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孫策懶懶地往屏風上一靠,他鋒眉高挑:“為什么?你又知道了?” “因為他忌憚你?!鄙驄沟溃骸霸芬贿呅蕾p你,一邊卻又嫉妒你的才能,他怕你勢大后會脫離他的掌控,更怕你會直接將他取而代之。所以他收了你的兵權,給了你個閑置的職位?!?/br> “如果只是忌憚,大可以直接除掉,但袁公路此人一邊對伯符深深地忌憚著,一邊卻又想用伯符幫他打下更多的地盤……”周瑜冷笑一聲,纖長的五指無意識地握緊了杯子:“他如履薄冰地握著這把隨時可能傷到自己的雙刃劍,想到的唯一解決辦法就是放你出去跟敵人兩敗俱傷。” “所以袁公路會派你出兵其他郡,但他不會給你一兵一卒。”沈嫻接過周瑜的話頭:“你出發(fā)前他多半還會對你說點沒用的鬼話作為鼓勵,比如你打下哪里哪里就歸你了之類的,這些聽聽就行了,一句都不要相信,你要是能打下來,那些地盤全是袁公路的;你要是失手了,沒了威脅袁公路更開心?!?/br> 聽了沈嫻和周瑜的分析,孫策安靜了好久。就在沈嫻擔心孫策聽到這些后是不是對袁術太過失望以至于有些難過、或者孫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智商的時候,孫策忽然說道:“所以說你們那腦子九曲回轉的,我根本聽不明白為什么。需要我做什么直說就行了,我會做好?!?/br> 周瑜和沈嫻對視一眼,周瑜長嘆一聲:“伯符……你不用知道這些。” “打你的仗吧?!鄙驄馆笭枴?/br> 你喜歡打仗,所以只需要cao心這場仗打得是否漂亮過癮就行了,剩下的一切就交給我們吧。 解決了出兵的問題,就需要重視一下人質的問題了,如果不趕緊把周瑜和孫策的家人接出壽春,將來想跟袁術翻臉都得掂量掂量。 “提起這個,我倒是有個想法……”沈嫻一手托著下巴,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孫策:“不過還得完善一下。” “說來聽聽?”周瑜不動聲色地瞥了沈嫻一眼,看她眸中盛滿了壞笑,得意的小情緒都要溢出來了,便知她又沒打什么好主意,心想這姑娘初見的時候明明純良又靠譜,這才過了多久就換了副狐貍的心腸。周瑜左思右想,發(fā)現(xiàn)至少在他們離開益州之前沈嫻還是“正常的”,要出問題那也是等他們分開之后……所以一定是郭嘉的鍋。 也不知道周瑜是怎么想的才得出了這么神奇的結論,看起來中間好像省略了不少關鍵的思考步驟,或者是因為郭嘉姓郭就得背鍋? 要么怎么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看起來正常的周瑜能跟孫策和沈嫻結拜,這就說明他一定有不正常的地方…… 周瑜說完話后,就連孫家兄弟和趙云都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打仗征兵都容易,他們這幫大老爺們帶著錢找找人,扯虎皮做大旗也能聚集起不少士兵來,可是如何在不驚動袁術的情況下把孫家人與周家人安全地營救出來,這種技術性的難題聽起來就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沈嫻非要保持神秘的面紗不肯揭開,她搖搖頭:“不要,需要你們幫忙的時候我會說的,現(xiàn)在讓我先想想。” 這種吞吞吐吐的態(tài)度更加堅定了周瑜的想法。 “切,故弄玄虛?!睂O策發(fā)動激將大法,然而沈嫻根本不中招,她高深莫測地盯著孫策微微一笑,看的孫策渾身發(fā)毛。 在被沈嫻連坑兩次、外界傳言從“跟益州使者搶女人沒搶過”變成了“孫郎是個負心漢”之后,孫策終于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他meimei在坑哥這方面似乎具有特別的天賦技巧,并且打算繼續(xù)將這種技巧發(fā)揚光大。孫策很想說點什么勸沈嫻打消念頭,或者干脆像對付孫權那樣一巴掌呼過去……然而meimei跟弟弟顯然是不同種的生物,膚白貌美軟綿綿的,又不像孫權那般皮糙rou厚,打壞了怎么辦? 