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能夠保持冷靜的人，只有那么幾個，而他們往往都深諳這一招，并且使用得爐火純青。

    所以趙璨非常感興趣，很想試試效果如何。

    河北不過是小試牛刀之地，也許將來有機(jī)會跟朝中的老狐貍們比一比這一招。想必到時候，他們的表情一定相當(dāng)有趣。

    當(dāng)然，趙璨并不準(zhǔn)備照搬。因為他的身份本身就對這些將士們起到一定的鼓勵作用，所以他不必長篇大論，只要適當(dāng)引導(dǎo)就足夠了。

    就在趙璨埋頭試驗語言的藝術(shù)時，長河部落的人在某天深夜悄然出現(xiàn)了。

    最初出現(xiàn)的是三人一隊的斥候。抓到這些人之后，長河部落的行蹤很快也就知道了。趙璨并不知道對方是以什么來判斷進(jìn)攻時間，但他敏銳的察覺到，按照時間來算，恐怕這邊有人前往西北支援的消息傳到，那邊就動起來了。

    大楚內(nèi)部有對方的細(xì)作？

    這個可能并不是沒有。誠如大楚也在對方那邊埋了不少釘子，長河部落被大楚趕到草原，困守一隅，再不負(fù)當(dāng)年的張狂。他們對大楚恨之入骨，視為大敵，又怎么可能沒有準(zhǔn)備呢？

    不過目前最要緊的不是這件事，所以趙璨叮囑人去查，然后就將之放下了。

    他要去找河北巡撫金大人，申請前往邊境沿線，親自參與戰(zhàn)斗！

    這是趙璨上輩子的體悟。在某些時候，語言會失去作用，光是想憑著幾句話就讓人替你賣命，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須要身先士卒，才能成功營造出那樣的氣氛來。

    金大人聞言險些嚇?biāo)?，“殿下萬萬不可！若是殿下有個什么閃失，老臣實在擔(dān)待不起??！”

    同時暗自在心里嘀咕，七皇子好是好，就是膽子也太大了些。之前金大人頗為欣賞他在這個時候到河北來的勇氣，這會兒卻有些嫌棄了。要是趙璨真的在自己這里出了事，那他可就萬死難贖了！

    “大人不必?fù)?dān)憂?！壁w璨輕描淡寫的道，“我身為監(jiān)軍，當(dāng)然要跟軍隊一起行動。不過我又不會親自上占城，周圍有那么多人護(hù)衛(wèi)，不會出事的?！?/br>
    金大人一聽就知道自己勸不住了，心里又是氣又是擔(dān)憂，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他不由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F(xiàn)在只是皇子，形勢所逼也就罷了，要是將來趙璨當(dāng)了皇帝，還是如此胡鬧，可怎么好？誰能勸得住他？

    趙璨要是知道金大人已經(jīng)替自己考慮到了如此長遠(yuǎn)的地方，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哭。

    不過最后他還是得償所愿，帶著自己的衛(wèi)隊前往邊境，親臨戰(zhàn)場。

    騎上馬時，趙璨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聞到了戰(zhàn)火和硝煙的味道。這種感覺，真是——

    久違了。

    ……

    秦州。平安正跟徐文美和錢成分析三路軍隊的組成。

    實際上，戰(zhàn)場上雖然情勢瞬息萬變，大家都能臨機(jī)決斷，但一場有預(yù)謀的戰(zhàn)爭，事先一定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的預(yù)演，不是說錯就能錯的。所以這一次三路軍隊之間的配合出現(xiàn)問題，很有可能某個環(huán)節(jié)出錯了。

    反正也是閑來無事，大家就坐在一起商討一下，看看能不能夠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托馮玉堂在這邊辛苦兩年的福，再加上錢成這邊布下的棋子，皇城司如今在這邊的消息還算靈通。今日他們就是收到了最新消息，聽說是信州軍跟涿州軍之間負(fù)責(zé)傳遞消息的人出了問題，中間有所延誤，以至于涿州沒有及時得到放緩速度就地整頓的消息，于是一路高歌猛進(jìn)，一不小心就走遠(yuǎn)了。

