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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珠玉在側在線閱讀 - 第95節(jié)

第95節(jié)

    裴炎一愣,看向李顯。

    李顯坐在座位上,睨了他一眼,“怎么?愛卿有話要說?”

    裴炎拱手,說道:“不錯,臣有話要說?!?/br>
    李顯冷著臉,看向他。

    裴炎卻無視新皇的冷臉,直接說道:“圣人登基,便冊立了皇后,如此甚好。李尚書是皇后的父親,皇后貴為一國之母,圣人想要替皇后殿下幫襯娘家也無可厚非,可如今李尚書才掌管禮部沒兩個月,圣人便要將他提拔為中書門下三品,是否不妥?”

    裴炎想起這些日子以來,新皇登基就沒怎么安分過,就三天兩頭要提拔岳父家的人,先前怎么琢磨也就是琢磨著六部的空缺,才提拔上去沒兩天,他倒是想一出是一出,如今要提拔李思文同中書門下三品,也就是說,他要李思文當宰相。

    裴炎聽到李顯的話,當然不樂意。

    廢話,換了誰都是不樂意的。

    先帝駕崩,裴炎是顧命大臣??蛇@個顧命大臣到底是有多大的權力,先帝的遺詔沒說,當今的天子李顯又不是個溫順聽話的主,他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嘗一把皇帝癮,可一看,母親武則天和裴炎兩人趁著他守孝的那個月把朝廷里里外外都控制了,去哪兒都是母親安排的人手,他是連個縫都插不進去。

    李顯無人可用,干脆直接提拔外戚。

    李思文還不好提拔嗎?他的父親李績是從太宗時候就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的將軍,后來太宗駕崩,就成了父親的顧命大臣,從前還是太子太師,何等的地位?就沖著祖蔭,李顯就能將提拔李思文的事情做得理直氣壯。

    李顯理直氣壯,可裴炎不愿意。他好不容易投靠了武則天,替武則天控制了朝廷,如今武則天也在回報他,讓他當上了中書令,就連他的女婿周季童如今也給分配了個好職位,什么東西順心得不得了,如今新皇說要將李思文提拔為宰相,那不明擺著要來分權嗎?

    這種事情,換了誰都是不樂意的。

    更何況此時裴炎身為中書令,他若是不同意,難道新皇還能一意孤行?

    裴炎臉一板,就跟李顯說不行。

    “圣人,這李思文才提拔為禮部尚書沒兩天,也不見他做了什么事情值得獎賞,怎么又要提拔他為宰相?一國之君,豈能賞罰無度?”

    李顯大概是登基之后都沒有碰過這么硬的釘子,先前無論如何,裴炎即便是手中重權,但也是不敢這么直接蹭著鼻子上臉的。

    李顯被裴炎一反駁,心中無端火氣,怒聲說道:“如今這天下都是朕的,朕提拔一個宰相算什么?就算是朕要將天下拱手讓給李思文,只要朕樂意,誰又管得著?!你雖然是中書令,但不過也是朕的臣子,竟也敢對我指手畫腳?”

    新皇的言下之意,大概是沒有任何人能阻擋他要提拔自己的岳父當宰相的決定的。

    裴炎被李顯一噎,氣得也是吹胡子瞪眼睛。

    李顯坐在帝位上,冷冷地盯著裴炎,“還不趕緊退下去!”

    裴炎不怒反笑,拱了拱手,“臣告退?!?/br>
    等裴炎離開了之后,李顯站了起來,在室內像是無頭蒼蠅一般轉了兩圈,然后在案桌前停下。只見他盯著案桌,胸膛不斷地上下起伏,好像是在憋著什么氣一般。

    忽然一聲巨響,外頭守著的人都沖了進去,“圣人!”

    室內的地面上一片狼藉,案桌上的東西已經被先皇盡數(shù)掃到了地面上,他雙手撐在桌面上,目光似是帶著血絲,他抬頭看向沖進來的人,怒聲說道:“誰讓你們進來的?!滾出去!”

