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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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姑姑道:“這孩子出牙早,殿下當(dāng)年到了一歲才出牙的……” 楚昭忽然緊緊抱緊了懷中那柔軟馨香的孩子,低了頭將臉輕輕貼在那孩子雪白粉嫩的臉頰上,啪嗒一下落了一滴淚來。 第61章 鳳之殤 楚昭那日之后似乎終于記起了自己是一個父親的事實,每日除了給王皇后侍疾,念書寫字外,陪小皇孫和三公主的時間長了起來。 本朝宗親皇子周歲才由皇上賜名入金冊,之前都是乳名起著,小皇孫的乳名壽哥兒,與三公主楚曦倒是玩得相得,楚昭每日陪著這兩個孩子,拿著詩經(jīng)一頁一頁的念,漸漸平靜下來,不再似太子妃剛過世之時那等頹廢之態(tài),而身邊也一直點著雙林貼身伺候著,內(nèi)外不避,似乎更倚重于他。 然而隨著嚴(yán)冬的到來,大雪落下,天陰沉沉的,王皇后的身子是越發(fā)不成了,有時候甚至一連數(shù)日的昏昏沉沉。 雙林這時候想起柯彥說過柯院使打算開春后才給他議親的話,心里也有了數(shù),只怕王皇后本來病情就有些難捱過開春,作為太醫(yī)院副使,皇后病重甚至死去,太醫(yī)院很難說會不會受到皇帝的遷怒,這也是一個風(fēng)險極高的職業(yè),因此若是過了開春,有了結(jié)果,才好知道到底給兒子找一戶什么人家。 大概王皇后這樣聰明的人,也是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那日卻叫了楚昭、楚曦和壽哥兒到跟前,睜著有些渾濁的雙眼,一一撫摩了一番,才嘆著氣叫人將楚曦和壽哥兒帶下去,拉著楚昭的手,半日以后才說:“昭兒,母后替你打算籌謀,不一定對,卻已竭盡全力,只望我兒以后能快快樂樂的,若是母后替你選錯了,莫要怪母后無能。” 楚昭雙膝跪下,張口要說話,卻哽咽住了:“母后但有命,孩兒無不遵從,感恩戴德,絕不敢有一絲一毫怨怪之心。” 王皇后低低嘆了一口氣,輕輕撫摩楚昭的臉頰,滿眼慈愛痛惜:“天不假年,時間太少,否則,我必能見到我兒成為這大乾朝最優(yōu)秀的天子,可惜……母后如今,卻不得不給你選擇另外一條路,只希望我兒無憂無慮,得償所愿,能愛所愛者,能庇所憐者……從此海闊天空任所之,萬頃波中得自由?!?/br> 楚昭跪在王皇后身前,抬起頭來,有些茫然,王皇后卻低低笑了聲:“以后好好照顧你meimei,我丟下三郎太久了,該去看看他了……也不知他還記得娘親不……”一邊抬頭命因喜道:“命人去乾清宮,請陛下過來?!?/br> 楚昭心如刀割,知道王皇后這些年避而不見父皇,如今卻一反常態(tài),必是要交代遺言了,他輕輕喚了聲母后,卻再也說不出話來,王皇后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抬了頭命兩邊服侍的宮女:“將簾子放下來……” 兩邊紗幔重重垂下,影影綽綽,聽到外頭有人傳呼:“陛下駕到……” 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從外頭大步走了進(jìn)來,頭上仍戴著十二垂旒帝冕,走到簾子前,才緩了腳步,伸手欲揭簾子,王皇后卻低低說話了:“陛下,臣妾沉疴在床多年,容顏枯槁,面貌丑陋,不忍破壞陛下心中昔日心目之人,懇請陛下容臣妾效仿前人,隔簾奏稟?!?/br> 元狩帝手一緩,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阿蠻?!?