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依言起身，走了過去，武則天讓她坐在身側(cè)，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溫聲說道：“你父親昨個兒還在念叨太平都快第二個了，他的永昌怎么不見不動靜。他連你的嫡長子出世后要送什么禮物都想好了，你也不想哄你父親高興么？”

    李宸咕噥：“可生孩子也不是揉面團(tuán)，我想揉就揉，不想揉就不揉啊。”她也還沒想過現(xiàn)在就要小孩……雖然古人十五六歲的少女生孩子十分普遍，可放在她身上，她覺得不能接受。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她哪有心情？

    李宸在大婚前就讓舒芷暗中去找那種可以避孕的藥方，每次事后吃一點(diǎn)，是可以避免受孕的。但舒芷也說了，最后不要長期服用，否則寒氣會在體內(nèi)匯集，形成寒毒，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母親又不是不曉得，永昌見著那些軟綿綿的小rou團(tuán)，心里頭就怵得慌，真要生一個出來，說不定我自己還怕呢?！崩铄粪街?，半真半假地埋怨著。

    武則天失笑：“永昌，你已經(jīng)為人妻子，即便你是公主，可為丈夫生兒育女也是你的本分?！?/br>
    李宸撇嘴，“生不出來怎么辦？”

    武則天皺眉輕斥，“不許胡說八道。”

    李宸不以為然，但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跟母親頂罪。母親自己走的是一條離經(jīng)叛道的路，內(nèi)心卻一直希望她和太平長大后，是一個賢妻良母。

    李宸覺得自己的母親武則天，真的是個矛盾體。

    武則天又說：“你可曾記得英國公府的李敬業(yè)？”

    李宸一愣，心里登時來了精神，“當(dāng)然記得，怎么？”

    武則天笑道：“我前幾日與在諸位宰相談?wù)撜?，忽然想起?dāng)年裴炎似乎有意要將他的女兒許配給李敬業(yè)，你可記得這事兒？”

    李宸眨了眨眼，“記得，那時永昌年紀(jì)還小呢，如今我都出降了，都是許多年前的陳年舊事了。阿娘怎么忽然想起這事兒？”

    武則天瞥了李宸一眼，說道：“他年輕有為，如此才俊竟然到如今尚未有婚配，想來也是家中沒個長輩盯著，才會如此放任。我想起你年幼之時出宮，都喜歡讓他隨行，他的阿妹便是你閨中密友，想來你對他大概會頗為了解。”

    李宸不吱聲，看向母親。

    武則天笑著說：“母親有個堂兄，為人頗好，從前母親尚未進(jìn)宮之時，與你的外祖母在武家孤兒寡母，容易招人欺負(fù)，這位堂兄待我們向來厚道，這些日子他臥病在床，我派了御醫(yī)去看，說他時日不多了，唯一的牽掛便是尚未有婚配的女兒。我想了想去，滿朝的青年才俊，覺得李敬業(yè)不錯?！?/br>
    李宸：“……”她想來想去，萬萬沒想到母親是要將武家的姑娘嫁給李敬業(yè)。

    武則天看著李宸一臉懵了的神態(tài)，揚(yáng)了揚(yáng)眉，忽然話中有話地問道：“怎么？你不舍得？”

    李宸聞言，驚呼了起來，“阿娘！”

    武則天笑著怕了拍她的手背已示安撫，“你既是公主，只要別太離經(jīng)叛道，無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父親和母親永遠(yuǎn)是你的后盾?？衫罹礃I(yè)才貌俱全，又有官職在身，府中若是沒個女人主持中饋，那便說不過去了?！?/br>
    李宸想過母親會誤會她和李敬業(yè)的關(guān)系，可她沒想過會這么快。

    武則天甚至還說道：“我從前還以為你要選李敬業(yè)當(dāng)駙馬的，后來為何又選了宋璟？”武則天重文輕武，她內(nèi)心是更偏向宋璟此人的，畢竟他背景單純，個人目的也十分純粹。但李敬業(yè)按道理說哪一方面都比宋璟勝出一籌的。

