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沈來寶緩緩垂下眼瞼,著實覺得疲累,為自己不能將盤子救出那淤泥池中而難受,“你如果念在我們曾經(jīng)為友的份上,日后要報復(fù),就沖我一人來就好。” 話落,關(guān)門聲已怦然響起。盤子愣神,他知道他不該拿沈來寶的好友測試自己的外公,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花朗和他的關(guān)系。 他根本沒有過朋友,他怎么知道維護(hù)這種情誼!難道不是這么做嗎?朋友就是朋友,不是朋友的就都是敵人,敵人是可以隨時死的。 那他拿敵人的命來換朋友的命,有什么不對? 他忽然想起方才外公的話來——“你這樣做,得不到想得到的,反而會失去你不想失去的?!?/br> 盤子眸光一黯,剛才還想砸門把沈來寶拖出來的他,現(xiàn)在竟然覺得沒臉這么做。 這種感覺真是,一點都不開心。 第60章 臘月寒冬 臨近過年,皇城屢屢傳來圣上病危的消息,朝廷上下不安,民間倒是一派喜慶,并沒有因為遙遠(yuǎn)皇城可能要發(fā)生的事情而影響到過年的心情。 當(dāng)今皇帝不可謂治國無為,但也不算治國有功,因此他會不會仙游,百姓也不太在意。 他們唯一要擔(dān)心的是,要是年貨和桃符都貼好了,皇帝卻在這幾天沒了,那他們就要舉國哀悼,連這喜慶東西都要全撕掉,不能留半點紅色。過年哪里到白如雪的,不吉利。 沈家同樣因為這件事而有憂慮,不過并不是要惋惜年貨,而是沈家的生意。 沈家的生意在大央來說并不算很大,但絕對不小,一旦朝廷動蕩,必然會波及沈家家財。沈老爺這幾日看兒子不同左相的外孫往來,頗覺不安,這日在大堂同坐閑聊,他低聲道,“那潘相可有什么動靜?” 沈來寶狐疑道,“什么什么動靜?” “就是朝廷那邊有沒什么動向?”沈家在朝廷安插再多人,也比不過權(quán)力滲透到每一個朝廷要職的潘相,沈老爺想,要是能探出點什么風(fēng)聲來,他也好早點做打算。 沈來寶搖頭,“沒有?!?/br> “你這幾天怎么沒跟潘家小少爺往來了?!?/br> 提到那個三觀壞掉的小子沈來寶就頭疼,這兩日他出門見到潘巖,潘巖還同他殷勤地打招呼,讓他來潘家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潘巖是個慈祥的老爺爺呢! 但跟潘巖打過交道的沈來寶知道那就是只老虎,他揣摩不透潘巖的心思,哪怕他曾暗示過,他來這里安居只是為了讓盤子結(jié)交朋友,童年開心些。 然而沈來寶不敢完全相信他,而且本來他以為盤子是個好少年,最多只是有點傲嬌,結(jié)果傲嬌是有,可行事卻陰狠非常,想到他對花朗做的事,他就覺得鬧心。 “局勢不清,生意難做啊?!?/br> 沈老爺長嘆一口氣,以前兒子還傻氣的時候,他做生意的膽子倒是挺大的,或許是覺得沒有后顧之憂,所以總能放手一搏,也都成功了。后來兒子乖巧了,他反而沒了以前的沖勁,甚至有點畏首畏尾,就怕出點差錯,把留給兒子的家業(yè)給敗了。 “爹?!鄙騺韺毿闹泻嫌嬕环?,說道,“兒子有個新奇的想法,跟我們家馬場相關(guān),或許可以拿來賺錢。” 沈老爺已經(jīng)不打算讓兒子入仕,他對生意上的事有興趣當(dāng)然最好,只是他另有想法,趁機(jī)說道,“兒子,都說成家立業(yè),自然是先成家后立業(yè)的,你祖母年紀(jì)也大了,等著做曾祖母呢?!?/br> 沈來寶滿腔熱情都快被這一盆冷水給澆滅了,“爹,我碰見想娶的姑娘,不用你們說,我也一定會騎上千里馬去把她接進(jìn)家門。您要是老念叨我,等哪天念得不耐煩了,我隨便找個,又不喜歡,日子能過得好么?” 沈老爺略有遲疑,這話說得也不無道理。 第61章 炮竹聲響 大年三十,申時不到,街道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行人了,連常年日夜勞作的小販都早早收了攤子,回家吃團(tuán)年飯。 沈來寶在這待了五年,但對過年還是有著濃郁興趣,只因這里的年有“年味”。沈老爹什么都要求多,過年的喜慶顏色也求多,每到過年沈家大宅就會被染成大紅色。