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沈老爺大喜,“我兒想騎馬?行行行,男子就該會騎馬,這樣才像個男子漢,英姿煞爽的,日后當不了狀元就做個將軍,好好好?!?/br> 沈來寶干笑,沈老爹真是個愛腦補的漢子。 書院逢初一十五、逢假休息,這才三月二十四,離放假的日子遠著。沈來寶已經(jīng)去書院四天了,那柴啟似乎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接連三天都沒出現(xiàn)。他沒來,沈來寶也樂個自在,在書院里上上課,中午吃飯養(yǎng)養(yǎng)狗,回到家就找小花補課,日子過得充實滿足。 轉(zhuǎn)眼到了二十六日,柴啟終于來了,他一來便在那高聲說話,沈來寶想聽不見都難。原來是有個堂姐成親,住得遠,就告假跟著長輩去喝喜酒了。這本是好事,可柴啟卻連連嗤笑,“那新郎官長得真丑,我那堂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看上那頭豬。對,你們是不知道,他們家有多窮,又遠又窮,過去都沒地方住,還得讓我們住客棧?!?/br> “那客棧是你們付的錢?” “他付的,但那客棧破破爛爛的,周圍又吵。看,我都瘦了?;貋淼臅r候他還給我們家回了一根大火腿,我爹為了討好彩頭,讓我?guī)磉@里中午吃?!?/br> 沈來寶抬眼看去,柴啟笑得正得意,結(jié)婚本是好事,結(jié)果被他說得這樣不堪。家里雖窮,可也好好招待了,回過頭來卻這么說自己的堂姐夫。 白眼狼啊白眼狼。 他搖搖頭,繼續(xù)看書,廢寢忘食了幾天,能看懂一些小兒剛認字的書了,不懂的他就圈畫起來,等回去問花鈴。 他剛低頭,柴啟的目光就已經(jīng)落到他的身上。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在那故作斯文的傻子臉上來回打量,沒有上前,也沒有吭聲。 到了午時,沈來寶和其他人一樣一起去膳食堂。 許是柴啟回來了,原本會偶爾跟他說話的同窗也離他遠了些。沈來寶也不怪他們,人都是欺軟怕硬的,他要是有柴啟那么兇,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山大王了吧。 “沈來寶?!?/br> 聲音熟悉,他回頭看去,果真是秦琴。 秦琴幾乎沒有停步,從他身旁走過,說道,“柴啟他們又去了你的位置?!?/br> 沈來寶皺眉,這又是要折騰什么。秦琴剛走過,他卻看見柴啟和他的三個小跟班往這邊走來,似乎很是愉悅。 素來心寬的沈來寶沒有回課室,填飽肚子要緊。 用過午飯,沈來寶一如既往去喂枇杷樹下的狗,還摸了摸它的腦袋,這才回去。 因為要喂狗,回去得比其他人晚。今日在課室外頭,就聽見里面議論紛紛,也不知道在說什么。他撥開人群要進去,不知誰喊了一聲“沈來寶來了”,眾人就齊齊往他看去,目光怪異。 柴啟一步上前,說道,“沈來寶,你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來?是不是去哪里躲著吃我放在桌上的rou了?” 沈來寶本該迷糊,但想到柴啟的小動作,下意識眉毛一挑,“哈?” 氣勢洶洶,風(fēng)雨欲來,但柴啟大概不知道,他是風(fēng)雨,那他就是雷公。 ——敢污蔑我,我轟你。 第16章 知人知面 柴啟見他挑眉,一瞬心覺怪異,可還是“噌噌”走到自己桌前,指著桌面那一大塊油漬說道,“這里,我堂姐夫送給我的rou,準備午飯吃的??墒堑任掖蛄嗣罪埢貋?,rou不見了,那裹rou的油紙包就在你桌底下。有人看見你最晚出去,鬼鬼祟祟的,說,是不是你偷了rou?” 話落,旁人議論紛紛,細聽之下倒不全是相信的,但也沒人站出來說話。 沈來寶看著柴啟,欲言又止,不是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而是真的很想罵臟話,他問道,“那個所謂看見我鬼鬼祟祟出去的人是誰?” 早有準備的柴啟一把將自己的小跟班孫吉拉了出來,“他啊。” 孫吉挺了挺腰,“對,我親眼看見的,你懷里藏著什么東西偷偷溜出去了?!?/br> 沈來寶瞟了他一眼,擺明了是誣陷,可這種誣陷的手段簡直小兒科。奈何自己的形象是個傻蛋,連花鈴吃的東西都能搶,更何況是別人的。明州城就這么大,一傳十十傳百,書院同窗中肯定也有久仰他大名的。 所以現(xiàn)在大家狐疑看他,也不奇怪。 