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不說這些?!睅熗サ闲χ黹_話題,“把你私藏的好酒取一壇過來,再備幾道下酒的小菜。才聽說尊夫人有了喜脈,今日便借你的酒菜給你道喜?!?/br> “好啊?!笔掍J笑著應允,即刻吩咐下去。 師庭迪說起家常話:“白日去宮里的時候,見了些人,好幾個都說你這段日子分外勤勉,便是休沐的時候也大多留在家中,似乎很忙碌的樣子。怎么回事?” “是有些焦頭爛額的?!笔掍J牽了牽唇,“眼下我們兄弟三個不是分家了么?各自打理一份產(chǎn)業(yè)。你該知道,我是生手,到眼下才摸索出點兒門道。”這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他沒必要隱瞞。 “你瞧瞧。”師庭迪笑道,“我早就說,你或是你三弟該接下家務事,他真煩了說不定就要撂挑子不干,現(xiàn)在可不就被我說中了?!崩^而道出緣由,“我十幾歲的時候,不似現(xiàn)在吊兒郎當?shù)?,認真幫家父打理過幾年庶務,我跟你說,那可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事兒——太瑣碎,沒完沒了。” “就是因為知道瑣碎,沒有哪一日能放在一邊不聞不問,才一味的偷閑躲懶?!笔掍J撓了撓額頭,打心底的悔不當初,“以前實在是不懂事?!?/br> “得了,你我就別對著數(shù)落自己的不是了?!睅熗サ辖o了對方一個理解的笑容,“說點兒高興的事情?!?/br> “對。別的說來無益。” 他們兩個坐在一起的時候,大多時候是談論琴棋書畫的個中高手,或是探討京城里哪個高僧、道人是真正的妙人。 二夫人聽得師庭迪造訪,沒似以前一樣心生不滿、忐忑。這許久,蕭銳的變化,她都看在眼里,夫妻兩個又是凡事都商量著來,但凡有心結的事兒,都會擺到明面上。 更加的了解,意味的是更多的信任。她對師庭迪的為人心里有數(shù)了,當然不會再自尋煩惱。 此刻的裴羽,正在與甘藍說話。 崔振與藍氏的事情,局面已經(jīng)明朗起來: 與藍氏假扮夫妻的那名女子,幾次三番出現(xiàn)在人前。 便有好事的人委婉詢問藍氏或伙計,藍氏與伙計并沒隱瞞,把假扮夫妻的事情說了,原因是擔心外人看她一個弱質女流獨自打理營生,會有人欺負她人單勢孤,這才對外人扯謊。 對于街坊四鄰來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藍氏那般的容色,若讓人知道還獨守空閨,有人在生意上找茬事小,登徒子閑來討她便宜才是要命的大事。 至于到如今才在人前出現(xiàn)的女子,并不是崔夫人以為的罪臣之女,正相反,人家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祖籍滄州,名為巧云。自幼跟隨父親在街頭打把勢賣藝,幾年前父親病故之后,巧云只身一人不好繼續(xù)在街頭賣藝,便尋找為仆的差事,棲身之處,正是藍家。 藍氏與母親對待下人一向寬和,落魄之后,便要給巧云幾兩銀子讓她另覓安身之處。巧云不是需要為自己籌謀一生的處境,慣于隨遇而安,又念著母女兩個待自己一向不薄,選擇留下來繼續(xù)服侍。 在藍氏處境最艱難的時候,巧云便出了這個主意。偶爾有人到家里,她便躺在床上裝病人,尋常則喬裝成伙計,在后面幫藍氏打理諸事。也有過夜半上門討藍氏便宜的小地痞,都被巧云三兩下打跑了。 小茶館所在位置不是最熱鬧的地帶,生意也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年下來稍有些盈利,特別注意藍氏這漂亮的老板娘的人并沒幾個。由此,她們還算很幸運,在師庭迪、崔振起沖突之前,日子算是平靜安穩(wěn)。 裴羽聽完這些,不免失笑:崔夫人口口聲聲說巧云是罪臣之女,語氣分外篤定,怕也是著了崔振的道,又被自己的兒子算計了一次。