/br> 王皇后一聽到這稱呼,眼圈一紅,眼淚奪眶而出,嘴角卻含笑道:“陛下尚記得臣妾年幼乳名乎?” 元狩帝久久不語,王皇后笑道:“陛下猶記得與臣妾初識上元夜,踩脫了臣妾的鞋子,卻也不道歉,直瞪瞪地看著臣妾?!?/br> 元狩帝低低道:“我是看這位小姐一雙眼睛,比當(dāng)時天上的月亮還要好看,心里想著也不知是哪家閨秀,倒如嫦娥偷離了碧霄。” 風(fēng)從窗子里穿了進(jìn)來,將重重的素綃軟帳拂動,帳影水波一般搖曳著,空氣中依然有著淡淡的佛手香,王皇后不愛用熏香,只愛一年四季擺著各種水果、鮮花,借著那些清香,若是不在宮廷,她本是一個極精致極會過日子的女子,將自己和自己身邊經(jīng)營得舒適舒心,可惜她嫁給了這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嫁給了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從此以后步步為營,將自己一顆七竅玲瓏心磨成了冷硬無比的石頭。 王皇后抿嘴一笑,仿佛也回到了那十四五歲的上元夜一般,她伸手挽了挽自己的長發(fā),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腕,透出淡青色的青筋。臉上仿佛臉色也好了許多,帶了夢幻一般的神色:“陛下當(dāng)時寡言少語,說句話都臉紅,如今卻也會說起話哄人啦?!?/br> 元狩帝久久不語,王皇后低聲道:“時光誤人,臣妾這些年,對不起陛下,如今臣妾面目全非,不敢再見故人,阿蠻如今要去照顧我們的三郎了,只能將昭兒和曦兒臨終交托,只愿陛下答應(yīng)我一事?!?/br> 元狩帝似乎哽了一下,喉結(jié)上下動了動,仿佛也想起了當(dāng)年逝去的愛子,嘶啞著開口道:“皇后請說?!?/br> 王皇后微微側(cè)身,從枕下拿了一本紅底描金鳳的表章出來,遞給楚昭道:“拿出去,呈給你父皇。” 楚昭含淚接了那表章,雙林連忙上前掀簾,楚昭走了出去,一絲不茍地向元狩帝行禮后,將表章跪呈給元狩帝,元狩帝卻遲遲不接。 雙林將簾子放下,遠(yuǎn)遠(yuǎn)退下垂手恭立,看到元狩帝立于階下簾前,眉目肅厲冷漠,目光深邃,讓人心神不由為之一懾,他銳利目光仿佛透過那紗幔一般看了進(jìn)去,聲音卻不疾不徐:“阿蠻知道,無論你請求什么,朕總是會答應(yīng)你的。” 王皇后道:“這是臣妾最后的中宮箋表,希望陛下能允了,保我兒一世平安富貴……我兒楚昭,寬厚仁慈,孝友誠信,奈何秉性柔脆,體弱多疾,不堪神器之重,難當(dāng)國之儲君,因此,請陛下免除我兒楚昭太子之位,改封肅王,就藩大寧府,楚昭廢不以過,優(yōu)以大封,此后其子孫一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責(zé),縱犯謀逆,止于圈禁,不得連坐支屬,不得奪其爵?!?/br> 她仿佛已經(jīng)反復(fù)揣摩過許久,一字一句都銘刻心中,如今復(fù)述出來,流利而舒緩,仿佛不是將一樣權(quán)傾天下的權(quán)力拱手讓出,而只是將一個沉重的負(fù)擔(dān)交了出去。 禁宮里光線昏暗,這道由王皇后款款道出的中宮箋表一出,仿佛悶雷響起,整個禁宮內(nèi)外靜悄悄,連人的呼吸聲都能聽到,雙林立在一側(cè),幾乎將自己當(dāng)成不存在一般,他看到元狩帝站在簾外,沉默了許久,王皇后念完以后,輕輕接了一句:“這是臣妾遺愿,還請陛下答應(yīng)?!?/br> 空氣仿佛凝結(jié)了一般,楚昭跪在元狩帝前,背脊挺直,雙手仍舉著那道表章一動不動,他應(yīng)該也是第一次知道這道表章的內(nèi)容,卻面上沉默一如冰山,脊背剛勁寂寥,仿佛完全不為自己即將從云端墜下的命運而擔(dān)憂。 