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沒有說話。

    艾麗莎的目光投射過來，那之中有試探也有近似于兔死狐悲的悲戚感：“別人說她的死訊傳到你面前時，你甚至都沒有流露出悲傷的表情，這是真的嗎？我很想知道那個時候你在想什么?！?/br>
    “我說過，當時的金翎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葬禮的準備，對于她的死亡，我并不意外?！?/br>
    艾麗莎卻沒有放過這個話題：“那你失望嗎？”

    “……了解這個，對你有什么用處？”

    “沒有任何用處。”

    說著，她主動走近自己，直到她發(fā)間的香氣傳入凱恩的肺部，艾麗莎輕輕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的袖口，小心地就像是他會不留情地甩開她一樣。

    她抬起眼，仔細地端詳著凱恩：“只是因為那是你的想法。”

    凱恩嘆了口氣。

    “有點?！彼鐚嵳f道，凱恩從來沒對別人承認過這個事實，也從來沒有人問過，“更多的是惋惜，不論如何，她是位值得尊重的女性，也可以說是我的朋友。”

    “能獲得你的友誼可不容易。”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淺，甚至能稱得上是憂傷。凱恩幾乎沒見過艾麗莎流露出如此多愁善感的表情，“我想能與你直接坦言交易，她非常的了不起?！?/br>
    “但那都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就像你說雷·瑞茲的事情也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一樣。”

    艾麗莎只是再次走近了一步。

    她柔軟的身體靠了過來，將臉頰埋進自己的肩頭。凱恩隱隱地意識到艾麗莎有點不安，她一只手依然拽著自己的袖口，另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臂膀：“我希望你能有個繼承人，凱恩?！?/br>
    他讀懂了她的意思。

    還是不該說起這件事的，她現(xiàn)在正在孕期，難免會多想。

    然而想來現(xiàn)在說那些學士已經(jīng)念了無數(shù)遍的話語也沒什么用，所以凱恩只是用自己的手掌托住她的后頸，將她攬進自己的懷里。

    “我知道?！彼绱苏f道。

    第45章 政治婚姻045

    七年之前。

    夜晚籠罩了整個雪倫，卻無法撲滅人們對宴會的熱情?？v然佇立在林間深處，凱恩·提爾仍然能聽得見坐落在樹林之外會場中喧囂的人聲。向北看去，依稀火光仿佛能夠透過層層樹葉映照過來，甚至有點亮天空的意味——禮誕節(jié)之后的騎士大會幾乎是整個首都的狂歡，為此而來的貴族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社交與交易的好機會。

    然而這些統(tǒng)統(tǒng)和凱恩無關(guān)。

    他的目光自枝葉挪到眼前的溪水邊，畢竟隔的那么遠，再熱鬧的場景也不會紛擾到他。

    如果不是除了每年的禮誕節(jié)，他幾乎沒有機會見到瑪麗安，讓凱恩再選十回他也不會主動參加節(jié)日慶典。光是要坐在觀臺中央看一群水平不怎么樣的毛頭小子互相廝斗就足夠折磨他了，還得應(yīng)付在身邊沒完沒了的首相，凱恩寧可再和懷特打兩年也不想與貴族們糾纏。

    這里不是他的地盤，王宮也不是他的舞臺，凱恩不想給瑪麗安添麻煩。要知道為了避免與她的政|治|班底發(fā)生沖突，凱恩可是做出了不少讓步，他甚至在王宮之外購置了宅邸，就是不愿意每天白日都要與首相大人目光相對。

    如果——

    接下來的思路，被樹葉晃動發(fā)生的沙沙聲打斷了。凱恩立刻警覺起來，隔著枝葉他能隱約看到一團不大的黑影在附近徘徊，然后，黑影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猛然間凱恩以為是走錯路的野生動物，雖然不會有動物靠近人多的地方，但難免會有意外走錯的情況出現(xiàn)。然而等到那團黑影自樹后走了出來。

    那是個……女孩。

    的確是個女孩兒，十一二歲，長發(fā)在腦后扎成一個結(jié)，稚嫩的臉頰和脖頸線條全部暴露在外。她的目光撞上自己時明顯也愣住了，凱恩的視線向下，只見女孩天鵝絨長裙被簡單粗暴地拎到膝蓋處，還在雙|腿之見死死地系成一團，一眼看過去像是松松垮垮的褲子；同理兩只袖子也是，繡著花樣的袖口被直接撩到了肩頭，如果不是她的長裙著實價值不菲，凱恩絕對會把她當成混跡于街頭巷尾、無父無母的小乞丐。

