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這不是皇上要知道原由么?”簡讓也是無奈,“江夏王世子到底是他的堂弟,看得上看不上的,也得知道為什么被打成重傷吧?” “也對?!?/br> 簡讓喝了口茶,不解地道:“崔振中意的女子,怎么會淪落到了這個地步?做了茶樓的老板娘也罷了,還要拋頭露面迎來送往。江夏王世子與女子說話又是沒個輕重的,也難怪崔老四要發(fā)難。” 蕭錯笑微微地審視好友片刻,“長了一歲到底不一樣,居然有點兒人情味兒了?!?/br> 簡讓斜睨他一眼,卻只是一笑,“這事兒我還真想知道原委,只可惜,人手不足,有幾個得空的,都在忙著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你得幫我?!?/br> “做夢?!笔掑e言簡意賅,“不管?!贝蛩浪疾粫榇拚襁@種事情。 簡讓沒轍地瞪了他一眼,“行,我自己查,不勞煩侯爺就是。等有了結(jié)果,您聽一聽就好。” 蕭錯笑起來,“有什么好查的?不外乎是崔家利欲熏心,不同意崔振娶個家道中落的女子。棒打鴛鴦之后,藍氏的日子能好到哪兒去?” “對啊,這事兒我還是從你手里看過的一份口供里得知的。”簡讓費力地思索著,“具體情形只記得幾句,你快跟我說說?!?/br> 蕭錯與崔振在南疆交手最激烈的期間,手下抓獲了幾名崔振的親信,其中有一個骨頭軟的,把崔振及崔家的公事私事都抖落了出來。 蕭錯為著簡讓能少費些工夫,便頷首一笑,道:“藍氏祖上出過兩位大學士,到了她父親藍陌那一輩,卷入了黨爭,站錯了隊,落得個丟官罷職的下場。日子過于清苦,藍陌便以教書為生,他曾在崔府做過幾年西席,教的正是崔振、崔毅。 “藍陌四年前病故,藍家只剩下了母女兩個相依為命。崔振去南疆之前,請留在京城的家人照看著母女兩個。后來,崔夫人到了崔耀祖的任上,跟崔振說,藍家母女兩個不知好歹,不辭而別。再往后,崔振連回京的機會都很少?!?/br> 說起來不過是幾句的事兒,但不難想見一些情形。 “明白了?!焙喿屄犃耍α诵?,“眼下崔夫人遭報應了,崔振擺明了是沒有娶妻的心思?!辈蝗辉趺磿尨抟阆热⑵蕖?/br> 蕭錯提醒道:“清楚原委就得了,至于藍氏如何到了這一步,你不要查?!?/br> “我明白?!痹趺礃拥哪凶?,都不會愿意有人探尋自己情緣中的細枝末節(jié)。崔振與先前的閔侍郎不同,閔侍郎那些風流韻事,關(guān)乎的是一條條人命。而崔振與藍氏,不過是此生中一段想起便黯然的傷心事。 ** 崔夫人臉色鐵青地坐在廳堂里,望著神色漠然的四兒子,語聲有些發(fā)抖:“你素來穩(wěn)重,眼下這是怎么了?嗯?竟然做出了那樣的糊涂事!” 崔振沉默以對。 “為了一個茶館老板娘,竟把江夏王世子打成了那個樣子!”崔夫人抬手撫了撫心口,“聽太醫(yī)院的人說,起碼要躺個一年半載才能下地。等著彈劾你的言官,怕是早就寫好了折子,只等皇上上朝時送上去。你倒是與我說說,到時候如何善后?” 崔振依舊沉默。沉默有時候是代表默認,有時候卻代表打心底的不以為然。 崔夫人的手都有點兒發(fā)抖了,“那女子,我猜得出是哪個,心里也清楚,你一直在怪我當初沒能成全你們。的確,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她語氣哽咽起來,“可是,眼下你明知道,家里家外都指望著你,該明白身上擔負著怎樣的重任。