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她起初聞到橙花的甜香,接著有檀香與白琥珀撲鼻。這香水味即久遠又熟悉,同時被冠以一個俗不可耐的名字——。 等足一分鐘的主人終于肯放開她,但仍然要上下檢索,憂心忡忡,“當時聽到陸慎說你出車禍,我正在酒店招呼客人,嚇都嚇死了,明明滿是車流的十字路口,怎么可能撞成那樣?你有沒有看過婚車?向內(nèi)凹進去好大一個口,都不知道周秘書撐不撐得過來……” “你注意一點,阿阮才剛醒?!鄙n老十年的阮耀明打斷“”女士毫無重點的喋喋不休,上前一步走到阮唯面前,“事情太突然,爸爸來得太晚,阿阮不要怪我。” 不等她回答就說:“怪我也沒得改了,還得叫爸爸。正好你失憶,中間我們吵過多少次全部抹平,值得慶祝?!?/br> “爸爸!”她主動抱住阮耀明,鼻頭微酸。 想哭的心情突然止不住,畢竟阮耀明是她除了外公之外最信賴的人。 正要落淚,沒想到繼澤突然湊過來,捏著她的臉頰,笑嘻嘻地說:“病了那么久也不見你瘦一點,臉上還是rou嘟嘟的。” “你少管我!” “有沒有禮貌啊,還記不記得我是你哥!” “沒聽說我失憶?誰都記得,唯獨忘記你?!?/br> “死小孩兒還是那么討厭?!?/br> 兩個人一見面,還是像十年前,沒講兩句就要吵起來。 這倒讓阮耀明懷念起往日歲月,繼澤與阮唯兩個吵吵鬧鬧遠比現(xiàn)在開心。 多虧陸慎出來打圓場,“馬上開飯,先坐,喝一杯慢慢聊?!?/br> “阿阮可以喝酒?”阮耀明扶著女兒,還當她右腿殘廢。 阮唯坦白回答,“我頭疼就愛喝酒,喝醉酒不頭疼?!?/br> “這是什么毛???”阮耀明皺眉,隨即看向陸慎,“你怎么也隨她?” 陸慎只含蓄地笑,繼續(xù)回到他的廚房忙碌,做最后收尾。 阮耀明與“女士”都坐在她對面,繼澤坐她左手邊,阮唯瞄一眼對方上挑的黑色眼線,轉(zhuǎn)而問阮耀明,“這個阿姨是誰?爸爸怎么不跟我介紹介紹。” “女士”的臉明顯一僵,但她沒得選,下一刻立即換上微笑,務必做到溫柔大方。而阮耀明仿佛沒聽見刺耳的“阿姨”兩個字,照?;卮?,“是我疏忽,阿阮,這是秦婉如女士,與我在六年前登記結(jié)婚,你叫她阿姨也對……” 但她從前哪愿意搭理秦婉如? 比誰都客氣,又比誰都冷漠,骨子里透著鄙夷,卻總讓你挑不出錯。 秦婉如吃這種啞巴虧吃得太多,到最后也只能咬牙苦忍。 沒料到她失憶后立刻有改變,敵意降低,居然肯對秦婉如笑一笑,雖然稱呼她“秦阿姨,你剛才提到周秘書,我聽七叔說她和我同一輛車,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有沒有度過危險期?” “周秘書命大,已經(jīng)在做平穩(wěn)治療?!鼻赝袢鐢n了攏栗色卷發(fā),隨意瞥一眼正在為鱈魚裝盤的陸慎,“倒是你,身體有沒有好一點?酗酒不是好習慣,頭疼不如試試painkiller?!?/br> “咦?秦阿姨也知道酗酒不是好習慣?嘖嘖,好難得?!笔墙^澤插嘴,略帶惡意地調(diào)侃秦婉如,“又好像painkiller是什么好東西,不像酒一樣會上癮?!?/br> 但對方又只能忍,江家的她個個都惹不起。