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賭一把,人生的前二十九年,都是被束縛的,整個人被壓在黑暗的地底,哪怕是最光鮮的日子,她都沒覺得多光明,現(xiàn)在,她終于尋到了那么點(diǎn)光亮,哪怕是飛蛾撲火,她也認(rèn)了。 天漸漸沉了下來,這兩天補(bǔ)了不少姜寒的鏡頭,忙得他都好久沒靜下來去想景萱了,這會兒突然閑下來,他就撥了電話過去,響了四十七秒,沒人接,他按了掛斷鍵,鎖了手機(jī)屏,放在一邊的臺階上,摸了一支煙出來。 風(fēng)有點(diǎn)大,吹得煙霧四散,迷蒙了眼,于在中靠近他的時候,他也沒注意,對方拍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于導(dǎo)?!彼p叫了聲,接著抽煙,兩個人席地坐在大殿外的長階上,對面是石砌的一小片廣場,遠(yuǎn)處是湖帶,仿漢白玉的橋,再遠(yuǎn)處是重重疊疊的建筑,巍巍宮殿,端的是氣勢磅礴。 于在中把目光放在遠(yuǎn)處,眼神細(xì)細(xì)地描繪著宮殿的輪廓,“在古代,這里是權(quán)勢的集中地,誰都想要來摻一腳,皇族子孫,更甚,可蕭呈煜不一樣,他永遠(yuǎn)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你其實(shí)在某些方面和他很像,雖然什么都不說,但很多事你比誰都看得清楚,這也是我為什么要找你演蕭呈煜的原因?!?/br> 姜寒掐了煙,瞇著眼去看遠(yuǎn)處,燈火寥寥,一切顯得昏暗,卻更加魅惑。 “太過美好的表象會迷惑人的眼,讓人忘記其中的兇險,權(quán)勢對蕭呈煜來說只意味著禍患,他是個很耿直的人,不會玩心眼,他明白,所以不會去摻一腳?!?/br> “感情的事也一樣,他哪怕喜歡榮錦,也絕不染指她,兩個人相敬如賓,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因?yàn)樗靼?,分寸兩個字的重量,武侯和皇帝不是一路,他夾在中間,是調(diào)和,也是試探。一不小心就會害了她,也毀了自己?!庇谠谥姓f。 姜寒笑了笑,“從這一點(diǎn)來看,我和他還是不一樣的,至少他很理智?!?/br> 有些時候,適時的放開比抓住更難,他其實(shí)挺佩服蕭呈煜的,愛一個人,最難的是克制。年齡,閱歷,心態(tài),家庭,他和景萱之間差的太多,彼此都不是對方的良配,他如果還有理智,就不該哄著她結(jié)婚,將兩個人捆綁在一起。她還小,可能是一時沖動,婚姻,又能維持多久? “不,你們還是一樣的,都挺悶sao的,想那么多做什么,人這一輩子多短暫,眨眼就過了,愛一個人,恨一個人,轉(zhuǎn)眼一輩子就沒了,何必逼著自己那么理智,累不累?!?/br> 于在中捅了捅他,“還有煙嗎?來一根!”姜寒抽了一支煙遞給他,又給自己續(xù)了一根,兩個人蹲在夜色里吞云吐霧,一樣的愁苦。 “今天是我太太忌日,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帶一束她最喜歡的火百合去看她,今年沒去,我閨女剛打電話跟我鬧脾氣,我哄了好一會兒才哄住,她說我忘了她mama……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忘得了,這些年忙的像個陀螺,一年恨不得拍三部片,可是一閑下來就會想起她?!?/br> 他抽著煙,也不管姜寒是不是在聽,自顧自地講:“我們是在東京認(rèn)識的,那時候拍一部都市片,在那里取景,群演都是當(dāng)?shù)氐模瞧渲幸粋€,父母早亡,跟著姑姑在那邊闖蕩,那年她剛剛滿二十歲,想回國去,姑姑不樂意,她跟我說的時候,滿滿都是惆悵,我一時心軟,就跟她說,你跟著我吧,她會畫畫,我說讓她跟著我作美術(shù)指導(dǎo),那時候我還什么都不是,一部像樣的片子都沒拍出來過,沒名氣,沒錢,只有一腔熱血,和窘迫的錢袋,我沒想到,她真的答應(yīng)下來了。 她姑姑年紀(jì)挺大了,養(yǎng)了兩個兒子已是不容易,把她拉扯大,真的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聽說她要回國,也沒攔著,默默給她收拾了東西,然后她就跟我回國了。 