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他自知因為立場不同,打從上任起,陳平就有要拿捏他的意思,眼下有了送上門來的驚天大案,焉會不借題發(fā)揮? “展郎,”視線落在展還星身上,蔡安道,“這案子你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以展還星的本事,他不信會一無所獲。 “我手頭上的線索確實沒有有用的,不過,”展還星笑了笑,“此案倒是教我想起了以前在大理寺見過的卷宗,兩樁案子,相似之處頗多?!?/br> “哦?”蔡安雙眼一亮,“我就知道,展郎你必有辦法?!?/br> # “邪教?”疑惑地把這兩個字重復(fù)了一遍,顧昭想了想,“若是為邪教蠱惑,確實有可能集體自縊。” 孔家的滅門案發(fā)生后,他也和學(xué)堂的同窗討論過此事,眾說紛紜,沒有一個人想到邪教上頭去。也只有展大哥這種見識豐富之人,才會有此等驚世駭俗的猜測吧。 謝小蠻趴在一旁,倒沒覺得這種猜測有多恐怖,不過,既然有可能是邪教作祟,豈不是代表同福巷不安全了? 顧昭恰與她想到了一處:“周圍……會不會還有被蠱惑的?” 展還星見胖貓兒不安地豎起了耳朵,不由笑道:“不過是我的猜測,尚沒有真憑實據(jù)。說與你們倆聽,只是希望你們提防點,尤其是饅頭,”他屈指在謝小蠻的腦門上輕輕一彈,“有事沒事就不要湊到孔家去了?!?/br> 本喵最近很老實的,灰貓用兩只毛爪子捂住腦袋,不滿地努了努鼻子,況且孔家死了好幾個人,滲的慌,本喵可不會去。 只可惜沒幾天她就食言了,衙門的差役撤走后,孔老丈從外地趕來的堂侄把靈堂搭起來,同福巷的街坊鄰居都要去吊唁。 謝小蠻是只貓,自然不需要去致哀,只是她想到孔老頭兒還喂自己吃過小魚干,如今人走了,自己好歹也去看一眼。于是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孔家的圍墻,她不欲近前,打算就在靈堂外拜一拜便是,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有點眼熟的人。 自己到底在哪里見過?繃著尾巴思索了一陣子,在覷見那人衣領(lǐng)里露出的棉線后,謝小蠻恍然大悟,是那個……她和程之捷在街邊見到的家伙! 當(dāng)時引起她注意的是那人脖子上的吊墜,一枚銅鑄印信,雕著人首蛇身的怪物。聯(lián)想到展還星對孔家滅門案的猜測,難道……青天白日的,灰貓卻打了個寒顫,真的是邪教? 她還在發(fā)愣,眼看那人敬完了香,就從孔家辭了出來。雖然說過不再管閑事,爪子卻先大腦一步地動了。謝小蠻悄無聲息地跟上去,一面走一面暗罵自己,不爭氣!怎么又開始東管西管了! 可是她也知道,這條線索很重要,她沒法通過描述把此人的信息傳達給展還星,只能靠跟蹤來確定此人身份。 好在謝小蠻的目的很快就達到了,她跟了約莫十來分鐘,見那人進了一間小院兒,默默地記下了院子的位置,轉(zhuǎn)身就往回跑。 第二天一大早,展還星拉開窗戶,就在窗臺上看到了被石頭壓著的碎紙片。 真是只傻貓,他不由地勾起唇角,恐怕還在為自己傳達訊息的法子得意吧。那小笨蛋也不想想,知道孔家滅門案可能與邪教有關(guān)的人就那么幾個,也就只有她發(fā)現(xiàn)了線索時,需要用這種手段來告知他人。 看來當(dāng)初程家那件事,那傻貓也參與其中了,難怪程家一家子與她如此親昵。 一只貓有如此超乎常理的智慧,即便展還星見多識廣,也從沒有遇到過類似的情況。不過他十四歲就入了大理寺,見過的、聽過的稀奇古怪之事數(shù)不勝數(shù),心中一哂,對謝小蠻的怪異之處也不想追究。 眼下要緊的還是案子,對展還星來說,破案不是職責(zé)所在,而是興趣使然,即便蔡安沒有因為陳平的壓力要徹查此案,展還星自己也會查下去。 所以他被迫離開京城后,不說借此機會松快松快,反而主動來城做了個小小捕頭。之前家里來信催他回去,還被他給拒了,實在是這座城市,遠比他想象的有趣。 