這幾日,怕是氣得不輕吧? 結果是好的。藍氏的身份已無問題。 甘藍又說起崔振:“福明來給我送衣物零嘴兒的時候,說這幾日黃昏的時候,崔四公子都會到茶樓一趟,喝一杯茶,用些點心,偶爾也與藍氏說幾句話。 “現(xiàn)在,那條街上的人,常去茶樓捧場的男子,都不大去了,茶樓的生意一落千丈。 “想想也是,比江夏王世子身份更尊貴的人,滿京城都沒幾個。讓江夏王世子都只能吃啞巴虧的人,平頭百姓哪兒惹得起?可不就要躲得遠遠的?!?/br> 裴羽頷首一笑,“看起來,崔四公子應該已經(jīng)給藍氏安排了更好的去處,過不了多久,茶樓就要易手他人。” “是啊?!备仕{點頭,眼里有笑意,“雖然以后少了個打發(fā)時間的消遣,但到最終,總能有個好結果吧?” “嗯,現(xiàn)在唯一可能讓崔四公子頭疼的,是藍氏愿不愿意嫁他?!?/br> 被崔家那樣的刁難過,付出過那樣沉痛的代價,便是再愛那男子,也不敢遵循心跡,將余生托付給他吧? “那就要看崔四公子了?!备仕{不想裴羽為這件事費神,看看天色,岔開話題,“益明不是說侯爺會回房用飯么?被什么事情絆住了不成?奴婢去看看?” “好啊?!?/br> 甘藍稱是,快步出了正房,去往外院。 趨近垂花門的時候,看到兩男子、如意、吉祥入目,她不敢再往前走,側身站到路旁——與侯爺站在一處說話的,是皇上,崔鑫躬身站在不遠處。 沒錯,皇帝來了蕭府,要親自接吉祥回宮。 并不是他有多掛念這小家伙。 讓他說心里話,他沒覺得自己把吉祥怎么著了,不過是訓斥了幾次,多給它洗了幾次澡,它竟正兒八經(jīng)跟他賭起氣來,真是反了——供著寵著好幾年,竟是一點兒委屈都不肯受,多混賬。 要換了以前,他才不會理它,愿意在蕭府住著,那就常住好了,看誰先服軟,他又不是離開它就過不了日子。 可現(xiàn)在不行,宮里少了它,他這日子還真就快過不下去了——妻子已經(jīng)偷偷溜出宮來過蕭府一次。它再繼續(xù)住下去,她少不得再溜出宮來接它。 他不想再繼續(xù)提心吊膽,太后聽了,舍不得數(shù)落兒媳婦,按著他一通訓斥。 只好親自來接吉祥。誰叫他在婆媳兩個嘴里是罪魁禍首呢? 橫豎宮里宮外都知道,他跟妻子一點兒法子都沒有,這種事已是尋常,不掉價。 這會兒,皇帝對吉祥伸出手,“走了,回家?!?/br> 吉祥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跟如意繼續(xù)圍著蕭錯打轉兒。 “吉祥?”皇帝跟它完全沒了脾氣。 吉祥聽到他喚自己才停下腳步,坐在蕭錯跟前,瞅著他沒好氣地哼哼唧唧。 蕭錯輕輕一笑,拍拍它的頭,“回去吧。大不了明日再回來。” 吉祥用頭蹭著他的手,高興了一些,搖了搖尾巴。 皇帝走到吉祥跟前,手剛要碰到它寬寬的嘴巴,它卻一轉頭,飛快的跑到了蕭錯身后。 皇帝嘴角一抽,暗自磨牙不已,面色卻是愈發(fā)柔和,俯身耐心地哄著,一再喚它到近前。 吉祥勉為其難地走過去,坐到他面前,垂頭看著自己的爪子。 皇帝嘆息一聲,實在是沒工夫跟它磨嘰了,彎腰撈起它,“回家!” 吉祥哼哼著直掙扎。 皇帝手勢溫柔地撫著它的頭,“乖?!逼毯螅榘察o下來。 “走了。”皇帝對蕭錯一揮手。 吉祥卻在這時候自顧自竄到皇帝懷里,前爪扒著他雙肩,眼巴巴地看著如意。 “看也沒用?!被实叟呐乃念^,抱孩子一般摟著它,“如意晚間都留在家里,打量誰都跟你一樣沒心肝?”一面數(shù)落著,一面步履如風地走遠。 隨行的崔鑫一面低低地笑著,一面小跑著追上去。 到這會兒,甘藍才敢讓笑意蔓延到臉上,轉身跑回正房,把這件趣事告訴了裴羽。 裴羽聽了不由大樂。幸虧皇帝也是習武之人,有著一把力氣,不然的話,不知要跟吉祥耗到幾時。 那邊的蕭錯剛要領著如意回正房,簡讓來了。他只好指了一名小丫鬟傳話,說晚些時候再回房。 簡讓到了他這兒,從來是反客為主,在書房里霸著他的座位,相見之后先是好笑地問:“皇上來接那個敗家的了?” “嗯?!笔掑e頷首一笑。 “你們這種人也是奇了?!