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玥凝眸道：“聽你之言，他倒是與我們西涼的中常侍有幾分類似?！彼究账芬彩且粋€聰明到了極點，各個領(lǐng)域都十分精通的人，如若不然，他是怎么玩弄了兩代君主，最終自己以宦官的身份篡奪的江山呢？

    周神醫(yī)頓了頓：“我沒見過你們中常侍，原不好做比對。但我想，他的才智，應(yīng)該更在你們中常侍之上?！?/br>
    比司空朔更具才智？寧玥突然對這個男人來了幾分興趣。

    “你們聽說過南疆的大帥嗎？”周神醫(yī)又道。

    寧玥與玄胤互相看了一眼，玄胤淡淡說道：“聽過，怎么了？”

    “他是我大徒兒的養(yǎng)子?！?/br>
    玄胤一愣：“什么？南疆大帥是你大徒兒的養(yǎng)子，那你大徒兒得多大？”

    周神醫(yī)緩緩地笑了：“他只比大帥年長幾歲，因收養(yǎng)之恩，才從了輩分做父子。他才華橫溢，頗受南疆皇室的器重，加上他又有一個這么厲害的養(yǎng)子，簡直是如虎添翼。毫不夸張的說，他在南疆的地位，比當今太子還高?！?/br>
    比太子還高？太子是皇甫珊的父王，這么說來，要是他碰到了皇甫珊，豈不是可以完虐皇甫珊了？寧玥的腦子里惡趣味地閃過這樣的念頭。但很快，寧玥笑不出來了，他背景這樣厲害，又是南疆皇室的人，找他看病，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概是瞧出了寧玥的擔心，玄胤握住她的手，認真道：“你放心，就算是綁，我也要把他綁來！”

    “你這小子！”周神醫(yī)瞪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像我??？那么好抓的！而且你弄清楚了，人家是大夫，隨便使點手段，都能讓你妻子去見佛祖啊！”

    玄胤皺起了眉頭，眸中寒光乍現(xiàn)。

    寧玥忙回握住他的手，軟語道：“前輩說的對，我們還是來軟的吧，別激怒他?！贝返呐鹣诵?，又看向周神醫(yī)道，“前輩，您可否為我們引薦您的弟子？”

    “實不相瞞，我與他因為一些事鬧得不是特別愉快，我引薦的話，極有可能令他對你們生厭，他這人看起來好說話，實際卻是個古怪的。”周神醫(yī)看了看二人，道，“他給人看病有兩個規(guī)矩?！?/br>
    “什么規(guī)矩？”寧玥問。

    周神醫(yī)道：“打不贏大帥不治，非必死之癥不治，女子不治?！?/br>
    三條規(guī)矩里面，寧玥嘩啦啦地沖了兩條，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而一旁的玄胤，更是冷冷地站了起來：“什么破規(guī)矩？等我將他綁來，有的是法子讓他看??！”

    “綁他？”周神醫(yī)挑了挑眉，說道，“大帥可不是吃素的，你大哥都打不贏大帥，我奉勸你，還是小心點。大帥雖只有十七歲，但天生神力，沒習武之前就能把南疆的血衛(wèi)給生生撕了，他可想而知，他現(xiàn)在有多厲害了?！?/br>
    寧玥嘆了口氣，想治個病怎么就這么難？

    踏上馬車后，寧玥沉默著沒有說話，她看上去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可玄胤打心眼兒里明白，她是介意的。撇開蠱毒本身的媚性不談，她本身就極想要個孩子，又或者，天底下沒有哪個女人不渴望自己的孩子，而偏偏她做母親的權(quán)力，被蠱毒無情剝奪了。能治好她的人中，白薇兒死了，妙手神醫(yī)不再行醫(yī)，剩下這最后一個，又立下了三條氣死人的破規(guī)矩。

    “什么叫打不贏大帥不治？非必死之癥不治？女子不治？爺抓了大帥來，一個酷刑一個酷刑地用上，看他治不治！”玄胤氣呼呼地說。

    寧玥搖了搖頭，大帥要是那么好抓，玄煜何至于一直攻他不下？

    玄胤抱住她：“你相信我，會有辦法的。等玄昭回來，我就去南疆?！边@邊還有個三叔虎視眈眈，他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下，有玄昭在，他才可以放心些。

    寧玥沒吭聲，只靠上他肩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

    棠梨院

    這是寧玥離開家的第二天，藺蘭芝思念如潮，其實女兒早在四個月前便出嫁了，自己應(yīng)該習慣才是，可女兒歸家住了幾個晚上，又讓她覺得女兒像是回來了，未出閣，每天都會回家。