謝小蠻不知道展還星已經(jīng)識破了她的計策,把鍋甩出去之后,又老老實實做起了家里蹲。繡鋪快要開張了,杜桐娘成日里忙得腳不沾地,連給家里倆孩子做飯的時間都沒有。正巧蕭昀最近一段時間都住在對門的小院兒里,謝小蠻就和鏟屎官天天過去蹭飯。 幾個孩子湊在一起,飯桌上頗為熱鬧,顧昭問蕭曈:“你的貓還沒挑好?” 蕭曈搖了搖頭:“沒有合心意的?!?/br> 謝小蠻聞言,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沒有合心意的,明明是這傲嬌孩子太挑剔。晉王府的管事都快把市場上的貓看了個遍,什么獅子貓、四耳貓、暹羅貓各種有名沒名的都送進府里給他過目,他竟沒一只瞧的上。 “大哥,你就別想著能壓過阿昭一頭了,”蕭昀毫不客氣地拆穿了他,“像饅頭這么聰明的貓,我看再難找到第二只。” 蕭曈的小心思被戳破,頓時面露尷尬,嘴上還要辯解:“我?guī)讜r說過這話?不過是因為阿爹來信說在京里給我尋了只貓兒,待他回家就能見著,我才把那些牙子都打發(fā)了。?!?/br> 提到這事蕭昀就有些吃味:“阿爹對你可真好,怎么沒說給我也送一只。” “你不是有小白了嗎,”顧昭不動聲色地和起了稀泥,“殿下年初上京,現(xiàn)在就要回封地?” “是啊,”蕭昀果然被他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也不知道為什么,往年都是年前才回來的,阿娘早已出發(fā)了,過幾日就能到府。” 這倒是件奇事,謝小蠻百無聊賴地聽著,幾個藩王一直被皇帝拘在京城,這會兒怎么肯放晉王回來?而且聽蕭昀的口氣,晉王妃和晉王還不是一道回來的。 身為一只貓,其中緣由她不知曉,也無需知曉,自然不會料到,這天下午,來自京城的邸報送到城內(nèi)大大小小的官吏桌上,晉王離京的原因就在正中央寫著——皇帝率文武百官將要往旻山封禪,隊伍已經(jīng)在來府的路上了。 ☆、第46章 肆拾陸 “這可如何是好……”蔡安焦急地在原地踱來踱去,縣衙的幾個屬官坐在下首,面上俱是一副愁苦之色。 不怪眾人如此焦慮,皇帝將要來旻山封禪,勢必要在府駐蹕,在這節(jié)骨眼上,縣里發(fā)生如此大案,若能趕在圣駕到來之前破獲,自是皆大歡喜。若是不能,屆時圣上問起來,這衙門里的一干人等可就要倒霉了。 一接到邸報,蔡安就被陳平叫到府衙千叮萬囑了一番,此時兩人也顧不得什么政見之爭了,首當(dāng)其沖的要事是一定要破獲這件案子,蔡安便將邪教的猜測告知了陳平。 “茲事體大,你此話當(dāng)真?”陳平也被駭了一跳,自古以來,巫蠱厭勝就是最為當(dāng)政者厭惡的東西,而邪教更是已成組織的存在,傳到民眾耳中,當(dāng)會引起恐慌,若被今上知曉,就算案子順利破獲,當(dāng)?shù)氐闹鞴僖惨圆涣硕抵摺?/br> “消息一定不能泄露出去,”陳平目光陰沉,“案子要破,真實的案情卻不能上報。” 蔡安大驚失色:“大尹,偽造案情可是大罪?!?/br> “縱是再大的罪,能抵的過你我二人失察,致使邪教在治下生根的罪名大?”陳平狠狠瞪了蔡安一眼,“蔡明府,你究竟是想丟了這烏紗帽,還是想犯點不大不小的錯誤?” 陳平說的沒錯,失察之責(zé),在圣上即將駕臨府的關(guān)頭,實在是太重了。他們二人,一個在府為官多年,一個又是案發(fā)之地的直屬治官,圣上若要追究起來,誰都脫不了干系。而偽造案情,只要保密的當(dāng),誰都不會知道孔家滅門案是邪教作祟。 可是……蔡安忍不住偷瞥了陳平一眼,陳平不知道,辦案的那位展郎,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他只好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說自己要回去斟酌斟酌,自然又被陳平以嫌惡的目光看了。但蔡安這會兒什么都顧不得了,他原本就是個老實人,能力平平,家世平平,所可取者,就是身上的一點迂直。