只好賠笑,“那你說,阿阮頭疼要怎么辦?” “我不知道,反正七叔肯定有辦法。” 蘇楠蘇北幫手,把已經(jīng)預備好的晚餐一一端上桌。 陸慎仔仔細細洗干凈雙手,也脫掉圍擋坐到主位,抿一口酒才問:“又聊到我?” 繼澤立刻說:“我講的都是好話,我說七叔對阿阮最好,有求必應?!?/br> 陸慎掃一眼坐在她左側(cè)的新婚妻子,再看江繼澤,“阿阮比你懂事。” 繼澤承認,“阿阮比我乖比我懂事,這已經(jīng)是共識,我都不知道已經(jīng)從爺爺嘴里聽過多少次,耳朵都起繭啦!” 氣氛輕松,然而阮唯卻問:“外公怎么樣?你今天有沒有去醫(yī)院看過他?” 繼澤頓了頓,喝完這杯才回答:“昨天去過,醫(yī)生說還是老樣子,全靠儀器,不過還有機會?!?/br> 她緊咬下唇,不應聲。 繼澤好心安慰,“放心啦,爺爺一輩子什么沒有經(jīng)歷過?四十年前南海走私,臺灣人的子彈都沒打中過他,現(xiàn)在暈一暈,就當是休假。” “你才把中風當休假!” “好吧,又要罵我,事事都是我活該?!?/br> 但阮耀明也說:“最好的醫(yī)生,最好的儀器,你放心,江老一定醒得來?!痹掍h一轉(zhuǎn),神色也變樣,“但今天是你生日,我們聊點開心事?!?/br> 繼澤最捧場,“你真是大變樣,以往我還沒走到門口就被攔住,交出禮物才放行,今天連提都不提……” “你別造謠,我才沒有做過這種事?!?/br> “那你問姑父,你十七歲生日我忘記帶禮物,你是不是一個月沒叫過我一聲哥,都是繼澤、江老二,大卷毛,沒有半點禮貌?!彼^發(fā)天然卷,像他半混血的母親。 “爸爸給我作證。”阮唯立刻求援。 阮耀明笑呵呵,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陸慎招呼繼澤,“你試試羊排,今天只有這一道發(fā)揮正常?!?/br> 江繼澤試一口,吃到心花怒放,更對阮唯說:“你找到好靠山,我不跟你計較?!痹捴v完,立刻埋頭享受,再也抽不出時間和她斗嘴。 陸慎替阮唯分鱈魚,又叮囑她,“少喝酒,喝醉又喜歡哭,自己都不覺得難受?” 阮唯受教訓,悶不吭聲。不小心瞥見斜對面眼神復雜的秦婉如,忽而一怔,隨即彎起嘴角,看著她說:“阿姨,爸爸有沒有給我?guī)斩Y物?” 秦婉如回神,應付說:“當然有,耀明忘記誰都不能忘了你?!?/br> “真的嗎?是什么?我現(xiàn)在就想知道。阿姨你多透露一點可不可以?” 她越是喜歡叫阿姨,秦婉如的臉越是僵,再多玻尿酸都挽救不了。 “要我講……不如直接問他?!鞭D(zhuǎn)而看阮耀明。 阮耀明說:“老規(guī)矩,要等你吹蠟燭,吃蛋糕再拆禮物?!?/br> 阮唯少不了失望,去找陸慎求救,“七叔你幫幫忙,爸爸有規(guī)矩,你幫我和秦阿姨講兩句,至少告訴我禮物是什么?!?/br> 才說過有求必應,陸慎怎么好拒絕,他只得面向秦婉如,“小如,滿足一下小朋友?!?/br> 秦婉如笑得更加勉強,“我陪他去挑禮物,只能說……” 沒等她講完,“小朋友”即刻變臉成為“小魔王”,又裝無辜、無知,好奇問:“哎?怎么七叔都不懂禮貌的?我們倆個結(jié)婚,你就和我同輩,怎么叫秦阿姨小如呢?” 連江繼澤都停下刀叉。 阮唯收起笑容,看陸慎,“是你不習慣,還是我的認知有錯?” 