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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為夫后悔了在線閱讀 - 第66節(jié)

第66節(jié)

    小手擱在他的掌心,軟軟的,像一只小鳥兒,不握,也不離;咬著牙,唇抿得緊緊的,兩只小渦兒便隨著癟在嘴角邊,淺淺的眸底隔著淚,顫顫晶瑩的水光。她還是小時候那樣,多苦的藥都咽得,多痛的針都忍得,對著爹爹的眉頭從來都是笑,仿佛每一日都是額外多得的驚喜,弱小的命兒一點點看著流逝,讓人想心疼,都不敢……

    只是,這世上,卻有一個人,她會沖著他喊,沖著他叫,會打他,會咬他,會為了跟他賭氣不吃藥,會故意從綢子上摔下來,哪怕就是一日他外出練功回來晚了,也是天大的委屈……

    抬手,輕輕撫上她的小臉,那滿滿的淚就滾成了淚珠兒,灼在那早已死去許久的封印,撕開了口,酸楚漫過心頭……

    師傅是恩,恩重如山;她是親,心血相連……遠離了千里之外的家門,天涯飄零,總以為上天早已將他墮入萬劫之獄不得輪回,卻不知,竟是賜給他一個軟軟的小人兒,一個殘命難存、只剩一點點熱量的小東西,從此,捂著他,暖著他,將他這冥頑不靈的冰暖化成水,與他相依度日……

    此生之命,唯有之愛,就在眼前,譚沐秋起身,將她攬進懷中,輕輕摟在胸口,“是我的不是,不該走……”

    “哥……哥……”莞初哭了,他終于低頭,兩年前那一夜大怒之爭,沒有將他們父子師生的情意斬斷,卻生生把她給隔了出去,他死硬的骨頭,從此登門孝敬爹爹也再不見她……“你……你走……我只當是錯在我……”

    “怎么不是?就是錯在你。”聽著她的淚,心里的痛緩緩流淌,熱熱的,竟是這么舒服……

    莞初抬起頭,看到他的唇邊難得地有了一絲笑,只是那眉頭依然不展,抬手輕輕給他揉開,“哥,爹爹是想讓你好好兒地過,理得一番事業(yè),成家,娶妻,天長日久。何必,帶著我……”

    “原以為,此生知我者,莫過義父。如今看來,唯這一樁,再不可通?!?/br>
    “哥……”

    “十年前,我已無命,何言家。今生惟念一處歸宿,義父卻偏偏,不肯給我?!?/br>
    “爹爹他……”想起那一夜看他沖出門去再不回頭,爹爹老淚縱橫,莞初不覺心酸,“你是爹爹今生之最得意,我是個累贅,他已然承受不得,又如何再給你?”

    “這累贅我背了八年,抱了八年,我活過來的時候,已然與她血rou相連,一朝割離,鮮血淋淋,誰可憐我?”

    “哥……”逐出家門,恩師慘死,一家門庭幾乎覆滅,他早就在那一場軒然大波里死去,涅盤重生,竟是在她小小的病榻邊,所有的慰藉都給了她,莞初心疼不已,張開手臂將他抱緊,“哥,你好好兒的,求你……你若是不好……我,我……”

    “你怎樣?”

    “我就再不吃藥了!”昨夜的針痛得她一身的汗,卻依然擋不住那潮水般蝕骨的纏//綿,自己這身子已然撐不住,莞初狠道,“早一日了,早一日干凈!”

    “好,你斷了藥,我這就帶你走。尋個清靜之處,咱們一道去?!?/br>
    “你……”

    小臉上滿是淚痕,眼中的傷再不同與從前那撒嬌的哭泣,心痛,痛徹肺腑,大手輕輕給她擦拭,“傻丫頭,這世上,你最會活,也最該活。只有你好好兒的,哥才能好,你懂么?”

    “……嗯,可你……何時娶嫂嫂?”

