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周弘抬著下巴,想起了惜月,淡淡一笑,伸手扶了陸子易一把:“你和我說這個不頂用,你若真是有心,去找湘君說去,她的人我不處置?!?/br> 陸子易一錯愕,又是一笑,既然周弘準(zhǔn)他找王妃商議,那也就是開了路,當(dāng)下感激道謝。 無聊之中,湘君打開箱子取出周弘昨年送的那盞花燈,燈面子上的牡丹花像是昨日才畫上去,她想起周弘送她花燈時候的模樣,眼角眉梢一片笑意,伸著手指去撫摸燈面子。 李mama看她憐愛情重,干脆說了句:“咱們也去掛上?!鄙焓謥斫踊?。 湘君將燈一收,抱在懷里,笑瞇瞇道:“我自己掛?!?/br> 李mama被她急壞了:“您這有身子的人怎么去掛?” 湘君說:“這有何難?”伸頭就喚人去抬桌子來。 李mama看是勸不住她,立刻吩咐人去請在書房的周弘來,可遠(yuǎn)水也難解近火,湘君挺著肚子已經(jīng)爬上了桌子,將手里的燈點燃,小心翼翼掛了上去,轉(zhuǎn)過臉來就看周弘立在回廊前盯著她,面上有些怒氣。 湘君撇了撇嘴,暗怪李mama多事,想著哄一哄周弘,朝周弘張了張手臂:“你接我下來?!?/br> 周弘冷著臉,將她抱了下來,她撲在周弘懷里咯咯笑,狀似天真地問:“你送我的,掛著好看么?” 周弘又細(xì)細(xì)望了眼燈盞,臉上怒氣消散一些:“你倒是膽大,懷著孩子也能成日里爬上爬下。”順手將她抱回屋里小榻上坐著。 湘君自知理虧,攀了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親了一下。 周弘繃著嘴角略微一笑,撥開了她的手,披上了狐貍皮裘,伸手牽她出門。 達(dá)官貴人都愛在百尺閣賞花燈,似周弘這種人去百尺閣賞花燈也是慣例,主人家早為他們留了三樓最好的位置。 周弘小心扶著她上樓,兩人才到樓上則看見一張長案上,孟家人年青幾人坐著,周子揚依舊和周梓姐弟坐在一起,兩方相對正在談笑。 周子揚看見湘君來了,率先來接,小心翼翼從周弘手里接過湘君的手扶著,恨不能將湘君小心捧著。 周弘先入長案,挨著陽平坐著,目光有意無意掃向孟四郎。 孟四郎眼光有些躲閃,偷偷去看孟庭軒臉色,孟庭軒冷冷淡淡端了銀杯喝了口酒,像是沒有看見孟四郎的失措。 陽平無所察覺,硬是給周弘倒了一大杯酒擺在周弘面前,笑嘻嘻道:“昨年你說受傷了,讓人給你替了,看你今日可還能推脫?” 周弘丹鳳眼角一勾,將酒杯還真推了一推:“你嫂子懷著孩子,我不便飲酒?!?/br> 一場子人都微微有些愣,愣了片刻,又各干各的,倒是陽平咳咳笑起來,伸手拉湘君:“我讓七嫂準(zhǔn)你喝?!?/br> 湘君這被拉了一把,是應(yīng)也不是,不應(yīng)也不是,坐在周弘身邊只跟著笑。 這一坐,對面正對著梅若寒和孟庭軒,生生尷尬了片刻,又悄悄看了眼周弘,周弘面上淡,毫無異樣,湘君也垂著眼皮,不多做鬧騰。 兩人坐了片刻,一桌子子人都來笑鬧,周弘推酒推得麻煩了,折了個中,飲酒不飲盡。 湘君不耐這兒擠兌,立在床邊去看燈火流月。 