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不論怎么想,做閔家閨秀也要比不人不鬼的情形好上百千倍。 閔采薇是真死了。二夫人看到的那個閔采薇,是有人冒充。 ——想明白這些,蕭銳用力拍了拍額頭,意識到自己之前的看法過于想當(dāng)然。 益明快步走到蕭錯面前,呈上一個信封,恭聲道:“目前只查到這些?!?/br> 蕭錯頷首,抽出幾頁信紙,一目十行地看完。 蕭銳湊過去,“我看看行不行?” 蕭錯遞給他。 蕭銳一字一句地閱讀,了解到閔侍郎與閔采薇的生平。 閔侍郎閔忠,時年四十五歲,年輕時隨軍征戰(zhàn),任參將。二十五歲起,先后任四川總兵、廣東總兵、云南總兵、甘肅總兵,八年前回京,在兵部行走?;实鄣腔耙荒辏⑾磁?,閔忠官升至兵部右侍郎。 此人的優(yōu)點是戰(zhàn)時擅防守,公務(wù)上心思縝密,愛財而不貪,自有謀財之路。 此人的缺點是年輕時好美色,在四川、廣東任上,曾納美妾、養(yǎng)外室。但是妾室、外室都不曾登堂入室,閔侍郎在京城的府中,一直只有發(fā)妻和一名成婚之初添的妾室,膝下包括閔采薇在內(nèi),三子三女。 閔采薇是閔家長女,庶出,生母難產(chǎn)而亡,自幼養(yǎng)在閔夫人名下,擅音律、女工。十六歲病故,死因是咳血、心疾。 蕭銳看完之后,很是不解:通過怎樣的途徑查到的?又是如何這么快就辦到的?要知道,閔侍郎好色這一節(jié),等同于是揭人的老底。 蕭錯負(fù)手向外走去,邊走邊吩咐益明。 蕭銳連忙追上去,待得益明快步走遠(yuǎn)之后,問道:“哥,我想明白了,這事情大抵與閔采薇本人無關(guān)?,F(xiàn)在我該做點兒什么?”方才蕭錯吩咐清風(fēng)的話,只是要給他一個說法罷了。 “你覺得呢?”蕭錯反問。 蕭銳費力地思索著,“去查找閔侍郎曾經(jīng)養(yǎng)的那些美妾或是外室?” 蕭錯嘴角一抽,“為這種事浪費人力財力?” “沒事沒事,我這幾年賺了不少銀錢……”蕭銳說到這兒,見蕭錯下巴抽緊,連忙改口,“細(xì)想想,的確是不妥?!蹦哪軡M世界尋找別人年輕時染指過的女子呢? “賺了不少銀錢?”蕭錯忽然岔開話題。 “是?!笔掍J承認(rèn)之后便急著澄清,“我可沒打著你的名號胡來,做的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這方面,我還算有點兒天賦。” 蕭錯微瞇了眸子,“有工夫賺銀錢,沒工夫打理庶務(wù)?” “……”蕭銳一愣,隨即索性耍賴,“我那點兒家當(dāng),比起咱們家里的產(chǎn)業(yè),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況且,賺錢是一回事,打理庶務(wù)是另一回事——你看我這樣子,怎么對付得了那些老jian巨猾的管事?我起碼得再歷練個十年二十年……” “閉嘴?!笔掑e措辭不中聽,神色卻是溫和的,透著些無奈。庶務(wù)就是個燙手山芋,他想趁機扔出去,偏生二弟對別的事都無所謂,一提到庶務(wù)就反應(yīng)奇快話特別多,打死也不肯接。 蕭銳唇畔現(xiàn)出大大的笑容,“哥,你也別總為這個心煩。等三弟回來,我?guī)湍阊褐蚶硎鼊?wù)?!?/br> 蕭錯微微蹙眉,“省省吧。他打理庶務(wù)的話,兩年就能把家底敗光?!笔掑P天生沒長那根筋,到現(xiàn)在都不會心算,能被管事糊弄死。 蕭銳哈哈地笑起來。 蕭錯睨了他一眼。 蕭銳連忙強斂了笑意,閉緊嘴巴。 蕭錯撿起之前放下的話題:“你若是愿意,大可去閔府一趟,找閔侍郎或是閔夫人探探口風(fēng)。” 蕭銳正色思忖片刻,頷首道:“明白了。我等閔侍郎下衙的時候過去?!笔撬慕Y(jié)發(fā)妻被嚇得不輕,這件事只能由他出面。 蕭錯叮囑一句:“要留意他的神色?!?/br> “知道?!笔掍J不滿地嘀咕,“你怎么總把我當(dāng)傻子呢?” 蕭錯沒理他。 蕭銳自覺抱怨無用,說起別的:“依你看,那條密道的盡頭在何處?” “就在這宅院周圍?!笔掑e不認(rèn)為此事還有細(xì)究的必要,轉(zhuǎn)了話題,“你所知一切,只管如實告知二弟妹。” 