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皇帝的大姑娘把皇帝給嗆住了，他邊笑邊說：“大姑娘是什么意思？沒聽過這說法，怪有意思的?！?/br>
    她瞥他一眼：“大姑娘也比小老婆好。”

    這次換他說不出話來，訕訕地喝了口燕窩粥，半天才憋出一句：“是我委屈你了?！?/br>
    “有什么委屈的，橫豎在這兒能每天看著您，一塊兒吃吃飯，想想別的妃嬪，就是皇后也沒這本事跟您一塊兒用這規(guī)格的膳食呢。”她倒是心大，想得很開。

    皇帝又惦記上那件事了，湊過來低聲說了句：“我老早就想告訴你這事了，只是一直不知如何開口?！?/br>
    “什么事？”她抬頭望著他。

    皇帝遲疑片刻，聲音壓得更低了，緩緩道：“你什么時候給朕生個兒子吧?！?/br>
    “？？？”昭陽張著嘴，手里的糕餅吧嗒一聲掉在桌上。

    他好心替她拂了拂衣服上的殘渣，若無其事地說：“我年紀也大了，至今沒有個皇子，將來大興的江山該交給誰呢？”

    昭陽愣愣地看著他，面紅耳赤地說：“您不是有大皇子嗎？忽，忽悠誰呢！”

    不對，是這個問題嗎？

    問題明明就是：“誰，誰要給你生孩子了！”她臊得想往桌子底下鉆。

    皇帝低聲笑起來，那笑里卻有點不是滋味，半晌才輕聲說了句：“大皇子不是我的孩子。”

    大殿里頭靜悄悄的，殿門緊閉，昭陽聞言一愣，抬頭怔怔地望著他。

    這話是什么意思？

    她從不愿過多觸碰他的后宮與孩子這樣的話題，那太沉重，她寧可逃避。所以她不明白皇帝為什么會忽然這樣說。

    越過滿桌子的豐富早點，她看見他平靜中帶著苦澀的笑意：“我與皇后有名無實，那孩子不是我的?！?/br>
    到底還是要談到這些事的，哪怕他難以啟齒，哪怕那些過往他不想觸碰?？伤c她不能有這樣的隔閡，痛苦或歡愉，總該有人分擔(dān)，有人共享。

    他開了口，雖聲色暗啞，但從容自若。

    昭陽擱下了筷子，聽他寥寥數(shù)語講明了當(dāng)初種種，除了震驚之外，心頭更多的是一片酸楚。她把手伸過來，慢慢地覆在他手背上：“我，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他低頭笑著：“誰也想不到會是這樣?！?/br>
    昭陽發(fā)覺自己不知該說點什么，同情皇后，心疼皇帝，憎恨這皇城里的種種，羨慕那宮外自由自在的天地。

    最后她只能低低地說了句：“都會好起來的?！?/br>
    那是個美好的愿望，天下會太平，百姓會安樂，他會有她陪著，世間種種終會如意。

    皇帝動了動，抬眼望她：“那你會給我生個兒子嗎？”

    又來了！

    昭陽倏地抽回手，臉漲得通紅：“你，你白讀那么多圣人書了！這話是隨隨便便張口就問的嗎？”

    皇帝想了想，說：“那成，我好好斟酌一下，不隨隨便便。”假意思考了片刻，他又一次開口，“那現(xiàn)在我認真嚴肅地問你，昭陽，你愿意給我生個兒子嗎？”

    她想笑，繃著臉要裝做生氣的樣子，可到底是破了功，撲哧一聲笑出來。一邊伸手去捏他的臉，她一邊說：“該早朝了，主子大人，再不去朝臣們該著急了?！?/br>
    皇帝笑了：“這才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br>
    他把她拉過來，在她嘴唇上輕輕一碰：“好，我也不急，這事兒咱們?nèi)莺笤僬f?！?/br>
    她還缺少一個能上臺面的身份，他希望他們的孩子能成為他引以為榮的驕傲，所以急不得。更要緊的是，他這輩子只想和她一起撫養(yǎng)他們的孩子，從前缺少的父愛，沒有體驗過的承歡膝下，他盼著能與她共同實現(xiàn)。

    他一定會當(dāng)一個稱職的父皇。

    朦朧天光中，皇帝走出了養(yǎng)心殿，昭陽在后頭遠遠地看著，扒著門框總也不想錯過一眼。她看見他大老遠回過頭來望了望她，因為光線太暗，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可潛意識里卻清楚地知道，他一定彎起唇角在對她笑著。