    可能她是真的太寂寞了，當初馬援提議再多要個孩子，她干嘛不要呢？如果現(xiàn)在腹中懷了骨rou，她還會每天這么被思念煎熬嗎？

    但是她又不敢要，沒照顧好兒子的遺憾，讓她終身都留下了陰影，她怕萬一再生一個，又沒保住……

    那種痛，經(jīng)歷一次就瘋了十年。若再經(jīng)歷一次，她怕是要——

    紅玉端著薏米粥進來，見夫人神色落寞的樣子，心知她又開始思念兩個孩子了，夫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但心里是非常難受的。兩個孩子都沒疼夠，可一個才相處幾天便嫁了人，一個……尚未長成便喪了命。

    明明這般善良的人，為何落了個晚年凄慘的下場？

    紅玉微微濕了眼眶，將薏米粥放在桌上，輕聲道：“您一天沒吃東西了，好歹用些吧！”

    “我不餓?！碧A蘭芝斂起思緒，隨手擦了擦濕潤的眼眶，把給寧玥做的裙衫疊整齊，又拿出了另外一套男子的衣裳，“你說，要是客卿還活著，是不是跟小胤的身形差不多？”

    紅玉笑了笑，說道：“應(yīng)該是的吧?！?/br>
    藺蘭芝搖頭：“不是，他比小胤瘦些，他不愛吃rou，小胤一頓飯，可以吃一整桌子，他吃得很少。他十三歲那年，玥兒才三歲，他每次都說娘你去忙吧，我來喂meimei，其實就是趁我不注意，把他碗里的菜一并給玥兒吃掉了。玥兒小時候那么胖，都是他給喂出來的！”

    講到這里，她的臉上浮現(xiàn)起來回憶的笑容。

    紅玉見她愛說，附和道：“小姐小時候很胖嗎？”

    “哎喲，那簡直是個大胖子，我抱都抱不動。一開始我還納悶?zāi)?，說我也沒給她吃什么呀，怎么看著看著就長胖了?！碧A蘭芝噗哧一笑，“后面我才知，都是客卿搗的鬼！”

    “少爺自己不愛吃，卻給小姐吃，真是狡猾啊?！奔t玉笑著說。

    “不是，他是真心疼玥兒，小孩子嘛，不知道飽的，成天就想吃，我怕玥兒太胖，所以一直控制著不給吃多。他每次下學，兜兒里就藏一堆小食，抱著他meimei到后山悄悄兒地喂。”藺蘭芝憶起了開心的事，眼底泛出了深深的笑意。

    “照這么說的話，小姐應(yīng)該跟少爺?shù)母星楹芎每?？”紅玉起先只是想附和夫人幾句，眼下，卻是真的對馬克卿與寧玥的童年來了興趣。

    藺蘭芝笑著點頭：“何止好？簡直好得不得了！洗澡要他哥哥洗，吃飯要他哥哥喂，睡覺要他哥哥哄，她早上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不是她哥哥，準把房頂都給哭塌！”

    “??？”紅玉瞠目結(jié)舌，“可是……那會子少爺應(yīng)該上學了吧？天不亮就得出門，哪兒能總守著小姐起床呢？”

    小姐天天哭天天哭，多可憐呀！

    藺蘭芝柔和一笑：“客卿才舍不得他meimei哭呢，每天都守在床邊，他meimei什么時候醒了，他再什么時候去上學，遲到過幾次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反正每天都是最后一個進課室的?！?/br>
    “夫子們不說少爺嗎？”紅玉盡管沒上過學，卻也聽說過學院的規(guī)矩是非常森嚴的，學生們都必須去得很早，在那邊早課，方得夫子們的喜歡。

    藺蘭芝不無驕傲地說道：“說呀，怎么不說？他每天都是最后一個去，最早一個走，夫子不說他才怪了？但他壓根兒不在乎。而且，他總拿第一，夫子們口頭說說，心里，卻還是十分器重他的?！边@些都是輕的，她記得很清楚，有一次科考，兒子不知怎么瞞過那些侍衛(wèi)的眼睛的，竟混進了考場，還一下子考了第一，那一年，兒子才九歲。她給嚇壞了，叫大哥四處找人，給考官塞了幾千兩銀子，才把這事兒給壓了下去。如若不然，混入考場的罪名也是很大的。

    紅玉暗暗嘆息，這么厲害的人物，為什么偏偏早夭了呢？還死在那么冰冷的護城河里，尸骨無存。如若少爺還健在，夫人、小姐，都會過得比現(xiàn)在更好吧？

    ……

    玄胤將寧玥送到回春堂后，即刻去了軍營，最近南疆戰(zhàn)事吃緊，連帶著京城的時局也非常緊張，軍營的幕僚們?yōu)榱藬M定作戰(zhàn)計劃，已經(jīng)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中山王雖準許了玄胤在家養(yǎng)傷，可特殊時期，他自己也養(yǎng)得不自在。

