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壽就像是朵過早開放卻完全沒有得到精心護養(yǎng)的花，還總有人看這朵花綿軟好欺負，就三天兩頭地跑來揪揪她的葉子和花瓣，把她扯得面目全非。

    “看你選擇吧?！鄙驄馆p輕拍了拍伏壽柔軟的發(fā)頂：“你要是愿意留下來，就住在這里，我把長秋殿給你翻修一遍，再撥點能干的宮女和太監(jiān)們，至少搞得有點人氣，別總死氣沉沉的。你要是愿意走——”

    “那你呢？”伏壽忽然打斷了沈嫻的話，她問道：“你怎么辦？”

    如果將來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天下統(tǒng)一了，袁紹被打敗了……你又要去哪兒呢？

    沈嫻聽懂了伏壽的未盡之言，她有些為難地想了好半天，最終誠實地搖搖頭：“不知道。”

    這次的難關(guān)要是能度過去，用不過多久估計就能統(tǒng)一了，那時候沈嫻的任務(wù)就完成了，她來到這個世界最初的目的終于要實現(xiàn)了。

    然后呢？

    【你要留下來嗎？】

    多年未曾有過動靜的系統(tǒng)忽然響了起來，乍一聽到腦海中的聲音，沈嫻被嚇了一跳，她差點兒把蘋果盤子打翻在地。

    “沒事吧？”伏壽握住了沈嫻的手，將那支切到了她掌心的水果刀小心翼翼地拿起來。刀子不是很鋒銳，所以傷口不太深，但是劃破的地方不太好，看起來像是直接把沈嫻的掌紋切斷了似的。

    “沒事沒事，”沈嫻隨手把下擺撕下來一塊纏在手上止了血：“皮rou小傷，不要緊的?！?/br>
    伏壽抿著唇點點頭。

    【喂，是你在說話嗎？不是我的幻覺嗎？】沈嫻試著戳系統(tǒng)。

    【任務(wù)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五，】系統(tǒng)懶洋洋地說道：【不錯不錯，我睡了一覺你已經(jīng)要成功啦？成功之后你想干點什么？回去嗎？】

    【不！】沈嫻下意識地拒絕了，這個不字一說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哦，】系統(tǒng)倒沒有表現(xiàn)出多么大的驚訝：【你確定不回去了？給你一次機會啊，這個選擇沒有反悔的可能性?！?/br>
    沈嫻覺得心中驟然躥起了一股無名業(yè)火，她頗為生氣地說：【你之前沒說過還有這么一出！】

    【現(xiàn)在說也不晚吧？】系統(tǒng)完全不覺得這是個事，它打著哈欠說道：【快點決定吧，回去，或者留在這里，一個字而已啦親，很難嗎？】

    沈嫻沉默了好久，就在系統(tǒng)覺得自己今天是問不到答案了，不如明天再來問的時候，沈嫻忽然開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這到底是哪里。】

    【三國啊，】系統(tǒng)的聲音有些茫然：【或者地球？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覺得自己穿越回了三國時代是么？】系統(tǒng)思考了一會兒，緩緩說道：【你可以這樣認為，但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你確實是‘穿越了’，但并不是‘回到過去’。】

    【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因為過去的事情是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真正回到那個風起云涌的年代，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回去了，是沒有辦法改變?nèi)魏问虑榈模阒荒苎郾牨牭乜粗呀?jīng)發(fā)生過的事再度發(fā)生一遍，成為一模一樣的歷史?！?/br>
    【那種情況下，他們‘現(xiàn)在’的時間線對你來說相當于‘過去’，而你‘現(xiàn)在’的時間線對于他們來說相當于‘未來’，你們之間互不影響。】

    【但是在這個世界里不一樣啊，你們的時間線是一致的，你覺得這是三國時代，但它并不是你認知上的那個三國，你可以理解為是其他平行宇宙中的三國。在你出現(xiàn)的時間點上，這個三國世界啟動了，它沒有既定的未來，因為時間只發(fā)展到了現(xiàn)在，至于未來是什么樣子的，就需要你去書寫了。】

    【這個世界慢慢地發(fā)展下去，千百年后的人們編寫史書，你會出現(xiàn)在書里面，對于他們來說，你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br>
    【明白了么？】