元狩帝終于伸手從楚昭手上接過了那道中宮箋表,冷峭的臉上沒什么表情,開了口:“如梓童所請——朕,準(zhǔn)了。” 里頭靜悄悄的,一點聲息都沒有,隔了一會兒,簾子里因喜走了出來,淚流滿面跪下道:“陛下,娘娘已含笑而去?!?/br> 楚昭忽然站了起來,往簾內(nèi)沖了進(jìn)去,里頭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嗚咽聲,仿佛一頭幼獸絕望的哀嚎,令人聞之鼻酸,元狩帝卻立在簾外,面容冷峻而深沉,象巖石般堅硬得不可動搖,久久不言,許久后忽然拂袖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坤和宮,至始至終,沒有再進(jìn)去見一眼王皇后。 太子妃的喪事過后便是王皇后的喪事,臣子們還沒從同情太子的情緒中反應(yīng)過來,便被王皇后臨終的中宮箋表打了個措手不及,不知所措。文臣們有人上表反對,痛陳換儲之危害,力申太子殿下之種種優(yōu)點長處,也有在太子妃和王皇后先后逝去中敏銳聞到了風(fēng)向的轉(zhuǎn)變,于是保持了沉默,漸漸的朝堂風(fēng)向開始有所轉(zhuǎn)變,試探性地開始歌頌王皇后深明大義,為國為民,不計私利來。 元狩帝的態(tài)度卻一直很耐人尋味。禮部擬了皇后的謚號上來,按慣例,皇后先于皇帝去世,先加二字謚號,之后再由繼位者歷經(jīng)三代加滿十六字,禮部擬出的備選用字,元狩帝卻在“恭”、“順”二字上都抹了去,最后欽定了慧純二字,然后才發(fā)回禮部,擬定喪儀。 皇后喪禮結(jié)束后,廢楚昭太子之位,改封肅王的旨意便下了來,封地大寧,撥了四萬頃莊田,鹽引千計,開春就藩,將大寧布政司衙門按親王王府規(guī)格改建為肅王府,與此同時長史司等官員的任命也都下了來,都是些不太起眼的官員,但細(xì)細(xì)看來,卻都是些能吏。 楚昭的封王旨意前所未有的優(yōu)渥,而藩地大寧為古會州,東連遼左,西接宣府,是一個軍事重鎮(zhèn),配備兵力為諸藩中的最強(qiáng),親王府可有三護(hù)衛(wèi)的兵力,帶兵八萬,戰(zhàn)車六千輛,甚至配備有騎兵部隊,擔(dān)任著駐守北部邊陲的重任,加上因其廢不以過,優(yōu)以大封,其子孫一系享有免死免罪的優(yōu)待,幾乎可以說,只要楚昭牢牢守在封地里,又有元狩帝的旨意,將來無論是誰當(dāng)了皇帝,楚昭都有自保之力,平安富貴活到老,不算難事。 這大概是王皇后為楚昭最后所謀劃的退路了……若是楚昭不思進(jìn)取,那么終身做一個富貴閑王,也有著強(qiáng)大的兵權(quán)自保,足以庇護(hù)自身,這個女人終究是用她的不恭不順,在帝王的心目中重重劃下了痕跡,從而用最后死亡的籌碼,來換取了兒女的安身之處。 第62章 處置 因喜自王皇后死后便來到了楚昭身邊當(dāng)差,總管一切,王皇后身邊的宮女大多放了出去,剪云等幾個忠心的大宮女卻都留在了公主楚曦旁,按理皇后不在,公主要么由太后撫養(yǎng),要么由皇帝指明一名妃子撫養(yǎng),元狩帝卻吩咐將公主遷入了乾清宮后頭的院子里,自己撫養(yǎng)。 楚昭得知這一點有些放心,但依然叫伺候的內(nèi)侍這些天整理了許多自己內(nèi)庫自己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各色東西、特別是不太好帶的,都命人送去給了公主,反而是自己的事不太上心,只由著內(nèi)侍們打點。連因喜都看不過去勸他道:“娘娘留了許多東西給公主,更何況還有殿下看著呢,殿下就國,將來還有許多地方花費的,還有壽世子,你也念著他才是?!背巡灰詾橐猓迷谠鞯圻@邊賞了不少,連洛太后,惠皇后為表態(tài)度,也賞了不少。 