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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六嫁在線閱讀 - 第74節(jié)

第74節(jié)

    “你還不知道么?他過去便是公主的謀臣?!瘪夜γ餍α?,“公主滅夏削齊、討范得楚,都是駙馬的計策。他原是個智計無雙的人,只是他甘愿為公主驅(qū)策罷了?!?/br>
    易初沒有接話。

    “駙馬可還是病著?”褚功明渾然未覺對方的異樣,只是關(guān)切著那個沒有露面的人,“下一步如何走,可還要去向他請教啊?!?/br>
    ***

    從渙城往東百里,有一座斷天而立的虎牙山,是東澤與齊國的交界;越山而東則地勢愈下,在此處,沿著任何一條河流往東行,最終都會見到一片浩瀚無際的海洋。

    是以虎牙山東麓雖不近海,卻時時如被海風(fēng)吹拂,到了秋深,空氣中仿佛隨時凝著濕潤的涼汽,黏在肌膚上揮之不去。

    山下住著幾戶農(nóng)家,漫天紅霞鋪遍西山,正是樵采歸來、闔家團聚的時分。

    “男聲欣欣——女顏悅喲,人家不怨——言語別。五月雖熱——麥風(fēng)清喲,檐頭索索——繰車鳴。野蠶作繭——人不取喲,葉間撲撲——秋蛾生……”

    變了調(diào)的歌聲響徹山野之間。

    “您別怪,大郎他瞎嚷嚷慣了的……”竹籬笆圍起來的院落里,老婦頗不好意思地對客人道,“他從來不曉得他唱得有多難聽……”

    那客人卻是個女子,將將洗凈了頭臉,濕漉漉的頭發(fā)挽成一個髻,斜斜搭在白皙的脖頸上。可就在那白皙的脖頸上,卻有著三四道入rou的血痕,那老婦懷中團著藥,傴僂著身子,正給她仔仔細細地涂抹著,一邊嘴里還沒停了碎碎念:

    “姑娘這脖子生得真是好看,皮膚像是泉水里泡出來的,只可惜了到哪里刮擦出來這樣的疤喲……”

    女子淡淡地笑了一下,眸色清冷如霜。

    “大郎唱的是什么詞兒呀?”她問。

    “還能是什么風(fēng)雅的詞兒不成?!崩蠇D道,“無非是我們這些做農(nóng)的事情啦……”

    “娘!我回來啦?!币粋€約莫二十五六的男人背著厚厚一捆柴一腳踢開了柴門,憨厚地笑了笑,將柴火放在一邊。直起身來,目光與女子對上,他竟爾怔了一怔。

    撓了撓后腦勺,他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原來你洗干凈了,這樣好看……”

    “去去去!”那老婦羞得拿掃帚趕他,大郎啊啊叫了起來,繞著院子四周地跑。徐斂眉看著他們無憂無慮的樣子,不由得也隨心地笑了,可那笑影卻也不過一剎那,便飄忽沉沒下去。

    第46章

    第46章——無限恨

    十一月廿二,徐國大將褚功明帶兩萬人馬并世子首級,班師回朝。另一大將易初仍留在東境,掃蕩東澤殘余,并堅墻深壁,準備同齊、越諸國打一場持久戰(zhàn)。

    正月朔,大軍入城,徐公親自出城迎接,卻是從褚功明身后迎出了一乘馬車。那馬車也無甚奇特之處,只是用黑色的簾幕將四周遮得嚴嚴實實,外邊的人無法瞥見內(nèi)里的一點半點。

    到倉促修繕成的奉明殿下,馬車的簾幕挑起,幾名親兵上前將車中人迎了出來。那卻是個青衫寥落的尋常男人,眉宇低低地壓下,不斷地咳嗽著,抵著唇的手心里滲滿了血,又被他不動聲色拿絹帕拭去。

    空曠的殿前甬道上,文武百官忽而陷入了奇異的沉默。寒冬里那百級石階凝了冰,男人挺直了背脊走得非常慢,卻不讓人攙扶,冷風(fēng)仿佛可以從他的喉嚨眼對穿過去,在雕梁畫棟間灌出無限空曠的回響。