    在女孩這幅打扮下，她白皙的手臂和小腿一覽無遺。

    倘若換做比武大會上的任何一名女士在這兒，大概都會被她這幅裝扮嚇得暈過去。

    就算雷德并不是個特別講究禮儀的國家，但她這幅模樣要是讓別人瞧見，今后這位年幼的小姐可是別想嫁出去了。

    她明顯也知道這點，幾乎是在撞見自己的目光瞬間，她便像是見了鬼魂般驚呼出聲，向后踉蹌幾步，重新跑進了樹叢里。

    幾組呼吸過后，女孩又重新出現(xiàn)在了凱恩的面前，這個時候女孩的袖口和裙擺已經(jīng)老老實實地回歸原位，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走向前，對著凱恩露出了一個幾乎能稱得上是敷衍的禮貌笑容：“大、大人。”

    走到月光之下，凱恩才發(fā)現(xiàn)她的頭發(fā)是深紅色的。

    紅色的頭發(fā)。凱恩挑了挑眉，重新將女孩打量一番。在她尚未長開的眉眼之間，他尋覓到了似曾相識的神色——尤其是臉上那看似無害又溫和的笑容，凱恩實在是太熟悉了。

    “你是英格瑞姆家的孩子?！彼淅涞匦?，“不好好呆在你父親身邊，跑到這里干什么？”

    恨不得整個王國都知道費迪南·英格瑞姆有個了不得的女兒，剛會走路就摸起了弓，人還沒馬高呢就已經(jīng)爬上了小馬駒的脊背。凱恩聽說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出生的孩子之間，連不少同齡的男孩兒都不如她大膽。

    原本這些說法他也就隨便聽聽，因為這十有八|九都是英格瑞姆公爵自己吹噓出來的。然而現(xiàn)在，被當做寶貝到處炫耀的當事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笑容靦腆又儀態(tài)大方，一副剛才那足夠讓她名節(jié)盡毀的打扮完全不存在的模樣，凱恩不得不相信貴族之間的傳聞中，到底還是有少部分貼近真實的。

    “你是……”英格瑞姆家的長女全然沒理會凱恩的質(zhì)問，她的雙眼在自己的身上轉(zhuǎn)了一圈，然后猛然瞪大眼，“你是提爾公爵，不好好呆在女王身邊，你又跑到這里干什么？”

    ……說不定貼近真實的流言不止“一少部分”。

    她正盯著凱恩看，雙眼中有驚訝也有好奇，但絕對沒有畏懼。有時連成人看向自己時不帶著畏懼，更別提像這種還沒到自己胸口高的黃毛丫頭。但她的確不害怕他，一個小姑娘不會偽裝出如此放肆的態(tài)度。

    “我想獨自安靜一會。”

    “那么我也是。”

    凱恩聽到她理直氣壯地話語，扯了扯嘴角，但并沒有笑。瞧她剛才那準備充足又興致勃勃的模樣，顯然在林子里呆了很久。她倒的確找到了清凈的地方，但恐怕林子外英格瑞姆家的人發(fā)現(xiàn)她不見后可要發(fā)瘋了。

    所以他只是又把女孩掃了一遍，不容置疑地開口：“我送你出去。”

    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雙眉緊皺，凱恩想女孩是想說些什么的，但她最終還是忍住了。大概也是察覺到凱恩語氣中的態(tài)度，英格瑞姆家的長女最終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好吧，謝謝您?！?/br>
    朝著宴會方向走去的時候，凱恩還特地想了想高堡的情況，他記得費迪南·英格瑞姆可是娶了一位實打?qū)嵉拿T貴族，他還和現(xiàn)任高堡夫人見過幾面，也的確是個淑女。然而跟在自己身后的丫頭……他不由得向后看去，正低著頭默默走路的女孩敏銳地察覺到了凱恩的目光，迅速抬起頭：“大人？”

    ……至少該有的禮節(jié)還在，也不算養(yǎng)出了一個野丫頭。凱恩收回了眼神，然而女孩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意識到凱恩在打量她之后，她稍微向前走快了幾步，從凱恩的身后轉(zhuǎn)至他的身側(cè)：“大人，剛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