這日雙林奉了楚昭之命去了慶安侯府,回來按慣例到書房回復(fù),卻看到霧松跪在書房中央地上伏著身子一副請罪的樣子,楚昭抬頭看到他回來,臉上淡淡道:“正好你也回來了,當(dāng)初給你們幾個起了名隨著雪石,如今看來竟是大不祥。也罷,從今日起,你們?nèi)蓟謴?fù)本名本姓,良禽擇木而棲,你們愛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往因喜那邊交了手上差使便好?!闭f完他站了起來,也不問雙林辦的差使,轉(zhuǎn)身往內(nèi)室走去。 雙林有些不解,一旁站著的因喜意味深長道:“殿下寬仁,既然允了,薛早福,你還不磕頭謝恩?以后在外,可就不能再用殿下的賜名了?!敝髯淤n名,那是莫大恩惠,收回賜名,對奴才們來說,那就是一種侮辱和放棄了,薛早福痛哭失聲,含淚向殿下離開的方向磕了三個頭,喃喃道:“是小的對不起殿下……” 因喜看了雙林一眼問道:“傅雙林,你呢?薛早福家在京中,不舍得離家,陪著殿下就藩,求殿下開恩,放他留在宮中。按說奴才么,進(jìn)了宮,哪里還有什么家的?也就是主子寬仁,不和你們計較這個。你呢?可也有地方要去?早早說了,雜家也好一起安排了?!?/br> 雙林吃了一驚,看了眼薛早福,他兩眼通紅,臉上頹敗,雙林忙賠笑和因喜道:“小的自然跟著殿下就藩的?!币蛳菜菩Ψ切戳怂谎?,轉(zhuǎn)頭也往內(nèi)室走去。 雙林看薛早福還跪著,整個人呆呆的十分失落的樣子,忙扶起他出了書房,一邊往外走著一邊壓低聲音道:“哥哥一貫精明,如何這個時候犯了糊涂?就藩你也是殿下一等一的內(nèi)侍,殿下斷不會虧待了你,去了外邊王府,過得只有比宮里自在的。加上如今殿下心情不好,萬一觸怒殿下,可怎么得了?再說了,您這個時候離開殿下,宮里也沒什么好差使敢給你了?!碑吘贡畴x主子,幾乎可以說是不忠,霧松是楚昭身邊最得力的總管內(nèi)侍了,又有品級在,這個時候離開楚昭,那就是活生生給主子打臉,楚昭并非因過被廢,明面上都不會有哪宮的主子再好用他硬生生要給一個未來的藩王打臉,更不要說心里自然是覺得他不忠不義的。 霧松苦笑了聲:“我何嘗不知大不該?我難道不知忠心為主,從一而終的道理么。我本也是要隨著殿下就藩的,只是前兒將攢了的銀子送回家,卻知道家里父親病倒了,看病吃藥用了許多銀子,家里生計有些顧不上,下邊兩個幼弟還在念書,meimei卻要議親,母親愁得頭都白了,一聽我說要去邊蕃,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了,當(dāng)時就哭了……只說舍不得我,家里如今也確實沒人立得起來,我留在京里,雖說過得和從前肯定不能比,但總能找到時機(jī)回去照應(yīng)下家里,到時候去了大寧府那邊,山高水遠(yuǎn)的,連找人捎銀子都難……我反復(fù)思量,又央了同鄉(xiāng)幫忙,好容易謀了御膳房的一個缺,且到底有品級在,總歸是不到主子面前去也罷了。主子仁厚,我也知道我這是給主子下了臉,可是家里確實有難處……” 雙林輕輕嘆了口氣道:“好在殿下允了,我那邊也有些銀子,晚點給你送過去也算解解你家的急?!?/br> 薛早福搖了搖頭道:“將來你在外邊日子也還長呢,哪里就使到你的錢了。”過了一會兒又輕輕和雙林道:“洛家哪里會這般簡單就放王爺?shù)椒厝タv虎歸山呢,此去藩地,一路兇險,特別是接近關(guān)外,匪徒橫行,你……萬萬小心……” 雙林心下了然,如果只是離京太遠(yuǎn),薛早福斷然不至于就做出離開楚昭身邊的決定,只怕也是看到了這一路的兇險,洛家會甘愿讓楚昭就這般全須全尾地割據(jù)一方,坐擁兵權(quán)嗎?如今元狩帝還年富力強(qiáng),又對楚昭有著一份親情在,可以想見楚昭如果真的到了藩地,在元狩帝的保駕護(hù)航下,休養(yǎng)生息,擴(kuò)充兵備,至少能爭取十年左右的時間坐大成為心腹之患。 