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陳姨娘有些為難模樣:“大娘子也為難,我也為難,不如...這幾日我翻了翻帳冊子,瞧見大娘子這兒落了幾塊茶地,若是收了回來,甭管她幾個婢女,大娘子只管使去,縱然孫姨娘回來,我也說得上硬話?!?/br> 湘君愣了愣,這個陳姨娘真拿她當小孩子不成,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的頭上來了,想用她的茶莊子去討周仕誠歡心,豈是那么容易的事兒? 旋即臉色一變,啪一聲輕拍了桌子:“這茶地可是阿娘留給我的嫁妝,怎么當初這家里立了字據(jù),待到出嫁,不多取家中的莊子天地,就以茶地為嫁妝,陳姨娘不清楚這個吧!”說罷,眼角一揚,有幾分逼急了模樣:“陳姨娘要找孫姨娘商議,只管等便是,若實在不行,我這會兒找阿爹也好,哪個姨娘的手也不過!” 她立即拄著杖朝外面走。 陳姨娘看她被逼急了,還真怕她去找周仕誠,她才主持中饋,就惹出事兒來,豈不讓周仕誠嫌棄?連拉了把湘君:“大娘子急什么,我想想法子,總歸是好的。” 湘君這會兒臉色不好看,嘴角死扯兩下:“陳姨娘,你既然挑了這話頭子,我也不得不把話擺出來,孫姨娘也罷,我也罷,在這府里呆的時日比你長,怎么熬過來的,大家都有底!”她低眼看了眼手里的拐杖:“博美名我沒你們行,可論茍且偷生,只怕我比陳姨娘還要強一些?!?/br> 陳姨娘臉色也難堪起來,哪里知道周湘君能說出這些話兒來警告她,當下再不敢小看她。 湘君又瞥了眼陳姨娘的那對大眼兒,慢吞吞展露一抹笑:“這世上就沒有一步登天的事兒,若真要往上爬,也得拆了骨頭湊成通天梯。孫姨娘到這府中多少年了,也不過是個姨娘.....” 說到這兒,她嘴里一頓:“事兒該怎么辦,話該怎么說,陳姨娘都該有個底子才對?!?/br> 陳姨娘沉著臉,今兒本是要在湘君這兒撈一筆的,卻沒料到反被她這樣訓了一頓,這會兒她軟硬兼施,自個兒也不敢逆著。 湘君又淡淡看了陳姨娘兩眼:“若是合適,待會兒就讓她到我屋子里來,人是外院的李婆子。” 陳姨娘被她逼得緊,只能順從道:“待會兒就讓她過來?!?/br> 湘君得了她應(yīng)承,也不再久留,三兩句告辭。 門外寒風颯颯,湘君攏了攏袍子又揉著額角,真是一個好的的都沒有,成日里打她的主意。 惜月看她疲倦,就勸了一句:“您也別和她計較,今兒您這樣一嚇,她也得消停些時日。” “消停?!”湘君冷嗤一聲:“我也就嚇嚇她,讓她別來我這兒鬧事兒,她要翻天就和孫姨娘翻去,別和我鬧?!?/br> 惜月聽她嘴里滿是嫌棄,咯咯笑了一會兒。 約莫一個時辰,她正枕在大靠枕上看書,就聽門外一陣腳步聲,才放下手中的書,就見打簾子進來的子青和李婆子。 李婆子來了內(nèi)院后就換了一身兒更干凈體面的衣裳,朝湘君行禮,湘君擺了擺手,又使了個眼色給惜月:“給李mama鋪床去吧?!?/br> 惜月又領(lǐng)著子青出門,倒是子青回首過看了眼李婆子。 湘君招手喚了李婆子近前來,李婆子跪坐在軟毯上,一如初見時候的規(guī)矩樸實,湘君俯了俯頭,朝李婆子近了些:“前日里你不是我屋里的人,沒和你說明白,今兒有事要托你辦?!?