樓下燈火連綿無際,光亮茫茫一片,腰上一重,她肚皮輕輕朝前一撞,撞在了床沿上,她心中發(fā)寒,轉(zhuǎn)臉來,看見梅若寒若有若無的笑意,頓然脊背一陣涼快,冷冰冰盯著梅若寒。 梅若寒抬首看著窗外爛漫的燈火,長眉銳利燦爛,像是一柄秀氣的寶劍,正是女生男相,英氣非凡,即便嫁人也未曾削減英氣。 “你得到了的只不過是個廢人?!泵啡艉Z氣譏誚。 湘君自是知道梅若寒是在說周弘,不過她卻并不想搭理梅若寒,扭了腦袋看著窗外燈火。 又是沉默對抗...梅若寒記得周湘君這種“讓步”的傲氣,朱唇扯了扯,挽起一抹笑:“以前總是小看你,當(dāng)你不長眼,可如今你也功名滿身,又是陛下心腹,誰能不能替代似的。”她從來沒夸過湘君,今日出奇地肯把一點兒欣賞放在湘君身上。 湘君偏了偏腦袋,斜眼看著梅若寒,像是條臉蛋小巧的白狐貍,腦中盤算,面上卻冷漠一片,對她的夸贊不喜不憂。 梅若寒眉一挑,輕聲道:“到底是你贏還是我贏?” 湘君終于正眼看梅若寒,臉上笑意微露:“咱們都贏了,你覺察不出么?” 梅若寒要的贏是風(fēng)光與榮耀,她要的贏不過是和周弘過日子,梅若寒得到了孟庭軒這個年少有為的京都才子,而她也得到了周弘,只是若用梅若寒的眼色來衡量此事,那湘君就是站錯了隊...... 梅若寒輕輕一頓,手指在窗沿上來回摩挲了一下,目光循著那燈火長龍,直直逼向明宮所在:“咱們比的是誰的眼光長遠(yuǎn)?!?/br> 湘君也朝明宮的方向望了一眼,眼光長遠(yuǎn)......又收回目光,轉(zhuǎn)臉去看周弘的后腦勺:“梅若寒,你是極為厲害的人,沒有人會不稱贊你,我也佩服你這樣的人...不過,我不喜歡你?!?/br> 她似乎很是誠摯,將心底的話這樣拉扯出來也沒有分毫的尷尬,就像是她本來就是這樣誠摯的人,可這不就是“有恃無恐”么?佩服和喜歡一點兒關(guān)系也不沾! 梅若寒一凝,腦中慢吞吞想起周弘夸贊她時候那張極為客氣的笑臉,慢慢吞吞一笑:“你和他骨子里是像的,可路還長著呢?!睂⑹忠回?fù)身后,踱步回了長案坐著。 湘君將周弘背影看了許久,又滿意一笑,輕輕低吟:“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為我何求。”手指在窗沿上輕輕一敲,真是個厲害的女人啊,即使在此刻,目光也已經(jīng)先別人一步投向了帝宮....... 周弘推了酒,捂著帕子強烈咳嗽起來,似乎是喝了些酒將自己的身子刺激到了,一時間停不下來,引得身旁幾人手忙腳亂。 湘君暗自翻了個白眼.......一瞬覺得梅若寒說得對,她真的就不怎么長眼! ☆、第86章 多謝厚愛 春三月,女帝大肆封賞孟家年青子弟,腐蝕朝廷根基,更有孟庭軒因選拔才子有功,連跳三級拔擢為禮部尚書,孟四郎任秘書監(jiān),孟成德任左衛(wèi)將軍,進行了朝中勢力大更迭。朝中將此事鬧得沸沸揚揚,遠(yuǎn)在各偏鄉(xiāng)的周家人也預(yù)見了一場更大的變故,紛紛派人呈上信件給清河王府。 爐子上砂壺里茶香裊裊,周弘折了一琉璃盞,端在手中慢飲,湘君伸手端了端,被他輕輕拍了一下手,塞了兩粒葡萄。 湘君只好抱著手里的兩粒葡萄吃,再不敢去端茶。 