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第六十八章 那頭的李美人忙著教訓人,這邊的張?zhí)t(yī)細細地替佟貴妃針灸,明晃晃的銀針扎進rou里,床上的人虛弱地發(fā)出些許動靜。 他擦擦汗,回頭也不知該對誰說,瞧了眼李美人,心知此刻這個小小的美人就是這甘泉宮里唯一說得上話的主子了,便拱手道:“小主,貴妃娘娘確是中了斷腸散無疑,此種□□是從斷腸草中提煉而成。一旦人體服入,輕則上吐下瀉,重則抽搐致死。索性貴妃娘娘中毒不深,只是輕微體現(xiàn)在了體表,所以才嘔吐不止,虛弱不堪?!?/br> 那盒包子上也插有銀針,他拈著針頭取出來時,針尖已然黑了。 張?zhí)t(yī)把銀針湊到鼻端聞了聞,不敢大意:“小主,那斷腸散確實是包子里帶來的,千真萬確?!?/br> 昭陽站在一旁面色蒼白,一言不發(fā)。 毒在包子里,她說什么都無濟于事,這事明顯就是有人陷害,全看接下來他們會做些什么。她只盼著明珠那邊快些讓皇帝過來,別太遲了。 李美人怒聲呵斥:“大膽宮女,果然是你下的毒!還不給我跪下!” 昭陽咬咬牙,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口中一字一頓道:“毒不是我下的,司膳司的人都看著我做的那包子,從頭到尾我都沒一個人待過。何況我與貴妃娘娘無冤無仇,為何要下毒害她?” 床上的佟貴妃動了動嘴,奈何氣若游絲,說不出話來。 如意最了解主子的心意,當下站了出來,厲聲道:“你與貴妃娘娘無怨無仇?好一個無冤無仇。這一年半來娘娘每月讓你幫忙為皇上做吃食,南行前,此事忽然敗露,皇上誤會了娘娘,還差人傳你去乾清宮問罪,你敢說你沒有因此怨恨娘娘?” 昭陽道:“我沒有?;噬鲜侨示?,由始至終不曾責罰于我,我又為何會對娘娘懷恨在心?這一年半,娘娘每次召我做吃食,都讓您送了金銀首飾來打賞,我心中只有感激,沒有半分怨恨。請貴妃娘娘明察!” 她不反駁,不怒罵,更不哭天搶地,只保持鎮(zhèn)靜跪在那里把事情一五一十娓娓道來。 這與如意想象中的場景大相徑庭。 如意攥著手心,側頭對李美人說:“小主,我們娘娘如今臥病在床,沒辦法主持甘泉宮中的大小事宜。請您務必為娘娘做主,奴婢可全指著您了!這宮女謊話連篇,怕是不吃苦頭不會說真話,您看該如何是好?” 她恭恭敬敬地福身說了這話,話里話外把李美人抬得極高。 李美人從前都只住在一宮之中的偏殿,壓根沒有資格處理宮中的事宜,而今來了這甘泉宮,竟然還能代替佟貴妃行使一宮主權,也算是揚眉吐氣了。 她讓如意平身,眉目含愁地看了眼床上躺著的人,語重心長道:“你放心,有我在,一準兒不會讓娘娘吃虧。這等jian邪小人,做了下賤事還不認賬,有她吃苦頭的地方!” 回頭,她指著昭陽的鼻子:“我再問一次,你認不認罪!” 回應她的只有四個字:“奴婢不認?!?/br> 好啊,不認罪,這倒是正中下懷。李美人素來沒有什么可顯示身份的地方,這回可真是能好好發(fā)作一番了。 她威風凜凜地喚人來:“來人,給我把這丫頭拉出去掌嘴!我就不信問不出半句真話來!” 來的是甘泉宮的宮女,如意沒吱聲,只把這里全權交與她處置。床上的佟貴妃睜開眼睛瞧了瞧,肚里難受,也只是看著,一個字都不說。 昭陽俯身埋在地上,語速飛快地說:“小主,奴婢所說沒有半句謊言,請小主明鑒。女婢從未對貴妃娘娘心生怨恨,也未曾想過要害娘娘。宮中過日子,奴婢素來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做錯了事,絕不可能做出毒害貴妃娘娘的事來。請小主明鑒!” 她就這樣渾身冷汗地伏在那里,心下巴巴地望著明珠快些把救兵搬來。 然而終究還是沒有那么快。 粗使宮女左一個右一個,架著她往前院里去。她渾身都是汗,想掙扎,可那兩個粗使宮女力氣很大,掐著她的胳膊就跟老鷹抓小雞似的,手指箍得緊緊的,壓根兒掙不開。 她不得不回頭喊著:“小主,您不能這樣!奴婢沒有做過的事,您如何能濫用私刑?請您放了奴婢,讓慎刑司和內務府的人去查查,若是奴婢真有害人之心,到那時候您再罰奴婢也不遲。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求您查明真相!” 