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斜橋捂著心口，突然咳出了一口鮮血！

    鴻賓被他那模樣駭?shù)猛肆艘徊?，后腰抵在了冰冷的棺材上，才覺自己有了幾分力氣，可是剎那間的憤怒消散過后，剩下的卻只有流淚的悲痛。“殿下她帶著一千人馬沖出去……她要我一個(gè)人逃走……她同我說，柳先生想要什么的話，就全都給他吧……即使知道您背叛了她，她也仍然愿意，仍然不后悔……”

    柳斜橋忽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伸袖一抹唇邊血跡，一把推開鴻賓，鴻賓驚怒道：“你做什么！你不可以——”

    “喀——”棺蓋被遽然推開了大半。

    黯淡的光線漏了進(jìn)來，照映出棺柩中的軟墊上、無數(shù)片玉璧拱聚的中央，是幾片玄色暗繡的碎布，一塊金龍騰舞的大玉，和一把沉厚的黑鞘長劍。

    也許是經(jīng)了仔細(xì)的擦拭，這三件遺物都泛出凈澈的冷光，可是在那繡線的接縫處，在那玉佩的金線縫隙里，在那長劍的血槽上，仍留著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血跡，和刀兵砍擊的刮痕。血rou相搏的廝殺聲一時(shí)嗡鳴在四壁之間，震得人心發(fā)麻。

    柳斜橋的神情漸漸地沉默，乃至于死寂。

    他轉(zhuǎn)過身，對鴻賓道：“我不曾背叛她?！?/br>
    鴻賓怒極反笑：“那岑河——”

    “我知你不信我——”

    “我信你?！毙旃_口了。他方才始終不發(fā)一言。

    柳斜橋沒有回頭看他，“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們信不信我。反正我對你們也沒有了價(jià)值，不如便放我走。我要去蒙城，將她的首級帶回來?！?/br>
    冷靜，冷靜到冷酷的地步。他的眸中閃耀著噬血的光芒，像一頭不辨敵我的獸。

    ***

    一個(gè)人，一身青衫，寥寥落落走出上宮后殿，天邊的云仍如低壓的眉彎，永是愁倦地蹙起。

    秋風(fēng)蕭蕭呼嘯而過，依稀含著未盡的水汽，隱約還聽見雷聲，卻總不落下雨來。陰云已將這午后的天色渲成了黃昏的模樣，枯黃落葉被風(fēng)吹起來又落下，在泥塵里匆匆掃過，再飄入那溝水中去。

    他抬起衣袖，仿佛要遮擋那本不存在的陽光。

    “你這樣照料我，能堅(jiān)持多久呢，柳先生？”

    “你愛我，我便給你這天下。你要不要，柳先生？”

    “愿家人安好，再無仇怨。”

    軟羅的襦裙，俏嫩的鵝黃色，像早春里先開的素馨花。她在暮色里柔柔地朝著他笑，小狐貍一樣慧黠而清澈的眸子，暈開一圈又一圈透亮的漣漪。每當(dāng)她這樣笑起來的時(shí)候，總能讓人忘記她是個(gè)如何英武決斷的女人，她低垂著眼，眉梢卻還輕微地上挑，像是在逗引著他，可那逗引卻又是青澀的，泛著忐忑的苦味。

    他在這一剎那感覺到內(nèi)心在顫抖，像是一座坍塌的樓，殘?jiān)紫侣裰裁凑滟F的東西，他一一都找不見了。

    她死了。

    這樣的一個(gè)女人，怎能這樣便死了呢？他內(nèi)心里不能相信，可又因?yàn)檫@不相信而更加感到痛苦。

    她是不是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相信著是他背叛了她？

    可是我愛您啊……我一直，是愛您的。

    我縱是騙了您一輩子，唯有這一句話，卻不曾騙您。

    我愛您——

    他的嗓音仿佛被燒灼，透出來的只是沙啞的秋氣。

    可是，這又如何呢？

    他已然令她抱著恨死去，在那遠(yuǎn)離家人的地方，在那寒冷的深秋里，身軀融在了地底，首級掛在了墻頭，她聽不見了，他也可以，什么都不必再說了。

    柳斜橋慢慢地閉上眼，很久后再睜開，眸中的光澤已干涸。他邁步下了臺階，身后鴻賓追了出來，喊道：“你還去不去南吳？”

    他頓住腳步。

    鴻賓咬著唇哭泣道：“你總還有兩條路可以走。要么，你現(xiàn)在就啟程去南吳，做你的南吳王，殿下將一切都給你備好了，你也再不需要回頭……”

    “我選第二條路。”柳斜橋很平靜地回答。

    第45章

    第45章——竟何之

    （一）

    九月初，一行神秘人馬抵達(dá)渙城，徑自投入易將軍幕下。

    兩日后，落霜的一夜，東澤國邊境上的蒙城守軍被兵戈號呼聲喚起，倉促間竟見烽火連天，五十里外的渙城徐軍突然出現(xiàn)在了城樓之下，烏壓壓一片人與夜色相接，又耀出鎧甲的銀光。

    蒙城守將驚慌奔走，急匆匆向從岑河敗退的馮皓一部求援。誰知易初對蒙城似乎也不甚在意，圍著外城搦戰(zhàn)了兩夜，竟便就此撤軍了。

    待馮皓拋下越國人馬當(dāng)先趕來蒙城下時(shí)，卻只能對著滿地狼藉與蒙城守將面面相覷。

    “這是在羞辱我們！”蒙城守將羞憤道，“沒想到徐國還有這樣胡鬧的力氣……”

    “不?！瘪T皓勒住了馬，抬頭看向那城樓上飄揚(yáng)的旌旗，“這不過是聲東擊西?！?/br>
    那守將順著他目光看去，驚住了——

    不知何時(shí)，城樓上那徐醒塵的首級，已不翼而飛！

    那守將急道：“這算怎么回事？鬧這樣大的陣仗，就為了帶個(gè)人頭回去？！”

    “那不是一般的人頭?！瘪T皓微微瞇起了眼，“不過你說對了，他們還真是在羞辱我們?！?/br>
    馮皓年近四十，是八歲的齊王的舅父，一生戎馬罕少敗績，然則策劃了多年的岑河之役竟莫名其妙輸了個(gè)潰散，心中正自好氣，又被東澤人這樣一攪?yán)p，直是心中郁結(jié)。東澤侯聽聞馮皓到了蒙城，連忙從國都趕了過來賠著笑臉宴請齊國諸將，馮皓拿著酒杯卻只哼了一聲，不談眼前的事，卻仍對近一個(gè)月前的大戰(zhàn)耿耿于懷。

    “徐世子不在岑城，徐公主也未露面，更莫說我們還有岑宮里的內(nèi)應(yīng)，還有那老賊姜閔——岑都里那一場仗，究竟是哪個(gè)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做的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