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無瑕勾著她手臂將人拖回來,嬉笑道:“說笑幾句,還真惱啊?大嫂?!?/br> 無雙緊跟jiejie腳步,也叫了一聲:“大嫂坐,站著累?!?/br> 唐碧秋氣得丟開針線簍,伸手去呵她們癢,三人在臨窗大榻上鬧成一團(tuán)。 直到三人鬧夠了,氣喘吁吁地坐起來,才看到一個十一二歲、穿寶藍(lán)褙子的少女,一手挎著藍(lán)布包袱,一手挽著青黃的竹籃,倚門而立。 “乞巧,你回來了?!睙o雙認(rèn)得這是自己的丫鬟,卻記不得她這幅模樣是打哪兒來。 無瑕知道m(xù)eimei還不解事,自動代她問:“這么快回來了,難得回去,怎么不在家里多待幾天?” 乞巧年紀(jì)小,心里藏不住事兒,忍不住訴苦道:“那家里也沒什么好待的,當(dāng)初揭不開鍋,就把我這個賠錢貨賣了。現(xiàn)如今用我每月送去的錢給哥哥娶了嫂子,成親的時候我回去住幾天,竟然嫌棄我吃得多浪費(fèi)糧食。氣得我今早走的時候把院子里那兩棵櫻桃樹上新結(jié)的果子全摘了,一個也不給那群沒良心的留,都給疼惜我的大姑娘、三姑娘和夫人帶回來嘗鮮?!?/br> 無雙屋里的另一個丫鬟花朝接過竹籃出去,很快就端了一盤子清洗好的櫻桃回來。櫻桃比平常市面上賣的個頭小些,黃中帶紅,咬一口甜里帶酸,十分爽口。 “乞巧不生氣,等將來我給你找個有良心的好丈夫?!睙o雙怕酸,瞇著眼睛向乞巧許諾,“也給花朝找?!?/br> 花朝和乞巧都是七八歲大就買進(jìn)來跟著無雙的,前世無雙出事時她們已二十三四年紀(jì),還尚未嫁人。那時無雙本打算得好,等自己嫁了,在夫家給她們尋對象,三個人還能在一塊兒。 誰想得到,她還沒嫁就死了,也不知后來她們的命運(yùn)如何。 花朝靦腆道謝,乞巧性子活潑,敢于提出要求:“三姑娘,你得把我嫁給離你夫家近些,這樣我才能不跟你分開?!?/br> 無雙滿口答應(yīng)。 無瑕卻想起另外一樁事,偏頭問唐碧秋:“前些天果兒不是叫家里人接走成親去了,她什么時候回來,你房里要不要添人手?” 唐碧秋搖頭:“不回來了。她的親事是她爹娘定下的,婆家跟她娘家一樣是云南本地人。我念她對我一直盡心竭力,就把身契還了她,又給她五十兩當(dāng)嫁妝,讓她好好過日子,別跟夫君兩地分離。人手的事情倒是不急,反正我那兒還有妙兒和常mama,所以便沒提。” 無瑕感慨道:“你倒是心善,回頭我叫娘把銀子補(bǔ)給你,再給你買兩個伶俐的小丫頭?!?/br> “哪有這樣的,我自己要給的,與姨母無關(guān)?!碧票糖锓磳Γ疤砣说氖碌雀镄枰I人時再說吧,別單為了我一個人折騰。” “你總是這樣見外,娘都說了,接你過來,我們就像親姐妹一樣相處,你也要當(dāng)她是親娘一樣?!睙o瑕不滿道。 抱怨歸抱怨,第二天小姐倆還是手牽手一起來陪無雙打發(fā)時間。 不過,唐碧秋手上繡的香囊變成了紫檀色,無瑕則搗鼓著在做同色的扇套。 “秋表姐,你在給大哥哥做香囊嗎?”無雙發(fā)現(xiàn)了,故作一派天真地問,“給我爹爹的那個還沒做好呢?!?/br> 唐碧秋覷她一眼,道:“別亂說,這就是給姨丈做的?!?/br> 無雙圓溜溜的小腦袋湊過去,水汪汪的大眼幾乎貼到布料上,觀察了半晌,鼓著腮幫子嘟囔道:“顏色明明和昨天不一樣,秋表姐,別以為我小就不懂嘛?!?/br> 無瑕把無雙抱在懷里,好聲好氣地幫忙解釋:“顏色是換了,不過還是給爹的沒錯。先前選赭色,是為了配合爹的那匹汗血寶馬,可是今天一早,馬倌發(fā)現(xiàn)那匹馬……暴斃了。你是不知道,爹爹可寶貝它了,連吃飼料都是單獨(dú)一槽另配,和旁的馬大不一樣呢。我們怕他睹物傷懷,才決定換個顏色,秋表姐繡的圖案也換成了梅竹?!?/br> 無雙聽得腦子里嗡嗡直響。 馬兒暴斃了…… 難道說,前世爹爹墜馬的事情不是意外,而是因?yàn)轳R出了問題? ☆、第4章 第四章: “jiejie,馬兒怎么會死的?爹爹,爹爹……”無雙白胖白胖的小手緊緊攥著無瑕的衣襟,因?yàn)樘昧?,指?jié)都泛白了,身體也在不可抑制地發(fā)抖。 無瑕以為她嚇著了,緊緊摟住meimei的小圓身子,暗自懊惱一時嘴快說了那么可怕的事情給meimei聽。 “雙雙不怕,爹爹沒事的?!