    李顯心里憋屈得要命。

    他的大阿兄是猝死的,二兄是被母親廢的。二兄被廢了之后,父親的身體一直不好,母親把握朝政。

    他安安分分當他的太子,該吃吃該喝喝,父親駕崩他登基。

    母親和裴炎趁著他為父親守孝的那個月將朝廷里里外外的都安插了他們的人,他如今即使親政了手中也沒有實權,那些母親和裴炎的人誰都不買他的賬。

    而和帝王“議事”出來的裴炎原本是要回中書省的,想了想,腳步一旋,不回中書省,改去見武則天了。

    而這一切發(fā)生的時候,公主正趴在駙馬的懷里若有所思。

    李宸總覺得宋璟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做了很多的事情。

    他談論起巴州李賢時的話,說得十分刻薄可是一陣見血,還有如今說起武三思,他說的風淡云輕可卻十分篤定。

    他是不是也在琢磨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李宸覺得自己還沒從剛才打臉武三思的事情里嘗到一點爽感,就被宋璟弄得愁腸百結。

    這家伙,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

    宋璟低頭,望了李宸一眼,她模樣十分乖順地趴在他的懷里,低眉順目,平時掛在眼角眉梢上的那幾分野味兒也沒有了,顯得十分柔和。

    宋璟也沒去打擾她,只是這么安靜地抱著她,若有所思。

    這時乖乖地趴在他懷里的公主忽然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

    宋璟十分淡定自若地跟公主對視著:“公主是都有話要問璟?”

    李宸正要說話,宋璟卻先她一步抬手,食指和拇指捏著她的下巴,那雙黑眸帶著十分認真的神色看向她,“在公主問璟之前,璟希望公主可以先回答我在靈隱寺時問你的話?!?/br>
    李宸一愣。

    宋璟一雙黑眸直直地看進她的眼底,一字一頓地緩緩問道:“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宋璟確實是個十分聰明又敏感的人,他先是在周季童那里挖出了一大堆關于皇室的那些破事兒,消化完之后融會貫通,將李宸過去的許多看似橫沖直撞、好心做壞事的那些行為聯(lián)系起來之后,終于開始抽繭剝絲地將李宸的偽裝層層剝開。

    她似乎一直在用十分迂回的方法,試圖保全她的兄長。

    她也似乎一直都十分清楚母親的野心,她做了許多看似出格但又不觸及母親底線的事情。

    她頻繁出入靈隱寺,當真只是去吃齋念佛?

    旁人都認為李宸前去靈隱寺,是看中了悟云大師那朵白蓮花的氣質。

    可宋璟心里清楚,李宸平日看著對男女□□并不抗拒,心情好的時候各種甜言蜜語大把大把地說給他聽,可在她的內心,或許對這些東西都是可有可無的。

    不抗拒是因為可以帶來身體上的愉悅,而她也需要一個駙馬給她當擋箭牌。而外頭的流言蜚語,不論是李敬業(yè)也好、悟云大師也好,到了她那兒,或許就是一粒棋子那么簡單。

    宋璟忽然想起先帝尚未駕崩之時,他曾經和狄仁杰一起同車,車上狄仁杰說不敢妄測圣意,但有一個人肯定是明白先帝的心意的,那個人便是永昌公主。

    先帝駕崩之后,她一直頻繁出入宮中陪伴母親,時常在宮里過夜。而他也經常留宿御史臺,兩人好好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他一直沒能問李宸,當初圣人駕崩前的那段時間,她曾經被圣人私下召見,那時候圣人跟她說了什么?

    他表面不動聲色,心里卻不知道拐過了多少彎彎繞繞,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去了解李宸,試圖撬開她心里的那道防線。

    “永昌?!?/br>
    宋璟低著頭,打量著她的神色,喊她。

    “……我沒有希望你要做什么?!崩铄返吐曊f道,“廣平,許多事情我不說,你也是心中也是清楚的。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些什么,我若是希望你能為我做些什么,當初便不會不顧父親反對非要下降給你?!?/br>
    宋璟沉默。

    李宸那雙漂亮的瞳孔微微一縮,事已至此,她也無須藏著掖著。

    “廣平,自從我父親駕崩后,你大概也曉得如今朝中的局勢了,沒有人能比我更了解母親內心的愿望了,她想做的絕不僅于此,以我兩位兄長的能耐,都是被母親拿捏在掌中的。”李宸在宋璟懷里找了個比價舒服的姿勢躺好,她望著眼前的簾子,聲音很輕,卻沒有什么感情起伏,“父親駕崩前便想到這個,可父親老了,不能做些什么,我也不能做些什么,只能希望日后母親還給李家的,是一個充滿光明的朝廷,是一個四海升平的大唐??墒沁@樣的愿望太難達成了,因此我只好希望國有良臣名將,內能治國外能定邦。”