李美人就那么翩翩繞繞跟在后頭,慢慢地出來了,昭陽被拉到臺階下面,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笑了笑:“這張嘴倒是挺伶俐的,當真是個會說話的人。我倒想看看你被掌嘴之后,還有沒有這么伶牙俐齒?!?/br> 她的笑意倏地消失了,面色一沉,朗聲道:“給我掌嘴二十!” 宮中的掌嘴刑罰并不單單是掌嘴那么簡單,行刑的宮女要先戴上厚厚的皮套子,一人拉扯著受罰的人,另一人對著兩邊面頰一下一下掌摑。 昭陽正拼命掙扎著,就被那粗壯些的宮女死死箍住身子,下一刻,迎面而來一記響亮的耳光。 皮套子打在臉上是火辣辣的滋味,痛得鉆心,若是臉被打破,這輩子也就完了。 她感受著面上的痛楚,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奮力將那壓住她的宮女死命一推,自己拔腿就跑。 李美人高呼:“都是死人不成?還不給我拿下她!大膽賤婢,毒害貴妃娘娘就算了,還敢跟我叫板!你不就是個宮女嗎?我還打你不得了!” 她指著往外踉踉蹌蹌跑去的昭陽,四面的宮女太監(jiān)都圍了上來,黑壓壓的人影把這個夜晚裝點得更加熱鬧。 昭陽死死咬著唇,拎著裙子往外跑,可身后已然有人追上來,越過門檻時,她腳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猛地向甘泉宮臺階下跌去。 幾乎是姿態(tài)狼狽地撲在地上,手心也被擦破了,她的下巴磕在地上,右臉還火辣辣的一片,只知道燙,不知道疼,就跟快失去知覺似的。 她死死咬牙,還在心里想著,若是今日沒死,她一定要做個紅顏禍水,叫李美人也嘗嘗被皇帝掌嘴的滋味。還有陷害她的人,不管是佟貴妃還是誰,她就是吹耳旁風也要吹死那罪魁禍首。 心下憋了口惡狠狠的氣,有了支撐才會覺得不那么害怕。 可是下一刻,不遠處忽然有人疾步跑來,蹲下來就抱住她的身子:“你怎么了?怎么弄成這個樣子?” 昭陽聽到那熟悉的聲音,一抬頭,就看見皇帝有些驚慌的臉。黑夜在他的身后顯得格外安寧,他明黃色的袍子還有些凌亂,顯然是倉促之中匆匆披上的,這就大老遠跑來了。 德安和小春子跟在他后頭,一臉擔憂地望著她,旁邊是更加驚慌的明珠。 那口惡氣一下子就沒了,她憋了好久的恐懼一下子全冒了出來,昭陽死命忍住眼淚,伸手拽住皇帝的衣袖:“主子,我沒下毒害貴妃。您得為我做主!” *** 子時那會兒,皇帝本來已經(jīng)歇下了,正迷迷糊糊還沒睡著,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喧嘩。 他支起身子,問外面守夜的小春子:“外面在吵什么?” 小春子推門而入:“主子,是司膳司的明珠姑娘來了,說是昭陽姑娘被貴妃娘娘宮里的人帶走了。外頭的人攔著不讓她進來,小的聽到動靜就出去瞧了瞧,聽說這事兒和昭陽姑娘有關,不敢攔著,只能讓她到養(yǎng)心殿外頭來親自跟您稟報?!?/br> 皇帝一聽到昭陽的名字,立時站了起來,從屏風上抓起外衫隨手披在肩上,大步走到門口。 門外的臺階下跪著個人,發(fā)髻凌亂,衣衫也不甚整潔,此刻正憂心忡忡地望著他,見他出來,連連在地上磕頭:“皇上,奴婢深夜來訪,實屬有罪,可昭陽連夜被貴妃娘娘身前的人帶走,那太監(jiān)態(tài)度傲慢,并不說緣由,宮中都下匙了還來抓人。奴婢實在擔心昭陽會有不測,只能斗膽來找您——” 她話還沒說完,皇帝已然大步流星往外走,疾言厲色地喝道:“來人,掌燈!擺駕甘泉宮!” 小春子在后頭著急地嚷嚷著:“主子,您稍等片刻,小的讓人去備輦車!今兒夜里月亮也沒有,外頭黑漆漆一片,您可別親自走過去!” 可皇帝已經(jīng)走了很遠,他咬咬牙,只能一邊急聲吩咐下頭的人去掌燈來,一邊交代福山:“去把干爹叫醒,讓他立馬去甘泉宮。那位不肯老老實實待著,主子今兒夜里怕是要大動干戈,真是要命!” 哪知道一路這么急吼吼跑到了甘泉宮,皇帝還沒來得及踏進宮門呢,那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就這么踉踉蹌蹌地撲了出來,姿態(tài)狼狽地倒在地上。 他連心跳都沒了,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上去的,一把抱住她,問出口時聲音都顫抖起來。 