顆山楂，今春動(dòng)作極快的用油紙將它包起來，又放到菜籃子的一角里，不等季蕭開口說話，便道，“山楂開胃，現(xiàn)在吃一顆，到時(shí)候中午吃飯便不用哄了。”

    這話說的有道理，不過季蕭看看阿元，也有些無奈，嘴上也不好戳穿背后正嘖嘖有聲吃果子的胖崽子。

    阿元吃飯從不用哄的呀……

    不過一顆山楂的效用的確顯著，阿元不等回家，便趴在季蕭背上來回蹬腿喊餓，季蕭不過走的慢些，他便含出一包眼淚可憐兮兮的像是要哭。

    這么大胖娃娃并不算輕巧，季蕭來回走動(dòng)已經(jīng)有些吃力。今春見狀，一手將菜籃子往里頭挪了挪，一手對季蕭張開道，“爺，我來吧?！?/br>
    阿元這回卻不愿意生人抱他，只哭唧唧的從季蕭背上轉(zhuǎn)去了他的懷里。

    小家伙面頰漲得紅紅的，緊緊揪住季蕭的衣襟，嘴唇一顫可憐的不知像是個(gè)什么樣。知道是因?yàn)樗I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受了怎樣的對待呢。

    “那奴婢先回去將飯做上?！苯翊簩臼捛饲?，轉(zhuǎn)身快步走了。

    季蕭無奈，抱住阿元在他的臉上親了親，“阿元怎么哭了，還是不是個(gè)小男子漢？”

    “是，是男漢！”阿元的奶音一顫，強(qiáng)忍著停了一會兒，不過須臾又哇的一聲哭叫道，“阿元，餓，”

    季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邊輕輕拍著阿元的脊背，一邊往家去。人聲漸歇，他的腳步拐進(jìn)弄堂之中，未曾發(fā)現(xiàn)街對面一雙驚異又雀躍的眸子將他的一舉一動(dòng)全都收進(jìn)了眼底。

    還未走進(jìn)院里，季蕭便抬頭看見廚房里飄出了炊煙。等他邁步進(jìn)院子里，更發(fā)現(xiàn)手腳快的不僅是今春，慶云更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出門不過多大一會兒，一院子的柴火已經(jīng)被他劈成了勻稱的木塊，全都整整齊齊的捆扎在一處，堆得同山頭一樣高。

    今春又適時(shí)的從廚房里走出來。她手上端著一只小碗，里頭裝著的是早上剩下來的粥，粥上點(diǎn)著些酸菜，又對半放了兩個(gè)蛋。

    “爺，先給小少爺喂些吃的吧？”

    阿元此時(shí)已經(jīng)哭得抽抽，在季蕭懷里一顫一顫的。季蕭也無他法，只道了謝將碗給接了過來。

    “爺可實(shí)在別這樣客氣，”今春半垂著頭道，“您這般是折煞奴婢了?！?/br>
    “晉和是你的主子，我不算是，”季蕭很有些不自在，“你以后叫我季老板便成了。”

    阿元站在地下，見季蕭不喂，自個(gè)兒雙手扒拉著那只小碗銜著碗沿呼嚕呼嚕便下去兩口粥。

    “這怎么成？”沈淮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他從外頭進(jìn)院，面上還帶著笑。

    季蕭見了他，方才順理成章要往下說的話便梗在了喉頭。

    沈淮走到他身邊，眸光明燦，他彎腰與坐在矮凳上的季蕭視線齊平，笑問道，“一早上不見，阿蕭做了什么？”

    他的目光專注，語氣關(guān)心，讓季蕭感覺到一股不合時(shí)宜的甜意。

    他低頭給阿元?jiǎng)澚艘豢谥?，抿唇笑了，“與今春出去買了菜，”

    兩人這樣的對話像是尋常過日子的夫妻……季蕭覺得自己不害臊，又忍不住這樣想，面頰上便有些飄紅。

    近來的阿蕭越發(fā)不禁逗了。

    沈淮直起身看著季蕭粉撲撲的臉頰，耳邊聽著自己兒子呼嚕呼嚕喝粥的聲音，不由得跟著食指大動(dòng)，恨不得低頭在季蕭的臉頰上咬上一口。

    “今天晉和怎么回來的這般早？”季蕭抬手擦了擦阿元臉上的淚痕，說話間也覺得早前阿元大哭的時(shí)候有幾分好笑，忍不住便與沈淮說了這件事，又道，“阿元近來傻乎乎的?！?/br>
    沈淮聽完季蕭的描述，也不免朗聲大笑。他半蹲下來，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袍拖拽到了地上，反而伸手摸了摸阿元腦袋上軟軟的頭發(fā)道，“你這小饞蟲，毛病竟一天比一天厲害了?！?/br>
    阿元鼓著嘴巴含著粥，也不知沈淮說的是什么，天大地大肚皮最大，他將腦袋埋進(jìn)粥碗里頭，才不去管大人們說的。