蕭銳頷首,“這是自然?!?/br> “我四下轉(zhuǎn)轉(zhuǎn)。”蕭錯信步走開去。 蕭銳回到耳房,雖然曉得密道已經(jīng)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還是想滿足好奇心。 此外,他也清楚,若是可能,要嘗試找回當(dāng)初負(fù)責(zé)修建這所宅院的工匠,看看到底是誰被什么人收買了。 再就是,他還要考慮一個可能性:成國公府的人近年來可曾與閔侍郎府內(nèi)外那些女人結(jié)過仇。至于閔侍郎放在外邊的人,不需尋找——投石問路之后,閔侍郎應(yīng)該就會派人前去詢問,他派人盯住閔府的仆人就好。 不能什么事都等著大哥吩咐,若是那樣的話,這種兄弟齊心的事情再不會有下次。 裴羽那邊,因為事態(tài)有了喜人的進(jìn)展,心神完全放松下來,指揮著帶來的丫鬟婆子給二夫人收拾衣物首飾,尋常名貴的家當(dāng)也一并帶回去。待得過兩日,二夫人身體好一些了,親自帶人過來,把庫房里的家當(dāng)都搬到侯府去。 將近酉時,裴羽準(zhǔn)備回府,蕭銳那邊也有了消息:密道另一端,就在宅院西側(cè)的一個小樹林里。 蕭銳匆匆忙忙知會了蕭錯、裴羽,便策馬離開別院,趕著去見閔侍郎。 蕭錯則策馬去往京衛(wèi)指揮使司,要吩咐屬下一些事情。 如意仍是與裴羽一同乘坐馬車,大概是玩兒得乏了,一路都乖乖地臥在她身側(cè)。 回到府中,下人們把帶回來的箱籠送到聽風(fēng)閣。裴羽思忖片刻,喚木香去見了見二夫人,把她在別院的見聞如實告知,以免二夫人繼續(xù)擔(dān)心。不中用的下人如何安置,也是二夫人該斟酌的。 ** 將近戌時,蕭錯回到府中,問過管家,得知蕭銳還沒回來,徑自回了正房。 丫鬟已經(jīng)鋪好了床,裴羽去洗漱了。 蕭錯沐浴更衣之后,考慮到蕭銳回來可能來正房見他,便將裴羽備好的一襲錦袍放在床頭的小杌子上,倚在床頭看書。 裴羽回來的時候,穿著月白色的寢衣,外罩一件披風(fēng),頭發(fā)還沒干透。她遣了服侍的丫鬟,坐在妝臺前,自己動手梳理頭發(fā)。 蕭錯斟酌片刻,將下午蕭銳說的關(guān)于閔采薇的話告訴了裴羽,問她:“你怎么看?” 裴羽斂目思忖片刻,轉(zhuǎn)過身形,認(rèn)真地望著他,“這樣一來,我先前倒是誤會了閔采薇——她已病故,我卻以為她當(dāng)初是詐死,實在是不應(yīng)該。” 蕭錯有點兒意外,“怎么說?” “你想啊,”裴羽將想法娓娓道來,“如果閔大小姐當(dāng)初病故和你有關(guān)的話——哪怕她是被你氣得病倒,閔侍郎都不會坐視不理,不為父女情,也要顧及家族的顏面。但是,我聽你之前提及閔家,分明是沒什么印象,這意味的就是你們于公于私都不曾起過爭端,至多是泛泛之交。當(dāng)初閔侍郎都不曾因為女兒的事情與你計較,又怎么會縱容女兒詐死之后來驚嚇你的弟妹?——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不是這個法子?!?/br> 蕭錯留意到了她對閔采薇稱呼的轉(zhuǎn)變,亦不能忽視她看待事情的冷靜、客觀。 裴羽繼續(xù)道:“再有,閔大小姐就算因為你傷心欲絕,也不大可能做出這樣聳人聽聞的事情。這分明是瘋子的行徑,她不會的?!?/br> “這又怎么說?”蕭錯是真的不明白。 裴羽笑容明快,“喜歡你的女子,品行不會差到那個地步的。就算是心如蛇蝎,也該是特別有心計、城府的人,不可能用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就算閔大小姐因愛生恨,也應(yīng)該活著想法子——挑撥她的家族與你為敵,甚至于另嫁個與你一向不合或是比你位高權(quán)重的人,這些才是尋常女子會選擇的路?!?/br> 這小女子看待事情的角度與他完全不同,一時分不清是有道理還是歪理。畢竟,話里話外太看得起他。蕭錯牽唇微笑,“你怎能篤定,看上我的沒有瘋子?” “瘋子怎么有耐心唱這一出秋后算賬的戲?”裴羽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跟她爭論這種事,“女子的心思,你不明白的。” 