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的營帳頂上睡了一夜。

    清晨破曉，叫醒他的卻不是陽光，而是營帳內(nèi)黎霜倏爾亂了一拍的呼吸，她打了個哈欠，即將醒來。

    而晉安則是霎時睜開了雙眼，雙眸清醒，宛如一夜未曾入眠。

    緊接著，心臟猛地一縮，身體里沒有之前變化時的疼痛，可他知道，自己離變成小孩不遠(yuǎn)了。自黎霜營帳之上一躍離開。

    下方守衛(wèi)軍士并無任何人發(fā)現(xiàn)。

    倒是營帳內(nèi)的黎霜睜開眼看了帳內(nèi)天頂許久，隨即披上了衣服走出了營帳，帳外軍士見了她連忙行禮。黎霜卻走遠(yuǎn)了幾步往頂上望了一眼。

    自是空無一人。

    “昨夜可有異動？”

    “回將軍，并無任何異動?！?/br>
    黎霜只得點頭作罷。

    ☆、第三章

    晉安開始隨著軍營里的其他少年一起訓(xùn)練。相較于成年的軍人，他們的任務(wù)要輕松許多，每天便是一些簡單的體能訓(xùn)練，然后幫著軍士分擔(dān)一些雜事即可。

    晉安早早的跑完了伍長安排的訓(xùn)練，然后便坐在一旁望著黎霜營帳的方向發(fā)呆。腦海里又一搭沒一搭的想著，今天他還有件事要做——得給晚上變成成人的自己，偷件衣服。

    正是閑得無聊之際，背后倏爾一道氣息靠攏，晉安眸光一凜，適時背后那人伸來的手已經(jīng)探到他身前，見狀是要從背后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晉安手肘一曲，向后一擊，正中來襲之人的胸膛，只聽“嗷！”的一聲痛呼，身后那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晉安一回頭看見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那不是別人，正是黎霆。

    黎霆向來是坐不住的性子，昨天聽了黎霜與將軍一起討論開會，他被悶得無聊極了，今天說什么也不愿再去。便躲開了仆從的更隨，自己背著手在軍營里閑得晃來蕩去。正巧走到軍營這角，看見其他小兵蛋子都在跑步，而只有晉安一人坐在角落望著遠(yuǎn)方發(fā)呆。

    他還想著再能與晉安切磋一下，于是便上前來作勢要偷襲他，而這一下又是傷得不輕，心里卻也是不得不服。

    “你這小孩，背后長了眼睛不成！”黎霆揉著胸口喘了好一會兒，想坐起身來，卻發(fā)現(xiàn)胸口疼得有點起不來了?！皝砝乙幌??！?/br>
    面對黎霆的使喚，晉安只冷眼看著他，不應(yīng)他的話，也沒有動作。

    黎霆伸出去的手便這樣在空中尷尬的杵了許久。

    最后他咬咬牙，自己拍拍屁股爬了起來。倒是沒走，他磨蹭著看了晉安許久，隨即有點扭捏的問道：“你挺厲害的嘛，師父是誰？能不能讓他也教教我？”

    “不知道。”晉安冷冷甩了三個字，繼續(xù)坐下望著黎霜的營帳發(fā)呆。

    黎霆又磨蹭到晉安身邊，與他一起坐下：“那……要不，干脆你教教我？”

    晉安不搭理他。

    黎霆打量了他一會兒，便也隨著他的目光往前一看，但見那是黎霜營帳的方向，黎霆登時眼珠一轉(zhuǎn)，道：“我從小和我jiejie一起長大，她的事我都知道呢?！?/br>
    晉安目光倏爾動了動。

    “你教我武功的話，有時候我可能就會和你聊聊關(guān)于我jiejie的一些事。像她愛吃什么，喜歡什么，之類的?！?/br>
    晉安終于斜眼盯住了黎霆。

    黎霆沖晉安眨巴了兩下眼睛，嘴角彎得很好看。

    晉安答應(yīng)了。

    待得黎霜知道黎霆在隨晉安習(xí)武之時，已經(jīng)是十來天后了。黎霜簡直哭笑不得。

    家里老爺子給黎霆請的是大晉朝最好的武師，他在京城學(xué)到一半，跑到這塞北來，竟然跟著一個屁大的孩子學(xué)東西。這要讓家里那武師知道了，還不得羞得一頭撞死在他們將軍府里。