彼煌5匕参康馈?/br> 唐碧秋放下手中的香囊,摸了摸無雙的小腦袋,輕聲道:“雙表妹別怕,既然是早上發(fā)現(xiàn)的,表明事發(fā)在半夜,姨丈福大命大,半點(diǎn)沒受牽連?!?/br> 像汝南侯府這樣的高門大戶向來規(guī)矩嚴(yán)謹(jǐn),但凡家中出了不好的事,都會瞞住未成年的姑娘們,不讓烏七八糟的話污了她們的耳朵。 然而事關(guān)親爹,無瑕不可能不派人打探,所以她知道的稍多一些。 “聽說馬倌檢查時發(fā)現(xiàn)馬肚子里有數(shù)支銀針,我叫仲秋找二嬸身邊的良辰j(luò)iejie問的,她不是嫁了馬房管事老袁的侄子么,不過她也只知道這么多,那針是打哪兒來的還在查,爹爹也不準(zhǔn)下人們亂傳話。” 二嬸的丫鬟是馬房管事的侄媳婦,爹爹的馬被人喂了銀針,爹爹墜馬重傷以至早亡…… 幾件事串在一起,由不得無雙不多想。 前世家中一直流傳“塞翁得馬,焉知非禍”這個說法。大宛馬產(chǎn)自西域,可以日行千里,速度驚人,是千金難求的寶馬。因?yàn)榱鞒龅暮顾伾裱粯?,故而得名汗血寶馬。君恕偶然得了一匹,萬般珍愛自不在話下??善褪沁@匹馬,將他送上了死亡之路。 每個人都知道侯爺是死在為三姑娘捕獵豹貓的途中,無形中便成了一種暗示——君恕的死是因?yàn)闊o雙。 二嬸更是話里話外不停提起無雙乃克死雙親的討債鬼、掃把星。 年幼的無雙長年生活在自責(zé)與委屈的情緒中,長大后性情自不像jiejie無瑕那樣溫柔平和,她格外倔強(qiáng),防備心也很重,就像一朵帶刺的玫瑰。 現(xiàn)在整件事變得完全不一樣。 銀針隨血脈而走,誰知道什么時候會戳穿腸胃血管致死。不管爹爹去哪兒,只要事發(fā)時正好騎在馬上,總是逃不掉意外受傷。 是誰做的? 會是二嬸嗎? 賊喊捉賊,從來不是新鮮事。 何況,大哥哥繼承了爹爹的爵位,二嬸也是受益人。 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無雙揮舞著小拳頭立下決心。 然而,攤開手掌,一看到手背骨節(jié)處那幾個屬于孩童的小rou渦,滿滿的心氣兒立刻泄掉一半——就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能查什么? 乞巧端著新洗的水果進(jìn)來放到榻桌上,紅澄澄的櫻桃堆滿瑩潤的龍泉梅子青瓷盤里,無雙見了雙眼一亮。 不能自己查,可以讓旁人疑心主動查,借力也是力。 她端起盤子就要下床,臨到床邊看到地面,才記起對于現(xiàn)在的自己來說,下床的難度不亞于及笄的淑女爬墻。 無雙重重嘆氣,蹲下來把櫻桃盤擺在一旁,然后轉(zhuǎn)身爬著倒退,雙腳先探出去,兩只小胳膊牢牢扒住床板,雙腿用力往下夠,可惜怎么也夠不著地面…… 無瑕看meimei實(shí)在費(fèi)勁,好心幫了一把,把她抱起來放在地上,問:“你要去哪兒?想去方便?讓李mama抱你去好不好?” “我想給祖母送櫻桃?!睙o雙撅著小屁股把那盤子櫻桃端起來,扭頭就跑。 “小祖宗,慢點(diǎn)跑,小心門檻,別摔著……”李mama反應(yīng)最快,第一個喊著追出去。 無雙只做聽不見,邁著小短腿吧嗒吧嗒跑得歡。 難為李mama帶著乞巧和花朝,一行人在后面追得氣喘吁吁。 來到老夫人葉氏住的福佑居時,正巧君恕與君念兄弟兩也都在。 君念五官臉型與兄長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只是人較瘦弱,個子也沒君恕高。 無雙看看父親,又看看二叔,轉(zhuǎn)了轉(zhuǎn)烏溜溜地大眼睛,一鼓作氣沖到祖母面前,把盤子舉過頭頂,嗲聲嗲氣撒嬌道:“祖母,無雙覺得櫻桃好吃,就給祖母送來了?!?/br> 老夫人早上起來聽說了大宛馬的事,頭一個想法就是家里出了賊,這是敗家之兆,現(xiàn)在兇手沒找到,禍根沒查清,她連飯都吃不香,更沒有心情吃零嘴兒了。 可是無雙一對大眼精靈又清澈,濕漉漉地望著她,那懇切的小模樣別提多惹人疼了。老夫人不想拒絕孫女的好意,讓她傷了心,接過盤子放在桌上,又把無雙抱在腿上坐好,和藹道:“好孩子,好吃你就多吃點(diǎn)?!?/br> 無雙依偎在祖母懷里,心中五味雜陳。 