焙喿尩?,“我要是得空,還是愿意養(yǎng)貓。貓不戀家,在的時候跟你起膩,不在的時候自己出去玩兒,多好。” “跟如意有什么區(qū)別?”蕭錯不大認同,“況且,貓兒不定何時就對人愛理不理的,要你看它的臉色?!?/br> “我愿意,管得著么?” 蕭錯就笑。又不是他挑起的這個話題。 簡讓也笑起來,“得了,不說這些不著邊際的。找你有正事。”他少見的開門見山,“崔耀祖有段日子不再找我了。看起來,崔賀的事情,他不會再追究。” 蕭錯道:“棄車保帥。”崔耀祖本就分外器重崔振,眼下他一個外人都看得出崔振與崔賀有心結,做父親的怎么會毫無察覺? “不管因何而起,你都要留神了?!焙喿尩?,“這是明擺著,崔耀祖要鼎力扶持崔振,雖說他離開了官場,但以前積攢下的人脈,都會用來幫助崔振成事?!?/br> “嗯,知道?!?/br> 簡讓蹙了蹙眉,“我手里就是事情太多,幫不上你什么。” “諸事留神,你安穩(wěn)度日,便是幫了我的大忙?!笔掑e語氣和緩,“崔振不見得如崔耀祖一般,不知你我的交情。你若得了清閑,定會帶著手里的人全力幫我——他若是想要防患于未然,很可能就要給你使絆子?!?/br> 官場上的爭斗,千頭萬緒,但行事的目的大抵相同:不遺余力地鏟除對方在官場上的幫手,分量越重的,越是要決意除掉的。 ——他與崔振的仇恨,本就始于各自痛失好友。他們不會動各自的家眷,都知道那帶來的后果是誰都無從承受的慘痛代價。然而彼此身邊的好友、同僚,則是可以不留余地去傷害、鏟除的人。 一點一點剪除對方的羽翼,直到對方在官場上人單勢孤,連皇帝有心偏袒都無法再往仕途上前行一步。 最深重最奏效的折磨,不是酷刑,不是羞辱,是讓一個原本光耀門楣青史留名的人失去一切,遠走他鄉(xiāng),所有的榮耀成為昔日黃花,滿懷的抱負成為夢幻泡影。 那種落差、沮喪,會將人所有的銳氣鋒芒磨盡。 到了那地步,不能死。 有著親人、情意的牽絆,只能活下去。 在痛苦中了卻殘生。 殺過太多人的人,心里所認定的報復,不是一刀揮起斬斷恩仇,是叫人生不如死。 一如崔家的大公子與三公子,或者比他們還要凄慘。 這就是蕭錯與崔振的現(xiàn)狀。 ——簡讓每每想到這些,便會心驚rou跳一番。 他希望有一個天大的意外出現(xiàn),扭轉這種局面。因為蕭錯是他的兄弟,那樣的賭局中的輸贏,他不想看。 “聽到?jīng)]有?”蕭錯見簡讓不做聲,問道。 “聽到了。我也不是吃素的?!焙喿尰匾砸恍?,搓了搓臉,“說點兒讓你幸災樂禍的事兒?!?/br> “你說?!?/br> “你幾時得空,給我算一卦,看今年我是不是要走桃花運。”簡讓一副啼笑皆非的樣子,“從開春兒到現(xiàn)在,一群人在我身邊瞎哼哼,要給我說媒。偶爾去醉仙樓,也有女子吵著要見我,跟我喝酒對弈——現(xiàn)在這些女人都怎么了?京城里沒娶妻的男子又沒死絕,做什么往我跟前湊?煩死了?!?/br> 蕭錯哈哈地笑起來,“得空真得給你算一卦?!彪S后又問,“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沒有娶妻的心思?” 簡讓扯了扯嘴角,連連搖頭,“也見著了一些女子,一個順眼的都沒有。況且,現(xiàn)在哪兒是娶妻成家的時候?!彪S后正色道,“你可別給我添這種亂,讓嫂夫人給我說項的話,我可跟你沒完?!?/br> “行?!笔掑e打趣道,“你要是真想好了,不妨效法韓國公,跟人說你想出家做和尚?!?/br> 簡讓竟是正色點頭,“嗯!我看行?!?/br> 蕭錯再度開懷而笑。 ** 四月中旬,藍氏的茶樓轉手他人,就此消失在人們視野。 崔夫人聽到這消息,好一番驚疑不定,末了在意的則是皇后敲打自己的話。 心里有多怨恨皇后,便有多懼怕。 到底是怕皇后的人也不知藍氏去了何處,把這等罪名扣到她頭上,痛定思痛之后,遞牌子進宮,跟皇后如實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