算了。孫策撇撇嘴,她喜歡就隨她折騰去吧,又沒什么太大的損失。 沈嫻不想說,誰也沒法逼她,周瑜只得暗中多留意一下沈嫻的一舉一動,以便在她玩脫的時候可以及時幫忙收拾殘局。 大家今天暫時就先商量到這里,等事情有了什么進展再具體商議。離開的時候,孫策周瑜和趙云他們先走,裝作喝酒喝高興了的樣子,在門口還要約定下次再喝;而沈嫻就只能憋屈地翻窗竄走,并且一定要注意不能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她來過的蹤跡。 沈嫻是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樣的情況才能讓她的“前男友”和她“親哥”相談甚歡舉杯共醉,完了還要約定下次。不過反正這益州使團的劇情自從郭嘉開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歪到了外星系去,再歪一點也沒什么不能理解的。 就當“她前男友”和“她哥”看對眼了吧。 看見趙云的身影出現(xiàn)在街角后,沈嫻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又手動把身上的衣服揉得皺巴巴的,把好好一活潑可愛的小丫鬟折騰成一幅眼淚汪汪的可憐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受了不少非人的蹂躪。然后沈嫻摸出重要道具——手帕一塊,一手捂嘴一手揮著帕子,哭哭啼啼奔出來就朝著趙云去了。 趙云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太天真……眾目睽睽之下他被嚇得硬生生往后退了半步。強迫自己在原地站穩(wěn)了,趙云一臉木然地看著沈嫻跑到面前。 “哥!她們欺負我!”沈嫻小心翼翼地掐住了趙云的衣袖,仰著頭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趙云沉默了一會兒,十分冷酷地說道:“去找公子給你做主吧?!?/br> 這么冷漠的態(tài)度一看就是在為前男友抱不平,果然勾搭上了哼。 沈嫻大驚失色:“不行啊哥!公子他要是知道我又看見了孫郎,我這輩子都別想出門了?!?/br> “那你就在家待一輩子吧。” 你這妖孽最好永遠別被放出來禍害人。 “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么對我的!” “兄妹”倆一邊斗嘴一邊走遠了。 二人走后,滿大街的百姓們都松了口氣。 即使壽春人民喜歡看戲也架不住沈嫻他們天天這么演啊! 兩個蹲在墻角里偷窺……監(jiān)視益州使者的人抖掉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其中一個尖嘴猴腮的問另一個影響市容的:“喂,你說他們這到底是什么關系?那小娘子喜歡的究竟是誰???” “關你什么事?”影響市容的斜了同伴一眼,嘲笑道:“反正人家喜歡誰都不會看上你?!?/br> “這我當然知道,我哪有孫郎長得好?”尖嘴猴腮的一臉憂傷:“你說楊大人派咱倆來監(jiān)視他們,是不是就因為咱們長得普通,扔進人群里都看不見?” “你自己普通別拽上我!”影響市容的十分反感自己搭檔動不動就傷春悲秋的德行,他不耐煩道:“趕緊回去把這事告訴楊大人吧!” 如果沈嫻知道這倆監(jiān)視他們的人的談話內容,她一定會毫不客氣地說:得了吧!你倆要是長得普通,那袁術就是傾城傾國了! 晚上的時候,袁術跟楊弘在書房里咬耳朵,楊弘把自己這幾天打探到的事情都講給了袁術聽。 別看袁術平時一副嚴肅的樣子,有楊弘這種八卦的下屬,上司能是什么正經人么?在聽完了楊弘的八卦后,袁術疑惑地問:“所以那小娘子究竟看上誰了?” 楊弘:“……”大人這種時候就不要再八卦了好么? 袁術咳嗽一聲掩飾了自己的尷尬,他瞇起了眼睛:“劉商羽派來的這益州使團有點意思……下午的時候我召見了那個名叫郭奉孝的年輕人,跟他隨便談了談。” 