不為此,我能由著你把儷娘、容娘隨意發(fā)落給兩個芝麻小官?況且什么事都會過去,眼下她已經(jīng)嫁了人,你還為她惹禍上身又是何苦來的?” “嫁了人?”崔振語氣平靜,“我等著她守寡那一日?!?/br> “……”崔夫人氣得霍然起身,額上青筋直跳,“你!你竟敢說這種話?!你這心思要是不收起來,休怪我把她逐出京城!” 崔振望向母親,唇畔的笑容透著諷刺,“我等著?!?/br> 崔夫人身形晃了晃,跌坐回椅子上,沉了片刻,眼淚簌簌落下,顫聲道:“你要是執(zhí)迷不悟,做出那等淪為笑柄的事情,我就死給你看!”隨后大聲哭泣起來。 威逼不成,便開始一哭二鬧三上吊。崔振有點兒意外,他從不知道,母親原來也擅長這些。 他覺得吵,心里煩躁,起身踱步出門。 在他走后,崔夫人漸漸平靜下來,命人喚來崔毅。 崔毅見母親雙眼紅腫,心里清楚因何而起,便只是陪著笑寬慰,說些“過年時落淚不好”的話。 崔夫人緊緊抓住了崔毅的手,“你別跟我打岔,我要跟你說的是藍氏那個賤人!” 崔毅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不明白女子之間一旦結(jié)怨,怎么連個好稱呼都不肯給對方。 “去,去把她逐出京城?!贝薹蛉苏f著,眼神轉(zhuǎn)為陰冷,“不,去把她除掉!這件事你若是不應,那,我今日就自盡給你看!橫豎這個家也會被那個掃把星毀掉,我不如早些眼不見為凈!” 崔毅愕然,凝視了母親良久,隨后緩緩搖頭,后退兩步,跪倒在地,“孩兒不孝,恕難從命。娘,您罰我吧,就算是把我逐出家門,我也無話可說。” 崔夫人的臉色變幻不定,許久,緩緩起身,走向里間,“好,好啊。你們真是我的好兒子……”語聲未落,身形軟軟地倒了下去。 崔毅大驚,忙跑過去扶起崔夫人,一面喚人去請?zhí)t(yī),一面忙著掐人中。 崔耀祖聞訊之后匆匆趕來,問清楚怎么回事之后,臉色陰沉不定。 崔毅站在父親面前,滿臉羞慚。他哪里知道母親這次會生這么大的氣,早知道的話,就先胡亂應下來,轉(zhuǎn)頭知會四哥就是了。 崔耀祖緩聲道:“你娘的吩咐,你不聽,那我的吩咐呢?你是不是也要當做耳旁風?” 崔毅的心頭一沉,隨后索性又跪了下去,“爹只管吩咐,能辦的,孩兒一定照辦,不能辦的,唯有以死謝罪?!?/br> ☆、66|¥0919·006〔^o^〕/ 066 崔耀祖冷眼看了小兒子片刻,笑了,“糊涂東西,想到哪兒去了?隨我來。 崔毅心頭一松,“是?!彪S著父親到了外院說話。 崔耀祖說出自己的打算:“你去查查藍氏的現(xiàn)狀,切記,不要驚擾到她??纯此薜牡降资莻€怎樣的人,最好能與藍氏分道揚鑣?!?/br> 崔毅眼中迸射出驚喜的光芒,“爹,您這是——要成全四哥么?” 崔耀祖看著小兒子的眼神,又多了一絲愉悅。不管這個兒子有多沖動魯莽,到底還是個看重手足情分的。兄弟齊心,家里的前景才有望變得更好。他頷首,“這是家里虧欠你四哥的?!?/br> 最想要的,往往是得不到的,慢慢成為執(zhí)念。人大多如此。得到之后是何情形,就要看個人的造化了。 四兒子重情義,一旦認準了誰,便是一輩子的事兒。與其讓他一生寂寞,不如放手成全。 內(nèi)宅里,妻子和兒女做過的那些仗勢欺人的事,他在事過之后才知道,對四兒子這幾年與家人疏離的原由,心知肚明。 是為此,他在藍氏的事情上,樂得送個順水人情。 近來諸事不順的緣故,妻子在氣頭上鉆了牛角尖。