    所以之前黎霆也懂事的瞞著所有人。而現(xiàn)在這件事，黎霜之所以會得知，是因為黎霆幫晉安出頭，揍了與晉安同營的小兵。

    看著面前站著的三個半大不小的少年。黎霜揉了揉眉心，二話沒說，先讓黎霆伸手出來，抽了他十個手掌心：“知道我為什么打你嗎？”

    黎霆倒也懂事：“我給阿姐拖后腿了，讓阿姐在軍營里還要來處理這種小事?！?/br>
    “明白就好。”

    這確實是件小事，這要不是黎霆，換任何一個兵長都能把他們仨給處理了。偏偏是黎霆犯了這事，除了黎霜，誰敢罰天下司馬大元帥的兒子……

    然后黎霜讓小兵蛋子伸出手來，也同樣抽了他十個手掌心：“知道我為什么打你嗎？”

    小兵蛋子平時很少見到黎霜，此時已經(jīng)嚇得面色慘白了，但還是強(qiáng)撐著說道：“因……因為我我?guī)ь^排擠新兵，還給他床……灑了水。將軍，我錯了……”

    黎霜點頭：“知道就好?！?/br>
    這少年看不慣晉安一直一副高高在上冷冷冰冰的模樣，是以才在晉安被子上潑了水，可哪想晉安沒說什么，倒是被黎霆看見了，說他欺負(fù)了自己小師父，給他一頓狠揍，現(xiàn)在臉上還是青的。

    黎霜又提著藤條走到晉安面前，讓他伸出手來，晉安看了她一會兒，直到黎霜挑了挑眉，他才乖乖的將手伸出來了。

    他是故意耽擱的，因為這樣，黎霜的目光就可以在他身上單獨(dú)停留一會兒了。

    光是這樣，就能夠讓他感到滿足。

    黎霜這邊則是半點不客氣抽了他十個手掌心，然后問：“知道我為什么打你嗎？”

    “不知道?！?/br>
    他答得太坦然，以至于黎霜愣了一會兒才道：“不知道就再把手伸出來?！?/br>
    于是晉安又挨了十個。

    “現(xiàn)在知道了嗎？”

    晉安搖頭：“不知道?！?/br>
    黎霜微微深吸了一口氣。

    旁邊黎霆看不下去了，連忙道：“晉安晉安，你和前輩有矛盾而不知解決，態(tài)度高傲，還私底下逃過訓(xùn)練偷懶教我東西，是有點不對，是有點不對。”黎霆攔住黎霜，“阿姐，他知道錯了?！?/br>
    黎霆哪能想到，他這邊剛給晉安鋪了個臺階下，晉安就在后面捅了他一刀：“我和他們沒有矛盾。是他們不喜歡我罷了。與我無關(guān)?！?/br>
    黎霆被捅得咳了兩聲。

    晉安也依舊坦然道：“訓(xùn)練我也都做完了，沒有逃過。教你東西也沒什么不對。我不知道錯?！睍x安抬頭望著黎霜，眸光清澈又平靜，他不是在挑釁，他只是在陳述事實，“只是，如果打我手掌能讓你開心的話，你可以繼續(xù)打?！彼麑杷?，“能讓你開心就好?！?/br>
    “……”

    不僅黎霆不知道該怎么接話，連黎霜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她揉了揉眉心，內(nèi)心只道現(xiàn)在的孩子真是越來越難帶。

    她擺了擺手：“得了得了，都給我出去吧?！?/br>
    一堆礙事玩意兒……

    正適時，秦瀾倏爾掀簾而入，見了三個少年，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道：“將軍，鹿城北三十里一小村莊因近來大雪，求了鹿城城守派發(fā)糧食，城守問我借兵前去護(hù)糧?！?/br>
    黎霜也很快做出了決定：“城北三十里離我們這里不遠(yuǎn)，你遣三十人，著一兵長帶領(lǐng)前去即可。”

    秦瀾領(lǐng)命要走，黎霆卻喊了起來：“我也去我也去！”他道，“我都呆這兒十來天啦，眼瞅著都要回去了，還哪兒都沒去，什么事兒都沒做過。阿姐，你讓我也跟著去護(hù)糧，我長長見識?！?/br>
    黎霜一琢磨，想著那地方近，來回不過一天，便也沒再多和黎霆糾纏：“行，隨軍而行，不得亂走，聽兵長指揮?！?/br>
    “好叻?！崩桷?dú)g歡喜喜拽了晉安，“走吧小師父?！彼У眉保€(wěn)以為晉安會跟他一起走，哪想?yún)s跟拽了塊鐵似的，晉安紋絲不動的站著，倒拉得他自己一個踉蹌。

