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哪知這么一看,正好對上了平安的視線。長春真人連忙咳嗽了一聲,端出高人風(fēng)范,捋著胡須沉默不語。 平安還在琢磨這件事,趙璨聽著身后傳來的喧嘩聲,鎮(zhèn)定的開口問道,“請問真人,這劫難可能化解?” 眾人便又盯著長春真人,他這才心滿意足的道,“天道五十,大衍四九,遁去其一。這遁去的一,就是變數(shù)。不論是什么樣的劫難,都總有應(yīng)對之法。未必是化解,但只要抓住變數(shù),便可平安渡過?!?/br> ……說了那么多等于沒有說,平安抽了抽嘴角,問,“那么七皇子殿下的變數(shù)是什么呢?” 長春真人意味深長的看了平安一眼,然后笑瞇瞇的道,“不可說,不可說啊!” 他這個反應(yīng)躲在門外偷聽的眾人嘩然??聪蜈w璨的視線都帶上了幾分疑慮,就連長春真人都覺得不可說的劫難,該有多厲害?雖說真人說只要找到變數(shù),就能化解,可是這變數(shù)難道是那么容易就能夠找到的? 對于眾人的反應(yīng),平安早有預(yù)料,所以毫不在意,他只是盯著長春真人,總覺得對方應(yīng)該是看出點(diǎn)兒什么來了。這個想法令平安心下戒備起來。 “多謝真人指點(diǎn)?!逼桨策€在糾結(jié)長春真人的態(tài)度,但趙璨身為大楚土著人,反而比較容易接受這種設(shè)定。而且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身邊最大的變數(shù)是什么。 那就是平安。 他早就已經(jīng)找到了,所以對于所謂的劫難,心中并不十分畏懼。 尤其是趙璨自己經(jīng)歷過一世,細(xì)細(xì)想來,上輩子他死的時候,可不就是本命之年?想來所謂生死劫難,指的就是這個。 既然如此,就更沒什么可怕的了。 因為這輩子,趙璇再不會有機(jī)會從背后捅他一刀,而后一盞毒酒取走他的性命。 所以趙璨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shù)牡ā>退闶锹牭阶约河袀€那么大的劫難,仍舊不為所動,臉色都沒有變一下。 這種態(tài)度倒是讓長春真人高看了他一眼。 今天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而且是那么的順暢,那么的自然,所以平安覺得現(xiàn)在就可以回去了。 哪知他剛剛開口,長春真人立刻重新握住了他的手,“這位檀越,當(dāng)真不考慮入我道門嗎?” “真人謬贊?!逼桨裁鏌o表情的將自己的手抽回來,“不過您也知道我塵緣未斷,恐怕要辜負(fù)您的厚愛了?!?/br> “我們道門并不講究了斷塵緣?!遍L春真人看著平安,神棍的臉上露出了幾分高深莫測,“我們講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br> 平安不由心下一動,總覺得長春真人意有所指。 也難怪,他能窺測天機(jī),在許多事情上恐怕都能夠看得很通透。雖然平安并不覺得他能神奇到什么都知道,但是多少推斷出一點(diǎn)是沒問題的。 比如長春真人不會知道他是穿越來的,趙璨是重生的。但是身為皇子,一生之中還能遇到什么樣的劫難,可稱得上是生死劫難呢?無非還是跟那個位置有關(guān)。 而自己跟趙璨的關(guān)系,恐怕瞞不過他。既然如此,這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所隱藏的含義,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甚至長春真人恐怕已經(jīng)猜到所謂的“變數(shù)”就是自己,只不過他不說而已。 平安只能慶幸這樣一個人是方外之人,不管紅塵俗事,否則的話,自己費(fèi)心遮掩的許多秘密,恐怕他一眼就能夠看出來了。 