    “今日沒什么事情，下午也不用走的。”沈淮站起來松了松自己的衣扣，狀似不經(jīng)意，“這身衣服怪不舒服的?！?/br>
    他這么一說，今春便在一邊恰到好處的接道，“您瞧瞧我，手竟這樣烏漆嘛黑的，廚房也一時(shí)走不開，季老板，您替我?guī)蜖敁Q一身便服吧？”

    今春這樣說，季蕭也不好拒絕，他放下粥碗，讓阿元自己蹲著吃，“沒事，我來吧?！?/br>
    要不怎么說都是宮里出來的老人精呢！這一個(gè)個(gè)的察言觀色說話辦事，無一處不妥貼的。沈淮領(lǐng)著媳婦兒回房給自己換衣服，心里美的要飄上了天。

    阿元蹲在原地，只管捧著粥碗，渾然忘我。

    屋里，沈淮伸手解了自己的兩個(gè)衣扣，正要往上解時(shí)，他動(dòng)作一停，盯著季蕭背對著他的身影刻意道，“哎，我這衣扣怎么解不開？”

    季蕭抱著一套沈淮的便服回身，連忙將衣裳放到一邊，轉(zhuǎn)而走向沈淮道，“我?guī)湍??！?/br>
    沈淮要的就是這一出，他站的筆直，等著季蕭踮起腳尖來夠他的衣扣。

    他比季蕭高出大半個(gè)腦袋，兩人之間差著一截。季蕭捏住沈淮的衣領(lǐng)，腳尖顫著有些為難，“晉和，你，你將頭往下低一些吧？”

    “這樣？”沈淮依言猛一垂頭，原只想湊近了逗一逗季蕭，卻不想一盯住季蕭那微啟的唇瓣，他沒停住竟碰了上去。

    一片柔軟的觸感，季蕭受到驚嚇，雙手一松，就要往后退去。

    沈淮連忙半攬住他的腰，將他摟緊了扣在自己的懷里。

    “晉、晉和，你松開我……”季蕭的頭給沈淮摁在懷里，悶悶的帶上了哭腔。

    第28章 啊，可愛

    雖然沈淮這些天夜夜少不了趁著季蕭睡著偷偷占人便宜，可是此時(shí)清醒著到底還是第一次。他一則自己也有些緊張，二則怕季蕭因此生他的氣，不再愿意理會自己。

    伸手摟住他是下意識的舉措，沈淮實(shí)在怕一松手季蕭就轉(zhuǎn)身跑了再不回來。

    “我松手，你別跑，成不成？”他將季蕭稍稍推開，低著頭與他輕聲打商量。

    季蕭此時(shí)就像是一只受驚的小兔子，雖然平日里軟綿綿的，可要真急了說不準(zhǔn)也咬人。若是真只咬一口，沈淮倒也不覺得有什么，跑才是他怕的。

    季蕭十分艱澀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察覺到自己腰上那鐵圈一般的手臂慢慢的松了開來。

    他的心撲通跳的飛快，像是要從胸腔里一躍而出。

    “我不是故意的，”沈淮還怕季蕭走，他轉(zhuǎn)而飛快的拉住他的衣擺，又急急地想要查看他臉上的神色。

    偏偏季蕭緊緊地低著頭，不愿意抬起來給他瞧。只不過隨著他扭頭的動(dòng)作，須臾就有一顆水珠子甩到沈淮的手背上，涼的他心頭一驚。他更是急了，抬手要給季蕭抹眼淚，卻又給季蕭躲了過去。

    “阿蕭你別哭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沈淮這才真是怕了，他抬手虛虛的摟住季蕭，“你一流淚，我心里不知多難受?！?/br>
    季蕭的本意其實(shí)也不在哭上面，可不知為什么眼淚一來就收不住。沈淮不哄還好，一哄，他更就是委屈加上過意不去了。

    “我并不是因?yàn)槟憧薜模奔臼挻怪^低聲道，“我也信晉和你不是故意的……”他只不過在有一瞬里恍惚將沈淮與曾經(jīng)平王的樣子想到了一處，可不過那一瞬以后，他就清醒過來，自己面前的是晉和，不是什么平王。

    他既是有些怕，又是有些愧疚，怎么能將這么好的晉和和那平王比呢？

    沈淮聽了這話又覺得心里頭有些不是滋味，他盯著季蕭微微顫抖的肩膀，不無嫉妒的問，“那，那你是因?yàn)檎l哭的，因?yàn)槟阆眿D兒嗎？”