/br> 李婆子誠惶誠恐:“主子只管吩咐,切莫說托婢子,婢子當不起。” 湘君笑了笑:“你倒不必和我如此謹慎見外,我這兒就圖個便宜,少虛禮。” 李婆子仰頭看湘君,少女又長開了些的秀美臉頰上帶著和善的笑意,她也松下謹慎,笑瞇瞇地應(yīng)了。 湘君看她放松下來才道:“這子青和惜月你都見過了,我讓你來,是讓你幫我看著子青,這丫頭手里藏了我的東西,你幫我找出來,要快,找到了別聲張。惜月這丫頭年紀小,少歷事兒,辦事再謹慎也不如你這個老人,你得幫我?!闭f話就握住了李婆子的手臂。 李婆子被她這般信任,連點頭:“主子放心,這找東西我可是把好手,主子只管說是什么東西?!?/br> “書信?!?/br> “李婆子我不識字...”李婆子圓潤干紅的臉上有些窘迫。 湘君被她逗得噗嗤一聲笑了,搖著李婆子的臂膀:“誰讓你認字兒了,你若是見到了什么可疑的,拿給我就是?!?/br> 李婆子也嘿嘿一笑,頗為憨厚:“婢子是怕壞了主子的事兒。” 這方說笑了幾句,就見惜月打簾子進來喚李婆子去隔壁看看那床鋪得合適不合適,李婆子又和湘君請禮,這才到了隔壁去。 湘君捉了書,后背一靠,就陷進金花大枕里,將書蓋在面上,頗為享受模樣。 ..................................................................... 孫姨娘回來之后同陳姨娘爭中饋權(quán),鬧了一陣子,湘君反而更閑,成日里抄經(jīng)寫字兒,偶爾讓人給周子揚送些吃的去。 這些日子正閑得無趣,又將商君書翻出來看。 “姐,七爺來了!” 湘君手中筆一頓,周弘來干她什么事兒? 簾子打開,周子揚呼呼地進門,清秀俊俏的臉上一股子喜悅:“姐,七爺來了?!?/br> “來了,干我什么事兒?”湘君一面說著,一面朝外走,順勢理著身上的彩繡錦裙。 “怎么和你沒干系,他說酷吏策是他給你看了,這會兒在正堂里等著你呢!” 酷吏策?湘君稍愣后,一股喜悅沖來,拄著杖就朝外跑。周子揚看她瘸著還跑,連追了出來將她半架著朝正堂去。 二人這一路急趕入正堂,冷風嗆進喉管里,二人都有些呼呼喘氣。 周仕誠連起身喚:“這是清河王爺,快行禮?!?/br> 周弘坐在一旁,端了盞茶,瞧見她進門來,就抬了一下眼皮子。 湘君倒是目光定在他身上,今兒他發(fā)髻高立,冠上珍珠熠熠生輝,倒是比往日要英美許多,緩了緩氣息就笑著向他行禮。 周弘“嗯”一聲,將手畔放置的漆木盒子遞給她:“你的酷吏策裝在里面了,我給你改還是你自己改?” 湘君看著他遞來的盒子,遲遲不敢去接,這就是她盼了許久的“賞識”?有些呆地望了周弘一眼。 周弘丹鳳眼一勾:“怎么?我看得遲了,你這是賭氣不要了?” 這語氣親昵寵溺,偏他說得從從容容,這屋子里幾個人都愣了愣,湘君也被他說得別扭,慌慌忙忙奪過盒子抱在懷里,低頭低聲道謝。 周弘瞧去她垂下的面龐,繼續(xù)問道:“你改還是我改?” 湘君這才抬起頭來:“七爺改又是如何,我自己改又如何?” “你終究是讀書的人,沒辦過實事兒,說來也是有幾分紙上談兵嫌疑,你若是有本事就自己改了,若是你自己改不了,我給你改,不過這酷吏策是你寫的,總不能我全給你改了,近日我也忙,你若是要讓我?guī)椭母模陀H自來王府里呆著,我理冊子空了,能給看看?!?