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重新上好的茶水guntang,花續(xù)提茶傾倒,立見蒸騰熱氣從茶杯飄起,融入風(fēng)中,不見了蹤影。 花續(xù)說道,“下人說來寶去了商行,念念也睡覺去了。她睡覺沒個定性,倒不好,這個你要管管,不能養(yǎng)成習(xí)慣。” 花鈴可不能告訴他是因為白日里總跟小盤子到處跑,所以一回來就累得倒下,“知道了哥哥?!?/br> “你要是不想管……就將她留在京城,京城的書院,比明州的好了百倍。而且我認識不少王孫貴族,念念多同他們往來,日后要為官,要經(jīng)商,要嫁人,都能比在明州更好?!?/br> 他說得不動聲色,花鈴可是聽出來了,“哥哥這是想養(yǎng)著念念么……我可舍不得,哥哥想養(yǎng)個孩子的話,那就自己生吧?!?/br> 花續(xù)抿了抿唇角,她拒絕的還真是果斷,脾氣也真真是一點都沒變,“別的孩童脾氣糟糕,不喜,唯念念不可?!?/br> 花鈴還是不點頭,“不給,自己生?!?/br> 花續(xù)看了她一眼,將花生瓜子的碟子推到她面前。花鈴說道,“獻殷勤也是不可以的。” “不是獻殷勤,只是覺得鼠糧不夠,給你填滿?!?/br> “……” 花朗好一會才聽明白話里的意思來,這是拐彎說自家meimei吃了這么多花生像小老鼠,又是拐彎表示不滿呢。他朗聲一笑,又道,“聽你么說話可真累,跟以前一樣。鈴鈴,也只有大哥才能鎮(zhèn)住你了。” 花鈴也笑笑,“也就是說,以前大哥總被我堵得沒話,不是因為說不過我,而是讓著我。要不是今日哥哥‘惱怒’,還要繼續(xù)讓著我?!?/br> 花續(xù)總算是笑了笑,“終于發(fā)現(xiàn)了?!?/br> 三人皆是露了笑顏,散了亭子的清冷氣,少了生疏,又回歸往日年少時,親秘?zé)o間的日子。 翌日送行,花續(xù)一直將他們送到城門口,如果不是下人提醒晚了就要誤了去工部的時辰,花續(xù)還想再送送他們。這一別跟meimei還能在過年時團聚,但跟弟弟,就可能又是好幾年的功夫了。一別,可能又要過個七年,人生長不過十個七年。 “我就送你們到這了?!被ɡm(xù)緩緩松開沈念念的手,蹲身說道,“以后得空了,就來京城找舅舅玩?!?/br> “好呀?!鄙蚰钅钅昧怂氖謥?,將掌心朝上攤開,從懷里摸出個剔透的玉佩,抬臉笑道,“這是送給舅舅的,用我自己的壓歲錢買的。” 總被姑娘扔花扔禮的花續(xù)從不曾正眼看過,可看見這小小玉佩,已是立即緊握掌心。他輕輕點頭,“舅舅很喜歡,會好好戴的。” 沈念念頓露俏皮滿意笑顏,“舅舅真好?!?/br> 她這才上了馬車,一會又撩了簾子看他,朝他擺手。等馬車漸行漸遠,徒留花續(xù)一人站在城門外。 無霞光,無夕陽,卻覺已近黃昏,夾了秋風(fēng)蕭瑟。 沈念念玩了三個多月,倒沒玩夠,試探著說道,“爹爹,娘,我知道青州很好玩的,那里人杰地靈,還有很多博學(xué)的人,我要是能見上一見,定會學(xué)識大漲?!?/br> 花鈴瞧著她說道,“你當(dāng)真覺得自己不用回書院念書了么?” “想呀,可這不是賀先生不讓么?我去了,他定會又被我氣得吃藥。我那樣尊師重道,可不能做那種事。” 花鈴沒好氣地笑道,“歪理,你到底像誰呀,沈念念。” 沈念念吐吐舌頭,“爹爹說像娘親你?!?/br> 花鈴立即偏頭瞧旁人,沈來寶連躲都躲不及,只能被她字字問道,“我兒時哪有這樣頑劣,你倒是說說。” 沈念念見及時轉(zhuǎn)移了戰(zhàn)火,銀鈴笑聲飄在車內(nèi),開心極了。沈來寶重嘆一氣——坑爹啊這是。 車廂笑聲滿鋪,隨軍同行的花朗聞聲,將馬交給下屬,自己也去爬了他們的馬車。沈念念見了他就道,“小舅舅,小舅媽和包子弟弟呢?” “噓。”花朗低聲,“你舅媽還在跟舅舅鬧別扭呢?!彼謫柣ㄢ彛八齺碚疫^你么?之前不是說,要將孩子交給你們帶走嗎?” 花鈴擰眉,“許是另有打算了,盤子做事向來隨著性子來。