    【你直接說我跑去了其他宇宙不就行了？】沈嫻吁出一口氣，她翻了個大白眼：【還有一個問題，你們這些系統(tǒng)究竟是什么東西？神嗎？】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系統(tǒng)的聲音中透露著些許沮喪：【可能是每個時空的管理員吧，檢測各個宇宙的相關(guān)數(shù)據(jù)，然后匯報給更高一層的……】

    系統(tǒng)說出來的話忽然變成了亂碼。

    【停！】一種淡淡的恐懼涌上了沈嫻心頭，她立即制止了系統(tǒng)繼續(xù)說下去：【你不用說了，我已經(jīng)大致明白了?！?/br>
    【我是活著的，對不對？】沈嫻輕聲說道：【這就足夠了?！?/br>
    【當然，你是親閨女?！肯到y(tǒng)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那么你是決定留下來了？我們不強迫宿主做出選擇的，在你任務(wù)完成至百分之百之前，你都有時間考慮這件事情，如果你選擇留下來，系統(tǒng)將對你關(guān)閉，而你則作為這個時代的人活下去；如果你選擇離開，我將會把你送往你曾經(jīng)的世界，抹除有關(guān)的記憶，將系統(tǒng)剝離，依舊不影響你的生活。】

    【你自己慢慢選擇吧。】

    系統(tǒng)說完，就陷入了沉睡中。

    沈嫻被系統(tǒng)這么一攪和，對陳倉關(guān)守軍的擔心被迫靠邊站，現(xiàn)在她心里最要緊的事情，就是任務(wù)完成之后她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八輩子不出聲沒什么存在感的破系統(tǒng)一出現(xiàn)就放這種大招，真的好嗎？

    就在沈嫻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了伏壽的聲音。

    “劉大人，”伏壽雙手攥著被面，頗有些局促地望著沈嫻：“你還沒回答我……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呢？”

    對啊，在沒有系統(tǒng)出現(xiàn)的這些年里，我都是怎么規(guī)劃未來的呢？

    沈嫻認真地回想了一下，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最初的目標很單純，就是將天下統(tǒng)一，完成任務(wù)，獲得回家的機會；

    后來在這里生活了這么多年，習慣了沒有空調(diào)wifi、沒有電影電視的日子，以前那個冰冷的毫無人氣的家長什么樣子沈嫻早已漸漸記不清楚了，再提起“家”這個字，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益州那個并不是很大的州牧府。

    郭嘉懶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曬太陽；賈詡和坐在他對面的法正下快棋，貂蟬端著盤葡萄放到他們所在的桌子上；蔡琰和甘倩討論哪個繡樣更漂亮；孫策和周瑜在教熊孩子們學習武藝，除了呂玲綺之外，其他寶寶們馬步全都扎得東倒西歪，把孫策氣得吹胡子瞪眼；甘寧扯著張繡、趙云和太史慈對他們講自己苦逼的情史；再往遠處看，荀攸和荀彧窩在書房里面批改堆積如山的公文，吳夫人一手抱著孫尚香一手叉著腰，出來喊他們吃飯了……

    想想都覺得很美好啊。

    沈嫻撓了撓頭，對著伏壽微微一笑：“我……會回家吧？”

    第167章 166

    劉協(xié)在正殿里等沈嫻來見他，但左等右等沈嫻就是不出現(xiàn)，他漸漸地開始沉不住氣了，臉上時不時會閃過煩躁的神情。董貴人挺著小肚子小心翼翼地坐在劉協(xié)身邊，過一會兒就偷偷地看他一眼，低聲說一些溫言軟語安撫劉協(xié)暴躁的情緒。

    這么過了差不多一天之后，沈嫻還是沒有來向劉協(xié)請安，她不僅沒來，還把正殿里的宮女太監(jiān)們?nèi)繋ё吡恕?/br>
    劉協(xié)大怒，非要出去看個究竟，瞧瞧沈嫻到底在搞什么鬼。然而虎賁士兵們嚴格遵循王越老大的指示，任憑劉協(xié)把“藐視皇權(quán)”、“冒犯皇上”、“懷有二心”等大帽子接連不斷地往下扣，他們就是死活不松口，冷漠點的干脆不搭理劉協(xié)，就握著槍面無表情如一根木樁子似的戳著；心軟點的則語氣婉轉(zhuǎn)地請皇上回宮歇息，嘮嘮叨叨說外面太不安全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打起來了，您可千萬別出去??！

    劉協(xié)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場就要暈過去，被董貴人帶著小宮女們拖回了內(nèi)殿中。