    “我不去?！?/br>
    黎霆愣了愣：“為什么？”

    “我就待在軍營。”晉安看著黎霜，“哪兒也不想去?！?/br>
    黎霆瞥了瞥嘴，到底是小孩心性，說了句不去拉倒，自己也就歡歡喜喜的蹦跶出去了。

    晉安依舊站著沒動，黎霜看了他一會兒：“還有事？”

    晉安搖頭?？陕牫隽死杷Z氣里的逐客之意，他饒是有點不愿意，也只得退了出去，在門口撩著門簾看了黎霜許久，這才依依不舍的將門簾放下。

    待得晉安走了一會兒，黎霜這才摸著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語的困惑：“難道我長得像這孩子的娘……或者爹？”

    快至傍晚，前去護(hù)糧的隊伍還沒回來，黎霜看了看天色，出于軍人的直覺，她下意識的感覺到了有幾分異常。正憂心之際。瞭望臺上的軍士忽然來報，倒是鹿城北三十里外的村莊忽然出現(xiàn)了滾滾濃煙。

    黎霜當(dāng)即覺得不妙。

    立即招了羅騰過來：“西戎的兵動了？”

    “沒動?！绷_騰道，“不過最近探子倒是發(fā)現(xiàn)西戎邊境又一幫馬賊蠢蠢欲動?！?/br>
    “回去披甲，整一千人馬，半柱香后隨我出營向鹿城北三十里?！?/br>
    黎霜沒想到，當(dāng)她整軍待發(fā)之際，前去護(hù)糧的三十名軍士之一跌跌撞撞的跑了回來，跪在黎霜的馬前，磕頭啞聲道：“將軍，西戎馬賊捉了小公子，要挾交換五千石米糧！”

    黎霜聞言，面色霎時寒冷如冰：“馬賊現(xiàn)在何處？”

    “賊子更往北五六十里有一石寨，他們將小公子帶去了那處……”

    秦瀾面色也是凝重，他輕輕踢馬至黎霜身邊：“將軍，賊子既有石寨，怕是不可強(qiáng)攻，米糧尚可補(bǔ)足，小公子卻閃失不得?！?/br>
    黎霜是大將軍黎威撿來的女兒，而黎霆卻是大將軍的老來得子，自小疼愛有加，寄予厚望。若是黎霆在她這里出了什么事，黎霜是真的無法和老爺子交代。

    黎霜面上不露聲色，沉凝片刻，道，“今年天寒，缺糧之勢只是初露彌端，若是區(qū)區(qū)馬賊便可脅我大晉公子為質(zhì)以要挾糧草，這冬日只怕難過至極。黎霆不可出閃失，我朝五千石糧草也不可這般白白送人?！?/br>
    “將軍的意思是？”

    “挑選十名習(xí)過內(nèi)家功法的人今夜與我同行?！?/br>
    秦瀾一驚：“將軍……”

    黎霜提馬西北望，眸中光芒似刀：“我親自去把人帶回來?！?/br>
    ☆、第四章

    夜色如墨，馬賊的石寨依山而建，宛如嵌在山里面的一顆頑石。

    秦瀾幫黎霜挑的人皆是黎霜親衛(wèi)，秦瀾本欲同黎霜一同前來，可卻被黎霜留在長風(fēng)營中坐鎮(zhèn)。

    此時，黎霜領(lǐng)著十名身著黑色夜行衣的軍士，潛伏在隔著石寨百丈外的山頭上，借著夜色遮掩，探看寨內(nèi)情況。

    只見遠(yuǎn)方石寨中，主堂上燈火通明，然而把守最嚴(yán)密的地方，卻是西南角的一處小院。光是門口排著的看守便有五六人，再加上房頂上的，走道上的，小小的一個院子就守了二十來人。人人精壯干練提著把虎頭大刀，刃口反射出來的光，隔了這么遠(yuǎn)也依舊耀眼。

    黎霜心里有了底，心道那處必定是馬賊們關(guān)押黎霆的地方。

    幾個手勢一比劃，她的親衛(wèi)都是跟隨她多年的人，不肖多說，各自明白了她的意思，身影快如疾風(fēng)，霎時消失在了山頭之上。

    行至石寨門口，幾人手腳利落的將還毫無準(zhǔn)備的看門人扭斷了脖子，悄無聲息，甚至連門口的火焰也未曾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