所以洛家必定會出手。 他和薛早福說了幾句話后自己回了房里,越想越覺得,雖然楚昭一路行去自有互送,但洛家手握兵馬,不是一般對手,此去就藩路上太兇險,心里籌謀了一會子,想出了個大膽的主意來,但是這事必須還是要經(jīng)過因喜同意才行,于是他便起了身去了因喜那邊。 因喜作為總管大太監(jiān),自己住著一個院子,雙林過去的時候,他正在里頭吩咐小內(nèi)侍寫單子,抬頭看到他來,揮退那小內(nèi)侍,問他道:“有什么事?” 雙林道:“因喜公公,小的覺得此去藩地,一路行走半個多月,恐怕有險,想著能不能明面上讓人扮成王爺,一路跟著儀仗走,私下卻讓殿下改裝,由同興鏢局派好手,和一些精干護(hù)衛(wèi),輕車簡從,快馬加鞭,快些就藩如何?” 因喜看了他一眼,笑道:“雜家正有此意……待殿下出了京畿,連夜輕車簡從改換小路就近就快前往藩地——難怪皇后娘娘倚重你,年紀(jì)小小,心眼倒是多得很,辦事算得上穩(wěn)妥?!?/br> 雙林也不謙遜,和因喜拿了地圖出來,籌劃了一番,約定好由因喜安排王府護(hù)衛(wèi)人手,而雙林明日安排鏢局人手,一路行程路線,趕路休息地點都一一點了清楚,兩人各抄了一份,打算回去再潤色一番,雙林忽然聽到外頭門輕輕響起,有人低低道:“公公,人已拿來了?!?/br> 因喜抬了頭回道:“雜家這就過去?!比缓笃鹕?,雙林看他有事,連忙起來道:“那小的先回去了,不打擾公公了。” 因喜笑了下道:“去吧。” 雙林走出去,看到一個穿著赭衣的內(nèi)侍恭立在門邊,看著有些眼熟,他走出院子走了幾步,忽然想起那內(nèi)侍似乎是慎刑司的……人已拿來了,這是在處置人? 雙林一貫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也沒想太多,回了房想起今日薛早福來,自己揀了一包銀子便往他房里去,卻沒見著他,看到個小內(nèi)侍在廊下煮藥,便問他:“霧松公公呢?” 小內(nèi)侍道:“因喜公公著人來叫了他去,想是有甚么差使交代也未可知?!?/br> 雙林臉色變了變,忽然腦子清晰無比——霧松在楚昭身邊伺候多年,什么東西不知道?若是真的為人所用,或是利用來做什么污蔑楚昭的事,那實在是太容易不過了,因喜是王皇后的心腹,會真的放任楚昭的貼身內(nèi)侍離開控制范圍,留在京城成為隱患嗎?這些上位者,何時真的顧及過他們這些奴才的人權(quán)? 他霍然轉(zhuǎn)身沖了出去,走出院子卻一陣茫然,自己去因喜那邊能改變什么嗎?不能!然而眼睜睜看著薛早福就這樣被悄無聲息的處理掉?他做不到,這些年共事的情分?jǐn)[在這里……雙林忽然跺了跺腳,直接沖去了楚昭的院子那里。 他本就是楚昭貼身內(nèi)侍,一路暢通無阻,楚昭正在寢殿練字,看到他進(jìn)來怔了怔,問道:“什么事?” 雙林直接跪下道:“殿下,因喜總管要處置霧松,還請殿下看在這些年霧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情況下,求殿下寬恕他,他絕非對殿下有貳心,實是家里拖累……” 楚昭皺了眉頭,因喜要處置霧松這事倒也不令人意外,他放了筆道:“在哪里,你帶孤過去?!?/br> 雙林帶了楚昭疾步往因喜院子里走去,心里猶如擂鼓一樣,到因喜院子里的時候,門口果然守著兩個內(nèi)侍,但他們看到是楚昭過來,并不敢攔,雙林沖進(jìn)去,正看到一個內(nèi)侍服色衣服的人手腳緊緊捆著,腳上墜著石頭,嘴里堵著,拼命掙扎著被兩個內(nèi)侍往井口里推,因喜正站在井的一旁,神色漠然。 雙林心幾乎跳到嗓子眼,失聲道:“住手!” 那兩個內(nèi)侍一怔,手下一緩,雙林沖了過去,跪下來對著因喜和楚昭磕頭道:“殿下!