她怎么就不想想,四兒子不忘舊情是一回事,如今的藍氏肯不肯再與他有牽扯是另一回事。 書香門第里走出來的女子,骨子里都有著幾分清冷、孤傲。即便是明知老四非她不娶,即便是她不曾嫁過人,也不會輕易答應嫁入崔府——明知道婆婆不喜,甚至帶著兒女欺辱刁難過自己,嫁進門的日子怕是舉步維艱。最要緊的是,那般女子的性情,絕不會允許自己為著一段姻緣便長期做低伏小,服侍著自己打心底反感的人。 是出于這些考慮,這一次,崔耀祖決定做個和稀泥的老好人,走一步看一步。 他喚崔毅到近前落座,仔細吩咐下去。 ** 江夏王世子師庭迪臥在病床上昏睡著。 皇帝走到病床前,斂目打量,見對方臉上沒有傷痕,只是臉色分外蒼白。 打人不打臉,君子之道。 他俯身,隔著白綾衣,手勢緩慢地撫過師庭逸四肢、肋骨關(guān)節(jié)。 良久,他輕輕吁出一口氣,還好,并沒有斷了筋骨的硬傷。 崔家老四總算沒完全失去理智。 師庭迪蹙著眉睜開眼睛,眼里的暴躁在看清面前人是皇帝之后,一點點消散,苦笑道:“不能起身請安,還請皇上恕罪。”心里卻恨不得指著皇帝的鼻子罵一通:他都要疼死了,他還沒輕沒重地摸摸這兒摸摸那兒,這是人辦得出的事兒? “這還用你說?”皇帝一笑,在床邊的椅子上落座,“放心,沒有硬傷外傷,日后只需悉心調(diào)理內(nèi)傷?!?/br> 師庭迪狐疑地看著他,“那我怎么會感覺全身筋骨都斷掉了呢?”他想動一動,卻是剛一用力就臉色發(fā)白,繼而有氣無力地道,“別寬慰我了,我這擺明了要成廢人?!?/br> “胡說。”皇帝笑道,“這打人講究手法,更講究下手的位置,便是只揀你一兩個xue位發(fā)力打幾下,你也要十天八天難受得厲害。” “我姑且信著?!睅熗サ蠎械脿庌q這些,心里卻道:看這樣子,你和崔老四根本是一路貨色,不光殺人不眨眼,打人根本就是酷吏的手法,一個個的就造孽吧,當心死了下十八層地獄。 皇帝轉(zhuǎn)身喚崔鑫:“跟他說說,那女子是什么來路?!弊约簞t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品茶。 崔鑫將藍氏與崔振的淵源娓娓道來。 師庭迪聽著直冒冷汗,他真是做夢也沒想到,好不容易又尋到的合心意的美人兒,竟是崔振年少時的意中人。 怎么這么倒霉呢? 他看中的女子,都是名花有主,總是遲一步。 隨后,他就想到了昨晚失去意識前看到的那一幕:身披玄色大氅的崔振立在他不遠處,一直凝望著茶館的方向,周身透著蕭瑟。 他那時還奇怪,心說你個混賬東西,這是什么態(tài)度?你快把我打死了,怎么顯得比我還難過?隨后就想,一定是看錯了,腦子都被那廝打壞了。 “這次你實在是不走運?!被实酆吐暤?,“你我商量商量,這事兒就揭過去不提了吧?” “……”師庭迪面無表情地看著皇帝,“不管怎么樣,我也是你皇室宗親吧?你這樣的心思……我哭一鼻子的心都有了?!?/br> 皇帝哈哈一笑,“這也是為你好。把崔家的老四逼急了,他讓你不明不白地死在京城怎么辦?我總不能為了護著你,連朝政都放下吧?” 師庭迪聽了直撇嘴。十個他,都換不了一個崔振——他還不知道皇帝那個德行? 只要是出色的武將,在皇帝眼里就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武將明爭暗斗無妨,皇帝永遠是裝瞎子。但是,只要他青睞的武將與文官、閑官起了爭端,便一定會偏向武將。 