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你一個人排?”方知桐掀開幾張圖紙一看,“這怕排不完罷。” 溫彥之輕咳兩聲,吐露天機:“……暗衛(wèi)?!?/br> “哦……”方知桐再度了然,想了想,不禁莞爾一笑,“那仿若除了皇上,你就只瞞著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袖子沒斷,便解不了你對皇上這情,所以才沒告訴我?” 溫彥之抬手搓搓鼻尖,“哎。” ——其實我老早老早,就想麻煩你了……知桐…… 方知桐笑嘆著搖頭,“難怪每次譚一秋來行館送東西,你神色都……哎罷了,不提吧。你且將萬壽節(jié)是如何安排講給我聽聽再說……” 這夜里齊昱從書房里完事早,卻累得頭暈,行到溫彥之屋外,見窗紗之上燭火照著屋內(nèi)兩道人影,正交疊晃動前后蕩漾,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再看卻還是那般晃動,且還聽見里面?zhèn)鱽頊貜┲梢苑Q得上是興奮的,“再來”、“那里,那里”和“就是這樣”的聲音—— 齊昱:“……??。 ?/br> 他反應過來的那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狠狠捶起門來:“溫彥之!開門!” 屋里立刻窸窣一陣,好似有什么正快速被收斂,就在齊昱不耐煩到快要砸門的時候,屋門陡然拉開了,溫彥之一臉木然地站在門口,齊昱瞥了他一眼,仰頭向里看,方知桐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草民參見皇上?!?/br> “平身罷。”齊昱看了看他,又掃視屋內(nèi)一圈,見床單被衾規(guī)整如新。 “……你們方才在作甚?”齊昱笑著問。 溫彥之頓時低頭思量這欺君之罪,是犯的好,還是不犯的好…… 正在他糾結(jié)間,方知桐已經(jīng)起身回話道:“回稟皇上,我們商討圖紙?!?/br> 齊昱扭頭看桌案上,果然鋪著幾張像模像樣的河道圖,印證著這句話的真實性。 ——可朕總覺得這小子在欺君。齊昱微微瞇起眼:“天色不早,方知桐,你先回去歇著罷?!?/br> “草民遵旨?!狈街┌筒坏?,連忙施禮告退了。 走的時候還給溫彥之定了眼神,懂事地關(guān)上了門。 溫彥之:“……” ——知桐,你這不像是袖子沒斷的模樣啊…… 齊昱見方知桐走了,溫彥之還巴望著門,不由咬牙在他腦門上敲了敲:“怎么,溫舍人,學會背著朕偷人了?” 溫彥之捂著腦門看他,訥訥道:“偷了又怎么樣?” “……?”齊昱簡直覺得新奇,提著他手臂就往床榻拽:“來,我讓你瞧瞧會怎樣……” 好容易得的歇息,齊昱也沒歇上,好似提早出了書房只為一夜顛鸞。二人精神尚好,打擠打得不聞窗外之事,落了幔帳,燭火旖旎,到后來齊昱低喘著將溫彥之背身壓在床角時,只使壞問他:“如何,還偷不偷人了?” 溫彥之指頭捏在軟枕上發(fā)緊,沉著聲音悶笑出來,實話道:“不偷了,偷不動了……” 這句話把齊昱給笑xiele力氣,一場春花落盡,二人仰躺在被衾間喘息。 “溫彥之。”齊昱看著帳頂懸著的一包繡鶴香囊,目光搖搖晃晃,忽然問道:“你是什么時候喜歡上我的?” 溫彥之也輕喘著看那香囊,想了想,輕輕閉了眼道:“也不像書里寫的戲里唱的,真一回就能喜歡上?!?/br> 齊昱扭頭望他,挑眉笑道:“那你在下頭錄史的時候,有沒有偷偷畫我?” 本想這么逗溫彥之一下,可誰知,溫彥之竟然坦然點了點頭:“畫過?!?/br> 齊昱突然就坐起來:“在何處?!彪抟?! “在京城呢。”溫彥之好笑地睜眼看著他,“回京找給你看。” 