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仿佛對皇帝的視線毫無所覺，“原來如此，七殿下怎么不早說？我今日原本也是打算上山的。陛下有所不知，這時節(jié)正是山上蘑菇長得最好的時候。昨夜下了半夜的雨，今日一定出了許多。這東西嬌氣，一兩日的功夫就壞了，一定是雨后去采最好?！?/br>
    結(jié)果嘛大家都知道，皇帝帶著一群兒子過來搞破壞，這山里自然是不能去了。

    “哦？如此，朕倒想去看看。”皇帝道。

    張東遠(yuǎn)嚇了一跳，連忙跳出來勸誡，“陛下萬萬不可！您萬金之軀，怎可如此隨意？即便要進(jìn)山，也要御林軍開道護(hù)衛(wèi)方可?！?/br>
    “胡鬧。御林軍被你說成做什么的了？”皇帝斥了一句，“再說讓他們跟著，朕進(jìn)山還有什么樂趣？”

    御林軍可不管你山里有多少山珍野味，他們只會把阻礙皇帝前進(jìn)的東西全部都掃除掉，給他開出一條寬敞的道路來?；实圩咴诤竺?，別說蘑菇了，草都不一定能見到一根。

    “陛下既然知道，就別難為老奴了。”張東遠(yuǎn)道，“不然老奴只好讓御林軍將整座山全部圍住?！?/br>
    這就更不可能了，這是在終南山，要是這么大張旗鼓，肯定會驚動旁人。用不著等到明天，京里所有人都會知道皇帝不好好在宮里帶著，跑到這邊來了。而且還為了進(jìn)山摘個蘑菇興師動眾，鬧得跟抓刺客似的。

    皇帝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既如此，你就代替朕，跟平安一起去吧！”

    “是是是，奴才遵旨！”張東遠(yuǎn)立刻道。

    等他拉著平安退出來，才苦著臉道，“平安，你真是害死我了！”

    “張總管不要激動?！逼桨驳?，“這也是陛下對你的信任嘛。你想想，能讓陛下吃你采來的蘑菇，這種榮幸，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有的。”

    “這倒也是。”張東遠(yuǎn)道，只是說完之后又露出痛苦的臉色，“只是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實在是折騰不起了?！?/br>
    “如此，不如我獨自前去，勞煩張總管在山下等我？”平安又道。

    張總管立刻搖頭。

    皇帝為什么要他跟著過去？還不是為了觀察一下平安，看看他是否跟七皇子約定好了，要在山中見面。否則為何會如此湊巧，兩人前后入山？

    雖然張東遠(yuǎn)并不相信平安跟趙璨會在皇帝面前耍這種小手段，但是既然皇帝開了口，這個差事他就必須要辦好。

    為了照顧張東遠(yuǎn)，平安不能進(jìn)入深山，跟趙璨約見就更是無稽之談了。兩人在山林外圍轉(zhuǎn)了幾圈，撿了一些蘑菇。張東遠(yuǎn)不認(rèn)識品種，一開始只朝著那長得又大又好看的蘑菇挑選，讓平安哭笑不得。

    “蘑菇的顏色越艷麗，越可能是有毒的?！逼桨仓荒茉俅慰破?，“再有，這種傘蓋全開的，別看長得大……”

    平安說著手上用力，將那只蘑菇掰開，原來蘑菇大大的傘柄之中，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一種細(xì)細(xì)的黃螞蟻給掏空了，平納掰開之后，還能看到螞蟻們驚慌亂轉(zhuǎn)，在洞xue里鉆進(jìn)鉆出。

    “其實內(nèi)里已經(jīng)壞掉了。”平安將蘑菇丟開，從自己的籃子里拿了一朵看上去剛長出來，傘蓋還幾乎完全合在一起的蘑菇打開，“這種才是新鮮的。”

    張東遠(yuǎn)點頭受教，感嘆道，“不想原來連采個蘑菇，內(nèi)里都藏著這么多的學(xué)問。當(dāng)真是不親身經(jīng)歷，不知其苦啊！”