    只需那樣一個笑，她心甘情愿此生留在這深宮里陪他共度孤獨的每一刻。

    喜憂參半也好，寂寞半生也罷，有他在，她才有了家。

    ☆、第89章 四王爺

    第八十九章

    淮北一向天寒地凍，一年四季里，三個季節(jié)都冰封萬里，剩下那一個也好不到哪里去。

    別院里的池子都結(jié)冰了，紫燕在池子邊上往里看：“也不知道那些魚死了沒有?！?/br>
    青霞說：“都是江南一帶運過來的，哪里受得住這個天氣？肯定活不了?！?/br>
    前廳里傳來絲竹管弦的樂聲，有歌女婉轉(zhuǎn)的音調(diào)朝這邊飄來，天寒地凍的淮北并不適宜這樣的靡靡之音，可這淮北王府素來都這個樣，一年四季都是個逍遙快活的好地方。

    紫燕嘀咕說：“那新來的如煙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王爺成日都在聽她唱歌。要我說，這嗓子也沒好到哪里去?！?/br>
    青霞笑了兩聲，戳戳她的腦門子：“得了吧，你還吃上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爺就這性子。就跟池子里的魚似的，他圖個新鮮，年年都讓人送江南弄來，可弄來了，左不過觀賞幾天，新鮮勁兒過了就拋在腦后，如今是死是活都懶得搭理?！?/br>
    緊了緊脖子上的狐貍毛圍脖，她拉著紫燕往前走：“咱們也去瞧瞧那如煙姑娘能被王爺捧幾天，今兒不拘如何高高在上，趕明兒就成了黃花菜了，咱們權(quán)當(dāng)看出戲。”

    被她們時時刻刻掛在嘴上的王爺此刻正坐在前廳里，廳中布置典雅，裝潢貴氣，四個角落都放著炭盆子。

    他身子骨不好，畏寒，偏偏宮里頭那人把他給弄到這淮北的極寒之地，呵，安了什么好心，他可再清楚不過。

    廳中坐著一眾奏樂的人，當(dāng)中是個絕色女子，容顏如高山冰雪，朱唇輕啟，婉轉(zhuǎn)的江南小調(diào)就這么飄蕩在大廳里。

    只是四王爺沒看她，反倒盯著窗戶外頭的冰天雪地，低聲問身側(cè)的人：“竹青，西疆那邊如何了？”

    叫竹青的人俯身道：“哈察已經(jīng)收下我們的厚禮，現(xiàn)如今正在整軍?！?/br>
    “他老子呢？”

    “大汗已經(jīng)病危了，聽說神志不清，已然藥石無醫(yī)。西疆如今已是哈察的天下，含丹王子手無重兵，妻兒又為我們所控，想必不能也不敢與哈察相爭?！?/br>
    四王爺笑了笑，正欲說話，奈何喉嚨里燒得慌，當(dāng)下握拳捂住嘴，低聲咳了起來，一咳就停不下來。

    竹青動作嫻熟地掏出帕子遞給他，然后幫他一下一下順著背，好一陣咳嗽后，四王爺總算是止住了。

    竹青低聲勸他：“王爺，還是該聽大夫的話，那藥得繼續(xù)喝啊——”

    “不喝?！彼耐鯛斆碱^一皺，不耐煩地說，“那藥喝了只會叫人頭腦不清醒，成日犯困，眼下正是關(guān)鍵時刻，若是打不起精神，哪一步走錯了，這么多年都得前功盡棄。對了，京城那頭怎么樣了？”

    竹青說：“聽說皇帝又從國庫調(diào)了銀子送去賑災(zāi)，這回應(yīng)當(dāng)是元氣大傷。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咱們的精兵被朝廷以剿匪的名義重創(chuàng)，損失也不可謂不慘重……”

    年輕的王爺坐在那里，面頰上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紅，那是病態(tài)。只是他生得極好看，微微上挑的丹鳳眼，膚色極白，長發(fā)又烏黑透亮，懶懶地披散在肩上時，只會叫人以為這是哪家的絕色女子。

    他的確生得很動人，否則廳中的歌女也不會目不轉(zhuǎn)睛對著他唱那婉約的情歌了，只可惜他看也不看她。

    面上冷冷的，他扯了扯嘴角，無所謂地說：“死了就死了，這條路本來就是要踩著尸首上去的，他們是為了本王而死，也算得上死得其所?！?/br>
    人命而已，他從來沒覺得有什么好吝惜的。就連他自己這條命也是在藥壇子里泡著的，誰都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沒了，他沒有那個心思去在乎別人。

    腦子里有很多脈絡(luò)要理，可那絲竹管弦之音嘈雜的要命，他忽然眉頭一皺，喝止住廳中彈唱奏樂的人：“都給本王滾出去！”