    要說這是一個普通的錯誤，誰都不會相信。

    所以大家不免猜測起來，這究竟是誰的手筆？西戎那邊的探子，還是朝中的勾心斗角已經(jīng)蔓延到了邊疆？

    前一種也就罷了，戰(zhàn)場上無非如此，兵不厭詐，被人騙了也無話可說?？扇羰呛笠环N，那就令人心寒了。將士們拼了命保衛(wèi)家園的當(dāng)口，還有人為了一己私利，企圖左右戰(zhàn)爭結(jié)果，真是可惡之極！

    平安在宮里住過，見過不少勾心斗角，個人認(rèn)為，這種情況并不是不可能。甚至可以說，他懷疑這件事就是朝中某人的手筆。

    所以三人才會聚在一起，討論三路大軍的組成，企圖分析出他們背后站著哪些人，真正動手的人又是誰。

    “別看張家在信州，實際上他們在軍隊上的根基，卻都是在涿州?！卞X成道。

    平安有些好奇，“這是為什么？”

    錢成也不太了解，但這種舊事徐文美卻知道不少，“因為張家是太祖朝起家的。當(dāng)時涿州那一片地方，還不是我們大楚的地盤呢。所以張家自然就定居在了信州。后來涿州被收復(fù)，軍隊便就地駐扎，從張家出來的將士便都扎根在了涿州。不過兩邊往來密切，平日里也不覺得遠(yuǎn)?！?/br>
    這種需要兵分幾路的時候，便顯出差距來了。

    “所以說涿州軍，大部分都跟張家有關(guān)系？”平安知道這時代的軍隊，很多人往往只信服自己的將領(lǐng)。而且軍中任用親屬的情況也很嚴(yán)重，所以很容易出現(xiàn)“x家軍”和將門這種東西，軍隊里幾乎都是自己人，連士兵也大都從同鄉(xiāng)招募，外人來了根本玩不轉(zhuǎn)。

    所以也不怪古代的皇帝擔(dān)心武將功高震主，這種跟私兵簡直沒什么兩樣的軍隊，聽將領(lǐng)的還是挺皇帝的，根本不必要考慮。要是造起反來也方便得很。

    目前看來，涿州軍明顯就是這一種，絕大部分都是張家人控制的。

    張家是大皇子趙瑢的親家。

    所以說他們被坑了，也就是朝中的大皇子被人擺了一道。能夠有能耐做出這件事的人，又怎么會簡單呢？

    平安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趙璇。也不怪他敏感，實在是趙璇在他眼里，簡直是陰謀的代言人，哪里有陰謀，哪里就有他。所以他興致勃勃的問，“那信州軍的將領(lǐng)又是些什么人呢？”

    “信州軍是從河北調(diào)來的?！毙煳拿滥樕系谋砬槭止殴?。

    換防？平安沒想到大楚居然也有這樣的制度，“可是我見其他大部分軍隊，都是一直駐守同一個地方，為何這里不同？”他沒有忽視徐文美奇怪的表情，“莫非其中還有什么故事不成？”

    徐文美笑嘆，“故事倒是沒有。只是當(dāng)初信州的人都去了涿州，便從河北調(diào)了人過來罷了。”

    平安信他才怪，“你臉上的表情不是這么說的?！?/br>
    “好吧，實際上是當(dāng)時齊韜將軍……咳，性烈如火，得罪了當(dāng)時的河北巡撫，所以就被發(fā)配到信州來了。那都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當(dāng)時的河北巡撫，正是如今的丞相許悠?！?/br>
    皇后的爹，趙璇的外公！如果信州軍是被他發(fā)配過來的，那么就不可能是趙璇的人了。

    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障眼法，但是看徐文美的表情，那位齊將軍的性格應(yīng)該的確是聽一言難盡，這種可能估計很小。

