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所以不由自主的就心軟的。結(jié)果這心一軟,就把自己坑進去了。 這么巧的事,誰會相信? 可說有泰有這樣的心機,平安又覺得不大可能。所以對目前的他來說,有泰就是一個自己無法理解的謎。是敬而遠之各自安好,還是深入研究一下? 平安略略猶豫就選了后者。 主要原因嘛,咳……他現(xiàn)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沒關(guān)系,不關(guān)你的事?!逼桨舶参坑刑?,“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你也別往心里去?!?/br> 有泰不停的搖頭,“要不是一因為我,你也不會去……”他頓了頓,咬著牙道,“我后來問過了,家里根本沒事,什么事都沒有。是有人給了他們錢,要他們托消息——” 平安有些無奈。其實對方是沖著他來的。挑選他作為突破口是早有預謀還是只是個巧合目前還不得而知,但是至少,有泰反而是受了他的無妄之災。雖說最后倒霉的仍舊是他自己。 不過也虧得是這件事,否則平安覺得按照有泰那一家子的德性,遲早也是要給有泰帶來麻煩的。到時候會遇到什么問題可就說不準了。能讓有泰提前認識到他們的真面目,也不算吃虧。 他想了想,道,“這是你家里的事,原本我不該插嘴。不過有泰你既然是在宮里,當該知道處處謹慎的道理,這次萬幸沒有出事,下次呢?” 有泰低下了頭。 平安也沒有再說話。那畢竟是有泰的家人,他爹媽,也許還有哥哥meimei什么的,一大家子也不是說撇就能撇開的。 他說這么一番話,盡人事,至于有泰自己做出什么選擇,平安就管不到了。 他很信奉一句話:是包子就別怪狗惦記。有泰若是不能下定決心,便只能一輩子被那個所謂的家拖累著了。 “其實……”半晌,有泰才期期艾艾的開口,語氣弱弱的,像是怕被人責難似的,“其實我心里是恨他們的……” 平安心下一驚,轉(zhuǎn)頭去看他,就見有泰面上一臉茫然。他不免有些啼笑皆非,說著恨的時候,臉上竟然還是這樣的表情,這所謂的恨,恐怕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吧? 果然有泰繼續(xù)說,“我那時還不記事,爹送我來的……我們十好幾個人,給人挑,不好的挑出去,余下的才能選進宮。我親眼看到他們給了爹六兩銀子?!?/br> 說到最后,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六兩銀子,那便是他一條命的價值了。買斷之后,本該再不與那個家庭有關(guān)。 其實進宮后跟外頭的聯(lián)系的確是不多。有泰本來也不應該再跟那個家庭有任何牽扯。奈何他們那里,進宮做這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全部都沾著親帶著故,他爹媽隨便請托了一個人,就松了消息進來。 一開始是meimei病重,后來是哥哥要念書,哥哥要娶妻,再有事爹娘身體這里不好那里不適……樣樣都要錢,每次都是要錢。 有泰再傻,后來也該漸漸看得明白了。 有個跟他一起進來的同鄉(xiāng)咬著牙,恨鐵不成鋼的勸他,“他們把你送進來,那生恩養(yǎng)恩就都斷了!你那點兒月例錢,攢起來做什么不好?就算你不想著往上走,以后老了總要養(yǎng)老吧?到時候你家里的人會養(yǎng)你?” 太監(jiān)沒有自己的后人。他爹娘就總用這句話勸他:那是你親哥,你親侄子,將來還不是一切指望他們? 養(yǎng)老送終。他們就是用這四個字吊著他的。 可是有泰從來沒有跟他們說起過,他其實并不擔心這個。且不說他能不能夠活到那一天,即便有這個福氣,到時候的事情怎么樣,誰知道呢? 就像他進宮那一天,爹娘給他蒸了個雞蛋,烙了薄薄的面餅,哥哥和meimei都沒有份,只給他一個人吃!那時候有泰心里多么歡喜,然而大人的心思說變就變,轉(zhuǎn)頭就告訴他,那是在家里的最后一餐。