    李宸的手無意識地捏著他攬在她腰間的手,輕聲說道:“你不需要做什么,我心悅你什么,在靈隱寺我已經告訴你了。廣平,你只需要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便是我最希望你去做的事情。”

    宋璟聽著她的話,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什么。

    他沒想到李宸會這么爽快就跟他坦誠布公。

    這時外頭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是舒芷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公主,宮里派人來通知駙馬明日一早上朝?!?/br>
    宋璟起來,步出內室,問舒芷:“有說什么事情嗎?”

    舒芷搖頭,“沒有?!?/br>
    宋璟眉頭微蹙,先帝從前是每日上朝,后來身體不好之后,便是單日上朝。按理說今日才上了朝,明日便不用上朝,怎的好端端明日要上朝,也還沒說明白到底是為什么事情?

    ☆、146.146:覆手為雨(九)

    皇帝無道,今奉太后令,廢皇帝為廬陵王。

    光宅元年二月,皇帝李顯被皇太后武則天廢為廬陵王,該立相王李旦為天子。

    這一廢一立,來得非常突然,滿朝的文武百官都被砸懵了,而李宸得到消息的時候,也是震驚異常。她雖然知道母親會廢了李顯,可是有這么快嗎?

    她的三兄登上帝位不過兩個月,這般便被母親廢掉了?

    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李宸被宮里傳來的消息砸得是嗡嗡直響,而此時宋璟還沒回來。朝中局勢陡變,他如今能回來才有鬼。李宸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在房中轉了兩圈,有些心浮氣躁。這時,舒芷匆匆前來。

    “公主,太平公主來了——”

    還不等舒芷的話說完,大腹便便的太平就掀了簾子進來。

    “阿妹!”

    李宸回頭,見太平臉上都是汗珠,她連忙上前將太平扶著,“阿姐,你當心!”

    李治駕崩前,太平就已經有了好幾個月的身孕,再過四個月,就能出生了。李宸看著大腹便便的太平火急火燎地進來,被她嚇了一大跳。

    太平抓住李宸的手,定下神來,“我聽說母親廢了三兄,是怎么回事兒?”

    原先還十分心浮氣躁的李宸見到了阿姐,忽然就平靜下來,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她將太平扶著往榻上坐,然后吩咐舒芷等人去拿一些水果點心來,“阿姐,我也不曉得。”消息是從宮中傳出來的,可是到底是怎樣的事情,誰也不清楚。要打聽,也都只能是等到文武百官都下朝之后,才能打聽。

    母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皇帝廢了,改立相王李旦,肯定是謀劃了許久,她既然敢做,肯定是罪名等各種名目都想好了。李宸想,或許她們都不用打聽,母親便將為何要廢李顯的理由告知天下了。

    人很多時候,都十分奇怪。

    李宸從前覺得一旦遇到什么十分重要事情的時候,以為人能做的事情很多。譬如怎么解決?怎么搭救?是不是要多少人奔走相告?是不是需要她從中做些什么事情?

    可當這些她認為十分重要的事情發(fā)生的時候,竟發(fā)現(xiàn)人所能做的事情那么少。

    不,或許并不是人所能做的事情那么少,而是她們所能做的事情那么少。

    她和太平,能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能做。

    朝廷文武百官自有母親掌握,不論是文臣還是武將,她定然都已經想好后招了。怕且朝廷之上如今膽敢有一個人敢反對相王李旦當皇帝,就要面臨腦袋被搬家的命運。

    而她和太平,會因此李顯被廢而怎么樣嗎?

    當然不會,不論是阿兄當皇帝還是母親當皇帝,她和太平都是母親的女兒,都是這個帝國的公主。母親不需要擔心她們有奪權的野心,只會更加寵愛她們,讓她們風光無限。

    或許哪天惹得母親不高興了,或許她們會淪為母親手中的一粒棋子,可是依舊尊貴。

    誰敢嫌棄她們?

    誰敢說她們半句不是?

    誰都不敢。

    李宸雙手捧著熱茶,在這種時候,她竟然還能十分淡定地看著窗外的飛雪,然后慢悠悠地喝一口茶。

    李宸面無表情地想道:我真是淡定得自己都佩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