罷了罷了,不過一頂烏紗帽,丟了也就丟了,大不了帶著娘子女兒回鄉(xiāng)種田。 不過案子還是要破的,所以蔡安一回縣衙,就將展還星召來詢問案情,可是接二連三地都是不好的消息。 在謝小蠻的幫助下,展還星帶人順利地去抓到了那個出現(xiàn)在孔家靈堂上的人,可是還沒來得及審問,此人竟然服下毒.藥自盡。而與邪教有關(guān)的馬興婆,在當(dāng)初因為在董家行騙被抓后,繳納了贖金就被釋放,再去搜捕她,她已音訊全無。 海捕文書雖然發(fā)了出去,寄希望于快速找到馬興婆明顯是不現(xiàn)實的,展還星帶著手下挨個排查兩個邪教成員周圍的人,還是一無所獲。 案子到這里,陷入了僵局。 那邊廂,三個女人加一只貓的繡鋪開張了。 繡鋪走的是中高端路線,所以鋪面在城北。顧昭特意請了一天假,帶著謝小蠻去給杜桐娘站臺,沒想到在鋪子里見到了熟人。 董雨不好意思地沖著灰貓打躬作揖:“神貓婆……神貓小娘子,都怪我嘴快,給您惹了麻煩,小子給您賠不是了?!?/br> 原來當(dāng)日董家的錢財被衙門追回來后,董雨和街坊閑聊,就說此事是神貓的功勞。其實他不過是說個玩笑話,心里清楚這事和謝小蠻沒太大關(guān)系??上дf出口的話被人一傳再傳,不知怎的就傳成了神貓治好了董母的糊涂病,還把那害人的馬興婆嚇破了膽,那老婆子才主動去縣衙投案。 之后就有了婦人帶著孩子上門求助,進而引發(fā)顧家被堵門的亂子。 董雨一直到不久前才聽說了顧家的遭遇,他心中愧疚,隨即上門賠罪,恰好那天謝小蠻不在家,杜桐娘見這孩子實誠,又問清楚他家里出事前是在布莊做伙計,于是就聘請他來繡鋪幫忙了。 這也算是雙贏的好事?見董雨低著頭,還等著自己回應(yīng),謝小蠻矜持地在他腦門上拍了拍,算了,本喵大人有大量,不計較。 她蹲在柜臺上,來來往往的人就見一只灰色的胖貓兒神態(tài)睥睨,有人經(jīng)過想摸摸她,她把腦袋一偏,小眼神就跟刀一樣嗖嗖地飛過去,一副脾氣不是很好的樣子。 灰色的貍花貓不常見,這般與眾不同的,就有人想到了最近城里傳得沸沸揚揚的神貓。 眼看著圍觀的人好像越來越多了,顧昭趕緊把謝小蠻從柜臺上拎下來,鋪子里很忙,他一時走不開,只好低聲在灰貓耳朵邊說:“從后門出去,前邊就是王府,晚上我去接你?!?/br> 謝小蠻在他手背上蹭了蹭,長尾巴一甩就溜走了。不想被好事之人注意到,她只好撿僻靜的地方走。 這就是做名人的感覺?走到哪都有人關(guān)注,路人給的小魚干不敢隨便吃,更怕突然有人冒出來要把自己抓走。唉,胖貓兒忍不住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做喵難,做名喵更難。 “嘿,這貓竟然還會嘆氣?” 一個爽利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謝小蠻頓時嚇了一大跳。 晉王妃無奈地笑了笑:“哪里是嘆氣,怕是噎住了吧,”她柔聲喚道,“饅頭,快過來?!?/br> 謝小蠻站在圍墻上,這才注意到街面上的那輛黑漆馬車紋著晉王府的紋飾,溫氏掀開車簾,素白的纖手朝她招了招:“趕巧了,我?guī)氵M府?!?/br> 灰貓應(yīng)聲跳下墻頭,乖乖地走到馬車前,順著車轅爬上去。車廂旁是一匹高頭大馬,馬上的騎士就是方才說話那人。身形秀挺,眉眼含笑,最重要的是,她是個女人。 “這貓是五娘府里的?” 晉王在眾兄弟中行五,此人管晉王妃叫五娘,難道也是蕭家人? 溫氏含笑輕撫著謝小蠻的背脊:“不是,她也算是我們家的貴客了。” 說話間,車隊已到了王府,馬車直接駛進二門,那馬上的女子也換了頂肩輿坐著,一路進了后院,蕭曈蕭昀并幾個妾室早已在屋前侯著。蕭昀強忍著撲向母親的沖動,跟著眾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倒是蕭曈一見那女子,頓時露出一副見鬼的神情,連行禮的動作都僵硬了起來。 “這就是阿昀了吧,”女子走上前,“你怕是不識得我?!