仆人一陣風(fēng)似的跑來立在門口:“王爺,門外有個自稱是土吉的人求見?!?/br> “土吉?”周弘摩挲著琉璃盞上浮出的龍紋,望著盞中浮沫。 湘君:“土,這姓氏少見?!?/br> 周弘略一思索,扔出一句:“不見,這些日子誰也不見?!蹦笾璞K凝坐半晌。 湘君自不敢擾他,又偷了兩粒葡萄坐在一旁吃著,偷偷看他的臉色。 仆人又跑來,遞上一個繡著周字的錦囊,周弘余光瞥了一眼:“不見,將他趕走!” 湘君也看見了那個“周”字才知道門外是周家人化了名來找他,她也不言語,繼續(xù)吃著葡萄,暗念周弘實在謹(jǐn)慎,也難怪是周家人中混得最好的,又有些憐惜起他來,身為正統(tǒng)皇族,卻比誰都會看眼色。 仆人應(yīng)了聲出去,周弘又輕嘬一口茶,瞥了她一眼,伸著手指按了按她叼在嘴里的葡萄:“又不是火團子,成日里愛這些涼的?!?/br> 湘君將那顆葡萄唆進肚子,還念著剛才的事兒,便伸手捧了周弘的臉:“我明日進宮去一趟,你不必陪我。” 周弘朝她眉眼淡淡晃了一眼,也沒多問,只是又捏了她近段日子有些圓滿的臉蛋:“又不缺你吃,治著你自己些?!?/br> 湘君撇了撇嘴,伸腳踢了周弘一腳,被周弘一把捏住了腳踝,笑瞇了眼角:“看看,腿兒也肥了?!?/br> 自懷了孩子后她是有些治不住自己,成日里胡吃海塞,從腳底板到頭發(fā)絲兒都長粗了一圈兒,還好她本也算不得胖,這補了補是出了些豐韻,也不影響容姿,周弘怕她吃壞了肚子,成日里話里話外都是嫌棄。 她拉拔著腳,從他手心兒里縮了回去,臉撇向一邊,輕輕罵了句:“不要臉......” 周弘耳朵動了動,捧著手里的茶盞輕笑起來。 次日,湘君收拾打扮得光鮮亮麗爬上馬車,一路穩(wěn)當(dāng)慢行到了宮中,又使了檐子,一路安安穩(wěn)穩(wěn)到了蓬萊殿。 蓬萊殿內(nèi)笑語連綿,湘君進內(nèi)就看見許清屏與梅若寒正一左一右跪坐在女帝身旁說笑,她輕輕挑了挑眉,早聽說梅若寒這幾個月跑蓬萊殿跑得勤快,這可還真不作假。 梅若寒對她揚眉一笑,湘君驀然想起了梅若寒在百尺閣的那番話...嘴角高高挑起,無比和善與明麗。 發(fā)怒的人總是輸給微笑的人,而兩個微笑的人正好是旗鼓相當(dāng)...... 女帝看她身子重,不忍讓她行那些大禮,也不讓她跪坐,抬手喚她坐在身側(cè)的榻上,順手支了個枕頭給她靠背。 女帝端了果盤給湘君,她又念起周弘的嫌棄,只吃了一顆葡萄就沒有再動。 “正說一件事兒,這就遇上你來了,想問問你看如何?!迸鄯畔鹿P。 湘君笑說:“這也真是巧,臣是有些念想陛下,就來走走,不成想又遇上陛下議事?!?/br> 女帝在她的額上指了指,憐愛打趣:“少貧嘴,近日里朕想擴建女子學(xué)堂,想問你覺得如何?” 女子學(xué)堂...上次擴建學(xué)堂的主意還是她給出的,上次是為了女帝的名聲,可如今女帝顯然是想拔高女子地位,為女人爭一口氣。 湘君思慮一遭:“這是好事,陛下英明。” 女帝說:“朕意欲選拔各地的官員女子入京都學(xué)堂,如何?” 湘君對政治上破有天分,女帝所問,她不假思索,就答道:“既然如此,不如省了一道麻煩,讓各地女子都以考試入學(xué),受層層選拔入京,二來也是以利誘民,許是如此一來,女子也能在家中有些地位,跟著多學(xué)一些。” 