當時有泰簡直就像即將行刑的犯人,吃著山珍海味,又有什么味道呢? 他是懷著對未來的無限惶恐進入皇宮的。一開始并不是在混堂司,那時三皇子身邊缺了兩個人,人家看他還算干凈清秀,就送過去了??伤?,許多東西都學不來,在三皇子那里被磋磨了一年多,最后給扔到混堂司來自生自滅了。 “我知道他們只是想跟我要錢罷了……”有泰輕聲說著,“我也知道不該給,只是我嘴笨,一聽見他們的說辭,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平安,“你說我要怎么辦?” 平安沒想到有泰竟然將這話題轉(zhuǎn)到了自己這里來,詢問他的意見。但他既然問了,平安就覺得這是變化的開始。他想了想,道,“你要是信得過,你的月例都給我,我替你放著?;仡^有人來,你就說手里沒錢?!?/br> 這是實話,也不用擔心有泰說不出口。 “平安,你真厲害?!庇刑┻B連點頭,總算是提起了一點勁頭,問平安,“你家里人就不找你么?” “我家里人都死絕了?!逼桨搽S口道。他其實也不清楚,但既然能出現(xiàn)在蔣快刀那里,想必已經(jīng)是沒有父母家人的了。平安后來曾經(jīng)側(cè)面打聽過,蔣快刀說他們這一批孩子都是從流民里撿來的,洗干凈了看著齊整機靈的才留下來。 平安每每想到時都難免覺得可惜。 尤其是在照鏡子的時候。這副容貌,不是他自矜,普通人家是養(yǎng)不出來的。 那樣一個漂亮的,機靈的小孩兒,卻就這么死在了宮刑之下,然后把他給換來了。想想就令人唏噓。 至于家人,平安想都沒想過。 他說得隨意,有泰卻是嚇得睜大了眼睛,無措的搓著手,訥訥的道,“我……我不知道?!?/br> “又不關(guān)你的事?!逼桨舱f,“再說我都不記得家里人長什么樣子,也沒有什么可傷心的?!?/br> 他越是這么說有泰就越是心慌,最后竟然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那……我、我給你當個哥吧……我雖然笨,但是一定有什么都緊著你……照顧你。我……” 平安抬頭看了他一眼,漂亮的眼睛一掃,有泰接下來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平安覺得有些好笑。 原來小說里不是騙人的,古代人隨隨便便就拉著人家結(jié)拜認兄弟是真的?。?/br> 在平安生活的那個年代,這種事情幾乎已經(jīng)絕跡了。信息爆炸,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卻越發(fā)的遠了。彼此之間保留著讓大家都舒適的距離和空間,不會有人一見面就熱情的貼上去,沒準別人還懷疑你不安好心呢。 平安有時候也會想,淳樸和貧窮愚昧,是不是一對根本分不開的兄弟?脫離了貧窮愚昧,淳樸就越發(fā)難得了。 不過這種命題對平安來說還是過于深刻了些,隨便想想就算了。 此刻聽到有泰這么說,要說心里不動容是不可能的,但是認哥哥這件事平安可真做不出來。他咳嗽了一聲,問有泰,“我不叫你哥,你就不照顧我了么?” 有泰一愣,“當然不會?!?/br> “那就行了?!逼桨渤麛[擺手,“現(xiàn)在這樣就挺好的。” 有泰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平安是拒絕了自己。他有一種被嫌棄了的傷心,但是內(nèi)心深處反而踏實下來了。要是平安真的認了這個哥哥,他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呢。 其實……有泰有點兒怕平安。不知道為什么,他一直都是笑瞇瞇的,對人和氣,說話做事也讓人舒服,但有泰就是怕他,心虛。 平安想了想,忽然問,“我剛來混堂司的時候,有沒有人找你打聽過我的事兒?” 有泰愣了一下才說,“何太監(jiān)問過我,他讓我來瞧你,瞧完了自然要跟他說一聲的。”他有些不安,“這樣不對嗎?” “不?!逼桨裁嗣亲?,“挺好的。以后他要是再打聽,你照說就行了?!?/br> 原來何太監(jiān)才是趙璨的眼線? 