    “張總管憂國憂民，令人嘆服?！逼桨残χf。

    張東遠(yuǎn)搖頭，“平安你就別笑話我了?！弊约胰酥约沂?，他這算什么憂國憂民？只不過是多學(xué)點兒東西，陛下問起的時候，不至于無法奏對罷了。

    似平安連這些東西都懂得，才是真正難得。

    采完了蘑菇，平安看到了幾種野果，也摘了一點，用樹葉捧在手心里，一路走回來。

    只是進(jìn)了莊子之后，就發(fā)現(xiàn)氣氛似乎有了一些變化。等到看到冷著一張臉坐在位置上的皇帝，還有排排坐在下面，一句話都不敢說，紛紛低著頭的皇子們，平安便知道那不是錯覺。

    是真的出事了。

    他和張東遠(yuǎn)對視了一眼，連忙將手里的東西放好，然后趕過去。

    皇帝一眼看到平安，立刻怒道，“給朕滾進(jìn)來！”

    跟自己有關(guān)？平安微微一愣，繼而坦然的走進(jìn)去跪下。做出這個動作的同時，平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動作，已經(jīng)比之幾年前自然順暢了許多。有時候人融入環(huán)境，果然都是無聲無息的。

    坐在上面的皇帝滿臉怒氣的瞪著他，“平安，你可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臣不知?！逼桨伯?dāng)然不會知道，他才剛剛回來，還云里霧里呢。

    “好個不知！”皇帝氣得抓起旁邊的奏折扔了過來，“你看看這個，再來跟朕說你不知！”

    奏折不偏不倚的砸在平安的腦門上。他沒敢避讓，被砸得額頭一陣生疼。平安抓起奏折打開，看到里面的內(nèi)容之后，臉色瞬間白了。

    第138章 代價竟如此慘重

    熙平二十一年六月初五日，秦州弓箭廠發(fā)生爆炸，致九人死亡，三十七人受傷。

    這是六天前的事。

    從京城往西北的水泥路是最早修好的，極大的減少了路上耽擱的時間?？祚R日夜飛報，也就是六天的時間?？梢姶耸掠绊懼蟆?/br>
    折子是秦州知州上的，所以已經(jīng)極盡描補。然而不管怎么描補，事情的真相卻還是不能夠掩蓋——是因為弓箭廠的員工在試制一種超大威力的炸彈時不慎發(fā)生爆炸。

    即便是在古代，這也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何況是一次性的死了那么多人？

    京城里收到了奏折之后，無法定奪，自然設(shè)法送到了皇帝這里，甚至等不得皇帝回宮之后。

    從前大楚也不是沒有火器，但就是因為對敵的效果還沒看到，自己人就炸死了不少，這種慘劇越來越多，最后火器的研發(fā)便陷入停滯之中，聊勝于無。

    還是平安親自在西北坐鎮(zhèn)，弄出炸彈之后，火器才重新被重視起來。

    所以這件事情若是傳揚出去，恐怕立刻會引起民怨！

    平安白著臉抬起頭來，看向皇帝，“陛下……”

    “你跟朕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怒視著平安。因為居高臨下的緣故，顯得氣勢逼人，再加上聲音洪亮，頗有種要將平安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平安重新低下頭去看奏折，半晌才道，“臣無話可說?！?/br>
    “無話可說？”皇帝越發(fā)生氣。如果說剛才他的姿態(tài)是擺出來給別人看，表示對這件事的重視，實際上還是相信平安的，那么現(xiàn)在就真的快要氣炸了，“秦州弓箭廠是你一手建成，火器研究所更是由你開始，如今出了事，你告訴朕你無話可說？”