    他低頭,輕輕點點她的鼻尖,“娶誰,都會恨死你。不如,放你一馬?!?/br>
    “哥……”

    “嫁了人,還許我想你么?”

    朦朦的淚光中看著他,今生除卻爹娘最最與她連心之人,輕輕地,點點頭……

    “那就夠了?!?/br>
    整整兩年的思念,兩年的怨恨,就在熟悉的懷抱里悄然化去,他的語聲復了平常,似是有了圓滿的結(jié)果,莞初卻有些怔,不知是往前走了,還是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一天……

    “這些時身子好么?”

    “……嗯,”莞初回回神,“每日都吃藥,練功,并不覺著怎樣?!?/br>
    “他如何?”

    “嗯?他?”莞初愣了一下,這么近,那探尋的目光如此犀利,有些心慌,斂了眼簾方道,“相公他……很疼我?!?/br>
    “真的?”

    “嗯?!?/br>
    譚沐秋聞言未置可否,只道,“當初以為義父會為你再擇良配,葉從夕當是一位。君子款款,性情柔和,我只是覺得此人過于清淡,略通曲樂,不好戲文,怕你往后的日子無趣。卻見你二人難得相合,他填詞,你譜曲,也算琴瑟和鳴,當你屬意于他。誰曾想到最后,你卻還是為了娘親多少年前的遺囑放不下。這倒也罷了,若是旁人我亦無話,卻偏偏,是齊天睿?!?/br>
    這一番,顯是話里有話,莞初驚訝,“他怎么了?”

    “偏居粼里,義父又深居簡出,怎能知道這位金陵城里有名的人物。”一句出,譚沐秋不覺輕輕搖了搖頭,“翰林齊府,世代書香,就出了這么一位離經(jīng)叛道的大逆子?!?/br>
    “他不想從仕,想做商賈,何錯之有?”莞初蹙了小眉,“旁人嫌他是不通情理,哥你怎么也嫌他?”

    “商賈無錯,多少世家子弟也有從商立世。只是,他卻與人不同,起家靠的不是誠信買賣,靠的是玩,玩物,玩人。那手段絕非書香門第的公子使得出,至今江南一代還免不下那‘七進七出’的騙局,得罪了多少人。”

    莞初抿了抿唇,有些受不得他的目光,看向一旁,才見小睿祺這半天一言不發(fā)、安安靜靜地候在桌旁,此刻正托著腮專心地看著哥哥,小臉上一副極嫌棄的模樣仿佛找到了去處,聽得津津有味。

    “后來,他做大了身家,短短幾年就橫行金陵,也算奇才?!?/br>
    “說的正是,”莞初悄悄松了口氣,“你不曾見他的錢莊,那般的風險與勞累,只是靠玩如何撐得住?”

    “我并非看輕他的才能,只是,他不單是靠玩起家,更是因為這一個‘玩’字聞名金陵。青樓、教坊、戲院、賭局,到處橫行。幾年前他因著非要我班中一位琴師出堂會與我起了爭執(zhí),不打不相識,從此也算接下交情,一次打賞就出手百兩。更聽聞,贖下的歌//妓、曲伶不計其數(shù)。這么一個人,你若說他肯開粥鋪廣濟貧危,還可信;若說他能滿知實情又從未與你謀面之下還能應下這樁婚事,怎能不讓人生疑?”

    譚沐秋斟酌再三方說出這番話,隱下不能言,以莞初的品貌才情,齊天睿絕不會不動心。只是,她難承妻道,若是換了葉從夕,為著心意相通,定然能安心守護;可齊天睿,生平最好就是賺錢,夜以繼日,金銀成山,與他賺來的那些錢一樣,俗世之中一個最俗之人,好財,好才,更好色,一個女人他都不足夠,更況,一個都沒有?

    “公爹早就告訴他了,他都知道。你也說了,他一向精于計較,這么大的事若非深思熟慮,如何肯應?!?/br>
    她說得好是篤定,頭卻不肯抬,譚沐秋輕輕捏起她的下巴,“真的?”