雖說消息還是從有泰那里傳出去的,但是平安心里卻好過多了。 回到了混堂司之后,沒過多久平安就聽說,大皇子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惹惱了皇帝,被叫道本初殿斥責了一頓?;实凵踔吝€摔了一個比較喜歡的花瓶。然后又罰趙璨在本初殿門口跪了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的時間不算長,但是膝蓋估計也夠受的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本初殿門口人來人往,趙瑢跪在那里,來往的朝臣看了,難道心里就不會有點兒什么想法? 皇帝這是做給別人看的。否則他罰什么不好?有太多種辦法讓趙瑢受到教訓,哪怕是打一頓呢?也總比跪在那里,任由來往的人打量要好。 平安弄不清楚皇帝的腦回路,但這并不妨礙他為這個決定而感到高興。 就像是趙璨猜測的那樣,皇帝對趙瑢不滿意了。 只是平安總覺得,趙璨肯定還有什么事情瞞著自己沒有說?;实圻@么肆無忌憚的打壓自己的兒子,平安總覺得,他恐怕并沒有真的打算將皇位傳給他們中的哪個。否則直接立儲,將名分定下來,自然什么紛擾都沒有了。 現(xiàn)在這樣子,總覺得好像是在下一盤好大的棋。 趙璨知道點兒什么,這是平安長久以來形成的一種直覺。有太多次,趙璨在這些事情里表現(xiàn)出來了。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沒注意,還是不打算防備平安。 但是他偏偏又不說,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自己也別問。反正等趙璨想說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目前的形勢對趙璨來說很順利,也沒有什么需要平安擔心的地方。平安琢磨了一下,便將這些事情給丟開了。 事實證明,有泰之前沒有說錯,進入冬天之后,混堂司的鍋爐房變成了好地方。外頭冰天雪地,但這里卻是一片暖融融的,甚至經(jīng)常會熱得出汗。 自從平安來了這里之后,大家才形成了從御膳房那邊買了東西來放在火上烤的習慣。大都是地瓜山藥這樣的塊莖,放在火里呼熟了,又香又甜,讓人饞得流口水。 后來買的人多了,平安索性托人從宮外弄進來,免得每次都去御膳房拿,要費許多錢。反正這東西放不壞,買一袋回來,能放上十幾天,吃完了再買。 不過吃著這些東西,平安才發(fā)現(xiàn)許多后世有的東西,這里都沒有。比如土豆玉米什么的。對于吃貨來說,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事。這要是從前,平安也就跟趙璨提議,讓他去找了。大楚沒有什么海運,但是也沒有禁海,宮里偶爾會有南邊送來的東西,有些是西洋的香料之類,可見偶爾還是有貿(mào)易往來的。 但是現(xiàn)在,平安跟趙璨的關(guān)系變得奇奇怪怪,他也懶得特意去提醒這件事。等過兩年空閑了,自己去辦吧。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平安,要改良農(nóng)作物的品種?,F(xiàn)在的這些農(nóng)作物,產(chǎn)量都不高,極大的局限了社會發(fā)展。畢竟絕大部分人都要去種糧食,這樣東西才夠吃。那當然就騰不出手來發(fā)展別的了。 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平安想要讓天下人都能讀書,都能明理知事,首先得讓他們填飽肚子。 然而平安對這方面了解并不多,唯一知道的培育種子的方法就是優(yōu)選法:在一塊試驗田里種下一片作物,挑選其中最好的一兩株留種,第二年再種,再選。這其中一個比較關(guān)鍵的地方就是遠親雜交,就像混血兒往往長得比較好看一樣,雜交的作物也會“挑著好的長”。這還是當初雜交水稻剛出來時,平安跟風看了一點報道才知道的。 