笔掙酪苫蟮卣0驼0脱劬?,女子轉(zhuǎn)而朝蕭曈伸出手,小男孩渾身一抖,下意識想往后退,硬生生忍住了,憋著包子臉任兩只素手在自己臉上揉來搓去,“阿曈也是,大半年沒見,你倒是胖了。” 我哪里胖了……默默地在肚子里為自己辯解,蕭曈憋屈地吐出五個字:“七姑婆婆好……” 姑姑姑,姑婆婆?! 蹲在一旁的謝小蠻目瞪口呆,如果蕭曈不是在罵人的話,那這個女子就是…… 溫氏隨即走過來摸了摸蕭昀的腦袋:“二郎,還不快向你七姑婆婆問安?!?/br> 蕭昀明顯也被震驚了,這么年輕的姑婆婆,她有三十嗎? 他只在很小的時候在京城待過,不過也知道皇室里確實有這么一位姑婆婆。 太宗最小的女兒城陽大長公主蕭娥,今上的小姑姑。大長公主在先帝繼位時還在襁褓里吃奶,雖然是先帝的meimei,可以說是被當(dāng)做小女兒養(yǎng)大的。等到先帝駕崩,她升級成大長公主,雖然是做人姑姑的,年紀(jì)倒比侄兒還小。 這位輩分奇高,偏又年紀(jì)奇輕的大長公主最是肆意,趁著皇帝來旻山封禪的機會提前出京,打定主意要在府好好游玩一通。 她長途跋涉而來,不說好好休息一天,而是拉著兩個小屁孩讓他們給自己講講城里有什么新奇事,蕭昀一指謝小蠻:“新奇事?饅頭啊,她最近可出風(fēng)頭了?!?/br> 謝小蠻和小白一左一右趴在軟褥上,都在昏昏欲睡,聞言頓時有中槍之感。關(guān)我什么事,熊孩子,你可別再給我找麻煩。 蕭曈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竟然也跟著幫腔:“沒錯,饅頭可是只獨一無二的貓,七姑婆婆,我保證您聞所未聞?!?/br> 兩個小孩子一番添油加醋,把趴在地上軟成一灘的胖貓兒差點沒形容成神仙下凡,大長公主含笑聽著,挑一挑眉:“這么神奇?那她能不能跟我說話?” 她語氣里的不以為然實在太明顯,謝小蠻一聽就不樂意了。此時,婢女們恰端了幾碟細(xì)點過來,謝小蠻搶先跳上桌子,先把蕭昀愛吃的棗泥山藥膏扒到他面前,再把蕭曈愛吃的如意卷兒推過去,然后是小白每日的零嘴,剩下的幾碟子她一股腦都攏到自己爪子下,雄糾糾氣昂昂地瞪著大長公主,毛尾巴翹得老高。 “饅頭生氣了?!笔掙辣锊蛔⌒α似饋?,促狹地朝大長公主擠眼睛,“我說她聰明,您還不信?!?/br> 相處了這半日,他也看出大長公主小孩子心性,言談間便很是親昵隨意。 大長公主被激起了脾氣:“好貓兒啊,還敢跟我甩臉子,”走過去想抓謝小蠻的下巴,被貓兒伸爪子一把按在桌子上。她把手抽出來,又被按了回去,抽出來,按回去……如是再三,連大長公主都笑了起來,“脾氣這么大,這貓到底是誰養(yǎng)的?” “是阿昭。” 兩小兒自然又把顧家的情況給描述了一遍,蕭曈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往顧家的麻煩上引,大長公主笑了笑:“你小子,是不是打著主意要算計我?” 蕭曈大窘,皇帝要來府,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忙著迎駕,府尹家里的宴會取消,拜托江庭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此時見到大長公主,蕭曈就把主意打到了她頭上。若是大長公主能為了饅頭發(fā)話,分量自然比陳平要重。所以他才附和蕭昀把謝小蠻好一通夸,就是為了引起大長公主注意。 可惜他這點道行,在大長公主面前真是圖樣圖森破。大長公主倒不生氣,左右閑著也是閑著,就想了想:“想讓我?guī)兔σ残?,你們不是說她聰明嗎?讓她幫我找個人,找到了我就幫她?!?/br> 找人這種事,難道不是應(yīng)該讓狗出馬……默默地吐著槽,謝小蠻還是跟著大長公主去了她的房間。只見她吩咐隨行的侍女從箱子里拿出一卷畫,展開一看,灰貓目瞪口呆。 臥槽,畫里的人……不是展還星嗎?! ☆、第47章 肆拾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