    “他到底怎么得罪許丞相了？”平安追問。

    徐文美收斂了面上的表情，“他想求娶許丞相的女兒?！?/br>
    沒記錯的話，許悠只有一個女兒，就是后來的中宮皇后？皇帝沒有一怒之下將齊韜給斬了還真是大度。等等——

    “齊韜后來如何了？”

    徐文美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換成了平安有些看不懂的沉重，“西軍跟北軍之間的不合由來已久，雙方什么都要比一比，時間長了看對方就跟仇人一樣?？梢韵胍?，齊將軍來到信州之后，自然是被人排斥，難以融入?！?/br>
    平安聞言，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不過太快了，他沒抓住。只好繼續(xù)聽徐文美說。

    “后來……今上登基那一年，北邊和西邊都有異動，齊韜將軍率軍與西戎對戰(zhàn)，不幸……戰(zhàn)死。”

    錢成深吸了一口氣，將平安心里想的話說了出來，“真的戰(zhàn)死了？”

    或者說，真的是戰(zhàn)死？

    聯(lián)系前因后果，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其中有什么貓膩。畢竟齊韜做的事，算來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牽扯上皇家，那就不好說了。

    這世上要讓一個人死，有太多種辦法，何況對方還是個將軍？戰(zhàn)死了，是個多么完美的理由，誰也挑不出錯來。

    一時所有人都不免沉默。

    片刻后，平安問，“那位齊將軍，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也沒見過他，”徐文美道，“只是聽聞他驍勇善戰(zhàn)，又膽大包天，最擅奇襲。只是性烈如火，總是跟上司對著干，所以總是出不了頭?！?/br>
    “國家不幸?！逼桨草p聲道。若齊韜的死當(dāng)真有蹊蹺，那么這個國家的掌權(quán)者，這個朝廷，就太可悲了。能夠為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卻最終落得這樣的結(jié)局。

    令人心寒。

    平安也不知道為什么，心中忽然溢出了無數(shù)的憤慨來。

    也許是被壓抑得太久了，又聽到這樣一個悲劇吧，他想。這樣的故事總是會讓人悲哀，為活著的人悲哀。害死了這樣的人，誰能得到好處呢？

    過了一會兒，到底是錢成心更粗，開口繼續(xù)問，“那后來呢？”

    “后來你不就知道了?！毙煳拿酪馀d闌珊的道。

    以前聽到這個故事，他也就是感嘆兩聲，并沒有多余的念頭?？勺詮膩淼竭吔?，他才明白這個故事有多么沉重。

    英雄總沒有完滿的結(jié)局，是英雄有錯嗎？不，是這個世界錯了！

    所以平安是對的，他要做的那些事情，也是對的！這世道，早該變一變了。

    錢成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徐文美的意思是，后來信州軍的將軍就換成了如今這一個。這位將軍似乎沒有明確的黨派，認(rèn)真算的話，應(yīng)該是陛下的人。這樣看來，倒是沒什么問題。

    他將這推測一說，平安腦海中之前閃過的靈光又回來了，他立刻問道，“現(xiàn)在的信州軍還會被西軍排斥嗎？”

    “二十年都過了，原本那批士兵早就換了一波，如今倒是沒聽說過這樣的情形?！卞X成道。

    平安道，“但是也不能保證就真的一個人也沒有，又或許軍隊里私底下還是會有這樣的傳言，只不過不為外人所知了呢？這也是一個可疑之處?！?/br>
    第99章 草遭遇初顯威

    聽說了齊韜的故事之后，平安之前對趙璇的懷疑倒是打消了不少。因為信州軍跟許悠既然有這樣的恩怨，現(xiàn)在許悠還活著，即便過了二十年，肯定也還有人記得。如此，不太可能會受趙璇掌控。