    徐公站在奉明殿上方等著他。

    正月朔,列國朝奉,百官朝會,徐公下詔,立小王孫徐肇為儲君,因徐公與公主皆身體不適,由王孫之父、駙馬柳斜橋佐政治國。

    “我不是徐國人?!痹诼溲┑狞S昏里,柳斜橋倚著奉明殿后的白玉欄桿,低低地說道。

    “你要做一個‘天下人’?!毙旃α诵?,“這道理說給阿斂聽,她卻是不懂的。只有你,才能做到?!?/br>
    ***

    王孫徐肇,從小就是個極乖巧的孩子。

    他有個伴讀周寰,是周國相的孫兒,比他大三歲,膽大包天;每日里上房揭瓦、爬樹掏鳥、在習(xí)字的帖子上畫烏龜、在廚房里偷吃東西……徐肇就傻愣愣地跟在他后邊,微胖的身子左搖右晃的,哪里有周寰那么敏捷,周寰有時還嫌他:“阿肇你快一些!張大娘要抓過來了!”

    徐肇咬著手指呆呆地抬起頭,便看見周寰跟猴兒似地三兩下竄上了樹,葉子間嘩啦啦下了好一陣青綠色的雨。

    就像爹爹的衣服一樣呢。

    他望了望四周,他們是在鳴霜苑里,可是鳴霜苑好大,種滿了花兒草兒,有時候都能把他小小的人給淹沒了。他最愛做的事就是在春天來臨的時候,往鳴霜苑的青草地上一躺——

    那時候爹爹也不那么忙,往往會親自過來找他,爹爹會從那些新開的小花兒中間慢慢地踱步過來,溫柔地低下身子,拿手指頭蹭蹭他的小鼻梁,朝他笑道:“小懶蟲?!?/br>
    他才不是小懶蟲。他背了好多書呢,只是爹爹沒工夫來檢查罷了。徐肇撅起嘴,不高興了,爹爹便哈哈大笑,伸手將他抱起來,帶他去后院里看小兔子——那早已不是小兔子了,爹爹說它是野兔子,所以才會長那樣大,看上去甚至還有點兇呢。

    “有鳥蛋!”樹上的男孩興奮地叫了起來,“阿肇!阿肇過來接著!”

    徐肇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周寰卻顯然已不耐煩了,一手托著那鳥窩,一手抓著樹枝便蕩了下來,險險將那鳥窩里的蛋摔了出去。周寰捧著鳥窩,滿臉臟兮兮地蹭過來道:“阿肇你看,可以孵小鳥的!”

    徐肇一雙黑琉璃樣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那鳥窩瞧。只有一顆鳥蛋,孤伶伶的,沾著草木泥塵,還隨周寰的動作晃動著。徐肇看著看著,忽然一撇嘴,“嗚哇——”一聲哭了出來。

    周寰被嚇了一跳,“小祖宗,你哭什么呀!”

    徐肇這一哭,可把鳴霜苑里的下人們都從春睡中驚醒了,乳母程氏第一個跑了過來,看他哭得稀里嘩啦,心疼得什么也似:“哎喲我的小王孫喲,誰又惹了你啦!”周國相家里的小廝周炎就只管追著他家小公子打:“您您您怎么又把小王孫鬧哭了?您還讓不讓人省心啊您?”

    周寰滿腹的委屈:“我對他還不好么,我特意掏鳥蛋給他——”驀地驚覺說漏了嘴,趕緊地閉上了。

    周炎氣得直跺腳:“敢情前些日子這院子里的鳥窩,都是您給搗的?”

    周寰梗著脖子道:“是又怎樣?我只是看王孫他喜歡……”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背淌媳е煺赝刈?,一邊道,“駙馬多久才回來午睡一下,便給你們兩個淘氣包給攪了,真是一刻都舒心不得?!?/br>
    “我不是淘氣包。”五歲半的徐肇突然發(fā)出了聲音。

    眾人一愣怔。

    徐肇一個字、一個字,咬得很生硬,但那雙眼睛卻清澈得像能倒映出天空上的影子,“爹爹,不喜歡,淘氣包?!?/br>
    ***

    鳴霜苑的花廊外,引了淙淙的春水入御溝里來,匯成一個小小的蓮池。春日里只有連天的荷葉,簇擁著水中心一方八角小亭,亭的四面下了隔簾,好風(fēng)便被裁切成一縷一縷地從隔簾的縫隙間刮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