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肇咬著手指頭猶豫了一下，小小的一團(tuán)身子便往前一挪，又一挪，然后伸手去碰徐斂眉的手。

    徐斂眉這回沒有甩開他。她低下頭，看著這個(gè)從自己身體里翻攪出來的小東西，如今也是有眉有眼地站在自己跟前了，會(huì)吵會(huì)鬧，會(huì)討巧，會(huì)耍心眼，白嫩嫩的皮膚上一雙黑得透亮的眼睛，唇紅齒白，竟然還是挺漂亮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來，他便乖乖地兩只手抓了上去。rou乎乎的小手掌團(tuán)團(tuán)地包緊了，仿佛是把他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了娘親那一根久違的手指上。

    徐斂眉扯出一個(gè)笑來，“你想吃什么？”

    ***

    四個(gè)人在鎮(zhèn)上找了家看起來還不錯(cuò)的酒館，已入夜了，客人不多，菜卻上得慢。這期間徐肇就抓著徐斂眉的左手玩，一根一根手指頭地?cái)?shù)過去、數(shù)過來，好像是這世上最好玩的游戲。

    徐斂眉神色古怪，想抽回又作罷，只是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柳斜橋在一旁溫聲道：“他現(xiàn)在還不敢同您撒嬌，您給他一只手，他便只敢跟這只手玩?！?/br>
    徐斂眉不說話，只是把好不容易上來的菜往徐肇面前推了一下。

    柳斜橋?qū)π煺氐溃骸俺燥埩撕貌缓?？?/br>
    徐肇看一眼飯桌，一手拿起了筷子，另一手卻仍抓著徐斂眉的手不放。

    鴻賓低聲道：“殿下，您給他夾些菜？”

    徐斂眉原有這打算的，被她這樣一說，執(zhí)著筷子的手反倒僵住。就在這時(shí)，徐肇有模有樣地夾起一塊魚rou丟進(jìn)徐斂眉的碗里，“娘親吃菜?！?/br>
    柳斜橋和鴻賓俱是一愣，旋而忍不住都笑起來。徐肇黑溜溜的眼珠子轉(zhuǎn)了兩轉(zhuǎn)，也跟著呵呵地笑；徐斂眉的臉竟?fàn)柤t了。

    四人回到客棧后，柳斜橋帶著徐斂眉很自然地往日間那房中走，徐肇卻也很自然地跟了進(jìn)來。

    鴻賓急得在后頭跺腳：“阿肇，過來，你今晚住我那兒！”

    徐肇?cái)Q了眉毛，聽不懂這話似的看看她，又看看已走進(jìn)房里去的父母親。

    鴻賓上前來哄他道：“你爹爹娘親還有好些體己話兒要說，阿肇今晚乖一些——”

    “我同他哪有什么體己話好說?！毙鞌棵己龆α?，側(cè)身讓出一條道來，“今晚同我們睡吧，阿肇。”

    第51章

    第51章——天下計(jì)

    這是她第一次叫阿肇的名。原來娘親叫自己的聲音這樣好聽，阿肇怔怔地想。軟軟的，唇齒間吐出來又些微收進(jìn)去，帶著心腔子里的溫暖氣息。他可以從這兩個(gè)字里聽出來大人的一些心里話。

    鴻賓舒了口氣，“那殿下，先生，奴婢就在隔壁，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br>
    說完她出去，體貼地帶上了門。

    柳斜橋去點(diǎn)上了燈，聽見徐肇和徐斂眉的對(duì)話：

    “娘親我要沐浴?！?/br>
    “那便去呀?！?/br>
    “娘親您帶我去?！?/br>
    “為什么要我?guī)闳ィ俊?/br>
    “我不會(huì)。”

    “你五歲了，你還不會(huì)沐浴？”

    “我六歲了?！?/br>
    “……”

    “爹爹都會(huì)幫我的?！?/br>
    “怎么幫你？”

    “幫我放好水，再給我擦背。”

    “那你找你爹去?！毙鞌棵嘉⑽櫫嗣迹叩阶狼昂攘丝诓?，未料卻是隔夜的冷茶，當(dāng)即重重放下了杯子。

    徐肇沒想到剛才看起來還頗為可親的娘親為何一下子又變得這么難以捉摸，眼睛紅紅地盯著地面，小嘴一扁就要哭出來。柳斜橋嘆口氣走上前，拉著他的手道：“爹爹帶你去沐浴好不好？”

    徐肇卻來了脾氣似的，猛地將他父親的手甩脫了，仍是低著頭死盯著地面。

    “你就不該這樣慣著他?！毙鞌棵急г?，“什么都由著他，等他長大了可如何得了？”

    柳斜橋抬眼道：“他從三歲以后便是自己沐浴了?！?/br>
    徐斂眉被梗住，半晌強(qiáng)道：“他愛洗不洗，我不管他?！?/br>
    說完她走去那張床上。這房間太小了，一家三口擠在里面，誰也避不開誰。她看見那件嫁衣被丟在床頭，想起這到底是楊家出了錢的，將它鋪過來疊起，又打開，再疊起……雙眸便盯著那大紅的鴛鴦紋樣，不說話，只嘴唇在顫抖。

    徐肇發(fā)了這個(gè)脾氣之后，漸漸地覺得害怕了。

    他從來都是個(gè)很懂事的乖孩子，他從來沒有這樣任性過?，F(xiàn)在他嘗試了，只是一個(gè)小小的動(dòng)作，爹爹和娘親，卻都不說話了。

    他們誰也沒有來哄他，便連最寵他的爹爹也在沉默。爹爹沒有笑。爹爹不笑的話，徐肇便沒有辦法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何況徐肇現(xiàn)在還低著頭，他必須低著頭，他不愿意給大人瞧見了他的淚水。

    過了不知多久，徐肇聽見門開了，爹爹走了出去。然后鴻姨進(jìn)來，將他拉走了。這一回徐肇沒敢再甩開大人的手。他乖乖地跟著鴻姨去了隔壁，洗了個(gè)澡，洗的時(shí)候他差點(diǎn)從浴桶里的小凳子上滑下去，鴻姨就在簾子外面，可他不想像個(gè)膽小鬼一樣叫喊，好在他的小手扒緊了浴桶邊緣險(xiǎn)險(xiǎn)站穩(wěn)了，然后豆大的淚珠便接二連三地往下掉。掉進(jìn)漣漪微綻的清澈的水里。

    “您對(duì)我有怨，不必對(duì)孩子發(fā)火。”柳斜橋站在床前，看著徐斂眉將那件嫁衣疊起來又打開，很平靜地道，“那是您的孩子，我以為您想見他才將他帶來。若是您同恨我一樣地恨他，我會(huì)讓他回去?！?/br>
    “原來你還記得那是我的孩子?！毙鞌棵己鋈粦K笑一聲，“你把我的一切都偷走了，包括我的孩子?！?/br>
    他深呼吸一口氣?！翱晌沂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