此時鐘聲已經(jīng)響了半刻,方先生見這邊吵鬧,便過來瞧看。聽著人聲嚷嚷,大致聽出了前因后果,擠身上前要問問三人,忽然聽見沈來寶說道。 “我有個辦法可以抓到真正的偷rou人?!?/br> 聲音不急不緩,不卑不亢,哪怕稚嫩,卻也頗有氣魄。方先生在這已經(jīng)能看見沈來寶的臉,那張不過十歲的臉上,不見慌張,不見愚鈍,似個小將軍,負手而站,自信得有些倨傲了。 柴啟說道,“哪里要什么辦法,你就是那個偷rou賊,孫吉他親眼看見的?!?/br> “可我不是最后一個離開這里的人。” “人證呢?” 沈來寶頓了頓,他本想說秦琴看見了,可轉(zhuǎn)念一想,她如果出來作證,那以后柴啟轉(zhuǎn)而找她的麻煩怎么辦?他也沒有辦法十二個時辰看著她,讓人暗中跟著保護的話,指不定要嚇到人家小姑娘。 一瞬決斷,他也不打算找秦琴作證了??蓻]想到秦琴忽然站了出來,說道,“沈來寶不是最后一個離開的,相反,你們兩個才是?!?/br> 沈來寶心中頗為詫異,沒想到她竟然有勇氣站出來為自己作證。 柴啟也沒料到會有人出來指證他,他瞪了瞪秦琴,可周圍人的非議不停,比起他來,小姑娘的話更容易得到旁人的信任。他這才問道,“你有什么辦法證明你的清白?” 沈來寶說道,“膳食堂前面的那棵枇杷樹下,栓了一條小黃狗,它會幫我找到到底是誰偷拿了rou。你敢不敢去?” 他喂了它幾天,小奶狗已經(jīng)很親近他了。但畢竟它沒有經(jīng)過訓(xùn)練,不會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裹rou的油紙包還在,尋味而追,狗只怕會直接撲到曾經(jīng)碰過rou的柴啟,這是“誤殺”,但既然柴啟是在冤枉他,那將錯就錯,把他抓出來也好。 至于他的同伙孫吉,沈來寶篤定他就是偷rou并把油紙包扔在他桌底下的人,那小狗也肯定會尋味撲他,如此正好。 柴啟聽見這提議,冷笑,“那就是一條土狗,還有靈不成?!?/br> 沈來寶一本正經(jīng)道,“可不就是有靈,那可是一條仙狗?!?/br> 圍觀的眾人忍笑,果真是個傻子,明明是條土狗。 為他作證的秦琴也有些臉紅,心墻再怎么高,面皮也薄,架不住周圍的灼灼視線,臉便guntang起來。時而看看沈來寶,倒有些覺得自己站出來是做錯了。 沈來寶的臉皮已經(jīng)厚比長城,微微笑著,略有挑釁,“所以你去不去試試?還是你心虛?” 柴啟料定他一派胡言,去就去,看他出糗!到時候看他還有什么辦法逃離。 方先生見幾人要出來,退身一旁,沒有出面。心有好奇,便在后面悄悄跟著。 沈來寶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小狗會撲人,如果一計不成,那就只能找其他辦法了。路上他細思其他能讓自己脫身的法子,別人非要誣陷,哪怕沒有證據(jù),以后別人對自己也會指指點點。 快到枇杷樹下,正趴在地上睡覺的小黃狗立刻站了起來,往這邊吠聲。等看見領(lǐng)頭的是沈來寶,嗷嗚兩聲,就不叫了。 沈來寶快步上前,摸摸它的腦袋,將樹上的繩子解開。要是狗要咬人,他還能立刻拉住。他將油紙包拿了出來,放在它鼻下。 小狗以為他又要給自己喂食,舔了舔里面殘留的油漬,發(fā)現(xiàn)只有rou香沒有rou,又嗷嗚兩聲,委屈極了。 沈來寶一收油紙包,作勢往人群扔去,迅速收回手,藏在背后,“小黃,rou在那?!?/br> 小狗兩眼精亮,往人群中看去。那些學(xué)生一見它要撲來的架勢,嚇得驚叫散開。 “汪!” 一聲狗吠,小狗拔腿就往右邊跑去,幾乎才跑了四五步就一躍而起,撲在一人身上,往他懷里嗅。 早就準備好的沈來寶快步上前,對著被撲到直哆嗦的孫吉笑了笑,伸手將小狗抱起,又作勢扔?xùn)|西。小狗跳到地上,蹦了兩下,抬起下巴微嗅,眼神一定,往那枇杷樹后頭盯去,拔腿就沖了過去。 沈來寶回頭看去,那躲在樹后的人,正是柴啟。 柴啟愣了愣,俯身拿起石頭想也不想就往它砸去。好在小狗反應(yīng)快躲開了,卻惹得它齜牙,已是要咬人的模樣。 沈來寶喝了一聲,急忙拉住狗繩,這年頭沒有狂犬疫苗,可不能讓它咬人。 平日小狗溫順,從來沒有做出過危險動作??刹駟⒊邮^,也是找死。柴啟見狗要撲來,嚇得癱坐地上,痛哭出聲。 晚來一步的方先生上前,沈來寶見他往小狗身上瞧,俯身把狗抱起。 方先生皺眉,“胡鬧,狗非人,不通人性,怎么能輕易解開繩子?” 至始至終都緊拽著繩子的沈來寶抬頭看他,說道,“是,狗和人不同,可有時候,狗比人更有人性,至少在他眼里,是以好壞來分人,而不是以智力來分人。”