她抬起頭來,一臉驚慌失措,看見他以后稍微鎮(zhèn)定了點,眼圈卻驀地紅了。但紅的不止眼圈,還有她的右臉,顯然是被張了嘴,鼓起老高一塊,下巴磕在地上也蹭破了皮。 竟然是這樣狼狽的姿態(tài)! 皇帝的心都絞在了一起,一把抱起她,看她好生站著了,側頭沉聲囑咐小春子和德安:“把人扶好了!” 接著,他大步流星踏進了門檻。 甘泉宮的前院里,一干宮人都跪了下來,惶恐地伏了一地。臺階上的李美人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都這個點了,皇帝居然會跑到甘泉宮來! 她有些驚慌,又有些暗喜。 這都多長時間了,她終于又見到他了,并且此刻周遭沒有別的妃嬪,只她一個。那么皇帝的眼里是否也只有她了? 她盈盈福身,恭恭敬敬地嬌聲給皇帝請安:“妾身參見皇上,皇上——” “是你叫人動手的?”皇帝沉聲打斷她的話。 李美人一怔,抬頭正欲解釋:“皇上,那宮女在給貴妃娘娘的包子里——” “朕問你,是不是你讓人動手的?” 皇帝是不容她把話說完了,要的只有這一句答案。 ☆、第69章 仔細查 第六十九章 李美人不知死活,仍未回答皇帝的問題,只是她再愚鈍也看得出,皇帝很明顯是在護著那個宮女了。 她跪了下來,急急地說:“皇上,那宮女在給貴妃娘娘的吃食里下了毒,貴妃娘娘如今臥病在床,人事不省。太醫(yī)正在里頭給娘娘醫(yī)治,甘泉宮上上下下無人主持大局,妾身只能擅自做主,調查此事?!?/br> “下毒?”皇帝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 昭陽給貴妃下毒? 他面色鐵青,拂袖大步踏上臺階,經(jīng)過李美人時頭也未曾偏一下,目不斜視地進了甘泉宮的大殿。 輕車熟路走進了佟貴妃的寢宮,太醫(yī)還在替她扎針,如意慌里慌張地跪下來請安,太醫(yī)也放下手里的東西,回身見禮。 “微臣參見皇上?!?/br> 床上的佟貴妃氣若游絲地轉過頭來,本來就慘白慘白的面色又白了幾分?;实劬尤粊砹??那李美人動作這么慢,怕是那宮女還好端端地杵在外頭,皇帝居然這么快就趕來! 本想借李美人之手處理掉那個棘手的賤婢,卻沒想到皇帝竟然親自來了甘泉宮??磥磉@事不成了! 她支著身子想起來行禮,無奈渾身乏力,根本沒法子立起來。 皇帝頓了頓,走近了些:“不用起來,躺著罷?!?/br> 他看了佟貴妃一眼,到底曾是枕邊人,看到她這副模樣,他沒法子疾言厲色地質問她。 轉頭問張?zhí)t(yī):“貴妃到底怎么了?” 張?zhí)t(yī)拱手回話:“皇上,貴妃娘娘這是中了斷腸散,所幸服入的斷腸散量少,沒有大礙,只是這嘔吐不止,全身無力,眼下還得好好排毒,調養(yǎng)一陣,身子才能恢復過來?!?/br> “哪里來的毒?”皇帝眉頭緊皺,眼神凌厲。 張?zhí)t(yī)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那里頭還有半盒包子,一只已經(jīng)發(fā)黑的銀針插在上頭,真相昭然若揭。 “回皇上,毒是那包子里頭的?!?/br> 他只負責診斷病情,至于是誰下的毒,還有那里頭歪歪繞繞的一切,他是半個字也不會過問的。當太醫(yī)最緊要的就是審時奪度,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問的別問,認清誰是主子,其余的就得眼觀鼻,鼻觀心。 “包子是那宮女做的?”皇帝問。 如意低頭稱是。 “是貴妃讓她做的?” 如意再答:“是娘娘今兒想吃包子了,就讓司膳司的人做來,至于司膳司的女官指派昭陽來做,這個就不是娘娘的意思了。” 皇帝定定地看著那盒包子,床上的人也定定地望著他。 他頓了頓,走到床邊,低頭問了句:“你怎么樣了?” 先前還說不出話的貴妃此刻掙扎著說了兩句,只是聲氣兒有些弱:“臣妾,臣妾沒有大礙?!?/br> 她伸手慢慢地去拉他的手,卻被他輕輕的一個動作擋開了。 “貴妃體弱,莫要著涼了?!彼麑⑺氖址湃脲\被之中,就那么望著她,眼神很深很深,表情卻很淡很淡。 佟貴妃巴巴地望著他,含淚說:“皇上,您會替臣妾做主吧?有人要害死臣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