    那些人頓時停止了動作，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退下了。

    這個淮北王的脾氣速來不好捉摸，高興時對你笑得溫柔多情，不高興時拔劍砍人腦袋都是尋常事。如煙咬咬嘴唇，想留下來，可是看到王爺那冷冰冰的眼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也悄無聲息抱著琵琶退下去了。

    紫燕和青霞已經(jīng)走到門口，恰好看見這一幕，雖不敢進去了，但兩人相視一笑，心里很高興。

    你瞧，這才三天不到，王爺已經(jīng)厭煩那如煙姑娘了，任你長得再漂亮，唱得再動人，王爺不喜歡也是空事一場。

    ***

    建興十四年，黃河泛濫，災(zāi)情慘重，朝廷兩度撥款賑災(zāi)，無數(shù)醫(yī)者官吏親赴災(zāi)區(qū)，只可惜依然有瘟疫爆發(fā)，黃河兩岸民不聊生，傷亡慘重。

    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西疆與大興的邊境安分了沒多少年，忽然間又爆發(fā)了□□。西疆的鐵蹄就此踏上中原，一夜之間突襲了邊境三座城池，新王哈察長驅(qū)而入，帶兵沖進了大興。

    國庫吃緊，災(zāi)情嚴重，舉國上下都兵荒馬亂的，戰(zhàn)事卻在這時候爆發(fā)。

    西疆舊王垂危，新王哈察是舊王胞弟，因手握兵權(quán)，奪取了侄子的皇位，長驅(qū)直入大興邊界，自稱受大興壓迫多年，如今該是西疆崛起之日，勢必踏平中原，直入京城。

    西疆人是馬背上的民族，驍勇善戰(zhàn)，鐵血不屈。而大興已有多年不曾打過仗，先帝無視西疆對邊境地區(qū)的sao擾，一味忍讓，皇帝登基后，因為國庫空虛，常年來雖有強化兵力，但也未曾真與西疆發(fā)生過正面沖突。

    此戰(zhàn)一起，龍顏盛怒，皇帝封方淮為平西大將軍，兵部侍郎為副將，領(lǐng)十萬大軍前往西疆邊境與駐守在那里的將士匯合，平復(fù)叛亂。

    詔書一下，瀾春長公主聞訊趕來，在早朝之后截住了皇帝：“二哥！”

    她拎著裙子從遠處匆匆跑來，沒個形象。

    皇帝站住了，神情依然凝重：“你怎么來了？”

    她喘著粗氣對他說：“我聽說你認命方淮為大將軍，要他帶兵平復(fù)邊疆之亂？”

    皇帝點頭：“是。”

    瀾春跑得面上都紅了，此刻有些無措地說：“為什么要讓他去？換個人不行嗎？朝中那么多將領(lǐng)，為什么偏偏讓他去呢？”

    皇帝眼神微動：“讓他去有什么問題嗎？”

    瀾春一頓，隨即找到了理由：“他是禁軍統(tǒng)領(lǐng)，理應(yīng)留在宮中保護你，保護大家才對，你把他弄走了，這宮里的安危誰來負責(zé)？”

    皇帝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后輕聲說：“你在意的是宮里的安危，還是他的安危？”

    瀾春張著嘴站在那里，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是長公主，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朕讓他去帶兵平亂，是信賴他的能力，也是想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詔書一下，沒有撤回之理?！被实圻~步往前走，平靜地說，“邊疆有變，你作為長公主，理應(yīng)多為天下蒼生著想，兒女私情不應(yīng)總擱在心上?！?/br>
    瀾春無功而返，一顆心卻亂得不行。

    她是沒有想過她會和方淮有什么發(fā)展，她單純地喜歡他、敬仰他，只要他在這宮里，她就安安心心的，什么都可以不去想。可是如今邊境生亂，他卻要帶兵打仗去。刀劍都是不長眼的，若是他有個什么好歹……

    這一次，她沒法安心了。

    大軍出發(fā)那日，方淮身穿銀甲，騎在馬背上領(lǐng)兵往城門外走。

    皇帝與朝臣親自相送，瀾春也來了。

    人群之中，那個身穿將領(lǐng)鎧甲的人仍舊直挺挺騎在馬背上，他似乎從來不懂得低頭，總是這樣驕傲地挺直了脊背。人們常說至剛易折，他卻好像不在乎這個理。

    瀾春忽然越過人群，快步走到他身側(cè)，仰頭叫住他：“方淮！”

    她從前都是叫他方統(tǒng)領(lǐng)的，如今卻忽然直呼其名，方淮詫異地低下頭來，恰好看見她明亮灼人的目光。

    她望著那個居高臨下與他對視的人，捏緊了手心：“你一定要平安歸來?！?/br>
    那人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情，只點頭：“長公主放心，屬下必當(dāng)為國盡忠，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