意外中的意外,陸慎居然被她抓住弱點,“不習慣”就當場習慣,“錯誤”則是他預先扯謊。 進退都是錯。 陸慎叫得面不改色,“秦阿姨,你幫幫忙。” 秦婉如變臉,江繼澤被紅酒嗆住,阮耀明一言不發(fā),只阮唯贏得干干脆脆。 秦婉如咬牙說:“是項鏈?!彼龓缀跸肫瓶诖罅R。 阮唯抬一抬眉,總算滿意,可以低頭專注晚餐。 陸慎與阮耀明在餐間閑聊,多是舊事,勾起她遙遠回憶。 八點整,座鐘報時,一段音樂響起,依然是《西敏寺鐘聲》。 秦婉如愣了愣,游離在人群之外,仿佛突然間想起什么,坐立難安。 陸慎拿出冷凍后的生日蛋糕,關掉燈,點燃蠟燭,接下來當然是許愿,她講一句“世界和平”,敷衍了事。 禮物稀松平常,無非是項鏈、耳環(huán)、手鐲或者手表,其實連拆都懶得拆。 三位男士還有公事要聊,她抱怨頭疼,趁機躲回臥室,試圖理清腦中雜亂無章的思緒。 但五分鐘后就有人敲門,秦婉如在門邊等,“正好他們抽煙喝酒,我有事和你說?!?/br> 私下見面阮唯吝嗇笑容,冰冷程度能與陸慎并肩。 多數(shù)人人前人后兩張臉,但不知道阮唯這張冷臉是否僅針對秦婉如。 阮唯讓一步,往里走,“我這里沒有喝的。” 秦婉如跟在她身后,面對面坐在露臺下,“不要緊,我至多五分鐘結(jié)束?!?/br> “好?!比钗渥尤坏皖^看表,打算做精密計時。 所以說女人的直覺實在可怕,她明明什么也不記得,卻沒拋棄天生的敵對感。 或者說,秦婉如這類以嫵媚、成熟為賣點的女性,太容易引發(fā)同性抵觸。 秦婉如亦有自知,遞上一本古銅色外殼記事本,開門見山,“知道你有疑慮,昨晚耀明特地回赫蘭道把你日記本找出來,希望對你有幫助?!?/br> 阮唯卻問,“疑慮?阿姨從哪里知道我有疑慮?” “陸慎和你爸爸通過電話……” “哦?他說了什么?” “你失憶后對所有事都不確定……” “所以阿姨來幫我確定?用這個?”阮唯接過記事本,外殼發(fā)毛做舊,內(nèi)部紙張硬脆,像是真的存了三五年,“我不記得我還有記日記的習慣?!?/br> 秦婉如回答:“聽耀明說,你寫的不多,所以這一本用了四五年,還有空白頁?!?/br> “我好勤儉?!?/br> 秦婉如賠笑,“江老也??淠愣?,做人做事樣樣都好,可惜……” “可惜不姓江,又不是男孫。”阮唯替她接下去,“阿姨不用拐彎抹角,又來和我老調(diào)重彈,我沒記憶不代表沒腦子。你下一句要講什么?所以我嫁給七叔也經(jīng)外公首肯?” “事實如此?!?/br> 阮唯笑,下頜撐在書脊上,眼睛盈盈似一汪水,“我聽話,是只聽外公的話,不是誰講話我都當真。五分鐘到點,阿姨還有沒有補充?” 她送客趕人,秦婉如又怎么會不懂? “你多休息,頭疼就撥電話叫陸慎,免得他休假休得太輕松?!?/br> “撥電話?他就睡我旁邊,翻個身就能把他吵醒?!?/br> 阮唯講得漫不經(jīng)心,秦婉如卻聽得心驚rou跳。 前一刻原本打算甩手走人,下一秒?yún)s被激發(fā)斗志,皺起眉問:“你和他……已經(jīng)……” “什么?”真有意思,原來假裝不懂這樣有趣。 秦婉如繼續(xù),“你和陸慎已經(jīng)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