    “陛下，您別生氣，”董貴人用她那雙柔軟的小手輕輕順著劉協(xié)的胸口：“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他們也是為了保護您的安全……”

    “這是保護還是監(jiān)禁？！”劉協(xié)憤怒地拍開了董貴人的手：“朕是皇帝！這座皇宮，這個天下，都是朕的！可是你看看現(xiàn)在！朕說什么，他們聽嗎？！”

    自打董貴人入宮之后，劉協(xié)就十分寵愛她，連重話都沒對她喊過一句，此時驟然被劉協(xié)拍開了手，對董貴人來說簡直像是有一發(fā)滾雷在她心頭轟然炸開，把她炸的目瞪口呆，再加上懷孕中的人容易多愁善感，即使是沈嫻有時也會莫名其妙地埋怨郭嘉幾句，更別說原本就心思敏感的董貴人了。

    董貴人咬著嘴唇，鼻頭一酸，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她一手按著小腹，一手揪著劉協(xié)的衣袖，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哭的梨花帶雨，還挺好看。

    這要是沈嫻在場，早就跑過去哄妹子了；如果是平時的劉協(xié)，也會把董貴人抱在懷里溫柔地安慰她幾句。然而今天劉協(xié)異常的煩躁，他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好，哪里還顧得上沒事哭兩聲的董貴人？

    于是劉協(xié)冷哼一聲，甩袖子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進了內(nèi)殿，把董貴人一個人拋在了大廳里。

    董貴人都絕望了，原本順風順水的她從來沒被人像今天這樣欺負過！一向不敢扼她鋒芒的伏壽搶她的宮女和太監(jiān)，一向把她當心頭寶供著的劉協(xié)對她態(tài)度冷漠還打她，這讓她滿腹的委屈炸毛般瘋狂發(fā)酵，使勁兒膨脹，最后終于壓制不住爆了出來。

    “讓開！”董貴人單手叉腰，態(tài)度瘋狂地怒噴守門的虎賁士兵們：“本宮才不要在伏壽這要什么沒什么的破地方待著！”

    士兵們態(tài)度良好地請娘娘回宮，千萬別動氣傷了身子，您可懷著龍?zhí)ツ亍?/br>
    “你們滾不滾？”董貴人深吸一口氣：“不滾我就死在這！”

    士兵們可以對憤怒的皇帝視而不見，可以對撒潑的董貴人嗤之以鼻，但卻不敢不重視董貴人肚子里不知道是皇子還是公子皇家頭胎。于是大家面面相覷后，不得已只能派人去了隔壁請沈嫻來幫忙解決問題。

    見士兵們終于有了別的反應(yīng)，懷揣著免死金牌的董貴人開心了，她趾高氣揚地指揮宮女們把軟塌搬來放在門口，然后毫不客氣地躺了上去，大有“你們不放我出去我就睡死在這兒”的意圖。

    從來不知道綿軟嬌小的董貴人還有這等撒潑不講理的一面，一時之間士兵們都有些幻滅。要是伏壽知道了他們的想法，一定會嗤笑一聲：董貴人若是沒點小手段，怎么能從后宮脫穎而出，被劉協(xié)寵了這么長時間？

    沈嫻正托著下巴看伏壽動作如行云流水般的飛針繡花，細小的繡花針在她指間上下穿刺，靈活得仿佛是她身體的一部分。隨著伏壽的動作，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在她手上的素帕間漸漸呈現(xiàn)出來。

    “漂亮！”沈嫻鼓了鼓掌：“你這技術(shù)真高，反正我是不會繡?！?/br>
    “那是因為劉大人志不在此呀，”伏壽咬斷了絲線，去拈另一根新的，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沈嫻搭著話：“這塊我繡好了送你怎么樣？別嫌棄我手藝差?！?/br>
    “哪有！”沈嫻十分開心：“我覺得挺漂亮的啊，真的要送我嗎？”

    “當然?！狈鼔凼Γ袝r覺得沈嫻就像個小孩子似的：“一塊手帕而已，你想要我還可以做別的?！?/br>
    就在倆人聊得開心的時候，一個小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跑了進來：“殿下，大人，門口有個軍爺……說……說有事請大人定奪……”

    “你待著吧，我去看看?！鄙驄箮头鼔垡戳艘幢唤?，站起身往外走。

    “可能是陛下，”伏壽低聲說道：“你要……當心?！?/br>
    沈嫻微微一笑：“我怕他做什么？”