    李宸默了默，半晌才低著頭看腳尖：“我覺得宋璟長得更好看，而且他滿腹詩書才華能讓臨川姑姑都說不錯，圍棋下得好，羯鼓也是敲得舉世無雙，又是科舉進(jìn)士第一，我只是他一定是個非常有情趣的郎君。”

    武則天：“……那你們大婚后，你是否覺得他有情趣？”

    李宸皺著眉頭，半是嬌嗔半是埋怨：“他長相俊俏，確實有才華，可不論做什么事情都十分古板，一板一眼得很?！?/br>
    武則天笑著安撫女兒：“那叫嚴(yán)謹(jǐn)。”武則天是領(lǐng)教過宋璟的，他的文筆非常好，真要吟詩作對也是文士風(fēng)流，可此棒槌又自比梅花，寧折不彎，因此在朝廷中他的為人作風(fēng)便好似一股清流。武則天有時候不留神也會被此棒槌噎兩下，但更多時候，她是抱著包容的心態(tài)去與宋璟相處的。

    除了她十分欣賞的才華之外，宋璟還是她的女婿呢。

    通常丈母娘看女婿，都是越看越滿意的。

    更何況這個丈母娘如今也在變著法子讓宋璟升官，丈母娘覺得這個女婿是可以爭取的。他似乎并不在意朝堂上的明爭暗斗，他只在意他所做的事情，是否于民有利。當(dāng)初他說愿為民請命，為圣主開太平盛世，并非只是虛話。

    李宸瞅了母親一眼，臉上神情那是一言難盡。她心里頭還糾結(jié)著李敬業(yè)的事情呢，母親想要將侄女許配給李敬業(yè)……李宸想來想去，都覺得這樣不好。

    她好不容易推波助瀾，讓李敬業(yè)走到這一步，然后母親忽然冒出個要將武家的姑娘許配給李敬業(yè)。

    如果那時李敬業(yè)真心喜歡的，她沒得說，也不會阻止?？扇缃袷悄赣H的意思……要是李敬業(yè)和武家做了親戚，她這臺戲還唱得下去么？

    李宸一想就十分頭疼。

    李宸咬著下唇，皺著眉頭，神情十分糾結(jié)。有種自己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孩子，被人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帶走了的心酸感。

    武則天高深莫測地看著她：“怎么？當(dāng)真舍不得？”

    李宸為難地點(diǎn)頭：“嗯。”確實是舍不得??！

    武則天：“你舍不得人，可你有駙馬了啊?！?/br>
    “所以我沒說不讓他娶嘛！”李宸委委屈屈的，是委屈啊，她處心積慮這么多年，有意無意地就在父親跟前推銷李敬業(yè)，為的是什么？當(dāng)然為的是讓李敬業(yè)為她所用啊！要是他真娶了個武家姑娘，就算一開始的時候他心是向著李氏的，可如果那個武家姑娘能歌善舞，性情又美好，又懂得何謂攻心為上，天天在李敬業(yè)那里吹枕邊風(fēng)，那豈不是得歇菜？

    武則天揚(yáng)眉，有些哭笑不得，“有的事情，不能過于明目張膽，如今誰不曉得你對李敬業(yè)兄妹尤其青睞，如今不過是讓他娶妻主持中饋，也好堵住悠悠眾口，你還覺得委屈了？”

    李宸理直氣壯地反駁：“謠言止于智者，若是他娶妻之后我對他們還是一樣好，照樣會有人說他娶妻是為了掩人耳目。”

    可憐的李將軍，就這么成了公主的地下情人，還是名不副實的那種，也是冤。

    李宸輕嘆了一聲，又咕噥著：“隨便吧，我感覺他也快要去打仗了，愛娶不娶。”

    武則天：“……”

    她原本只是猜測，但卻沒想到女兒居然在這事情上這么坦蕩。

    武則天看著小女兒的模樣，想了想，說道：“我再想想是否還有合適的人選?！?/br>
    她日后走的一條路，需要有人支持，也需要有人為她所用。這個小女兒，從來就是個通透的，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她都想盡量寵著她。等到?jīng)]有了父親，她所能依仗的就是母親，不幫著母親又能幫著誰？