不過如果真的要將孩子交給我們,也不是現(xiàn)在,時機地點不對?;蛟S會在半路出現(xiàn),我相信她不會無緣無故消失,畢竟你也是為了她好,她哪里會真的生氣?!?/br> 花朗也知道,但她不出來,他心里不安。她該不會是偷偷跟在背后,然后又帶著孩子去軍營吧。 他猜不透她的行蹤和想法,更是急躁。 快至中午,花鈴一行人一同和花朗在驛站休息用飯,到了下一個小鎮(zhèn),就到岔路口,得分開了。所以午飯幾人沒怎么吃,趁著大軍小休的空閑,去了僻靜處說話去了。 沈念念一個人走在前面,時而蹲身扒這小樹林中的葉子,翻找藏在枯葉下的果子。偶爾能找到幾顆熟透又完好的,但更多的是已經(jīng)腐爛的果子。她一點也不覺得臟臭,畢竟發(fā)現(xiàn)好果子會比看到壞果子更開心。 蹦蹦跳跳的身影后,是三個緩慢同行的人。 “若以后還需要糧草,只管去信離邊塞最近的沈家商行取,我已經(jīng)吩咐好了他們,不許拒絕你所要的東西?!?/br> 花朗雙眸更是明亮三分,笑道,“好,有你這句話,我倒是放心了很多?!?/br> 他沒有客氣推諉,多年好友,本就不需要這些客套話。 快到小樹林盡頭,三人就見沈念念飛快地蹦著步子過來,跑到跟前就咯咯笑道,“娘,我找到了一個包子弟弟?!?/br> 花朗一頓,往前面看去,果然看見了他的兒子。他面露欣喜,往那邊跑去,一把抱起兒子就往上拋,再將他穩(wěn)穩(wěn)接住。 小盤子也同沈念念那樣咯咯笑了起來,眼睛都彎成了一條線,“爹爹?!?/br> 花朗將他放回地上,問道,“你娘呢?” 小盤子如實轉(zhuǎn)述道,“娘親說不要見你,她討厭你?!彼鲱^道,“定是爹爹又惹娘親生氣了,爹爹快道歉吧,那樣我們就能在一塊說話吃飯了,我要你們帶著我去看月亮,吃念念小表姐說的很好吃的小餅子?!?/br> 花朗摸著他的腦袋,才想起兒子還沒有過過中秋。他擠出笑容,說道,“好,我去找你娘,跟她道歉,好不好?” 小盤子立刻將頭點得像打樁,“好呀好呀?!?/br> “不好不好,一點都不好。” 話落,不遠處的粗壯大樹后就幽幽飄來一句?;ɡ势鹕硗亲呷?,探身一瞧,就看見正倚在樹上,雙手環(huán)胸的盤子。他笑笑,俯身要去撩她的紗巾親她一口。卻被她的手死死抓住,“我要喊非禮了。” “喊吧?!被ɡ什还埽昧撕荛L很長的紗巾彎身,在她的臉蛋上香了一口。 盤子睜著大眼看他,“多瞧我?guī)籽?,將我的臉記在心里吧?!?/br> 花朗笑道,“早就記住了。” “我讓你好好看!” 花朗不吭聲了,直直看她,連她的眼睫毛都瞧得一清二楚。盤子也看他,看著看著就墊腳往他唇上親了親,“我答應(yīng)你,不帶兒子去找你,我等你回來?!?/br> 花朗一愣,捧了她的臉問道,“真的?” “嗯?!?/br> 花朗大喜,又親了她一口,“等我回來,你要多跟兒子提我,最好給他畫個畫像,不要讓他忘了他爹長什么樣子?!?/br> 盤子撇嘴,“我畫工不好,估摸會把你化成妖怪?!?/br> 花朗一點也不介意她把自己畫成妖怪,她能帶著兒子去安全的地方,他就很開心了。盤子見他樂得毫不掩飾,說道,“都成將軍了,不要喜形于色。” 花朗這幾年被她說教,已經(jīng)很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有一回入了敵軍營帳談判,全程板著臉,喜不見,憂不見,倒真將他們鎮(zhèn)住了。他越發(fā)覺得盤子教的都沒錯,也是多虧了她,自己才能在七年時間里做了將軍??伤宰龅貌粔颍赖貌粔蚋?。他想給他們母子一個安定的生活,所以到了軍營,他定會更加拼命。 “在你面前,為什么要掩飾?”花朗想到要分別,也覺不舍,仍在盯著她,這會連眉毛有幾根都要記住了,他捧著她的臉不松開,字字道,“等我?!?/br> 盤子臉上沒了怒,沒了笑,她就是受不住他溫聲細語的模樣。每次都沒辦法好好跟他講道理,也罵不出口。她輕輕點頭,“我等你?!?/br> 花朗笑了笑,這才緩緩放手,又慢又輕。