前世母親過世后,是祖母把她帶在身邊照顧,可祖母年紀(jì)大了,后來又經(jīng)歷了喪子之痛,身體健康每況愈下,在無雙十二歲那年也走了。 失去父母時她還不甚解事,祖母歸天時她卻已長大,那種傷痛,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坍塌了,心里永遠(yuǎn)缺少一塊再也拼不起來似的。 無雙吸了吸鼻子,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找出想害爹爹的人,保證一家平安,屆時祖母也能開開心心地多活幾年。 “祖母吃,酸酸甜甜的,可開胃了。”無雙舉著小胖手把櫻桃送到祖母嘴邊。 老夫人只好張嘴吃了,味道確實(shí)像無雙說的那樣酸酸甜甜,格外可口。 “無雙送來的櫻桃,比我從前吃過的都好吃?!崩戏蛉丝洫劦?。 無雙順桿爬得快,笑瞇瞇地獻(xiàn)寶道:“是乞巧家樹上結(jié)的果子,下次乞巧回家還叫她給老祖宗摘?!?/br> “好,難得無雙小小年紀(jì)就知道孝順祖母?!崩戏蛉巳嗔巳酂o雙頭頂?shù)陌?,轉(zhuǎn)頭對君恕兄弟兩個埋怨道,“不像你們兩個,三十幾歲人了,還整天讓我擔(dān)驚受怕?!?/br> 君恕低頭道:“母親教訓(xùn)得是。” 君念卻辯解道:“母親,大哥被人算計(jì),錯怎么也算不到我們自己頭上啊?!?/br> 老夫人剛要再說話,無雙卻搶了先,攀住祖母的脖子問:“祖母,你怎么不問我乞巧為什么回家去?” 小孩子嘛,哪有不粘人的,都希望大人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老夫人養(yǎng)過兩個兒子,又有一個孫子四個孫女,再明白不過。 她耐心地順著無雙的話打趣道:“乞巧為什么回家?是你太調(diào)皮,她不愿意陪你,才跑回家的?” 無雙扭動著小圓身不依道:“我很乖的!乞巧哥哥成親,她才回家去的。祖母,成親好玩嗎?無雙也要成親?!?/br> “真是孩子話,你才幾歲就想成親。”老夫人笑道。 無雙故作不解:“可是最近咱們家里好多人都玩成親,乞巧哥哥成親,秋表姐的丫鬟成親,還有二嬸嬸的丫鬟也成親?!?/br> 其實(shí)她根本不記得良辰什么時候嫁的,這樣說不過是想引起祖母注意而已。 老夫人果然問君念:“你們房里哪個丫鬟成親了?沒聽你媳婦提起啊?!?/br> 君念也是一頭霧水:“沒有啊?!?/br> “有的?!睙o雙嘟著嘴,仿佛很生氣二叔說謊似的,“良辰j(luò)iejie嫁了馬房管事,好多人找她打聽馬房里的事呢!” “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本畹溃霸僬f她嫁的是老袁的侄子?!?/br> 他沒當(dāng)做一回事,老夫人卻不然。 她對二兒媳賀氏素來有些不滿。賀氏是忠勇伯嫡次女,與身為嫡次子的君念正正好門當(dāng)戶對。老夫人當(dāng)初覺得君念性情軟弱,賀氏則很有主心骨,兩人正好互補(bǔ),所以選她做兒媳。誰知自從七年前忠勇伯嫡次子,也就是賀氏的二哥尚了大公主后,賀氏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開始事事掐尖要強(qiáng),甚至口口聲聲地叫囂大房無子,要把兒子過繼過去,擺明想爭一爭爵位。 這一層,無雙自然知道。 前世君恕受傷后,賀氏一直鬧騰著要將君珩過繼給大房,正正觸了家里霉頭,惹得老夫人大發(fā)雷霆,硬將她送去家廟幾年,直到君珩襲了爵位才接回來。 那時無雙已經(jīng)九歲,又常年跟在祖母身邊,當(dāng)然了解得清楚明白。 果見老夫人沉吟片刻,便沉聲吩咐兩個兒子:“不光要查馬房的人,和他們沾親帶故的都得查,府里府外,主子下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聯(lián)系前面說的話,傻子也聽得懂她懷疑了賀氏。 君念知道妻子一直惦記著爵位,卻并不覺得一個女子能心狠到謀害大伯,試圖為她辯解:“母親……” 話才開了個頭,就被老夫人打斷:“有什么話,查清楚了,咱們再說?!?/br> 桂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