齊昱這才悻悻地又躺回他旁邊的軟枕上,不過心里忽而有絲了然:“難怪從前你時時都刷刷地記……原來還帶畫畫的?!?/br> ——看來溫舍人早就臣服于朕的偉岸。 ——呵,每日還把朕氣得夠嗆,挺會演。 溫彥之捧起他手掌放在自己胸口上,好似也在回憶二人初識時候的事情,想了會兒,竟抓起齊昱手指在嘴邊親了一下。 齊昱笑看著他寧靜的臉容,燭火昏黃,這一刻猶如古絹上繡畫的美人圖,卻還多了絲繞鼻的香氣,大約今后再過多年,亦能守在神思底處婉轉(zhuǎn)。 下一瞬他指上溫涼的手收緊,溫彥之笑著嘆了口氣:“齊昱,我真的好喜歡你。” 如水滴入松石,早起的杜鵑一聲輕喑,一句話又叫齊昱想起了農(nóng)夫下地、公堂對證,可說簡單得幾乎到了粗糙的地步,卻忽而在此時,叫他這下過戰(zhàn)場上過寶殿的皇帝,覺得鼻尖一酸。 心里卻是在笑的,那笑漫得四肢百骸全是,叫他不禁又扣過溫彥之后頸,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大約這情,便是讓他挽起褲腿替溫彥之下田種地,同那污臟泥巴為伍,鎮(zhèn)日暴曬不得清凈,那他也是肯的。 一萬個肯。 ☆、第87章 【親了就跑】 夜夢紛飛好似秋葉,齊昱只覺自己這幾日算是快把命搭在書房里,昨夜又快把命搭給了溫彥之,倦意從里到外圍起幾重,這一覺睡得極沉。他迷蒙中仿佛覺得天光透窗時,唇邊有薄軟之物咬了自己一口,待他真從沉珂似的夢里睜開眼睛,仿若已過去很久,身邊繡枕已經(jīng)空了。 他怠然翻了個身,看窗外晨色從窗花間落到地上,雙眼慢慢笑彎起來。 ——這呆子起那么早,親了就跑? 可以,這很溫彥之。他決定養(yǎng)精蓄銳,等那呆子回來自投羅網(wǎng)。 ……結(jié)果左等右等兩炷香,溫彥之都沒回來,可能是與方知桐約了去瞧河道。他只好洗漱了起身,想來貪墨案歇了底,也無甚大事了,卻習慣性從書房里撿了兩個折子,去花廳看著等早膳。 可他剛翻開折子,溫彥之又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進廳來愣頭愣腦撿了他身邊坐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齊昱把手里折子擱桌上,“大清早的,去何處了?” 溫彥之移開目光去看桌布:“去……走了走?!?/br> 齊昱目似明鏡地垂視著他,平和笑道:“折騰了一夜還能走得動,挺好么,溫彥之?!?/br> 溫彥之偷眼瞟了瞟身邊,只覺現(xiàn)在齊昱滿臉都是“有什么趕緊老實交代不然就別怪朕不用你交代了”的神情。 他默默吞了口水,承受著左手傳來的巨大威壓。 此時早膳陸陸續(xù)續(xù)由館役擺上,方知桐、龔致遠也一道從后院過來,叩拜過了齊昱謝膳,落座在溫彥之下手。暗衛(wèi)叫來李庚年入席,自己八個都在后頭守著看,同花廳中眾人一樣,一面看看溫彥之,一面看看齊昱,氣氛中隱隱含了一絲期待。 齊昱目光一一掠過眾人拼命按捺激動似的臉,只覺得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朕總覺得有何處不對,卻也不知道是何處不對。 ——也可能是朕愈發(fā)不懂這群人的玩兒法了…… 他輕嘆口氣,拿起筷子一點,示意眾人開動。 眾人雖是都拿起了筷子,卻目光又都齊齊看向了溫彥之。 溫彥之不禁干咳一聲,貌似有些緊張地抓起筷子:“好,吃吧,都吃?!?/br> 齊昱心里笑了一聲,心道這呆子如今在眾人心里,竟儼然一副正宮皇后的架勢,不過模樣卻做賊似的,怪可愛。 館役上前來一一揭開早點的瓷蓋,但見桌上一粥一湯配十四樣小菜,瞧著菜色是極規(guī)整的,可和平日里卻太不一樣。 