那時候是真窮,一天恨不得二十個小時扎在片場,真沒時間談戀愛,我?guī)貒膊皇窍胫l(fā)生點(diǎn)什么,后來怎么開始的我都不知道,就好像是自然而然的,等我回味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懷孕了,我那時候瞎忙,連抽時間去跟她領(lǐng)證的時間沒有,她給我生了一個女兒,那時候覺得跟夢似的,還什么準(zhǔn)備都沒有,就當(dāng)?shù)恕?/br> 她出事那天我們是打算去領(lǐng)證的,那天臨時有幾個鏡頭要拍,拖了點(diǎn)時間,她來給我送飯,從她住的酒店到我那兒,也就兩條街的距離,就那么短的距離,出了車禍。 十字路口,兩輛車對飚,先后軋過去,我去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團(tuán)血泥,頭在哪,腳在哪,都分不清了,就身上穿的衣服還能勉強(qiáng)認(rèn)得,孕婦裝,生完孩子,一直嚷著讓我陪她買衣服,我一直說忙,讓她自己去,她不去,就一直穿著孕婦裝,又肥,又大,到死都沒能穿一件像樣的衣服。 那時候我恨不得殺了那兩個車主,更恨不得殺了我自己。 那時候我女兒才六個月,還不會坐,我給我太太找了個老保姆幫襯她,那天回去酒店,老保姆問我,朵媽呢,怎么還不回來,朵朵都餓了好一會兒了,光喝奶粉不好。當(dāng)時我眼淚就出來了,一個大男人,哭得稀里嘩啦的,那悲痛,我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就跟天塌下來了似的。 我對不起我太太,到死都沒能給她一個名分,我女兒叫百合,小名朵朵,大名是我起的,取一個百年好合的彩頭,可沒想到……”說到這里,于在中已經(jīng)忍不住了,捂著臉,遮住眼淚。 那些痛,那些絕望,只能留在每一個夜里,孤獨(dú)地消化,他想,這輩子都難消化干凈了。 姜寒安靜地聽著,這些事,他都不知道,只隱約聽說過,于導(dǎo)的太太十幾年前就死了,車禍,為了給于導(dǎo)送飯,當(dāng)時還唏噓,現(xiàn)在更是難受,那絕望和痛苦,隔著時間的滾滾煙塵,撲面而來,連他都難招架,更何況當(dāng)事人。 姜寒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這時候,好像說什么都顯得蒼白,就又點(diǎn)了一支煙遞給他。 于在中吸了一口,接著說:“我和我女兒感情很好,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我堅持親自帶她,從六個月,到六歲,我都親自帶她,把對我太太的愧疚和思念都用到了我女兒身上,那時候拍戲很少,很多那個時段跟我的演員都知道,我女兒經(jīng)常在片場跑來跑去,她喜歡玩鬧,有時候還當(dāng)我的群演,大家都喜歡她,給了她很多關(guān)愛,我現(xiàn)在唯一慶幸的就是女兒的性格很好。” 他抹了一把臉,讓自己的情緒穩(wěn)定了些,“所以說啊,沒什么大不了的,世事多無常,說不定什么時候,一眨眼,什么都沒了,什么都晚了,來不及了。到那時候,再后悔,都是沒用的?!彼戳私谎?,“今天程藝軒跟你說的話,我聽到了兩句,你和景萱交往,的確是差的有點(diǎn)多,但是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對待,別留遺憾,順其自然吧!別想那么多?!?/br> 姜寒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后吐出來,曲起腿,將手臂支在上面,然后才開口,“不是交往,是結(jié)婚了,上次跟你請了一周假,是去領(lǐng)證了?!?/br> 于在中張了張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一直以為兩個人在交往,沒想到…… “艸,閃婚?” 姜寒笑了笑,那笑蒙在煙霧里,不是特別清晰,“不算閃婚,我喜歡她,很多年了,看著她從一個小女孩長成大姑娘,心態(tài)一點(diǎn)點(diǎn)變化,從最初單純地像喜歡meimei一樣喜歡她,到最后像愛上一個女人一樣的想要占有她,這之間,我想要的,都是她。” 