這么想著,平安動了動唇,低聲道,“真人面前不說暗話,我有放心不下的人和事,不能如真人這般全新投入,恐怕即便是入了門,也難有進(jìn)境?!?/br> 長春真人頗為可惜的看著他。 他收徒弟,根骨資質(zhì)品德妾不說,第一要緊的,就是合眼緣。所以秦浩然這種沒有半點(diǎn)天賦的人,也被他收入門中。 第一眼看見平安他就覺得喜歡,等抓住平安的手,確定他資質(zhì)上佳之后,就更是喜出望外。 長春真人先帝朝時就是觀主,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急需尋找一位衣缽傳人,傳承天機(jī)觀。奈何多年來始終沒有遇到合適的人選。他也十分傲氣,寧愿不選,也絕不將就。以至于眼看著傳承就要這么斷了。 這會兒見到平安,怎么能不歡喜? 所以即便知道平安是個太監(jiān),又跟趙璨有所牽扯,其實身份上來說并不合適,身體殘缺對修行也會有礙,他也沒舍得放棄。 結(jié)果平安還拒絕了! 長春真人不快的盯著平安,“紅鸞星動,哼!” 平安嘴角抽了一下,這也看得出來? 收徒失敗的長春真人很不開心的走掉了,秦浩然連忙上來待客。不過大家對他的怠慢都不甚在意,畢竟能夠見到這等世外高人,就已經(jīng)是莫大的榮幸了。 他們現(xiàn)在對七皇子的“劫難”更感興趣。 跟著來的這些人之中,當(dāng)然不可能全都是趙璨自己的人呢。不知道有多少盼著趙璨倒霉的眼線,自然急著要將這個消息傳回去。 有了這等名聲,趙璨還有什么前程可言?就是皇帝,難道還敢將皇位傳給一個隨時可能挺不過劫難的人? 當(dāng)然,如果五年之后趙璨熬過了那個生死劫難,情況又不一樣了。只是,少了這五年的時間,他還能追上其他人嗎? 平安之前也是出于這種考慮,才想出這么一個辦法的。知道趙璨有這么一個劫難,那么接下來基本上就不會有人出手對付他了。大家會等著劫難到來的時候,在后面推一把,將趙璨這個對手滅掉,省事又省力。 這樣一來,在這段時間里,趙璨反而會很安全,比較符合之前制定的低調(diào)發(fā)展路線。畢竟趙璨如今鋒芒畢露,已經(jīng)是所有人的眼中釘rou中刺,也該降降溫了。 而且還可以將趙璨身邊的墻頭草篩選一下,免得將來到了關(guān)鍵時刻,這些人給他搗亂。 眾人皆心不在焉,所以也沒有人在意平安跟秦浩然湊在一起說話。 平安道,“多謝道長?!?/br> “我沒幫上忙?!鼻睾迫灰荒槍擂?。昨晚他回來之后本來打算去找長春真人說說這件事,結(jié)果長春真人已經(jīng)睡下了,只好不了了之。今天平安來得又早,之后的事情他更是半分都沒有插手,怎能領(lǐng)這份功勞? 平安心情好,便道,“即便如此,也要多謝你?!鳖D了一下,他才繼續(xù)道,“我聽說終南山山頂?shù)娘L(fēng)光極好,尤其是日出,蔚為壯觀。就連山上不少文人雅士,也都會登山賞之。是不是真的?” “是?!鼻睾迫坏溃爸皇巧仙降牡缆菲閸?,除了真正風(fēng)雅之士,去看的人還是不多?!?/br> “傅先生已經(jīng)接受了陛下的啟用,不日就將回京任職。想來必定十分不舍這山中種種風(fēng)景,說不定這幾日會到處走走呢?!逼桨舱f。 秦浩然眼睛猛然一亮,緊盯著平安。 平安見他聽懂了自己的暗示,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秦浩然雙手握在一處,有些無措的道,“平安,多謝你?!?/br> “不必客氣,我們互相幫助?!逼桨膊[著眼睛笑道。 大概是因為自己有了喜歡的人,所以看到這種帶著遺憾的故事,就總免不了也跟著唏噓感慨。如果能夠解開他們的心結(jié),重歸就好,不留遺憾,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不過,也要是傅彥和秦浩然兩人都有這種心,他才能成功。 平安猜測那首姜夔詞在其中應(yīng)該也起到了一點(diǎn)用處,即便他沒有到處給人做媒和撮合的愛好,但想到自己成就了一樁好事,還是很高興的。 有時候說消息像是長腳了都不合適,應(yīng)該是長了翅膀。所以平安和趙璨回到皇宮時,天機(jī)觀發(fā)生的事,皇帝已經(jīng)知道了。 