這是沈老爹這么多“惡趣味”中沈來寶唯一可以接受的裝扮。 沈老太太今年依舊精神,就是腿腳不太好,冬天就不愛出門。她給孫兒孫女派了壓歲錢,瞧著滿堂人,卻只有一個男孫,心有惆悵,悄悄對兒媳說道,“要是能生,就多生一個唄,給來寶作伴也好。” 沈夫人滿面通紅,“來寶都十五了,要是再懷一個,別人都不知道那是我兒子還是我孫子。” “哦哦?!鄙蚶咸锌?,“我都忘了來寶十五歲了,以前他傻氣的時候,總覺得日子漫長,如今卻覺彈指之間。哎呀,今晚過后都要十六了……來寶?來寶?” 正在大廳里的沈來寶快步走了過去,笑道,“奶奶。” 沈老太太將他拉到面前,笑盈盈道,“來寶啊,明兒你都十六了,是時候給奶奶找個孫媳婦了?!?/br> 對祖母總總不能對父親那樣直接拒絕,沈來寶連聲應(yīng)好,“有喜歡的姑娘了,孫兒一定帶給奶奶瞧,再生一堆白白嫩嫩的娃?!?/br> 沈老太太聽見最后一句雙眼精亮,完全忘了這話的前提,一個勁的點頭。沈夫人雖然聽明白了,可也沒有拆穿,大過年的,老太太高興就好。 用過團(tuán)年飯,沈來寶就讓下人搬放煙火的箱子去外頭,準(zhǔn)備和往年一樣,一起去放煙火。 沈家對面就是潘家,貼了新符的潘家現(xiàn)在看起來不讓人覺得冷清,不過別家的歡聲笑語在這里仍能聽見,潘家卻似平靜池水。 不一會隔壁花家也開了大門,花朗一步跨出,回頭說道,“meimei你快點,別拿你的飛龍了?!?/br> 飛龍?沈來寶探頭一看,只見花鈴邁著步子小心翼翼走出來,懷里抱著一支比她人還要高的棍子。棍子上纏裹著紅布,不見紋飾,但頂端是炮仗特有的標(biāo)記,看來這就是飛龍了。 花鈴搖頭,“爹爹說這支飛龍放出的煙火可好看了,街口的恒哥哥每年都跟我搶煙火,今年肯定還會搶的,萬一把它搶走,我要不高興了?!?/br> 話沒說完,那炮仗忽然被人從上抽走,轉(zhuǎn)眼她懷里就空了。她頓時大驚,抬頭一瞧,就見沈來寶忍笑,她當(dāng)即拿腦袋往他心口撞了一記,“又欺負(fù)我?!?/br> 沈來寶拿在手上沒交還她,瞧瞧她的額頭,沒撞出紅印,“我?guī)湍隳冒?。?/br> “有點重?!?/br> “沒事?!?/br> 花朗在旁笑道,“來寶等會就自己偷偷放掉,meimei你怕不怕?” 花鈴說道,“來寶哥哥才不會,哥哥你倒是會。” 雖然是事實,可花朗就是瞧不得她這么偏袒沈來寶,畢竟是唯一的meimei,不袒護(hù)他,卻袒護(hù)隔壁家小子,他能開心嗎。嘆氣,嘆氣呀。 沈來寶見花續(xù)沒出來,而花家下人已經(jīng)打算把門關(guān)上,就知道今年他又不會同行,沒有追問。打算和花家兄妹一起到巷子里和其他孩子集合,再尋個好地方熱鬧。 兩家下人將煙火陸續(xù)抬出,馬車還沒來,便一起等馬車。一會阿五才想起來,問旁邊下人,“有帶火嗎?” 下人一拍后腦勺,“忘了。” “快進(jìn)去拿。” 花朗說道,“別拿了,我?guī)Я嘶鹫圩??!?/br> 沈來寶笑道,“果然是立志要從軍的人,什么東西都往身上放?!?/br> “師父教的,帶了匕首火折子,還有一些藥米分也包好縫在了袖子里?!被ɡ收f著,確認(rèn)了下火折子在不在,拔掉鞘子,吹了吹看能不能點著火。 蟄伏在里面的火被微微吹起,燃起藍(lán)紅火苗來。 “盤子哥哥。” 花朗一頓,那從巷子走來的少年一臉桀驁,瞥了他們一眼,就收回視線。因沈花兩家就在巷子中間,盤子也沒辦法離得太遠(yuǎn),只能從他們身邊過去。等快穿過,他才禁不住說道,“火,火?!?/br> 沈來寶立刻往花朗的手看去,那火折子的火異?;钴S,被寒風(fēng)一吹,火便拐了個彎,折身回頭“吃”向花朗的手?;ɡ暑D覺刺疼,手已松開。 四人齊齊往那火苗看去,火折子掉落放滿炮竹的箱中,瞬間燒著了滿箱紙糊的炮仗煙火。 眾人頓時愣住,沈來寶瞬間反應(yīng)過來,“快跑!??!” 幾近在眼前隨時可能發(fā)生的危險使得場面立刻混亂起來,眾人驚叫著四散。沈來寶一把抓住還在發(fā)愣的花鈴?fù)依锱?,身后已然響起煙花噼里啪啦的聲音。他忙推了一把花鈴,讓她先跑,自己跟在背后?/br> 所幸他這么做了,因為背上瞬間挨了不少炸開的紅紙,要是不擋在花鈴身后,那這紅紙就該往她身上炸去了。 