攤上這么個帝王,滿朝的文官也是倒了八輩子霉。 他斂起火氣,決定還是面對現(xiàn)實的好,仔細思量一番,道:“我要在京城將養(yǎng)個一兩年,痊愈如初之后才回去。”他回封地的日子,不過是看著父王每日里花天酒地,時不時迎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的進門。能把他悶死、氣死。 “這是自然?!被实蹪M口應下。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把這人當質(zhì)子扣押起來了,也沒壞處。 “再有,”師庭迪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我也老大不小的了,該成家娶妻了,你和皇后該抓緊給我賜婚了?!弊约赫铱傉也粚Γ蔷驼埶麄儙蛶兔Π?。 “行啊?;仡^我和皇后都留心些,從傾慕你的女子之中選出個合你心意的?!?/br> “那不行?!睅熗サ狭⒖虛u頭,隨即就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疼。 “你想怎樣?”皇帝和顏悅色地道,“莫不是看中了誰?只要那女子情愿,我會盡快給你賜婚?!闭f著話起身,幫師庭迪翻身趴在床上,謹慎地把人安置好,繼而坐在床邊,抬手幫忙推拿頸部的xue位。 不需面對著皇帝看似和煦實則深沉的目光,師庭迪放松了不少,在皇帝的推拿之下,頸部的疼痛減輕。 紆尊降貴到了這地步,他愈發(fā)篤定,皇帝是決心要他息事寧人。 他期期艾艾地道:“我瞧著……張國公的次女也不錯。皇上怎么看?” “張旭顏?她不行。”皇帝毫不猶豫,“她要是肯嫁給你,除非翻了天?!毙睦锵氲氖牵核强霞弈悖医o你下跪敬茶。將門之女,不要說張旭顏,便是張國公,都抵死不肯把女兒嫁給師庭迪。 “唉——”師庭迪長長嘆息,“那就過一陣子再說。眼前就看中了倆,一個是崔振的,一個是打死不嫁……” 皇帝失笑。他這堂弟,在大局上是個最讓他省心的,遇到大是大非,一定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他與皇后身邊,不然,他這兩年也不會縱著他得空就來京城吃喝玩樂。只有姻緣這一樁,叫人啼笑皆非,看中的不是名花有主的,便是看不上他的,要么就是地位相差太懸殊的——是江夏王寧可把他打死也不肯接受的女子,例如青樓里名噪一時的花魁、梨園中的名伶。稀里糊涂混到現(xiàn)在,依然是孤單一人,名聲卻是越來越差。 心念一轉(zhuǎn),他留意到了一件事,“‘一個是崔振的’,這話怎么說?藍氏不是已經(jīng)嫁人了么?” “嫁不嫁人,還不就是她一句話的事兒?有沒有那個人,是不是有名無實的姻緣,誰都說不準。”師庭迪如實道,“我觀察她很久,怎么看她都不像是真成了婚的女子??梢矝]法子,總不能讓她把婚書拿出來瞧吧?” “你與崔振,到底是因何起了沖突?”皇帝問道。 師庭迪一想起這件事就火冒三丈,此刻只是礙于周身都疼得要命,發(fā)作不得,語聲雖低,語氣里卻充斥著怒意:“那廝不講理起來,氣人的德行真該砍頭八百回! “昨日藍氏的茶館開張,我去醉仙樓用飯的途中瞧見了,飯后想著開張是大吉大利的事兒,總該去捧個場,就帶著兩個侍衛(wèi)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