她這樣舉一反三,卻是一個“大改”,如若實行,就是明著以政治手段將女子地位提拔起來,千年來的男尊女卑又豈是輕易讓人接受的? 女帝擺了擺手:“不成,你太心急了,時機還不成熟,易激起民怨,得一步一步來?!?/br> 湘君垂眸思索片刻也知道她的確心急了,當(dāng)下誠懇道:“是臣心急,讓陛下見笑了?!?/br> 女帝笑道:“你是年紀(jì)太小,再過幾年,當(dāng)屬老練一派?!?/br> 湘君受夸,跟著笑了笑。 許清屏干巴巴聽著,面上有些下不來臺的尷尬,女帝今日提及此事,她二人沒說過一句有用的話,周湘君來了,幾句話反得了女帝的指點,想至此處,眼中恨意稍縱即逝。 梅若寒卻是面色淡然平靜,低眉順眼細(xì)細(xì)聽著,沒出見解也不插話。 幾人又說了一陣話,女帝問了問湘君今日孕事如何,又令許清屏和梅若寒退下,端了漿酪給湘君飲。 湘君心底饞,也不多飲,抿了一口便罷。 女帝接過盞,看著盞里還滿滿的漿酪,詢問她:“朕以前懷七郎的時候,成日里就惦記吃,你反倒不怎么吃?!?/br> 湘君暗叫苦,合著這事兒是周弘的罪過,全然忘記了自己本來就是個愛吃的人兒。 女帝隨意問了句:“近些日子七郎可忙?” 湘君:“七王爺近日身子不爽,歇息在府中,成日里看顧著臣?!?/br> “身子不爽?”女帝眼角微拉,幾分威嚴(yán)壓下,湘君捏了捏手掌,又說:“七王爺身子已比往日要好些,這些日子因朝中孟家之事,他要避風(fēng)頭才歇在府中,且周家來人來信一律退回,臣親眼所見?!?/br> 青紗帳內(nèi)案幾上青紗帳彌漫起來,熏染得鳳閣發(fā)膩,片刻沉默,湘君低下了頭,乖巧非常,只覺得那股香膩人肺腑...... 女帝翹著嘴角一笑,拍了拍湘君的肩膀:“七郎識時務(wù),你也不辜負(fù)朕所望?!?/br> 湘君心頭那股膩人一散,精神微松,朝著女帝笑得溫婉:“謝陛下厚愛。” 女帝點了點頭,又垂著眼皮看著案幾上的銀盞,似是無意:“朕如此拔擢孟家是不是太急了?” 湘君沒料到女帝已經(jīng)開始和她談?wù)撨@種私心政治,心中如亂麻,理了一會兒,依然選擇穩(wěn)重行事:“依臣看,封賞亦可,不擠在一起,想來也不會鬧出亂子來,如陛下方才所言,一步一步來,許是更合人心?!?/br> 溫水煮蛤#蟆,侵蝕就是不知不覺,等到察覺之時,已經(jīng)無力回天,對民如此,對官亦可如此。 女帝思索起來,臉上有些倦意,抬手讓人送她回去。 湘君出殿坐上檐子,遇上一個檐子而上,兩相相錯,男子秀發(fā)如瀑垂在肩上,長眉柔目,朝她微笑拱手。 湘君始記得那個舞劍的英武清秀男兒,和現(xiàn)在的妖嬈差了些許,......腦中冥冥陽平和周弘那日的爭吵,直覺這人有些不對,又認(rèn)為自己多慮。 秋七月大雨夜襲京都,一夜嘩嘩直響如石擊大地,臨到五更天,大雨仍舊未有停歇的時刻,周弘起身去推開窗,朝外看了看沖起一片土皮的大雨,有些凝重。 肩上披來一件輕軟的薄袍,他握住肩上的手:“這雨還有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