/br> 湘君捋了捋他這話,有些凝噎,這意思不就是讓她成日里在一旁候著他,看他什么時候有空就給改改么?可若是她自己改,她也改不好,她也承認自己只是個讀書的,見識再多也沒辦過實事。 周仕誠看她猶猶豫豫,一下發(fā)急了:“你就讓王爺給你改不就成了么?” 湘君張了張嘴,瞧了眼周仕誠急得要上樹的模樣,又瞥見周弘端著茶盞,似笑非笑瞧她,心下一橫,一咬牙,將盒子就遞了過去:“請七爺改?!?/br> 周弘抬手接過盒子,放在手畔,隨口問了句:“平日里看些什么書,這酷吏策不像是個女娃娃寫的?!?/br> 湘君恭恭敬敬答道:“什么書都看,尤其多看商君書、鬼谷、大周法典一類?!?/br> 周弘挑了挑眉:“難怪能寫這些出來。”又不再說話,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這一停歇,他也不再問話,周仕誠就適時同周弘說話,若是問什么,打聽什么,周弘也都一一回答,只是興致缺缺,不多找話說,她在一旁豎著耳朵聽,生怕周弘走漏一句洛陽的事兒。 過了兩刻,周弘也像是煩了,理了理袍子起身告辭。 湘君跟在屁股后面送他出門,他腳步極慢,倒讓她一個半瘸不瘸的人跟得輕輕松松。 臨到門口,一輛高大寬敞的馬車停在階下,湘君一眼就認出這馬車是她那天夜里所搭乘的,心里有些郁結(jié),盯著周弘的后背怨念叢生。 一輛馬車又駛來,停在門口,周黛黛笑嘻嘻從馬車上跳下來,手里提著兩個錦盒子,瞧見周弘立在門口,只覺容姿美絕,當下腳步也緩了一緩。 這方忘了周黛黛一眼,周黛黛便羞羞怯怯朝著周弘行禮,喚了聲“七爺”。 周弘掃了周黛黛一眼,點了點頭,轉(zhuǎn)頭回來對湘君道:“明兒辰時馬車來接你,你可別使懶性子?!?/br> 湘君是沒料到他好心派人來接她,當即要推辭,那方周仕誠已經(jīng)誠惶誠恐:“哪敢勞煩王爺,明日我派人送她去王府?!?/br> 周弘擺了擺手:“無妨,總歸是本王近日沒有空閑,讓她多跑跑,這點兒車馬本王還是出得起的?!?/br> 周仕誠待要再推辭,周弘已錯步下了臺階,跳上了馬車。 周黛黛聽了這話,愣了一會兒,又問周仕誠:“爹,七爺接jiejie去干什么?” 周仕誠臉上笑開:“你jiejie得王爺賞識?!逼^看著湘君,油然一股自豪,真沒想到這個令他最看不上的女兒反而在這處掙了口氣,拍了拍湘君的肩膀:“王爺也說你該入朝堂,你可別給爹丟人?!?/br> 湘君看見周仕誠此刻慈父般該有的欣慰,心里有幾分好笑與諷刺,養(yǎng)她的時候她像是撿來的,如今她有了出路,她就是親生的了。 周黛黛臉上一冷,不可置信地打量著湘君:“賞識長姐?” 在她眼里,周湘君不過是個萬人厭惡的硬骨頭,那種的人的骨頭就該爛在茅坑里,可偏偏讓那天仙似的人兒看中了...... 湘君也沒理周黛黛的懷疑,倒是周子揚笑道:“七爺讓我明兒個住去王府,這幾日可以跟著陸子易去四處看看。” 周子揚明兒要搬了?