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令肖騰完全料不到的是,柳凝莫名其妙地強行成了他的朋友。 是女性朋友,而不是女朋友。她明確表達了并不打算成為肖家女主人的意愿,但時不時來找他玩,還干脆殺到家里來了。 柳凝有一些和容六相似的地方,她有各種各樣腦洞大開的新鮮想法,又不知疲倦,跟家里的那幾個化骨龍能玩到一起去。 還有個殺手锏是,她每次都會帶各種好吃的自制的小玩意兒來。黃媽的廚藝是很好的,但做新式西點不太行,加上吃了十幾年也膩了,柳凝那些味道的確比市面上成品要高出一個層次的榴蓮班戟,千層餅,翻糖蛋糕,就受到很大歡迎。以至于她只用了幾天就在肖家打出一番天地了。 肖騰更深一層地理解了“鳥為食亡”的 意思。 因為幾個孩子吃了她帶來的巧克力熔巖蛋糕以后顯然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親爹是誰了,放任她一直在沒完沒了地sao擾肖騰。 “為什么你都不肯跟我說你的故事?!?/br> “……” “你看,我都講了很多個我的故事了,”被逼出強迫癥的柳大小姐苦苦哀求,“只換你一個,一個就好啊?!?/br> “……我并沒有想聽,謝謝?!备鼊e說基本上一聽就知道她是瞎編的,還有個是從電影里偷來的劇情。 “那好歹告訴我,那個你喜歡的人,他是怎么跟你說分手的嘛?” 肖騰木然道:“小姐,我說過很多次,我沒有在戀愛,也沒有分手。” 容六始終沒有明確跟他說過再見,沒有親自對他道一聲別離,就那么走了。 一個人如果告別過,就會明白告別的重要性。 因為不告而別,那才是最堅決的離開。 打發(fā)走了柳家小姐,肖騰獨自坐在冰窟一般的書房里翻書。 他沒有開暖氣,寒冷才能讓他保持冷靜理智,以及鋼鐵般的意志。 這段時間他想得實在太多了,那些亂七八糟的無意義的思考,簡直比他之前幾十年里加起來的總和還要多。 頻頻回頭,踟躕不前,這都是懦夫的行徑。而他需要足夠的清醒和意志來把這些雜念驅(qū)逐出去。 驀然有雙手溫柔地,從背后捂住他的眼睛。 肖騰整個人都為之一震。 “猜猜我是誰?” 軟軟的,怯怯的聲音。 肖騰過了一刻,才抬 手拿下那覆在自己眼上的,軟綿綿的小手。 轉(zhuǎn)過頭,他看見肖紫的臉。 握住她幼小的手掌,他難得有了身為人父的溫和:“怎么會想跟爸爸玩這個?!?/br> 肖紫軟糯糯地說:“容六叔叔常和我玩的?!?/br> “……” 肖騰收緊了手指。 理論上來說,人類是不會心疼的。 心疼一定是心臟類疾病。所謂感情階段的心疼,全部是體內(nèi)激素失調(diào),造成的胸悶,大腦缺氧。包括愛上一個人,也只是體內(nèi)的激素作怪。 他早就沒有那種激素了。 所以,應該是他的心生病了。 病了就需要求醫(yī)。次日肖騰在失眠的凌晨,就動身了。 天還蒙蒙亮,他在寺廟外面,甚至聽見了晨鐘的聲響。那聲音悠遠深長,在冬日里顯得分外清凈空冷。 清晨的寺廟還未有其他香客,肖騰成了開門后第一個進香的客人。 他并不虔誠,之前也不信神明,向神明祈求什么的行為在他看來是非常無能的。固然他一向心懷尊重,并沒有輕薄之心。 而他現(xiàn)在請了香,在這隆冬的清晨,一個人默立于神像之前。 文殊菩薩依舊是劍斬群魔,威震魔怨的姿態(tài)。 這世間最超脫的智者,那淡淡的笑容像是看穿了人間的一切悲苦一般。 心有蠢癡,當如何化解呢。 肖騰垂下眼睛,在那蒲團上靜默地跪拜了良久。 這日在家,王景敲響了他書房的門。 “進來?!?/br> 老管家謹慎地:“少爺……” “什么事?” 老管家的表情里有種他所猜測不出的復雜情緒:“少爺,有容家的帖子……” 肖騰心跳了一下。 這是他這段時間來,得到的第一個來自容六的消息。 