蕭錯輕笑出聲,“只一會兒沒見,竟像是大人了?!?/br> 裴羽抿了抿唇,笑。要是在前兩日,她一定會為之不滿,現(xiàn)在不會了?,F(xiàn)在她有自知之明,在他面前時不時就犯傻,偶爾顯得懂事一點,他當(dāng)然會意外。況且,他說話越隨意,意味的越是沒把她當(dāng)外人。 她轉(zhuǎn)過身形,對著鏡子將一頭長發(fā)用簪子松松綰在腦后,起身走到床前,瞥見錦袍,問他,“你等會兒還有事?” “嗯?!?/br> “今晚只管放心,就算你出門我也不攔著?!迸嵊鹣沧套痰卣f出這一句,便想到了他說過她“用人靠前不用靠后”,自己先理虧地笑了。 “出門也不攔著?”蕭錯笑笑地問,“出去幾日呢?” 裴羽要想一想才能回答他:“那可不行,你不能總變卦?!倍颊f他是言出必行的人,怎么到了她這兒,就隨時隨地都想食言呢? 蕭錯移開長腿,示意她歇下。 裴羽解下披風(fēng),放到床尾,窸窸窣窣上了床。 蕭錯掀開鋪在外側(cè)的錦被,“有話跟你說?!?/br> “好啊?!迸嵊鹨姥栽谕鈧?cè)躺好,“什么事?” 蕭錯取出記載著閔侍郎、閔采薇生平的信件,遞給她。到底事關(guān)內(nèi)宅,讓她心里有底只有好處。況且,已然有了牽扯,日后兩家的內(nèi)眷或許有需要碰面的時候。 裴羽仔細(xì)看過,“我都記下了。”沉默片刻,道,“這樣說來,閔大小姐的身世有些問題——說是庶出,生母難產(chǎn)而亡,可是閔侍郎府中認(rèn)可的不是一直只有一個妾室么?那人不是到現(xiàn)在還好端端的么?那么,閔大小姐的生母,是閔侍郎在外期間添的妾室還是外室?你應(yīng)該抓緊查一查閔大小姐的生母,看她還在不在世?!?/br> 蕭錯已對她有些刮目相看了,“你對這類事的反應(yīng)倒是敏銳?!?/br> 裴羽給了他一個“你又小看我”的眼神,“我娘家是清清靜靜的,可有些小姐妹家里卻是烏煙瘴氣,時不時就有人跟我訴大半日的苦,要么就是把別人家妻妾、嫡庶爭寵斗法的事情當(dāng)笑話跟我說。我聽得太多,對這類事了解得就多一些?!?/br> 蕭錯側(cè)轉(zhuǎn)身形,和聲問她,“是哪個跟你訴苦,哪一個跟你講別家的是非?”他覺得她那些小姐妹的品行委實參差不齊。 “這可不能告訴你?!迸嵊鹦τ氐?,“我要是傳閑話的人,誰還敢跟我說體己話?” “告訴我也算傳閑話?”蕭錯繼續(xù)逗她,“我是你什么人?” “……那也不告訴你?!迸嵊鸨庖槐庾欤罢l叫你以前對我愛答不理的,只當(dāng)是我在報仇?!闭f到這兒,留意到他穿著中衣晾在外面,分出一半錦被給他蓋上,“真是奇怪,你就不覺得冷么?” “當(dāng)你在報仇?”蕭錯心里啼笑皆非的,撐肘看著她,“你報仇的時候還少么?” 裴羽眨了眨眼睛,明白過來,“是不是晚間總打擾你?慢慢就好了……吧?”說著已經(jīng)笑起來,帶著點兒淘氣,“習(xí)慣了就好?!边@是他曾對她說過的話,此刻,她奉還給他。 蕭錯審視著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眼里的笨兔子,很有變成小狐貍的潛質(zhì)。他語帶笑意,慢條斯理地道:“沒錯,習(xí)慣了就好。” 裴羽這才記起他是什么情形下說的那一句,心跳不由漏了半拍。 ☆、第018章 (8.14更新) 018 “你習(xí)慣了沒有?”蕭錯語聲低低的,左手到了她面頰,指腹輕緩地摩挲著凝脂般的肌膚。 裴羽不說話,垂了眼瞼,感受著他手指的溫度、薄繭的粗糲。 “嗯?”蕭錯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這好像是不能習(xí)慣的事情,差別只在于彼此是否愿意親昵一些。裴羽心里這樣想著,卻是繼續(xù)保持沉默。這樣的言語一出口,他不是繼續(xù)調(diào)侃,便是變本加厲。 蕭錯又吻了吻她的唇。 裴羽立時心跳加速,不由抿了抿唇。 “看出來了,習(xí)慣了。” “哪有?!迸嵊鸬淖藙萦善教筛臑閭?cè)臥,面對著他,卻垂眸看著他的白色中衣。 蕭錯的手落到她肩頭,視線在她面頰上流連,“臉沒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