南下已有一月,齊昱帶出的御廚早已把住了一行人的口味,雖齊昱愛吃的慣常都是那幾樣rou菜,可有溫彥之、方知桐、龔致遠這幾個特別愛吃素的,早膳桌上就常常都是素菜多于rou菜,更兼齊昱每天都被溫彥之逼著吃素,越近日來,在飯桌上能瞧見的rou菜,就越屈指可數(shù)…… 齊昱每日清早,都覺著眼睛快綠了。 但今日,飯桌上竟每樣都帶rou,且慣常早上入菜的醬腌苦瓜、冬筍粒也沒了,但凡此刻桌上能見著的,齊昱每一樣都能叫出名字:糖漬云腿、瘦rou粥、青蔬雞絲、腌rou蛋羹…… 因為,全部,都是他,愛吃的。 ——都是rou。 齊昱對這一點的察覺可以稱之為敏銳,畢竟累了幾日幾夜,身子可說得上缺斤少兩,此時瓷蓋一揭開,那香味幾乎貫鼻入腦,叫他好似立時就精神了一大截。 然而就在他正要動筷時,身為一個被溫彥之的花箋坑了半年的皇帝,他的第一個念頭竟是—— 這不會是那呆子的甚么陷阱罷。 這么一想,他狐疑地看了身旁的溫彥之一眼,而后者果然正定定地看著他的筷子尖兒,一雙清凌眼睛幾乎放著光,好似個傻愣的農(nóng)夫,正守著樁子等兔子自己撞上來。 ——呵,果然。 ——朕又怎會著了你的道。 齊昱心里輕輕一哂,抬起筷子,淡定地夾了根青蔬雞絲的青蔬,蘸醬吃下去,目光看著盤里的雞絲,完全連一點點食欲都壓根兒沒有。 ——朕是如此不挑食。 ——根本,毫不挑食。 溫彥之身子微微前傾,訥訥問他:“……味道如何?” 一桌人屏息凝神看著齊昱。 而齊昱口中含著那飽蘸醬汁的青蔬,卻是良久都沒能說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勉強將那青蔬吞了,竟月白風清地笑了笑,目光相當和氣地掃向館役:“這什么味道,給朕宣御廚過來?!?/br> 一桌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氣。 溫彥之身子一頹,龔致遠連忙扶他一把,另手胡亂夾了蔬菜往自己嘴里送,示意齊昱道:“皇上,微臣覺得挺好吃,人間難得幾回吃!您再吃一口試試?” 李庚年也隨便舀了兩勺腌rou蛋羹,一邊忍著滿口齁咸一邊道:“是……啊,咳!皇上,比前幾日的早膳都好吃很多!”然后面不改色端起茶一個勁喝。 方知桐見他敗陣,只好跟上夾了一筷子糖漬云腿吃,正要說話,卻被那惡狠霸道的甜味兒嗆了一口:“……好吃……好醇正的,甜味……” 齊昱含笑看著眾人:“既然好吃,那諸君多吃些,朕要先和御廚談談?!?/br> ——呵,從前全是素的就算了,至少醬汁是宮里帶出的美味。 ——但今日這醬汁口味…… ——感覺完全是隔壁縈澤口挖出的泥巴,且是加了料的泥巴。 他心里一邊想,見溫彥之沒動筷子,還勸了溫彥之一句:“你怎不吃?嘗嘗罷。” ——御廚能做那么難吃,也是一輩子難碰上一回,不嘗嘗多可惜。 溫彥之面無表情看著桌布:“等你和御廚談了,我再吃,也不遲。” 齊昱點點頭,“也好?!比绱穗y吃,朕也舍不得你下嘴。 正說到此處,館役領(lǐng)著御廚一腦袋扎進來噗通跪下,御廚惶惶切切磕了幾個頭:“奴才叩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齊昱垂眼瞧了他一陣,也沒喚平身,只靜靜喝了口茶,和善道:“朕記得你是御膳房副司,慣常手藝也是穩(wěn)妥的,今日這菜……怎和往日不大一樣?” 御廚伏在地上抖了半晌,抖到現(xiàn)在聽了此話,竟止了,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頭:“皇上……奴才,這菜……”他看看齊昱是一副笑里藏刀的神情,又看看溫彥之是一副刀里含冰的模樣,一時之間,到嘴邊的話突然說不出。 一桌人又開始虛情假意地咳嗽起來,不斷給御廚遞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