他停頓了一會兒,又改了口,“其實(shí)最開始的時候也不是將她當(dāng)meimei看,那時候就有一種男人對女人的沖動,不是特別清晰,卻總讓人煩躁,那時候覺得自己挺變態(tài)的?!闭f到這里,他輕笑了聲,像是回憶到了那個時候的畫面。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我先回去了,于哥,你也回去吧!嫂子雖然不在了,但她一定會替你高興,也會感謝你,女人雖然心眼小,但有時候,比任何人都偉大,還有寬容。” 于在中向他揮了揮手,“行了,知道了,回去吧!” 姜寒走了兩步,又回頭,“結(jié)婚的事,我想先保密。” 于在中愣了愣,覺得姜寒應(yīng)該不是那種結(jié)婚還要藏著的演員,但轉(zhuǎn)念又想,他一定有他的打算,于是沒再說什么,點(diǎn)了點(diǎn)頭。 姜寒摸出手機(jī)看,沒有景萱的電話,輕皺了下眉頭,又撥給景博軒。 響了一會兒才被接起來,景博軒的聲音有些急,背景音有些嘈雜,“喂,三哥!” “景萱怎么樣了,我打電話過去,沒人接?!?/br> 景博軒似乎是嘆了一口氣,“別提了,我正哄她呢,剛?cè)チ艘惶司?,梁暉要見她,結(jié)果打起來了,警察拉了好一會兒才拉開,這會兒又哭呢,這丫頭那倔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發(fā)起火來誰勸都沒用。 姜寒一顆心揪起來,猛地住了腳,“打起來了?有沒有受傷?特么警察站旁邊是干什么的!” 景博軒被他猛地爆粗口嚇了一跳,忙解釋,“三哥你別起火啊,不是景萱被打,是她打梁暉,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動了手,看起來生氣得很,我問她,她也不說?!?/br> 姜寒揪著的一顆心才松下來,扯了扯領(lǐng)口,掰開一顆扣子,又問:“現(xiàn)在在哪兒?” “還在原城警局,等著做筆錄,可是景萱什么都不說?!?/br> 姜寒只說了句:“等我過去!” 閔皓一個澡還沒洗完就被姜寒一個電話給call了過去,開車送姜寒到了機(jī)場,定了最快的航班飛去原城,四十分鐘后在原城機(jī)場降落,打的去警局,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diǎn)多,景萱已經(jīng)不哭了,紅著眼,手里捧著一杯熱奶茶,一個女警在跟她說著話,景博軒不知道去了哪里。 女警很無奈,這姑娘看著綿綿軟軟的,倔起來也真是絕了,什么都不說,從審訊室出來,一個字都沒有,誰問都白瞎。 “景小姐,您得配合人民警察的工作啊,不然這可是妨礙公務(wù)。” 得,一說,又哭了,女警也是沒辦法,“行行行,您先冷靜一會兒,我們一會兒再問,別哭了,成不成?” 剛說完,一直坐在那里的小姑娘猛地站起了身,然后一頭扎進(jìn)走過來的姜寒懷里。 姜寒揉著她的腦袋,一顆心驀地變得柔軟,他溫聲問她,“怎么了是?眼睛都哭腫了?!?/br> 景萱不說話,就是哭,看見他,似乎是更嬌氣了,臉埋在他的懷里,兩只手死死地攥著她的手臂,甕聲甕氣地問他,“你怎么來了?” 大半夜,從片場到這里,不遠(yuǎn)的路,卻覺得那么漫長,看見她的那一刻,一顆心才徹底安定下來,就像倦鳥找到了歸途,迷航遇見了燈塔,看見她,就覺得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姜寒拍了拍她的背,“別哭了,嗯?” 景萱點(diǎn)點(diǎn)頭,那股子憋在胸口的悶氣終于消散了點(diǎn),她把手里的奶茶遞給他,“累嗎?” 他就著她的手吸了一口,香芋味,甜得發(fā)膩,他一向不喜歡飲料,這種小女生的摯愛,他幾乎是不碰。 “好喝嗎?” 他緩緩地?fù)u了搖頭,“太甜了?!?/br> 她撇撇嘴,放在自己口中,咬著吸管慢慢地喝了起來。 旁邊的女警一臉“你特么是在逗我”的表情看著兩個人,她剛剛多累啊,又是買吃的又是買喝的哄著,這姑娘就是不說一句話,又是個小女生,沒犯錯,他們也不好來硬的,只能先哄著。 很晚了,大家都下班了,就幾個值班的留著,組長走之前特意交待她,小姑娘不把話說清楚,先不讓她離開,她愁得頭發(fā)都要白了。 