    皇室之中，所有的親情都是蒙上了一層算計的，她那時候還能依仗所謂的李氏宗親么？

    因此，武則天也樂得松一下口，要是她真舍不得，也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第123章 ：平步青云（四）

    李宸好不容易進(jìn)宮一趟，就聽到了母親說想要將她的侄女嫁給李敬業(yè)的事情，雖然后來母親說要再想一想，可李宸心中還是覺得有些郁悶。

    如果目前鐵了心非要那樣做，她也是沒辦法的。

    于是，李宸心事重重地去了含涼殿找父親，要陪父親出去逛逛，說說話。

    母親說如今立了英王為太子，父親該放下心頭大石了，不過是場面話而已。

    不論是母親還是父親，都十分清楚李顯是個怎樣的人，向來長幼有序，前面兩位兄長或死或廢，如今也只能是立他為太子了。

    “你的三兄玩性是最大的，希望他為太子之后，能修心養(yǎng)性，不辜負(fù)父親對他的期盼?！崩钪螄@息著說道。

    李宸扶著父親的手臂，沒有說話。誰都曉得，立李顯是無奈之舉，不是李顯便是李旦，這兩人，在李宸看來哪個都沒比哪個好，日后都是母親的牽線木偶。

    李治這些日子都在靜養(yǎng)，朝廷諸事，除了軍國大事之外，其余的都交由武則天處理。經(jīng)過李賢一事，李治對武則天追逐權(quán)力的野心是有數(shù)的，若是在此之前他有如今這般置身事外地去審視武則天和李賢的明爭暗斗，或許已經(jīng)事情已經(jīng)解決得干干凈凈了。

    如今回想起來，也是怪自己對這兩母子的矛盾處理不當(dāng)。

    事到如今，問題層出不窮，他這副行將就木的身體恐怕也已經(jīng)撐不了兩年了，這個時候他也折騰不起來了，不能貿(mào)然就將皇后廢黜。

    若是皇后廢黜了，那皇后所出的兩個兒子呢，是不是也要廢黜？此番動靜太大，尤其事關(guān)皇太子，稍有不慎便會動搖國本，李治有時候只恨自己眼睛瞎得不夠徹底，否則眼不見為凈，還沒這么多糟心的事情呢。

    李顯當(dāng)上了皇太子，后續(xù)會如何，李治都已經(jīng)是可以十分清晰地預(yù)見，可他也沒辦法，兩個兒子誰都不比誰好，只好盡量將心放寬。

    李宸安慰父親：“三兄不會讓父親失望的。”

    李治笑了笑，然后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許多事情走到如今，都是陰差陽錯，很多事情當(dāng)年看來是福，可是走到最后，也必然會生出禍端。李治覺得兩個兒子不靠譜，但也無計可施，他的皇后如今野心很大，也需要有人可以牽制她的權(quán)力，可眼下，還有多少人可以牽制她？

    自己再世，尚可牽制一二，要是不在了呢？可趁著自己在，將皇后廢了一把解決，可以，前提是自己可以多活個十年八年，否則于事無補(bǔ)。

    當(dāng)年他登基之時，便是受盡了顧命大臣的牽制之苦，無法親政，他如今一把將武則天的勢力清空了，朝廷內(nèi)外勢力必然重建，可此時的一國之君要是沒有十分強(qiáng)的能力，是無法駕馭朝廷中那些老謀深算的權(quán)臣的。

    權(quán)臣再忠誠，能保證他一輩子忠誠嗎？

    武則天再怎樣，已經(jīng)年過半百?；蛟S她身體較好，會比他在這世間多留個十幾年，可她也不會再有其他的子嗣，即便是她大權(quán)重握，到最后她不把權(quán)力交給兒子，又能交給誰呢？