他面色凝重的坐在幾案后面,詳細(xì)的問過趙璨和平安整件事情的過程,然后才嘆息道,“聽聞長春真人道行高深,這種事情,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小七往后可要時時小心在意?!?/br> 他身為皇帝,說不信這些吧,又難免要信一點(diǎn)。 而且,年輕的時候雄心勃勃,自然覺得這世間自己最大,別的什么都不能動搖他的心智。畢竟廣有四海的天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夠被打動的。 可是隨著年紀(jì)增長,手中的權(quán)勢已經(jīng)無法再擴(kuò)大,自然就會生出別的心思來了。 在這種時候,長生不老是最容易讓皇帝打動的東西。所以古往今來,才有那么多帝王沉迷此道之中。 難道他們都是傻子,別人說什么信什么,不知道這種事根本不存在嗎?可是當(dāng)就連皇帝這個位置也不能滿足他們內(nèi)心的渴望時,他們自然就會去追求更高的東西。而在他們的意識里,即使失敗了也沒有關(guān)系,反正自己是皇帝。于是更加無所顧忌。 若不是先帝的教訓(xùn)一直擺在那里,皇帝未必能夠一直堅守本心。 即便如此,聽到長春真人的消息,也忍不住心神動搖。 那位可是連先帝的面子都不買,一生號稱只看緣分,別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趙璨竟然有幸讓他看相算命,自然是好事。偏偏又是這么個糾結(jié)的結(jié)果,皇帝心里自然開始為難了。 待要不信吧,天機(jī)觀的名聲還是很大的。要相信吧,又覺得自己如今看起來最優(yōu)秀的一個兒子就這么毀了,著實不甘心。 趙璨聞言,做出十分動容的表情,跪下來道,“兒臣讓父皇擔(dān)憂了?!?/br>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皇帝面前做出這種姿態(tài),所以皇帝也難免跟著傷懷起來,“真人不是還說會有變數(shù)?我兒是天潢貴胄,命格貴重,又有我大楚列祖列宗保佑,絕不會有事?!?/br> “多謝父皇?!壁w璨道,“只是……兒臣有個不情之請?!?/br> “你說?!?/br> “之前父皇曾命禮部為兒臣議婚,如今看來,兒臣既然命中有此一劫,又何必耽擱其他女子?倘若兒臣能熬得過去,那時再議親也不遲?!?/br> 皇帝微微皺眉,覺得趙璨這個說法有些無稽。雖然他自己心里偶爾也會忌憚趙璨,但是這話由趙璨說出來,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畢竟這也是他的兒子! 但他也不可能說,“要是熬不過去,就更該早早結(jié)婚留下香火了。”那跟詛咒自己的兒子有什么分別? 所以最后皇帝也只能答應(yīng)。 反正就五年時間,對男子來說,二十五歲娶妻雖然有些晚,但卻也不算十分出格。畢竟許多讀書人一來為了專心科考,二來也是想取得功名之后挑選更好的親事,所以通常都會將婚事推遲。 ——當(dāng)然了,這種做法僅限于那些自信自己能夠在二十幾歲就考中進(jìn)士的年輕人,他們前程遠(yuǎn)大,春風(fēng)得意,若能大登科后小登科,才是真正的人生美事呢! 放在趙璨身上,也是一樣。不管他是什么時候要娶親,還怕娶不到賢良淑德的好女子嗎?爭這幾年時間也沒有意義。 所以很快,朝堂上下就都默契的選擇了暫時觀望,皇帝不再催促此事,原本有意的朝臣們打了退堂鼓,至于禮部,自然也就將這件事擱置下來。 唯一覺得不滿意的是趙璨后面的三個弟弟。他們現(xiàn)在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jì),正該議親。如此技能名正言順的參與政事,又能為自己增加一門強(qiáng)力的妻族。結(jié)果就被趙璨給擋住了前路。 長幼有序,趙璨這個兄長不娶妻,甚至不訂親,他們自然不能越過去。 