    季蕭哪里有什么媳婦兒，他口中的媳婦兒逃不過就是曾經(jīng)的自己。這一點(diǎn)沈淮清楚明白，可他還是開口詢問。

    “恩……”季蕭聲音幾不可聞，給出了一個(gè)肯定的答案。

    雖然知道“阿元娘”的角色只不過是個(gè)虛幻到不能更虛幻的人物，但只要一想到眾人眼中的這個(gè)人物絕不是自己時(shí)，沈淮難免有些吃味。

    “有什么好為你媳婦兒哭的，她都不在了，”沈淮滿口酸味，“你還能記著她一輩子啊?！?/br>
    能和自己吃起醋來毫不含糊的，這天底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gè)來。

    這話陰差陽錯(cuò)，正好點(diǎn)在了季蕭的心頭。

    平王那是兩年前的一段過往，自己真的要將他一直放在心上記掛著嗎？他的人生自阿元出生起就有了很大的不同，那些舊的往事的確該全都忘掉才是。

    沈淮扶著季蕭的肩膀往后退了一步，他為終于不再閃躲的季蕭擦去眼淚，“你瞧你，多大的事兒呢，憑白流了這么些眼淚，剛才還和我說是阿元傻乎乎的?！?/br>
    他的聲音柔和，動(dòng)作輕柔，把季蕭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晉和親了自己，他并不是很討厭的。心底那隱隱的期待更是被這一個(gè)“不故意”的親吻給攪的生根發(fā)芽起來。

    只是晉和是個(gè)什么心思呢？季蕭覺得自己一時(shí)捉摸不透。

    兩人沉默一會兒，各自帶著心思散了。

    中午，天空中忽然毫無征兆的淅淅瀝瀝下起雨。

    季蕭坐在屋內(nèi)靠門處，原本借著外頭的光線將沒剩下多少針線的衣服繼續(xù)做起來，卻不想大風(fēng)兩陣刮過，一片烏云密密實(shí)實(shí)的壓了過來。他皺了皺眉頭，將凳子往里面移了移，又起身去點(diǎn)蠟燭。

    今春與慶云均不見蹤影，此時(shí)只阿元仰躺在季蕭腳邊的席子上，圓鼓鼓的肚皮卷著一張小薄被。他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梁柱，既不睡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見季蕭起身，便跟著一咕嚕翻身趴著，上半身像一只小龜似的仰著，抬高了聲調(diào)糯糯的叫爹。

    季蕭端著燭臺回來，見他這小狗腿的模樣，笑了，“做什么，才吃完飯，難不成又餓了？”

    阿元不答，只嘻嘻的笑看著他，開襠的布料露出兩只白胖白胖的屁股蛋，一雙水杏圓眼漂亮的緊，瞧著就讓人心頭寬敞。

    季蕭放下燭臺，垂首摸了摸阿元的腦袋，“爹爹抱著你睡覺？”

    阿元要的就是這個(gè)，此時(shí)連忙巴住季蕭的手臂說好。自個(gè)兒又屁顛屁顛的從地上爬起來，利索的鉆進(jìn)季蕭的懷里。歪著腦袋在季蕭的臂彎里沒一會兒便張著小嘴打起了呼嚕。

    季蕭因阿元的體貼而心中漸感寬慰，手下飛針走線，將那衣服縫制完整。

    另一邊房里，今春垂首站在沈淮面前，事無巨細(xì)的將早上的所見所聞一字不落的復(fù)述了一遍。

    沈淮原本一邊看著公文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聽著黃瓜青菜多少錢一斤，可待聽到陳江川拉著季蕭的手說了那樣一番話，他就坐不住了。

    “拉了阿蕭的手？”沈淮冷著臉問。

    今春認(rèn)真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手腕上一寸左右，拉了約十三息的光景。”

    沈淮頭皮一陣發(fā)炸，差點(diǎn)兒將扶手捏碎了，才將將忍住此時(shí)將陳江川揪過來千刀萬剮的沖動(dòng)。

    “一個(gè)平日里無能力護(hù)住阿蕭的人，此時(shí)倒像是為他作好心一般?！鄙蚧丛蜿惤▽臼捰袔追终疹櫠膸Ц心?，此時(shí)卻是全只剩下厭惡。

    上午的事情也將沈淮弄得有些心緒不寧，他拂袖起身，望著窗外綿綿雨絲，越發(fā)煩悶起來。

    照著他原本的脾性，哪里會將陳江川放在眼里，別的不說，他碰了季蕭的那只手少不了要剁成rou泥?？纱藭r(shí)顧忌著季蕭，沈淮又先不得不收了那份心思，強(qiáng)自按捺下來。

    正煩悶，門外有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雖然輕緩，卻也一聲不落的落進(jìn)沈淮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