求饒了他一命!” 因喜看到雙林帶著楚昭過來,不慌不忙向楚昭施禮道:“小的見過王爺?shù)钕?。?/br> 楚昭皺了眉,看到滿臉淚流滿面哀求地看向他嘴里嗚嗚作響的薛早福,道:“孤不是說放他走嗎?” 因喜并不慌亂:“殿下,此人在您身邊伺候多年,若是留他在京里,被人套去您的事,或是被人利用來做些誣陷栽贓造謠之類的事,大不利于殿下,這宮里處處兇險,老奴也是為了殿下著想,才想著替殿下去了這后患?!?/br> 楚昭低聲道:“孤行事堂堂正正,凡事無不可對人言,犯不著為難他一個小內(nèi)侍,再說了他伺候孤這些年,如此收梢,天地有靈,來日必遭報應(yīng),放了他吧。” 因喜有些遲疑道:“殿下,您想想,關(guān)鍵不是在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而是他是您的貼身內(nèi)侍,別人會信他,留他在京里,來日后患無窮,您就算身正不懼影子歪,也要替小皇孫和死去的譚妃娘娘想想呀?!?/br> 楚昭道:“因喜,你是母后的身邊人,孤敬你幾分,只是有些事,你擅自做主,犯上僭越,卻也要掂量掂量分寸。霧松伺候我多年,你這般處置,來日誰還愿意為孤真心做事?” 因喜跪下道:“老奴不敢,只是死罪可免,卻不能任由他留在宮里留下偌大把柄,請殿下務(wù)必依老奴,將他遠(yuǎn)遠(yuǎn)遣走才是,若是娘娘在世,也必是不能眼睜睜留下這等后患在宮里任人揉捏構(gòu)陷的?!?/br> 楚昭嘆了口氣,看了眼薛早福道:“莫要虧待了他家人。”這是答應(yīng)了,雙林跪在那里,知道薛早福想要留在宮里照應(yīng)家人的打算只怕要落了空,楚昭畢竟不是孤身一人,他也不敢再說話,看著兩個內(nèi)侍將薛早福押著向楚昭磕了頭,拖了下去,楚昭又看了眼雙林,對因喜道:“雙林和他自幼一同讀內(nèi)書堂,一同長大,是個重情分的,他來通風(fēng)報信,也是他義氣之處,你莫要為難了他?!?/br> 因喜磕頭道:“老奴不敢,殿下英明?!?/br> 楚昭嘆了口氣,注視著那井口一會兒,說道:“后院那兩位昭訓(xùn),從未承寵,發(fā)回尚寢局,好好安置她們出宮,另行發(fā)嫁吧,這次就藩,也不帶走了,別人不愿意,又何苦耽誤她們的花期?!?/br> 因喜遲疑了一會兒,大概想到一路兇險,女人什么時候都能有,也應(yīng)聲道:“殿下寬仁,是她們的運氣。” 第63章 打前站 薛早福到底被送去哪里,雙林打聽不到,也不敢亂打聽,如同銷聲匿跡兇多吉少的冰原一樣,便是活著,只怕也是個不得自由不能亂說話的地方。雙林一夜沒睡,心里反反復(fù)復(fù)也不知道想的什么……他和這里人不同,對奴才必須要效忠主人這種觀念是嗤之以鼻的,并不覺得薛早福在這個關(guān)節(jié)眼上求去有什么不對的,他進(jìn)宮本就是奔著上頭掙前程去的,他最重要的始終是他的家人,又伺候楚昭多年,也是吃準(zhǔn)了楚昭心軟,不會不答應(yīng),然而他卻算漏了一貫不顯山不露水的因喜,因喜在王皇后身邊多年,當(dāng)然不是普通人。可是要他怪楚昭絕情,他也怪不起來,楚昭也并非普通人,他一人的成敗,關(guān)乎千萬人甚至包括雙林自己的命運。 說到底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所有人的命運似乎都并不隨心所欲,而只是被來自各方的力量裹挾前進(jìn),身不由己。而上位者一舉一動,便會影響到下位者的命運……即使是這一次他們打算的分路而行,扮成楚昭的人,也已被放在了一個很危險的位置上,而上位者對此的補償,依然無外乎功名利祿。 