楊弘不自覺地挺直了上身洗耳恭聽。 “那小子不簡單啊。”袁術低聲嘆道:“話一套連著一套,我給他挖的幾個坑都被他避開了,簡直滴水不漏。這般年紀就有這種能力,將來大有前途,可惜不能為我所用?!?/br> “大人,那我們要不要……”楊弘做了個殺人的手勢。 袁術微微一曬,搖搖頭:“現(xiàn)在不是翻臉的時候,派去益州的死士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不知道是沒找到結果還是已經失手了……” 袁術私心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可以看不起沈嫻這個一表三千里的皇室宗親,但卻不能不忌憚舉族遷至益州的荀家,他能派人潛入益州,那同樣熟知世家爭斗手段的荀家就能幫沈嫻拔掉那些釘子。 在世家大族里,荀家的影響力并不比袁家小,而荀氏的新任族長荀彧更是潁川一脈的代表人物,潁川之地的世家們隱隱以他為首,再加上潁川系不久前剛在袁紹那里吃了虧,現(xiàn)在基本全線退出了冀州的政治舞臺,有荀家在益州,想也知道這些人才最后大多會流向哪里。 沖這點就夠袁術嫉妒沈嫻的了,他們袁家大部分的資源都被一個豎子給奪走了,世家子弟也多奔著袁本初的名號跑去了冀州,相比之下他的揚州簡直是門可羅雀,每每想起這天差地別,袁術氣得能咬碎滿口的牙。 所以不管是沈嫻還是袁紹都是袁術的眼中釘,區(qū)別只在于厭惡程度的多少罷了。袁術統(tǒng)統(tǒng)想把他們除之而后快,可惜……現(xiàn)在不行。 有劉表、曹cao和袁紹的威脅,袁術不能一下子把人都得罪了把自己推往死地,為數(shù)不多的理智在提醒著他,讓他所能做的最過分的事情,也不過就是在言語上羞辱一番益州使團。然而就是這番過過干癮的羞辱,還被郭嘉風輕云淡地化解掉了。 干癮沒過成,還差點讓袁術吐血三升,真不知道他圖什么。 “不能殺?!痹g冷冷道:“你殺了他,是想逼著劉商羽跟我們交惡么?原本他們的目的是來結盟,我們與益州左右夾擊,劉景升便會陷入危險之地,沒了劉景升的牽制,我們就能騰出手來對付袁本初??扇羰莿⑸逃鸶鷦⒕吧唇Y在一起,我們的東線可就危險了,再加上公孫伯珪在幽州節(jié)節(jié)敗退,這番怕是撐不過去了,我們得趁早打算?!?/br> “攘外必先安內,先把揚州平定了再說?!痹g拍板道:“就派孫伯符去好了,劉正禮算是個什么東西,也敢來我這里分一杯羹……定叫他有來無回!” 楊弘有些猶豫:“但是主公,讓孫伯符掌兵,無異于放虎歸山啊,而且還有玉……” 楊弘做了個扣章的動作。 袁術周身氣勢一放,驚得楊弘差點兒沒站穩(wěn)。只見他背著手在屋中來回轉了幾圈后,滿臉陰鷙地說道:“或許……并不在他那里?!?/br> “怎么可能?”楊弘小心翼翼道:“我們安插在孫文臺軍中的人不是說,他確有反常……” “那也只是據(jù)說?!痹g冷冰冰道:“第一個進洛陽的又不止是他一人,你別忘了還有一個呢。” 楊弘心中浮起另一個人的名字:曹cao。 這位可是……那位的人。 “若是在孫伯符手中倒也好辦了,那遲早是我的,可如果已經落入他的手里……”袁術唇邊勾起一抹冷笑:“那才是大麻煩!” 現(xiàn)在袁術有點后悔自己因為急著找玉璽而把這事弄的大張旗鼓人盡皆知了,原本他的考慮是,以他袁公路的家世名望,他放話要玉璽,定然不會有其他人敢于私藏。但現(xiàn)在袁術才忽然發(fā)現(xiàn),他袁家四世三公的名頭,好像并沒有那么好使。 至少某個豎子就敢光明正大地分他的權利,而且家中那幫老不修們竟然默認了他的行為。 袁家人……明明我才是嫡子!一個小妾生的也敢如此猖狂?! 一個一個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你們都得死! 袁術的眼中閃過一抹沉沉的怨毒,他努力壓了壓心中翻騰而起的殺意,輕聲說道:“至于孫伯符……不用給他兵馬,他舅父不是在丹陽當太守嗎?讓他自己去募兵吧。” “我倒想看看,他這頭猛虎,沒了獠牙……能跑遠多!” 第60章 【058】亂 沈嫻保持著跟趙云斗嘴的狀態(tài)回到了太守府,剛一進門,倆人便跟郭嘉打了個照面。 