    寧玥很快調(diào)整好了情緒，神色如常地進了回春堂，不管能不能治好，日子總還是要過的。

    昨天招聘的大夫，今天已經(jīng)開始上崗了，怕他們不適應(yīng)回春堂的運作習慣，先讓他們分別跟在呂醫(yī)女、萬大夫、童大夫、趙大夫、陳大夫身邊打打下手，十天后再正式坐診。

    小賬房維修完畢，除了透著一股子木頭味兒，其余的與原先并無兩樣，寧玥滿意地點了點頭，再一次被黎掌柜的效率折服，隨后，寧玥將黎掌柜叫了過來，請他看看玄胤設(shè)計的圖紙。

    黎掌柜看完，第一反應(yīng)與寧玥一模一樣：“呃……這么多機關(guān)？咱們開的是藥房還是兵器庫??？”不過，或許男人在某方面的想法與女人天生不同，短暫的驚愕后，黎掌柜便鎮(zhèn)定了下來，神色肅然地

    說道，“比之前的那些的確好上百倍不止。”

    寧玥的嘴角抽了抽，玄胤若知自己的方案被人如此夸贊，肯定得嘚瑟翻了。

    黎掌柜又道：“東家，這是誰設(shè)計的方案？怕是得不少錢吧？”

    寧玥噗哧一笑。說道：“不用錢，免費的?！?/br>
    “啊？”黎掌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怕是初出茅廬的工匠，也不可能不收錢呀，莫非……是東家的朋友？

    寧玥彎了彎唇角：“好了，你也別管是誰設(shè)計的了，你看看有沒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動的?！?/br>
    黎掌柜拿起圖紙，仔細又仔細地看了一遍，怕看得不夠仔細，又跑到布莊里，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對比著在腦子里過了一遍，返回來時，眼底還殘留著尚未褪去的驚艷：“哎呀，原本我還有些擔心我們生意太好，合并一個布莊或許不夠用，現(xiàn)在都迎刃而解了！一個房間，能當成兩個房間用！咱們，等于是合并了兩個布莊??！”

    寧玥點點頭，玄胤在設(shè)計時，應(yīng)該用上了一些軍營里的構(gòu)造，玄家大營也是如此，外表瞧著不起眼，巴掌大的一塊地兒，事實上，它藏兵十萬，就連她都不清楚那十萬人是怎么被安置好的。當然，這些軍事上的機密，她就沒必要告訴黎掌柜了。

    黎掌柜怕自己太過專斷，忙又問了寧玥的意見：“東家覺得呢？可有不滿意的？”

    她自然是不滿意那些刀子匕首劍，但想了想，還是說道：“沒什么，就按照圖紙來吧。你記住了，找信得過的人做，我不希望我們設(shè)下的機關(guān)，被旁人給宣揚出去?！?/br>
    “好，我會分批次，找不同的工匠來完成?！崩枵乒裾f。

    寧玥嗯了一聲，想到一個問題，又道：“黎叔，我們的藥材都是從哪兒進貨的？”

    黎叔答道：“很多，全國各地都有，基本上固定著，都是原先回春堂一路合作過來的。”

    寧玥拿出賬冊，翻開自己勾過的地方，指給黎掌柜道：“我算了一下，這些供貨商里，一部分是自產(chǎn)自銷，價格比較公道，這一些，我畫了圈的，都是中間商，價格翻了一倍?！?/br>
    中間商供應(yīng)的還盡是一些暴利的藥材，如人參、靈芝、麝香……

    黎掌柜的面色白了白：“我一直是按照原先的供貨渠道來的，未曾想……竟還有中途被倒賣了一道的，是我疏忽了！”

    她前世掌管后宮的時候，尚藥局的藥材都是經(jīng)她手入庫的，對于各種藥材的價格非常清楚，只看進貨價便知是原產(chǎn)家還是中間商。寧玥沒說什么責備的話，只道：“你再去聯(lián)系幾家藥莊，直接從他們那兒拿貨，然后我也在考慮，要不要自己開一個藥莊?！?/br>
    她名下的四處莊子正好空著，平時的收成不大好，佃戶們的積極性也不高，她有意將其中一個改成茶園，一個改成果蔬園，另外兩個，都用來種藥。

    黎掌柜若有所思道：“開藥莊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只是絕非立竿見影的事兒，得徐徐圖之?！?/br>
    這是在勸她慎重，寧玥點頭：“我明白的，我有分寸，藥莊的事兒不急，你先把裝修和進貨的事處理一下。”