第二日,雙林收拾了一大包金銀細(xì)軟,又將薛早福屋里都收拾了一番,但凡值錢的都收拾了,打聽了薛早福家里的所在,親自送了過去,看他母親白發(fā)蒼蒼,心酸不已,只和她說早福還是被太子留住了,已經(jīng)提前去藩地報到了,將來一定命人送東西來,又去了鏢局找了肖岡,讓人平時也注意留意下這戶人家的情況。 肖岡也已知道楚昭太子之位被廢改封肅王的消息,聽了雙林的安排,心里也有了數(shù):“往蒙古那邊去的路,我們走過的,也算得上熟,出了塞外雖然偶爾會有悍匪橫行,但那里到底有著朵顏三衛(wèi),朵顏三衛(wèi)雖然桀驁不馴,明面上總是歸順于我朝,如今要防的是洛家派人冒充匪徒,到時候的確不安全,喬裝打扮輕車簡從,盡量縮短路途是對的?!?/br> 雙林和他計劃了一番,重新對路線圖和打尖住宿的地方又修改敲定了一輪,又選了一批一等一的趟子手和肖岡原本的心腹。肖岡道:“最好是偽裝成官眷歸鄉(xiāng),一般肖小不敢亂來,而官眷舍得請上好的鏢師和護(hù)衛(wèi)護(hù)送,也不讓人覺得奇怪。尤其是你們這一行還有孩子有乳母——還有個漏洞,你們?nèi)粢致范?,肅王有喪在身,又是貴人,派人裝扮容易,一直在車中深居簡出便好,但你這個肅王的貼身內(nèi)侍若是不出現(xiàn)在儀駕中,那邊只怕要懷疑,但是你若是不和太子一起,我可不放心,你回去可要好好想想,是不是裝病或是受罰之類的,讓你不出現(xiàn)在隊伍里順理成章。” 雙林看肖岡一片赤誠打算全是為了自己,有些感動道:“這個已安排好了,這邊留的說辭是讓我提前出發(fā)去大寧府整理王府,然后在半路上偷偷先與你們會合,到時候接應(yīng)殿下喬裝而行,王駕那邊卻由因喜總管一路伺候打點,哥哥莫怕?!闭f到這點就不得不欽佩因喜了,這個方案列出來,他就已定了讓他陪著太子喬裝而行,他自己卻隨著王駕,以迷惑敵人,他是王皇后的貼身內(nèi)侍,如今在楚昭身邊伺候,也不奇怪,而效忠一個已死去的王皇后,干冒如此大的風(fēng)險,不得不說要比起忠心,雙林這可是大大比不上他了——至少他如今是打著在藩地待上幾年,若是情況大好,自己便好生培養(yǎng)副手,想法子抽身退步。 肖岡這才放下心來:“算他知趣,只有你在,我才會全心全意保護(hù)這趟鏢,那什么肅王也好太子也好,關(guān)我們什么事呢,倒是你安安全全的,我才放心。你也放心,這趟鏢,我一定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慕o你辦妥了,無論如何總能護(hù)著你平安到了大寧府?!?/br> 雙林抿嘴一笑,昨日被霧松的事打擊得不好的心情稍微明朗了些,問肖妙妙道:“妙妙如何了?” 肖岡搖頭道:“還是一心撲在生意上,前幾日聽說你要和肅王去就藩了,便合計著要在那邊也開一家店鋪。上次你說的去云南買藥,我們真的囤了不少,這次送你們這一趟,倒是順路能將一些三七田七茶葉這些拿去大寧府賣,那邊因著這些年有了朵顏三衛(wèi),互市十分熱鬧,回城又能收上皮毛等大件,這次再在京城帶上些貨才好,以后你是常年在大寧府了,在那邊該開個店鋪的好?!?/br> 雙林含笑道:“把走鏢弄成做生意的,也只有哥哥能做出來了?!?/br> 肖岡哈哈一笑,伸手去扯了扯雙林的臉蛋:“都是你弄出來的這大好家業(yè),老肖我這幾年著實過了幾年快活日子,兄弟們也都很感激你,可惜反而是你沒的好過,要進(jìn)宮里去當(dāng)人奴才做小伏低的,要我說,便是皇家,也沒個讓人賣命一輩子的,我義父倒是忠心耿耿了,不也就那樣……” 雙林笑道:“哥哥莫要想太多,其實王爺仁厚,在他手底下并不算難過,如今能就藩倒是好事,在宮里風(fēng)刀霜劍的不知多少人算計,出去了才自在?!?/br> 肖岡點頭道:“我也覺得出去好,外頭規(guī)矩沒這么嚴(yán),你糊弄好肅王便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