他心中歡喜,喜得都忘了問她——為什么突然改變主意了? 到了百里坡,花朗就和沈來寶他們分開了。臨走前還往附近看了好幾眼,只是他想見的人藏得很好,根本找不到她的影子。但他知道,她一定是在附近看著自己,帶著他們的兒子。 饒是百般不舍,花朗也還是離開了。 沒了大軍同行,沈來寶一行也不會顯得少人。年少時遭遇了一次劫匪,自此以后他出遠門,都會帶很多身手了得的護院,還有身強力壯的下人。若和花鈴?fù)危浅怂藕蛩膬蓚€嬤嬤婢女,也不帶其他女眷。 雖然吃住麻煩了些,但至少保證了這幾年的安全。 入夜,沈來寶尋了家客棧住下,除了下人所住的地方,他特地要了間大屋子。讓小二上飯菜時多點了幾樣,問白米飯時,他道,“來十人份的?!?/br> 小二看了看他,沒多嘴,應(yīng)聲就去喊廚子做飯了。 等飯菜端來,他瞧見房里只有三個人,有個還是孩童??伤麄?nèi)齻€人卻叫了十人份的飯,嘖,真能吃??墒沁€這樣纖瘦,也是稀奇。 等小二走了,沈念念洗了手過來,見了滿桌的菜,還有那一大盆的白米飯,咋舌,“爹爹,今天是有什么喜事么?可不是我的生辰呀,也不是你們的?!?/br> 花鈴笑道,“等會你的包子弟弟要來吃飯?!?/br> 沈念念恍然,將筷子放下,“那我等弟弟?!?/br> 沈來寶也不知道盤子他們什么時候會來,只是覺得他們一定會來的。 等了約莫小片刻,三人就聽見窗戶微有動靜,往那看去,只見盤子手里夾著小盤子,輕而易舉地跳進里面來,看來平時這種事沒少做。 沈來寶急忙過去接小盤子,直到盤子“哎”了一聲,他才開口,“好餓呀,姑父?!?/br> “飯好了,快來吃?!?/br> 沈來寶將他抱到女兒旁邊,沈念念便將筷子拿給他。經(jīng)過這半個月,他已經(jīng)會用筷子了,雖然還有些拿不穩(wěn),但至少能自己夾菜了。 “弟弟,你要吃什么,就喊我給你夾。” “嗯。”小包子無暇說話,吃了兩口說道,“好吃?!?/br> 盤子見兒子吃得香,難得溫聲,“吃慢點?!?/br> “娘你也快吃,吃完了還得去找樹洞睡覺,我可能很快就要困了。” 他呼呼地吃著,跟他爹一樣風(fēng)卷殘云。察覺到娘親在瞧他,他才放慢速度,抬頭,“娘,我不學(xué)爹爹,你不要朝我扔筷子?!?/br> 盤子心頭咯噔,花鈴說的果然沒錯,這種事不該當(dāng)著孩子的面做。孩子懂什么,有樣學(xué)樣,“娘不是朝你爹扔筷子,娘是手滑了一下?!?/br> 小包子擰眉細想,總覺得不對,他還是說道,“嗯,手滑,娘親以后不要手滑了。萬一滑的是劍,滑的是大石頭,就不好了?!?/br> 三個大人皆是被逗得一笑,盤子更是認真答應(yīng),不想他再較真。 吃完飯,沈念念就帶著她的包子弟弟去外屋玩琉璃珠子去了。沈來寶說道,“我要的是大房,足夠你們四個人睡了,我睡在外屋,瞧不見里面,你帶小盤子在這睡吧?!?/br> 盤子欣然道,“我也是打這個主意?!?/br> “盤子。”花鈴問道,“你現(xiàn)在打算去哪里?” “去明州呀。” “待哪里?” 盤子雙眸彎彎,“夫家?!?/br> 花鈴眨巴了下眼,盤子認真瞧她,“我是認真的,今年去跟你們一起過年吧。” “那我爹娘肯定要被嚇壞,突然冒出個兒媳婦來?!?/br> “可還有個孫子,高興還來不及?!?/br> 她說話總是這樣沒章法,可熟知她本性的花鈴覺得她這話不是在開玩笑。但到底要怎么回來,她還沒想到,因為無論怎么想,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花家,一是她和小盤子危險,二是她二哥危險,三是整個花家都危險。 只是盤子已經(jīng)忍了那么多年,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危險的舉動來,陷她摯愛的人不顧。 她問她一句,她就答一句,也不給個準(zhǔn)信,弄得談話都顯得撲朔迷離,猜不透其中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