    事已至此，想得再多也沒用。

    李治看著身側(cè)的小女兒，每逢初一十五她都進(jìn)宮來請安，風(fēng)雨不改。李治想起她尚且年幼時，自己撥了兩個暗衛(wèi)給她，她卻讓暗衛(wèi)去查武則天在后宮安排了多少人。

    當(dāng)初也是她有意無意地問他，是否擔(dān)心母親會成為第二個呂后。

    “永昌?！钡弁鹾鋈怀雎晢玖艘宦暲铄?。

    李宸側(cè)首，看向父親。

    “若是父親和母親兩人吵架，你要幫誰？”

    李宸“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可你們不會吵架，即便是真吵起來，也不會讓永昌曉得?！?/br>
    “那若是你的母親和兄長們有爭執(zhí)呢？”

    李宸愣住，看向父親。

    李治因為有些用眼過度而有些發(fā)紅的眸子望著她，看不清喜怒，十分的高深莫測，“你要幫誰？”

    李宸默了默，然后說道：“那要看什么事情，永昌是否真的能幫。若是不能幫的事情，貿(mào)然出手，只會賠了夫人又折兵?？稍S多事情，暫時不能幫，不代表永遠(yuǎn)不能幫，永昌永遠(yuǎn)記得幼時父親帶我一同騎馬，陪我讀書練字，也記得兄長們愛我寵我，兄長們?nèi)蘸蠹幢惆侔悴皇牵膳c我一樣，都是父親的親骨rou。”

    其實話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李宸在自己的父親面前，就沒掩飾過太多的事情。

    她在母親面前設(shè)防，在父親面前，卻是從不設(shè)防的。

    李治沉默半晌，忽然又問：“當(dāng)初你為何非要選宋璟當(dāng)駙馬？”

    李宸迎著父親的視線，帝王心如明鏡，看人遠(yuǎn)比旁人想象中要更清楚。

    “……因為他出身不高，背景單純，心也純粹?！?/br>
    李治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看來你還是喜歡他比旁人窮。”

    李宸被父親噎了一下，隨即反駁：“才不是呢，我看上他胸有溝壑，一心要為民請命，為圣主開太平盛世。不論朝中是誰在主持大局，在他心中，或許都只有江山社稷?！?/br>
    李宸雖然只是和宋璟大婚不久，但是從這個人在歷史上的背景看來，從父親時期開始算，一直到開元年間，他經(jīng)歷了四代皇帝之后，竟然還能成為開元名相，可見是心中有信念之人。期間雖然有起有落，但歷代君主都沒有刻意為難他，可見是個十分有能耐的。

    再經(jīng)過這些日子她和宋璟相處，又聽聞他在朝廷中的做派，走的顯然如她先前所料，是純臣路線。

    什么政治斗爭，那根棒槌都是沒往心里去的，因為他壓根兒就沒興趣。

    李宸甚至覺得在宋璟心中，或許誰當(dāng)皇帝跟他是一毛錢關(guān)系也沒有的，反正不是李顯就是李旦，就算是母親當(dāng)了女皇，宋璟也不會很詫異，在他心中，大概也會覺得李顯這個太子斗雞走狗，不務(wù)正事，與其讓他主持大局，還不如讓武則天來。

    放在民間，武則天不就相當(dāng)于一個大家族中，父親死得早的母親嗎？因為兒子不爭氣，因此母親主事，等母親百年之后，自然也就會將家業(yè)還給兒子了。

    反正爭來爭去，也都還是李家內(nèi)部的事情。

    這萬里江山，不管改什么國號，武則天將自己封女皇也好，封皇太后也好，她的身份，不照樣是李家的媳婦嗎？

    如今自己對母親上位甚至也有些期待，除了母親日后會成為后世女性的偶像，對她們有極大的鼓舞之外，不也是因為曉得母親遲早會將這萬里江山，還給她的兄長嗎？

    而她只要在母親上位期間，盡量保全父親的宗親和幾位兄姐就好了。

    李治看著眼前的小女兒，忽然感覺眼睛一陣刺痛，不由自主地瞇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