    “嗯,他疼我呢?!笨粗难劬Γ舶炎约旱捻壮实靡挥[無余,“一天除了在柜上就是在家,便是往旁處去,辦完事連夜就回,從不讓我多等。而且,他好琴,好戲,好各種稀奇的小玩意,吃的,玩的,每日都哄著我?!?/br>
    譚沐秋輕輕點點頭,她還好好兒地活著便是齊天睿知道實情的佐證,只是,新婚燕爾,又是這樣惹人疼惜的人兒,相敬如賓并非難事,可這遠觀還能觀幾日?這清水夫妻還能忍多久?若是一直冷待于她,雖說寡薄,倒可平安;可她口中,他每日都纏在身邊,若非有意,怎會如此?一旦哪一日把持不住,餓狼撲食,就端端枉她性命;若是還知顧及,在外頭疏解,又會傷了她的心。橫豎,她都難過……

    這一番盤問,莞初已是有些招架不住,原本與這最親之人什么話都說得,可偏偏這閨房中事就說不得!怎么說自己如今的左右為難?齊天睿,他們都嫌棄,卻是她的親親相公,他的好,只有她知道。原先不敢說出實情,是怕他火起,怕他因著被騙與寧家動了干戈;如今不敢說,是怕傷了他,怕相公不要她……

    越是纏//綿,越是難忍,越不敢說,不能說……

    此刻看兄長點頭卻眉頭又緊,顯然沒有放心,莞初心更慌,咬了咬牙,又抬手給他捻開眉頭,強綻了笑調(diào)皮道,“皺眉好看,可也不能總皺眉。我好好兒著呢?!?/br>
    譚沐秋嘆了口氣,“你說他好,我就暫且信。你卻不可掉以輕心,齊天睿是個商人,他的精明與計較,不是你我和葉從夕這樣的人能防備得住的?!?/br>
    “……嗯?!闭f得他那么可怕,不如說他是狼好了……

    看她嘟了嘴巴,訕訕的,譚沐秋又柔聲道,“莫怕,我原先一直在粼里,自你嫁過來,我也搬到了金陵。近在咫尺,你自己警醒著,一旦有事,趕緊知會我?!?/br>
    “嗯。”

    “那套銀針還在手邊?”

    “嗯。”

    “我再教你幾個xue位,一針下去,他就動不了了?!?/br>
    莞初好想說不用啊,這樣的xue位多傷人,我要是一時失手如何是好?他要是殘了如何是好?他要是死了……我如何是好……

    “沐秋哥哥,也教給我!”一直安安生生在一旁瞧著的小睿祺一聽這個來了精神,搬了凳子踩上去,摟了他兩個,“我也學會,保護jiejie!”又對譚沐秋道,“沐秋哥哥,我姐夫不是壞人,可孝順我爹爹娘親呢,可他就是會欺負我jiejie。扎得輕些就好了,不要扎壞他。”

    “欺負jiejie就不行?!?/br>
    “嗯嗯?!?/br>
    “好了,”莞初嗔道,“越來越?jīng)]規(guī)矩,快下去?!?/br>
    “誰讓你兩個總抱著不撒手,都沒有我的地方?!?/br>
    小童聲兒挑得好高,原是多少熟悉的親近一時倒成了不妥,兩人看了看,莞初起身離了。

    “來,下來?!弊T沐秋將睿祺抱下,坐下//身,把他擱在膝頭,“上次你跟我背你先生填的詞,說太長只背了一半,如今可背完了?”

    “早背完了,我先生又給了我新的?!鳖l鞯靡?,又摟著譚沐秋的脖子道,“沐秋哥哥,今兒我不想背,我想聽你和jiejie的落地唱書?!?/br>
    “落地唱書?”譚沐秋一挑眉,莞初在一旁抿嘴兒笑了。

    “就是啊,原先你們背著人總一起唱,怎的我就不能好好兒地聽一次,老得偷聽?”

    “你原先總偷聽???”