湘君望了眼周子揚,周子揚憨笑著,她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她的弟弟好像真的要變成周弘的弟弟了~ 周仕誠又呵呵笑了,去拍周子揚的肩:“知道了,方才王爺親自和為父提了,你今兒趕緊收拾收拾,明兒過去?!毕肓似逃值溃骸凹热挥羞@些好事,咱們今兒夜里得擺宴。” 周黛黛立在臺階上,只覺得心頭不甘,附和著呵呵干笑了兩聲兒,就提著盒子轉(zhuǎn)身回了院子。 ☆、第47章 初入王府 周黛黛一回到采蘭院,便再忍不住心頭的那股嫉妒之情,哐當哐當沖進屋子里,將錦盒子朝桌上一砸,砰咚一聲響。 孫姨娘桌上的賬本子被周黛黛砸得一跳,人也讓她驚得差點兒跳起來:“怎么了,又發(fā)哪門子火?” 周黛黛滿臉怒容朝著孫姨娘:“她周湘君哪里來的臉,頂著個粗野的名聲,成天見人就張牙舞爪,倒讓七爺看上了!要接她去王府!” 孫姨娘也有些驚訝:“七爺要接她去王府?她要做王妃了?” 周黛黛怒極反笑:“做王妃,她也配!”啐了一口,又跺了跺腳:“這腿還沒好就到處勾人,賤人就是賤人,這會兒學著勾男人了!” 紅棉記恨著湘君上次和她的過節(jié),此刻便火上添油:“這會兒搭上了七王爺,連自己的弟弟也送了過去,真真吸血的惡鬼!” 兩人這一句一句越發(fā)將人罵得不堪,孫姨娘聽得這吵鬧之聲,也額頭發(fā)痛,呵斥道:“夠了!這還不夠亂么?” 周黛黛被她一吼,頓時委屈上來,帶了哭腔張口:“她周湘君有什么本事,能遇見這種好事?!?/br> 孫姨娘也不忍心周黛黛哭,捧了周黛黛的臉柔聲哄道:“她現(xiàn)在得勢,咱們得先忍著?!?/br> “她會不會對付咱們?” 孫姨娘手掌不由自主摸上了肚皮:“她是長大了,要露出獠牙來,可老娘比她這歲數(shù)不是白長的。” 次日,湘君被惜月一大早就從被窩里挖出來,穿上了五幅錦裙,又按在鏡前給她挽了個嬌俏的靈蛇髻,在抹了胭脂點了黛眉,打扮得十分隆重,而后又灌了一碗稀粥,才將她扶出門去。 周子揚起得早,早在外等著她,看她一副懨懨樣子,又好笑她像個孩子,湘君不帶搭理周子揚,只爬進寬大的馬車。 一進馬車,她就看見一只繡蘭大方枕頭,想著周弘還挺周到,就墊在屁股下面坐著,屁股一下陷在大方枕里面,搖搖晃晃過了半個多時辰,才到清河王府。 湘君下了馬車,只見紅門聳立,頗有華貴之風,周子揚將她引進門,只見兩片聳立的松柏林子,一路行過,未進正堂,一路踏著回廊而去,碧瓦朱甍,華貴自不必說,更甚者,廊外假山林立,偶有野鳥啼叫,回廊之下偶有凌空之處,只見溝渠淙淙,原是在林園中鑿了河流出來,這乃是生生造了個園中天地出來,她又暗自感慨周弘實在是忒有錢。 三人一邊賞景致,一邊趕路,曲曲折折之間行到一方獨立大屋前,雕花紅門敞開,一片靜默之聲。 周子揚叩了叩門,湘君伸著脖子朝內(nèi)望去,只見屋中敞亮,周弘半披衣衫坐在書桌前,手里握著一本冊子,抬頭看來:“進來?!?/br> 湘君跟著周子揚進了屋子,朝周弘見禮,他眼光朝湘君掃了掃,嘴皮輕和一拉:“來了,先坐一會兒?!庇值椭^看冊子去了。 陸子易引著湘君坐在一旁的小書桌上,周子揚“咦”一聲,又不敢攪擾周弘,壓低聲音問道:“怎么多了張書桌來?就讓阿姐呆在這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