是好消息嗎? 他不確定。也許會像上次那樣,也許…… 老管家低聲說:“是喜事來的……” 肖騰坐直了身體:“嗯?” “容六少爺,要大婚了?!?/br> “……” 四周像是驀然安靜了,那是一種停滯了的,沉墜到底的,暗色的靜默。 肖騰沒有動作,也沒有表情,他就那么坐著,冷漠而肅穆,好像血管里流動的是水銀。 夕陽的光從窗上消失了,時值隆冬,天色早早地就暗了,像是連微弱的日光也懼怕那寒冷一般。 室內(nèi)未開燈,漸漸的有了種令人捉摸不定的陰暗。 靜默了這一陣,肖騰終于平淡地開了口:“去,辦一份大禮給肖家?!?/br> “……” “要夠分量,越重越好?!?/br> 王景面露遲疑之色,像是不確定他這句話是否有其他含義。 肖騰看穿他的疑慮,冷冷地說:“想什么,就是字面的意思?!?/br> “是。那少爺您,打算出席嗎?” 肖騰道:“當然。” 王景正欲再說些什么,肖騰已經(jīng)擺了一擺手,示意他去做事,王景忙雙手將帖子呈至桌上,便退下了。 肖騰并不伸手去拿,也不轉(zhuǎn)頭,只用余光看著那鮮艷的請?zhí)?/br> 非常的華麗,氣派,喜氣洋洋。 容六要結婚了,這簡直是容家這二十來年里發(fā)生過的 第一等大事。 這樣天大的喜事,兩家又素有往來,交情不薄,他必然是要出席的,也必然是要送一份厚禮的。 這非常的在情在理。 他的回應也非常的得體,沒有任何不妥。 肖騰在書房又靜坐了許久,一直到夜色將這房間全數(shù)吞噬,他都沒有發(fā)出半點聲息。 容六的婚期一天天近了,終于到了婚禮之日。 婚禮在海島上舉行,容家為前來的賓客們的交通住宿做了盛情而周到的安排,周圍幾個島上的酒店別墅盡數(shù)包下,前兩三天里都是繁忙的直升機和水上飛機的動靜,滿滿的盡是歡騰的熱鬧。 肖騰也和其他人一樣,提前抵達,便于今日準時觀禮,以好好分享他們這新婚的喜悅。 天色才微亮,肖騰已經(jīng)起床了,衣穿戴整齊,衣冠筆挺地站在鏡前。 肖騰審視著鏡中的自己。他素來沒有為自己的外表cao心過,并非出于自信,而因為他并不在乎他人眼光,整潔得體已足夠。 而今看見鏡中人的滿眼血絲,神色黯淡,他也不由略微遲疑地伸手摸了摸臉頰。 他知道自己瘦了,憔悴了。工作勞碌,休息不足,導致過分損耗,這是正常的,他這么想著。 他知道自己需要養(yǎng)足精神,尤其在容六大婚這一天。 然而越是努力,越是難眠。 世界上有些事,是越用力越做不好,睡眠便是其中之一。 肖騰多洗了兩次臉,把衣服整了又整。他需要容光煥發(fā),至少也是若無其事地出場。 儀式還未開始,但用于舉辦婚禮的寬闊草地上已經(jīng)甚是熱鬧。早早到場的熱心賓客,布置得猶如林中仙境的現(xiàn)場,十來米長的植物臺,粉白橙各色玫瑰和繽紛的繡球配著豐富的蕨類植物,鮮花簇擁的鑲著金邊的手繪七層蛋糕,極盡奢華。 肖騰在那點綴著空運來的牡丹的花架下,看見了容六。 他見過打扮得各種各樣花枝招展費心費力的容六,但這樣的容六還是第一次。 青年穿著非常正式的深色常禮服,配著暗條紋馬甲,雪白的翼領襯衫,袖口是墨色的大溪地珍珠袖扣,左翻領上戴了為滿天星所圍繞的單朵玫瑰胸花,顯得前所未有的成熟,穩(wěn)重,認真。 他從沒想過會有看到這一幕的一天,未想過會親眼見得容六成為新郎。 但眼前的人又是如此真實。 容六對上他的視線,而后點一點頭,微笑道:“你來了?!?/br> 肖騰道:“我來了?!?/br> 這太奇妙了。感覺既真切,又虛幻。 他如同抽身于事外,看著自己,看著容六。就好像靈魂已經(jīng)脫離了軀殼,在上空冷眼旁觀一般的平靜。 他有種自己都料不到的,奇異的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