他默了片刻,到底還是沒忍住,看著那一雙雙直往自己臉上轉(zhuǎn)悠的眼睛,說道,“柴啟和孫吉聯(lián)手污蔑我,你們當中應(yīng)該有很多人都看見我很早就離開了,而不是最后一個留在屋里。可只有一個人為我作證,你們小小年紀就屈服在強權(quán)之下,以后就算為官,也是昏官;就算一世平民,骨子也無正氣?!?/br> 他冷冷掃向還在發(fā)怔的柴啟,“沈來寶就算是個傻子,你也沒有合理的權(quán)力欺辱他。除了他自己,誰都不能這么欺負他?!?/br> 被狗抓了個現(xiàn)成還鬧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柴啟怔怔看著他,與他的目光對上,才驚覺他一直覺得不對的地方是什么了——沈來寶的眼神,明明比正常人還要正常,可他竟然沒察覺。 柴啟無話,孫吉也嚇得沒了聲,到底是不是栽贓,在場的人心里都有數(shù)了。 沈來寶抱著狗打算離開,這狗他早就打聽過了,是廚子在門外發(fā)現(xiàn)的,不見母狗蹤跡,平時用剩飯剩菜喂養(yǎng),打算養(yǎng)到冬天拿來暖身。他給了錢廚子,讓他一直養(yǎng)在枇杷樹下。可現(xiàn)在鬧成這樣,柴啟很可能會拿狗出氣。 反正他也正尋思要養(yǎng)狗,那就抱回家去吧。 方先生方才被他的眼神一唬,說的話也讓他心有所思,見他離開,也沒有阻攔。 沈家的少爺哪里是個傻子,分明是顆靈珠。 秦琴見他離開,快步跟了上去,等離開膳食堂,四下無人,才喊他。 沈來寶回頭看去,見是她,剛才緊繃的臉才溫和下來,“剛才謝謝你幫我作證?!?/br> 秦琴說道,“小事,我也是實話實說。只是……你方才那樣頂撞先生,未免不好?!?/br> “如果方先生是那樣迂腐的先生,大不了我換一個書院。” 秦琴笑了笑,“你也真是膽大,不過這下一來,也還你清白了?!?/br> “對?!?/br> “以后估計他們也不敢隨便污蔑你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了,既為同學(xué),以后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柴啟又何必這么做呢……就為了一時之快。 沈來寶搖搖頭,不明白這些小惡霸的心理,“我得回家安頓我的狗了,你怕不怕柴啟?你幫了我,我怕他會找你麻煩。” “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沒心思找我麻煩?!鼻厍僬f道,“你回去吧,明日見?!?/br> 沈來寶見她沒有半點害怕的模樣,想來她也不是會吃虧的性子,點點頭離開了。從書院出來,因還沒到放堂的時辰,沈家馬車還沒來。他就牽著狗慢悠悠走回家,身上有錢,他就拿著錢去買了一塊rou給狗吃,再買兩塊燒餅。 慢慢走到家里,也沒到放堂的時辰,他有些怕沈老爹又不問青紅皂白揍他,見花家大門開著,干脆拐進里面去找小花玩。 花鈴午睡剛起來,正洗著臉聽見院子里有狗叫,好奇道,“嬤嬤,我怎么聽見有狗在院子里叫?” 葛嬤嬤也覺得奇怪,聽聲音不像是在宅子外,可家里并沒有養(yǎng)狗。她剛要出門問問,下人就在外頭說道,“姑娘,沈家少爺來找您玩了。” 花鈴一聽就將濕帕放進臉盆里,要出去找他。葛嬤嬤跟在后頭想了想才道,“咦?今日沈家少爺不是去書院了么?” “對哦?!被ㄢ?fù)崃送崮X袋,不知道他怎么這個時辰回來了。不過不急,等會就能問個明白了。 花家涼亭無論來幾遍都看不膩,這一個亭子其實跟沈家所建差不多,同樣高大,屋檐厚重,蓋著灰色筒瓦,顯得富麗堂皇。但沈家的建筑什么都大,都多,就十分雜亂了。 可花家涼亭外面的假山低矮,綠竹翠嫩,不與拔地而起的涼亭爭輝,反倒將它襯得似在天地佇立,頗為大氣。 沈來寶正在涼亭里訓(xùn)練著小黃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一會見花鈴來了,朝她擺擺手,花鈴遠遠就見亭子里有條小狗,身上的毛還很細,毛茸茸的,似著了淡黃色的衣裳。 她蹲身細看,問道,“來寶哥哥你從哪里抱來的狗?” “書院里。” “對了,你放堂了嗎?” “沒有?!鄙騺韺毾肓讼?,早退?逃課?逃學(xué)?這簡直是沒樹立好榜樣呀,他最后說道,“想把小狗安置好,就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