這是一個比較漫長而又枯燥的過程,沒有個十年八年的,出不來什么成果。平安本來想自己攢錢買塊地來實驗的,但他根本不可能騰出時間。于是就擱置了。 現(xiàn)在住在混堂司里,這個念頭倒是又冒了出來,平安索性在混堂司找了一塊偏僻的地方,種了小麥下去?!@時候正是種冬小麥的時節(jié)。種完了雪一下全部蓋住,來年的收成就會好了。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干,平安挖了一天土,手心里就磨起了水泡。晚上用針挑開之后,第二天都還火辣辣的疼,疼得平安眼睛都紅了。 于是地挖了一半就扔在那里了。有泰問他究竟挖出來做什么用,平安還死要面子的不肯說,最后才期期艾艾說要種花。于是有泰三下五除二將地開出來,找司苑局的人要了不知什么花的種子來,灑在了地里。 平安惆悵的看著有泰半個下午便將那片地平整了出來,憂傷的嘆了一口氣,在心里安慰自己:術(shù)業(yè)有專攻。有泰就適合干這種體力活,自己是智力勞動者,不用跟他一般見識。 然而低頭看到水泡挑破之后鮮紅色的嫩rou,還是忍不住覺得憋屈。 自己種地這件事便這么無疾而終,平安受夠了打擊,索性將自己的精力轉(zhuǎn)回來放在了混堂司上。之前本來就打算改革一下鍋爐房的結(jié)構(gòu),結(jié)果后來一連串的事情,耽擱到了現(xiàn)在,也該開始實施了。 對于財大氣粗的皇家來說,要改建鍋爐房是很簡單的事。所以平安首先需要解決的事情是下崗職工再就業(yè)的問題。這次種地的事情倒是給了他一點靈感。 皇帝是有自己的私庫和皇莊、店鋪的。收入多半用來支付宮妃們的胭脂水粉錢,基本上能夠維持收支平衡就可以了。而這些地方,當然不可能讓外人去管理,一般都是太監(jiān)們?nèi)ス苁隆?/br> 這算得上是肥差,畢竟不必在宮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還能多少得些好處,日子松快許多。唯一不好的就是想往上爬很難。但混堂司的人多半都是爬不上去的,倒也沒有這樣的擔心。 所以平安打算將多余出來的人分散到皇莊里去,專門負責良種培育,提高畝產(chǎn)量。 當然了,這就不是混堂司一家的事情了。所以平安弄好了計劃書之后,直接送到了張東遠那里?!麘械酶焯盟灸切┎皇煜さ娜顺镀ぁ.吘惯€是觸碰到了這些人的利益,減少了他們手里管著的人,恐怕有些人不會愿意。 張東遠當夜就來了平安這里。 第86章 過新年再換地方 如果說太監(jiān)也有留名青史的念頭,恐怕許多人聽了都會發(fā)笑。 可太監(jiān)也是從普通人來的,只要是人,就會有名利權(quán)勢的渴望,太監(jiān)因為六根不全,美色這一項上是享受不到了,難免就會在別的地方找補回來。 所以許多太監(jiān)貪財,還有的則愛弄權(quán)——當然后面這個需要機遇,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弄權(quán)的。 所以太監(jiān)好名,也沒什么奇怪的。青史留名又不是皇帝和大臣的專利,人人都可以有這樣的野心。 張東遠就正好有這么一點點野望。不過他將這種心思藏得很深,平日里表現(xiàn)得溫溫吞吞,十分中庸,任是誰都看不出來他竟然還會有這種念頭。 張東遠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爬到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這個位置上,這一輩子也就算是走到頭兒了。所以張東遠人生中最后一項期待,便是想要做出一件能青史留名的大事來。只不過這種事情,哪里輪得到他? 直到看到平安的這個計劃,張東遠心頭一跳,若是能夠做成,那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名傳天下,后世景仰遙遙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