兩人跑進(jìn)沈家,其他下人也陸續(xù)進(jìn)來。外面還在轟炸,沈來寶瞧了一眼,不見花朗和盤子,滾滾濃煙已經(jīng)快把視線掩蓋。兩人身手不差,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躲遠(yuǎn)了。他稍稍安心,拉著花鈴繼續(xù)往里面躲。 沈老爹聽見外頭聲音炸響,驚得從房里跑出來,見兒子折回還牽著花鈴,忙問道,“怎么了兒子?” “火苗不小心掉進(jìn)箱子里,現(xiàn)在滿箱炮仗都在炸?!?/br> 門外聲響震天,連他說的話沈老爺都已經(jīng)聽不太清楚,但大致也猜到了。 沈來寶和花鈴的頭上都是紅紙碎屑,兩人互相瞧瞧,只覺對方狼狽又滑稽。沈來寶撣去花鈴發(fā)上的小紅花,又道,“小花,至少我們還能放一支飛龍?!?/br> 花鈴也捉著他衣服上的紅紙,又道,“來寶哥哥剛才太危險了,你怎么跑得沒我快?” 腿慢了一步的花家下人在后頭說道,“來寶少爺方才是在護(hù)著小姐您呢?!?/br> 花鈴這才恍然,沈老爺和沈夫人眼睛雙雙一亮,再看兒子已經(jīng)有了贊許神色。沈來寶只看出一句話“兒子,干得漂亮”。他忙挪開視線,這是出自隔壁家的友誼,根本沒丁點情誼呀,小花還這么小。 外面的炮仗聲還在噼里啪啦地炸著,炸得附近幾條街都聽見了。 百姓抬頭張望,瞧見方向,就知道定是沈家在放煙火了。不過,這么大的煙,巷子都快炸開花了吧。 巷子的確是快被炸開花了,炸的還是潘家的墻。 潘巖負(fù)手站在大堂門前看著墻外沖天飛起的濃煙,頭頂上的瓦片還簌簌落下灰塵。他一動不動地瞧著,忽然覺得挺熱鬧的。就是這朱家的高墻好像太脆弱,竟被震出裂痕來。他偏頭往旁邊看去,瞧了瞧兩個驚魂未定的少年,又看了看他們死死抓住對方的手,沒吭聲。 等盤子要用手拍心口,才發(fā)現(xiàn)剛才逃跑時他猛地抓了花朗就跑,如今手還抓在一起,忙收了回來?;ɡ蔬€沒回神,被他用力一扯才低頭四下瞧看,“怎么了怎么了?” 盤子翻了他個白眼,“連火都拿不住,還拿什么弓箭?!?/br> 花朗理虧,不跟他理論。只是那潘家墻上愈發(fā)增加的裂痕著實惹人注意,奈何外頭炮仗聲響無法輕聲細(xì)語,只能大聲對潘巖說道,“修葺房屋的錢我會送來的!” 潘巖點頭,就算是接受了。 花朗再一次懷疑這到底是不是那個大jian臣。 盤子捂著快要被震聾的耳朵,著實嫌惡。潘巖已經(jīng)進(jìn)去喝茶,不理會兩個小輩了。 不能出去又不想進(jìn)去的花朗和盤子站在屋檐下,看著那如云鋪滿頂上藍(lán)天的煙火,好一會花朗才道,“方才你跑的時候,抓住我一起往這跑?!?/br> 盤子輕輕哼了一聲,沒答話。 花朗遲疑片刻,挺直腰身,朗聲道,“謝謝?!?/br> 盤子微頓,還是沒吭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花朗說了謝謝,他猶豫許久才道,“上回的事……是我錯了?!痹挼阶爝呌终f不出來,他的視線望向遠(yuǎn)處,擠著嗓子終于說道,“對不起。” 花朗問道,“若是以后,你會不會再做這種事?” “不會?!?/br> “也不會對別人做這種事?” 盤子抿了抿唇,“得看人,當(dāng)然……如果那人是我朋友的朋友,朋友的親人,我不會再那樣做。但如果是惡人,我依然會。” 花朗忽然覺得盤子已經(jīng)懂得分善惡是非了,這正是他希望看見的。 炮竹余音也已平息,濃煙緩緩沖天,由寒風(fēng)散去,將縈繞在南風(fēng)小巷上空的白煙驅(qū)散,重露湛藍(lán)天穹。 花朗提步往外面走去,打算回家。盤子就站在屋檐下瞧他,如今每次看見別人的背影,都有種孤獨感,一定是因為冬天太寒冷的緣故,讓人忍不住心生悲涼。 “盤子?!被ɡ首叩介T口,才慢慢轉(zhuǎn)身,看著他說道,“我家里還有一些炮仗,本來是留著這幾天放的,如果你想來,我們?nèi)胰耍拖镒永锏娜?,可以一起去?!?/br> 盤子愣了愣,最后卻猛地偏轉(zhuǎn)腦袋,“誰稀罕。” 花朗又道,“今晚酉時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