    其實把這件事情怪罪在平安身上，是完全沒有道理的。畢竟她已經(jīng)從西北回來那么久，而且沒有再過問過這件事情。

    皇帝自己未必不知道這一點，但是弓箭廠是平安請求建立的，火器是他一手研發(fā)的，就算這些東西早就已經(jīng)交出去，但平安不可能脫得開關(guān)系。

    正是因為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皇帝才要先發(fā)制人，問罪于平安。

    這其實是對平安的一種變相保護(hù)。畢竟皇帝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其他人就不好一直抓著平安不放了。畢竟真正追究下來，平安就算要受牽連，但肯定不會是罪魁禍?zhǔn)住?/br>
    所以皇帝本來是希望平安能夠如同之前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給出一個合適的處理方法，將這件事情圓滿解決。只要他能“將功折罪”，那么責(zé)怪他也就更加的沒有道理了。

    結(jié)果平安竟然說“無話可說”！

    皇帝真是要被他氣死了。

    他喘著氣，狠狠瞪著平安，想要說點兒什么，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其他人見氣氛凝重，更加不敢勸說。最后只有張東遠(yuǎn)小心翼翼上前，“陛下息怒，此事光是發(fā)怒，也解決不了問題??！”

    然后又轉(zhuǎn)向平安，“你既然知道是自己的錯，還不快設(shè)法將事情解決？”

    平安緩緩回過神來。他剛剛實在是一時懵住了。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

    ——但要說真的完全沒有想過，那也是騙人的。

    當(dāng)初平安在秦州的時候制造出火器，何等春風(fēng)得意？炸彈的威力讓西戎和北狄人聞之色變，屢立奇功，對于這么好的東西，想要下手的人，自然不少。

    尤其是京城的火藥局。平安從兵仗局出去，本來應(yīng)該是一家人，有了這種好東西，如果轉(zhuǎn)交給火藥局來進(jìn)行研究，那么對大家都有好處。

    不過平安從之前的發(fā)展之中就能夠看出來了，京城的火藥局早就爛透了。否則那么多年來，至于一事無成，什么結(jié)果都沒有，唯有年節(jié)的時候弄點兒禮炮出來？

    所以他的態(tài)度也很明白，不想將這東西叫出來。

    皇帝知道后，也選擇了支持平安。于是這件事，最終交給了秦州的弓箭廠來負(fù)責(zé)，而沒有轉(zhuǎn)回京城的火藥局。這種做法傷害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是毋庸置疑的。

    平安猜到過這些人會對付自己，畢竟他手里掌握著的東西很多，但這些人卻并沒有得利。

    雖然平安很想將所有人都拉上自己的船，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這種結(jié)果，也無法避免。

    他只是沒有想到，也不能接受，代價原來竟會如此慘重。九條人命，三十七人受傷，這還不算那些只是被刮擦到的輕傷。

    “臣知錯?！逼桨矅@了一口氣，“請陛下責(zé)罰。”

    這件事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解決問題這么簡單了。能炸一次，自然就能炸第二次，平安不能保證秦州那邊永遠(yuǎn)不出問題，如此一來，除非遂了對方的意，不然事情難以了局。

    事實上，平安心里有個想法，這一次就算遂了對方的意，也未必就真的到此為止。

    平安從頭到尾做了那么多的事，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利益和要求。所以在將大多數(shù)人拉上船的同事，勢必要得罪剩下的那些人。所以事情遲早都會爆發(fā)，區(qū)別只在于是誰開始，從哪里入手罷了。

    從事情發(fā)生的時機來看，平安有理由相信，這件事肯定跟朝中某些重臣有點兒關(guān)系。

    至于具體的誘因，恐怕是因為教育部的城里，和圖書館的崛起，觸到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經(jīng)。然后由上而下，那些跟自己“有仇”的人迅速串聯(lián)起來，做成了這件事。否則絕不可能反擊得如此快速，且犀利。

    平安也不得不承認(rèn)，對方抓住了自己的七寸。因為人命這種東西，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坐視。