好在大家一合計,五年后他們也才二十歲嘛,不用著急。況且,排在前面的幾位兄長恐怕正暗中偷樂,畢竟這樣一來,就輕松的解決掉了三個年輕氣盛,野心勃勃的弟弟。 平安也沒想到這件事居然還會有這樣令人意外的效果,雖然他覺得不算什么大事,但對手畢竟越少越好。 然后朝臣們就被傅彥和馮璋出山,皇帝打算重新成立教育部來安置他們這個消息驚呆了。這會兒誰還管趙璨的劫難?還是保住自己的官位和手中的權(quán)力最要緊! 皇帝第一次將這個計劃拋出來,是在私底下召見重臣的時候說的。原本是打算一起商量一下,確定了再在朝會時公布。 結(jié)果遭到了所有重臣的一致抵抗,君臣不歡而散。 當(dāng)然,這時候他們還不知道,教育部長的人選是馮璋。因此都只覺得皇帝突發(fā)奇想在胡鬧,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 皇帝自然也有自己的考慮。先把消息放出來,讓這些大臣將不滿發(fā)泄出來,然后他們就會比較冷靜,容易溝通。這時候再將馮璋拋出來,許多人就要想一想硬抗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了。 對于幾位宰執(zhí)來說,教育部就算獨(dú)立于六部之外,那也是歸屬于中書管轄的,就不算太出格。他們接受起來最容易。而宰執(zhí)們同意之后,跟他們站在同一陣營的人自然不會反對。最后剩下一兩個不同意的,也翻不出什么水花來了。 果不其然,之后皇帝沒有再提這件事。因為是本初殿密議,所以消息也沒有傳出去。 等到幾日之后,馮璋入京,親自登門去拜訪這些昔日同僚和友人、學(xué)生時,他們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這次明顯是被皇帝耍了!這個教育部,顯然皇帝沒有跟他們商量的意思,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一切準(zhǔn)備,不過是通報一聲而已。 但是有馮璋的面子在,很快這些人都表現(xiàn)出了對他的歡迎,絕口不提自己之前的態(tài)度。 就連禮部也不得不憋屈的接受了這個結(jié)果。 至于那個附帶著開辦的皇楚圖書館,若不是因為館長人選是傅彥,恐怕有許多人根本不會注意到它。畢竟大楚如今也有弘文館作為藏書之所,再城里一個圖書館,無非還是為了安置傅彥。 于是沒過多久,從禮部和翰林院,國子監(jiān)分別抽調(diào)一部分官員組成的教育部,就正式成立了。 馮璋頭一回跟其他重臣一起在本初殿面見皇帝時,平安就站在一邊旁觀。即便現(xiàn)在教育部還只是一群雜牌兵,一件事情都沒做過,但馮璋舉手投足,卻沒有絲毫怯場的意思。更令人驚喜的是,短短幾天時間里,他很顯然已經(jīng)在這群人里取得了話語權(quán)。 這才是天生適合當(dāng)官的人啊。 平安覺得在師父之外,他又找到了一個可以學(xué)習(xí)的對象。古人說:達(dá)則兼濟(jì)天下,窮則獨(dú)善其身。居廟堂之高則憂其君,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民。平安覺得馮璋是真正做到了。 不管處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里,都能夠發(fā)光發(fā)熱,去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盡量對周圍的一切產(chǎn)生好的影響,這才是平安心慕中的“儒”。而不是風(fēng)度翩翩,口若懸河,引經(jīng)據(jù)典,好像讀過許多書,懂得許多道理,便能夠睥睨天下,目空一切。 教育部成立之后,馮璋并沒有忙著去做改革,而是從禮部那邊要來了許多資料,開始清點(diǎn),務(wù)必要做到對于天下士子之事心中有數(shù)。到時候不管做什么,才會有本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