    看到沈嫻出現(xiàn)，前來報信的士兵可算是松了口氣，開始向她大倒苦水：“劉大人??！您快去看看吧，兄弟們著不住啦，董貴人她……”

    “董貴人怎么了？”士兵一提醒，沈嫻才想起來劉協(xié)身邊還跟著個剛剛懷孕的小美人，她一拍腦門嘆道：“嘖，忘了這茬了，該給他們留下幾個人?！?/br>
    “董貴人她在門口……”士兵實在說不出撒潑兩個字，只得含糊帶過：“屬下怎么也勸不走，董貴人還威脅說如果不放她出去，她就要死在長秋殿?！?/br>
    沈嫻眉頭一跳，心想這董貴人真是個小女孩，長安城即將打的天翻地覆了，她不在安全的地方躲著，還非想往外跑。

    而且你死哪兒不好啊，非死人家伏壽的長秋殿。

    董貴人瞇著眼睛特別瀟灑地躺在軟塌上閉目養(yǎng)神，小宮女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立侍兩旁，時不時瞥一眼在他們看來兇神惡煞的士兵們，心中懼怕著自己會被帶走殺掉。

    沈嫻來到正殿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她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劉大人！”士兵們紛紛給沈嫻行禮，名字稱呼喊得震天響，他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這么期待沈嫻的到來。

    “這位娘娘，門口風大，咱有話進去說不？”沈嫻走到董貴人面前站定，對她恭恭敬敬地彎腰拱了拱手。

    董貴人睜開眼睛，看見沈嫻面帶微笑的臉，忽然覺得渾身發(fā)毛。

    “本宮就不進去！”董貴人倔強地梗著脖子：“放本宮離開！”

    “娘娘，陛下還在里面呢，您想去哪兒？”沈嫻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她上前一步握住了董貴人的手，看似溫柔實則態(tài)度強硬地把她托了起來，然后半拽半抱地把人弄進了殿里：“走吧，娘娘身子重不方便行動，讓臣送您一程?！?/br>
    “放我下來！你這個混蛋！”董貴人氣急敗壞地敲打著沈嫻，可惜那小粉拳砸在身上還沒有陸績張嘴一口咬的疼，沈嫻就當給她捶背了。

    劉協(xié)聽到動靜后緩緩走出，端足了皇帝的范兒，卻在看見沈嫻和董貴人時愣了愣：“放肆！你放她下來！”

    沈嫻目不斜視地從劉協(xié)身邊走過，把他無視了個徹底。

    將董貴人抱去床邊放好后，沈嫻還順手扯過被子給她兜頭蒙上，蓋住了她的尖叫聲。做完這一切后，沈嫻拍拍手，這才轉(zhuǎn)過身看著劉協(xié)。

    “陛下，”沈嫻打量了一下劉協(xié)，發(fā)現(xiàn)他眼下帶著隱隱的淤青，像是幾天沒睡覺了，還有些胡子拉碴的，看起來硬生生老了十歲，不由得對他心中同情：“您別擔心，只要是在這座長秋殿里，臣保您性命無憂。”

    “劉商羽，你究竟想做什么？”劉協(xié)雙拳緊握，低聲吼道：“你要朕的皇位嗎？！”

    “陛下，這話可不能亂說，您要對自己有信心啊?！鄙驄刮⑽⒁贿?，低聲說道：“況且這皇位，誰在乎？”

    爭奪一個在風雨中飄搖的帝國的皇位，面對一群虎豹豺狼似的世家大族，還有大大小小的軍閥們虎視眈眈……

    這破位置誰愛要誰要去。

    沈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劉協(xié)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抬腿踢碎了一個挺大的青花瓷落地瓶。

    沈嫻剛走到殿門口，一個年輕的士兵便從路上大呼小叫地沖進了長秋殿的前院中：“劉大人不好了！有人來了，王大人請您前去定奪！”

    沈嫻頓時覺得自己從軍閥/諸侯變成了救火隊員或者社區(qū)居委會的主任：后妃和皇帝鬧情緒了尋死覓活，她老人家要去管一把；城中有人鬧事，她老人家也要去管一把，這么下去那還得了？

    “劉大人好得很！”沈嫻斥道：“沉穩(wěn)點，瘋瘋癲癲地當什么樣子，王大人沒教過你們禮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