    如果光是廠房爆炸，無非是重修一遍。但死了人，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別說其他人，就是弓箭廠的那些工匠們，都未必會繼續(xù)站在平安這一邊。誰希望自己身邊時時刻刻放著個不定時的炸彈呢？

    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就會成為對方的突破口，從而將平安花費多年時間才營造出來的局面徹底打開。

    想清楚了這一點，平安反而慢慢放松下來了。雖然他的敵人可怕，但只要知道是誰，就總有辦法解決。否則就只能被動的陷入對方的陷阱之中，動彈不得。

    不過這些，現(xiàn)在平安不能說?；蛘哒f，這些東西不應(yīng)該從他嘴里說出來。所以平安之前說自己無話可說，其實并不是敷衍。

    更重要的是，平安眼角余光掃過排排坐在屋子里的皇子們。誰知道這里頭，有沒有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呢？他當(dāng)著他們的面，不管說出多少解決辦法，都是沒有用的。反而只是給對方提供便利。

    “這么說，你是承認(rèn)因為自己的失誤導(dǎo)致這個結(jié)果了？朕要罰你，你也無話可說？”皇帝冷著臉問。

    皇帝經(jīng)過一次發(fā)泄之后，現(xiàn)在也冷靜了下來。平安能夠想到的地方，他自然也有許多都想到了。甚至想得比平安還要深。在這種情況下，既然平安認(rèn)了錯，皇帝自然不會非要繼續(xù)抓著不放，而是順?biāo)浦邸?/br>
    平安道，“是?！?/br>
    “既如此，朕也不得不處罰你，以正視聽?！被实鄣溃澳阍陔奚磉叾嗄?，朕尤為看重，卻不曾想你疏忽至此，以致釀下大錯。看來還是歷練不足，驟居高位的緣故。朕本應(yīng)褫奪你身上一切差事，令你回家反省。只是你的確有些才能，若是就此埋沒，倒也可惜。既如此，你就去田英麾下聽用幾年吧?！?/br>
    “是，臣謝陛下恩典！”

    “去了之后好生辦事。水泥路也是你的心血，若是再像弓箭廠一般出了問題，朕唯你是問！”

    這話說是斥責(zé)，不如說是肯定了他到田太監(jiān)手下之后的地位。畢竟皇帝已經(jīng)承認(rèn)水泥路是他的功勞了。平安連忙道，“臣遵旨?！?/br>
    “行了，滾吧！”皇帝不耐的擺擺手。

    平安連忙退出來。走到院子里，正遇到趙璨打獵歸來，臉上帶著幾分意氣風(fēng)發(fā)的神采。驟然見到平安，不由微微一愣。

    平安低頭道，“見過七皇子殿下?！?/br>
    “嗯?！壁w璨點點頭，“這是怎么了？陛下可在屋里？”

    “在的。諸位殿下也在?！逼桨泊鸬馈?/br>
    趙璨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不過他沒有再問，繼續(xù)邁步往屋子里走了。而平安也離開了院子，回自己的住處去打包東西。既然皇帝下了命令，住在這里的悠閑時光自然就戛然而止，得趕緊回京城去辦事。

    這邊趙璨進(jìn)了門，便見眾人均是面色嚴(yán)肅。他一臉狐疑的走上前去給皇帝行了禮，又獻(xiàn)上自己打到的獵物，這才問道，“父皇，發(fā)生了何事？”

    皇帝讓張東遠(yuǎn)將奏折交給他，“你看看吧?！?/br>
    趙璨看過之后，大吃一驚，“居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方才兒臣進(jìn)來時見到平安，他可是奉旨處理此事去了？”

    通常來說，趙璨不會在外面跟平安過從甚密，授人以柄。但是正常的往來，或者是像現(xiàn)在這種應(yīng)該提起的時候，他也不會避諱，表現(xiàn)得十分坦蕩。這也是他跟平安能夠瞞天過海的重要原因。一味的親近會讓人詬病，一味的撇清也只會讓人懷疑，倒不如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