    一言暴露,看哥哥驚得掙了眉,睿祺也不羞,只管掩了嘴嗤嗤地笑。

    “還有旁人想聽呢?!毕肫鹨估稞R天睿的糾纏,莞初輕聲道,“不如等他一起來?”

    “不行?!?/br>
    “不要等姐夫,不給他聽,就給我聽?!鳖l髅Φ?,“快點啊,一會兒他們都來了。”

    譚沐秋清了清嗓子,看著莞初,“唱哪段?”

    “《孤雁凌空》?!?/br>
    譚沐秋略略一怔,這是兩年前他們分離的那一日兩人并未合完的一曲,而后,只有他自己,夜里輕聲吟唱……

    “孤雁凌空飄天涯,處處無家處處家……”

    吳儂軟語,剛?cè)嵯酀?;琴瑟相合,天妒靈犀……

    ……

    一曲終了,房中好靜,連睿祺都一時回不了神……

    “多久沒給我畫過臉了?”

    “今兒沒妝筆,不如,我給你裁裁鬢和眉?”

    “好?!?/br>
    ……

    人仿佛被抽去了筋骨,魂魄飄在半空,恍恍不可落……

    一步,一步,顫顫巍巍的木樓梯,似把這一輩子的路都走盡……

    院子里,花紅柳綠,陰云之下,滿目傷痕……

    齊天睿從院門進來,遠遠看那人一步一晃,像那孝幡旁幽靈的紙塑,全不見魂兒。趕緊迎過去,更見那死人一般慘白的臉色,不覺驚道,“文怡,你這是怎的了?”

    “……表哥,你來晚了。戲……已經(jīng)唱完了……”

    ☆、第88章

    ……

    端陽節(jié)的午宴隨著戲,都是特意為這一日排的團圓喜慶,鑼鼓家什使得多,聽不得什么,不過是熱熱鬧鬧地哄著老人高興,一開鑼就到了后晌。待散了戲,金陵本地的客便都告辭離去,住在府里的親眷們都各自回房先歇了,候著夜里的小家宴,實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太太小姐們也再吃不下什么,為的不過就是說說話兒了。

    傍晚的時候下起了雨,梅雨季的雨總像個不得夫?qū)櫟呐?,一旦傷心起來,淅淅瀝瀝,戚戚艾艾便沒個住。

    莞初一身鴨蛋青的清涼小夾襖盤腿坐在拔步床上,翻看著之前整理下的一大本戲譜。今兒譚沐秋來她把從裕安祥書架子抄來的戲譜給他瞧了,那是當年云逸的,兩人合計了一下,與天悅確實很合,稍稍改動便可給他用。

    陰雨天,早早掌了燈,自齊天睿從私宅搬回來,這房中都換了玻璃燈盞,一盞支在床頭高幾上,十分明亮,只不過夜里,他還是喜歡用小紅燭,弄的一帳子曖//昧的紅暈。這會子帳子搭起,莞初抬頭瞧一眼那桌邊的人,已經(jīng)快一個時辰了,莫說是說句話,都沒往她這兒瞧一眼。

    今兒晌午他進門時,她將將給譚沐秋裁了鬢角,正小心地裁眉,手中是極鋒利的薄刀,便沒抬頭應他只管專心手下。而后三人一道候了天悅一道吃酒說話,莞初一旁陪著,倒聽得出他二人果然是早有交情,這一來越發(fā)親上加親,十分熱絡,只不過席間再無人提一個“戲”字。

    用過午飯,又吃茶。譚沐秋不飲茶,還是莞初給他煮了羅漢果的水來,晾溫了方吃下。

    待譚沐秋告辭離去,齊天睿也走了,臨出門也沒交代往哪里去,想問他一句,人走得急,頭都沒回。后來還是聽天悅說才知道是去了柜上,彼時莞初并未覺著怎樣,畢竟他這些時忙同源米鋪的事可算得是事無巨細樁樁親手過,再不得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