    “好。”

    “對了，最近沒什么人上回春堂鬧事吧？”一般大戶人家瞧病，都習慣將大夫請到府里，開了方子再去藥房抓藥，只有那些請不起大夫，或者大夫看不好的，才會到外邊求醫(yī)。但隨著回春堂越做越大，很多達官貴人也慕名而來了。

    “昨兒有一個，秦員外的孫子腹瀉，想請我們的大夫出診，我說我們這兒沒有出診的規(guī)矩，要看病，就把人帶過來。秦員外不高興，喊了人來砸店，被阿吉阿蒙給打出去了?！崩枵乒裥Φ溃斑@些都是小事，不勞煩東家cao心。”

    的確是小事，玄胤派了人給她撐場子，誰敢砸場子就是在砸玄胤，在京城，有幾個敢跟玄胤過不去？寧玥點點頭，又問了一些后勤的事，還想到茶肆去看看，又記起玄胤叫她別一個人亂跑，咬咬唇，在回春堂坐了一下午。

    日暮時分，玄胤從軍營過來，接她一道回了王府。不過，玄胤并未多做停留，甚至連晚飯都沒吃，便又去了軍營，忙成這樣，想來南疆的戰(zhàn)況真的不樂觀了?？杉幢氵@么忙，他還是抽空接送自己，寧玥的心中，又多了幾分歡喜，準備去小廚房給他做晚飯，卻聽到琴兒的房中有爭吵與嗚咽聲出來，她腳步一轉(zhuǎn)，走了過去。

    房中，琴兒與那個圓臉丫鬟抱著，坐在床上，琴兒好似受到了驚嚇，不敢從丫鬟的懷里出來。

    在她們面前的地上，跪著那個尖臉丫鬟，哭聲便是從她嘴里發(fā)出來的。

    寧玥對這倆人印象不深，叫什么名字也給忘得一干二凈了，只是依稀覺得她們都不是心懷鬼胎之人，故而，沒找冬梅刻意與她燜講任何規(guī)矩。今日，這尖臉的丫鬟是犯了什么錯兒，會跪著哭成這樣呢？寧玥的眸光緩緩右移，落在了何mama的身上。

    何mama不好生在尤氏跟前兒伺候，又跑到她的琉錦院做妖了么？

    “mama，mama我真不是故意的，您千萬……千萬饒了我這一回吧！”丫鬟跪走著來到何mama腳邊，拉住了何mama的裙子，聲嘶力竭地哀求。

    何mama冷冷一哼：“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夫人待你這樣好，提拔你做了小姐身邊的體面丫鬟，你卻不知好歹，釀下這樣的禍事來！你叫夫人的臉往哪兒擱？叫小姐的臉往哪兒擱？”

    寧玥跨過門檻：“到底出了什么事？鬧哄哄的。”

    琴兒一見寧玥，便站起身走了過來，偎進寧玥的懷里。

    寧玥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帶著她坐回床上，圓臉丫鬟識趣地退開，恭謹?shù)亓⒃谝慌浴?/br>
    何mama行了一禮，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道：“四奶奶，真是抱歉擾您清靜了，奴婢也不想的，可您不知道，這小妮子，人小膽大，竟偷臟偷到主子頭上去了！”說著，她晃了晃手里的簪子。

    丫鬟哭著搖頭：“我……我一時糊涂……我真的……真的是一時糊涂……我……我……mama饒命啊……我……小姐救救奴婢啊……”

    琴兒捏緊了寧玥的手。

    寧玥看看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何mama道：“好歹是琴兒的丫鬟，你打算怎么發(fā)落？”這是在提醒她，不看僧面看佛面，琴兒都沒發(fā)話，你還是別代替她教訓(xùn)她的丫鬟了。

    誰料，何mama仿佛聽不懂似的，態(tài)度十分地強硬：“四奶奶，這種手腳不干凈的，自然是打一頓攆出去了！”

    丫鬟哭著抱住了她的雙腿：“mama饒命！mama饒命！”

    何mama踹了她一腳，無情地說道：“不檢點的東西！要你何用？”

    寧玥看向琴兒，琴兒低著頭不說話，她都不吭聲，自己不好越俎代庖去管三房的事。

    很快，何mama便將那個丫鬟拖出去了。

    剛來不到三天，便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丫鬟偷竊，真是可笑，相處一年多都沒發(fā)現(xiàn)，偏偏人家都住進棠梨院了，何mama卻火眼金睛地發(fā)現(xiàn)了。這其中的意味，不得不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