    皇帝掌控的軍隊，按理說其他人是很難伸手的。除非是深得皇帝信任的人。

    平安立刻就想到了四五六三位皇子。畢竟根據(jù)趙璨所說，他們是皇帝最疼愛的兒子。

    應(yīng)該不是五皇子。平安自從知道劉家是五皇子的人之后，便不怎么將他放在眼里了。在這樣關(guān)鍵的時候，眼里還是只能看到秦州這點蠅頭小利，要跟平安爭奪，最重要的是還沒爭到——他的眼光心胸和能力，也就僅此而已，根本無需懼之。

    六皇子平安似乎也不了解，剩下的就只有四皇子了。這人上次在劉美人的事情里，似乎也伸了手。

    平安想了想，問，“那齊州軍呢？”

    “齊州軍的將領(lǐng)是從底層爬上來的，后來似乎是跟兵部尚書走得比較近，才站穩(wěn)了腳跟?！卞X成立刻道。知道要打仗，皇城司在這邊是狠狠下了功夫的。尤其是馮玉堂的人，大半消息都是他那邊送過來的。

    兵部尚書是個老頭，據(jù)說當(dāng)年曾經(jīng)在齊州任職，年輕時候，是個能親自擼袖子上戰(zhàn)場的人物，雖然是書生，武藝卻十分不凡。在任上曾經(jīng)將西戎人壓著打，據(jù)說還創(chuàng)出了好幾種陣法，是真正知兵事的老臣，又歷經(jīng)兩朝，也為皇帝所倚重。

    跟其他皇子倒似乎并無牽扯。

    推斷到這里，似乎就進(jìn)行不下去了。除了涿州軍肯定跟趙瑢有關(guān)之外，其他兩路至少明面上看上去都清清白白。平安即使再懷疑這件事背后有什么陰謀，但抓不到痕跡，也就只能擱置了。

    反正現(xiàn)在木已成舟，就算找出背后的問題，也是于事無補(bǔ)。所以最后也只能交代錢成繼續(xù)讓人去盯著這件事。

    然后話題就轉(zhuǎn)到了馮玉堂那邊。

    “也不知道玉堂帶著補(bǔ)給，走到哪里了。”錢成道。

    平安看了看地圖，“算算時間，應(yīng)該進(jìn)入草原了?！彼戳丝创巴怙h飛的大雪，忍不住皺起眉頭，“天氣這么糟糕，也不知道路上還能不能走?！?/br>
    “是啊，”徐文美道，“這一路恐怕不太平，他手里就那么些人，萬一遇上西戎的小股隊伍，恐怕要糟?！?/br>
    事實上馮玉堂現(xiàn)在的狀況的確很糟糕。

    危機(jī)并不是來自西戎人，而是來自隊伍內(nèi)部。雖然這一次帶出來的人都是吃苦耐勞的親事卒，可天氣實在是太糟糕了。從他們出了秦州城，已經(jīng)是第三場雪了。幾乎沒有什么人走的路上，積雪足有膝蓋那么厚，別說是人，就是車要走過去也費(fèi)力得很。

    更糟糕的是無論怎么保暖，隊伍里還是有人凍傷了腿腳，就連拉車的牲畜，眼看也難以適應(yīng)嚴(yán)寒的天氣，走得越來越吃力了。

    尤其是進(jìn)入草原之后，夜里沒有房屋休息，就只能在野外露營。將車卸下來放在一起，勉強(qiáng)弄出個遮擋風(fēng)雪的地方，人和牲畜被圍在內(nèi)部，擠在一起取暖，艱難的熬過每一個夜晚。

    馮玉堂憂心忡忡的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后隊伍，大部分人早已失去了來時的精氣神，滿臉疲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地里，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去，再也起不來。

    一百二十多號人跟著出來，已經(jīng)有十幾個跟不上隊伍，被安置在了沿路的驛站。然而他們的路卻才走了一半，如今又進(jìn)入了草原，前面的路只有更難走。而且說不準(zhǔn)就會遇上西戎人，光是靠這些人，如何能敵得過？

    到了下半晌時，天上又飛起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