郭嘉眨眨眼睛,忽然對沈嫻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子婳,去哪里了?” “跟哥哥上街逛逛,隨便買點東西之類的?!?/br> 沈嫻脫口而出,周圍有外人看著,她便記得用自己的人設來回答問題。 然而一個謊言需要用另一個謊言去圓,想要撒謊不被拆穿,人設這種東西則必須隨著事件的發(fā)展越來越豐富,比如子婳這個身份開始只是郭嘉的丫鬟,由于被郭嘉惡搞,后來跟郭嘉和孫策有了個三角關系,再后來又加入了趙云這個哥……沈嫻真心覺得再這樣豐富下去她得寫個小紙條把人物關系捋一捋,否則遲早會亂掉。 “別跑太遠?!惫魏茏匀坏厣锨耙徊剑至闷鹆松驄诡~邊的一縷碎發(fā)幫她抿在耳后:“這畢竟是在別人家里,你要當心些?!?/br>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郭嘉的手指劃過沈嫻的側臉和耳廓,勾出一道淺淺的弧度,或許是因為他身體不太好,那指尖上的溫度仿佛是在寒冬臘月的冰雪中浸過一般冰冷,就像老人們常說的“手涼沒人愛”一樣。 然而當最初的一點冷適應后,沈嫻卻覺得有一把火從那寒氣消散的地方沿著手指掠過的軌道漸漸燒了起來。 沈嫻愣愣地盯著郭嘉,不知何時周圍的人都離開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安靜地對視。 “你……”沈嫻覺得這時候自己得說點什么,不開口真的是太尷尬了。然而她一張嘴卻發(fā)現(xiàn)還不如沉默,因為完全不知道說什么。 郭嘉偏過頭,面帶疑惑地看向沈嫻:“怎么?” 沈嫻搖搖頭,郭嘉臉上的表情太純良了,好像他完全沒覺得哪里不對勁兒,只有沈嫻一個人胡思亂想瞎煩惱。 “沒什么?!鄙驄勾瓜卵垌骸澳闳ツ膬毫??” 如果這時候有人給沈嫻遞上一面鏡子,哪怕是那種清晰度堪憂的破黃銅鏡,也能分分鐘揭穿沈嫻那句無力的“沒什么”——紅暈都從臉頰燒到耳根了,除非郭嘉是瞎子才看不見。 但郭嘉愣是表現(xiàn)得十分正常,他嘴角勾起一個愉悅的弧度,湊到沈嫻身邊低聲說道:“怎么,這才多久不見,就想我了?” 面對忽然靠近的郭嘉,沈嫻條件反射地想動手自衛(wèi),胳膊都已經抬起一半了,她又回過神來這人不能打,便整個人僵僵地站在原地化成一尊石像:“你——干什么?!” “噓?!惫紊斐鲆恢笁涸诹松驄沟拇缴希骸坝腥丝粗??!?/br> 余光瞥見回廊后有一條隱秘的黑色衣擺閃過,沈嫻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郭嘉握著手拉走了。 媽的,這情況不對勁兒,這人是什么意思?演戲?裝的?還是在逗我? 沈嫻面無表情地盯著郭嘉的后背,心中默默地想。她的大腦仿佛被劈成了兩半,一半已經全線罷工了,另一半還在艱難地運轉著,試圖從這亂七八糟的事情中理出個頭緒來。然而那最初的線頭卻被重重包裹在了紛繁復雜的線團之中,沈嫻一時半會解不開,還越解越亂,越解越煩。 從大門口到客房,短短的路沈嫻覺得自己仿佛走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就在她終于下定決心破罐破摔,準備充分發(fā)揚不要臉的精神問清楚郭嘉到底是怎么個意思的時候,郭嘉忽然停在客房門口說道:“剛才袁公路找我了?!?/br> 郭嘉一句話就把沈嫻劈成兩半的思維團吧團吧黏在了一起,雖然黏得不怎么規(guī)整,但好歹人是能正常思考了,然而沈嫻這口氣兒卻就此被不上不下地吊住了,憋得她十分難受非常想死。 “他諷刺了我?guī)拙??!惫我贿叴蜷_門,一邊輕聲說道:“但被我擋回去了。” “哦,”沈嫻呆呆地點頭,她的大腦剛剛重啟完畢,還在緩慢運轉,有點跟不上郭嘉的思路。 郭嘉推著沈嫻進了屋,他把門關上后繼續(xù)說道:“袁公路身邊有個姓楊的長史,就是前來接待咱們的那人,他想殺我?!?/br> 沈嫻的目光陡然變得凌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