可一眨眼,姜寒來了,然后小姑娘屁事都沒有了,手里攥了八百年的奶茶終于也喝了,她怎么覺得胸口更悶了。 真是的,這年頭,小丫頭片子們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景萱自然不知道女警察在想什么,她專心地咬著吸管,一顆狂躁亂動的心在看見姜寒的那一刻忽然就平定了下來,仿佛漂泊的小船靠了岸,再大的風(fēng)也不怕了。 可是依舊不說是因?yàn)槭裁?,女警威逼利誘了好幾次,問她:“梁暉到底對你說了什么?您需要協(xié)助我們調(diào)查,輿論鬧得兇,上頭責(zé)令我們盡快破案,我們彼此體諒一下不好嗎?” 說多了,景萱紅著眼眶又要哭。 不能想,越想越生氣,世界上怎么會有那種變態(tài)。 “好了,你們不要逼她?!苯渲曇魧ε煺f。 他是個專業(yè)演員,那種經(jīng)年累月沉淀下來的氣勢格外的壓迫人,女警羞愧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民警察被人壓了氣勢,頓時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聲音都小了,“可也得配合調(diào)查不是。” “也得顧忌當(dāng)事人情緒不是,你沒見她情緒很差嗎?” 我情緒也很差,快要暴走了都!女警在心底吼了一聲,沒想到影帝也這么不講理,護(hù)犢子真是護(hù)到家了。 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那好吧!” 女警走了,休息廳只有姜寒和景萱兩個人,姜寒拉著她坐在長椅上,景萱趴在他的腿上,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景萱慢慢睡著了,姜寒一只手捋著她的頭發(fā),沒多久也睡著了。 兩個人窩了一會兒,被一陣腳步聲吵醒了,是景博軒回來了。 景萱有些急切地去看她哥,對方看著她,表情糾結(jié),然后才緩緩搖了搖頭。 景萱差一點(diǎn)眼淚就又出來了,身子晃了一下,差點(diǎn)急火攻心昏過去。 怎么凈是些破事??! 就不能好好地? 姜寒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問了句,“怎么了?剛?cè)ツ膬毫耍俊?/br> 景博軒有些煩躁,想抽煙,想起來這里是禁煙區(qū),舉起打火機(jī)的手又放了下來。手里夾著煙,慢慢地吐了一口氣,說:“三哥,你別問了?!?/br> 姜寒定著眼看了他片刻,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行,我不問。” 他轉(zhuǎn)頭摸了摸景萱的腦袋,“想好了再告訴我?!?/br> 景萱苦著臉,如果可以,這輩子她都不想告訴他。 姜寒沒有跟劇組交代,第二天還有工作,天還沒亮就搭了飛機(jī)回去了,沒晚點(diǎn),到酒店的時候還早,他想著先去洗個澡,清醒一下,剛出電梯就看見程藝軒,她蹲在在他房間的墻外,地上都是煙頭,看見他,嚇了一跳,一瞬間站起來,有些無措地將煙頭往里面踢了踢,可注定是擋不住了。 她喃喃地叫了聲:“阿寒……” 大概抽的煙太多,聲音是嘶啞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說起七十歲的干爹,你們都覺得這個年紀(jì)不算大,還可以包養(yǎng)小情人?我的天啊,還是你們套路深……orz~ 今天中秋節(jié)哦,大家中秋快樂~群么一個 第43章 程藝軒看著姜寒,有些無措,她沒想到姜寒會回來這么早,而自己此時這么狼狽。 凌晨五點(diǎn)鐘了,天還是暗的,樓道里的燈光是暖黃色的,并不明亮,隔得有點(diǎn)遠(yuǎn),她只看到他滿身疲憊,眉頭深深地鎖著。 她好想走過去,替他把眉頭舒展開,他那樣的人,是該被人捧著寵著的,不該這樣滿身疲憊地站在凌晨五點(diǎn)鐘的酒店走廊里,身邊還空無一人。 “景萱……沒跟你一起回來?” 他沒回答她,直接問:“有事嗎?” 她知道,姜寒其實(shí)就是個面冷心軟的人,否則當(dāng)年也不會幫她。 她沒有繞彎子,坦白說:“我干爹明天生日,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