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眼見得是要越鬧越起,湘君也被鬧得面皮子上發(fā)紅,又想著自己買來的禮物還沒送,便借機吩咐人將箱子抬來。 這箱子抬來,一揭開,里面裝了各式各樣的盒子,她倒是將里面的盒子認得清楚,撿出來挨個兒送,又因幾位叔叔都還沒回來,便將那些盒子都裝在箱子里放在老太太這處,請老太太派人送去。 老太太有些埋怨湘君:“你帶這些干什么?自家人還用得上這么多禮?” 湘君只道是心意,心頭卻是琢磨,走哪里不帶禮確實不對,何況這還要求宋家辦事呢。 老太太的方錦盒一打開,里面正有一張絹帛,老太太取出來一看,絹帛上花鳥翩翩,線條流暢,乃是上好的蘇繡,老太太也喜歡這些小物件,當下笑道:“這繡工好。” 湘君看老太太笑意展露,當下也心中歡喜:“是江南那邊的貨,也沒看見多少極好的,就只挑出來一塊絹帕送外祖母,也比不得什么人參鹿茸養(yǎng)身,外祖母莫要嫌棄才好!” 老太太眼角彎著,拍著湘君的手臂直笑:“看看,又是個伶俐的,外祖母喜歡還來不及,有什么可嫌棄的!” 湘君也咳咳笑著,晉陽侯府什么沒有,只怕人參鹿茸是吃得不想吃了,這時候送禮就得合心意,因而宋子義才指點她。 “咦,這是...胡香粉!”宋文容手指從小盒子里捻起一個巴掌大的原木香盒打開,里面白森森的香粉香氣迎來,引得女子滿意翹著嘴角:“湘君jiejie真是個玲瓏心兒?!?/br> 湘君笑道:“四meimei喜歡就好。”這胡香粉雖是不貴,但是是大食國舶來的,又賣的極好,因此很容易斷貨,買到這個還是她費心思拖了昌平郡主幫忙,也算是表足了心意。 宋文朗不似女兒家鬧騰,也不打開盒子,只在一旁坐著跟著說些閑話。 這頭正熱鬧著,宋子義就匆匆趕來請湘君到書房去。 湘君告退后拄著杖朝外走,寒風有些凌冽,她心下忐忑,宋瑾德,女帝也得敬三分,如今她去......回廊中有幾株松柏在風中抖動,她眉間抑郁起來...... “你外祖父歷的事多,你怕不得也傲不得?!彼巫恿x提醒。 湘君“嗯”一聲忙應下。 ☆、第25章 老姜辣 回廊幾許,又過了幾方庭院,方才到一獨立的院落之中,壁上沿著遒勁的紋路刻“靜心”二字惹得湘君不由得多看一眼,這字兒好風骨! 腳步未歇,入了庭院到房門外。 “父親,人帶來了。”宋子義恭恭敬敬朝門內(nèi)揖身。 湘君未曾料到這宋子義還行起禮來,也連跟著揖起來。 “進來!”門內(nèi)傳來一個精神朗然的聲音響起。 宋子義向她指了指屋子:“進去吧,父親等著你。”眼眸一沉,低聲囑咐:“記得我說的話。”說罷,擺袖而去。 湘君拄著杖推門進去,心頭越發(fā)不安,不知道這個晉陽侯竟然這么多規(guī)矩,只怕這塊骨頭比宋子義還要難啃。 偌大書房之中,書架林立,書桌上雕鳳熏爐中煙氣裊裊,書桌后雙鬢斑白的深色輕袍老人擱下筆,抬眼瞧來。 湘君對上的是一雙清明的眼眸,六十歲的年紀留給那雙眼的并不是老邁渾濁,而是一種沉穩(wěn)睿智的光輝,她垂下眼皮低身行禮喚了聲“外祖父”。 宋瑾德微微側(cè)身不受她這一禮:“益陽侯府和我晉陽侯本無干系,周姑娘請言辭斟酌?!?/br> 湘君眉頭輕輕一攬,瞧著宋瑾德比宋子義更加儒雅沉穩(wěn)的面龐上冷沉沉一片,他不認她......當下又是一禮:“侯爺,湘君有事相求?!奔热徊徽J,就不能死皮賴臉讓人家認。 宋瑾德這才臉上微松:“何事?”余光掃在她的杖上。 湘君道:“請侯爺扶持益陽侯府!” “益陽侯府?”宋瑾德眉間也皺:“益陽侯為朝中通議大夫,官居正四品,何須宋家人扶持。” 侯爺乃爵位,通議大夫乃是官位,能既有爵位又具官位的本該是極為有才干之人,但周仕誠是個例外,周仕誠是當年老侯爺在世的時候給出面討來的。 湘君手掌摩挲在杖上,心頭悶了一通,又朗朗道:“湘君所求侯爺扶持的是益陽侯府而非益陽侯!” 小女娃目光堅定,宋瑾德怔了一怔,嘴角拉起一抹笑:“益陽侯府?” “是!家父資質(zhì)平凡,實在當不起為官朝中,若是如此下去,益陽侯府將如日沉西山,而湘君所求的是盼侯爺扶持一個新的益陽侯!”她毫不避諱地說周仕誠平庸,也毫無顧忌地要宋瑾德幫著她換掉周仕誠。 宋瑾德盯著湘君良久,他怎么會不知道這丫頭要什么呢:“扶持新益陽侯,你倒是說說怎么扶持?” 湘君聽他問了,雖然心中仍然有些摸不準,但也高興于他肯問自己,當下額頭微微揚起:“家父既然無力為官朝中,未免遭人詬病,自然就該退下來,為益陽侯府留顏面,至于新侯爺,益陽侯的嫡子周子揚,如今年滿十四,再過兩年自然可如朝為官,至于湘君,只待入朝為女官?!?/br> 換掉周仕誠和扶持周子揚本就不相沖,可她偏偏就找了個“留顏面”的借口,要宋瑾德?lián)Q掉周仕誠。 一場利益的權(quán)衡在各自心頭展開。 她是要禁了周仕誠的權(quán),而宋家則是與周仕誠不合,若要建立益陽侯府這一脈,自然是必須削了周仕誠扶持周子揚...... 兩方所求不同,可這道路是相同的,都是要廢了周仕誠。 宋瑾德眼皮輕垂,凝了半晌,湘君也有些脊背發(fā)熱,心頭焦急..... 忽然爆發(fā)出一陣笑,宋瑾德捉了筆山上的筆點著宣紙:“你這丫頭倒是與我有幾分像!” 湘君聽了他前一句尚在欣喜之中,又聽得他長長一嘆:“膽子是大,可就是年青了些,浮在水面上的瓢,若是生在宋家是好,可是......益陽侯府,宋家不扶?!?/br> 湘君喜悅一掃而空,心下有些發(fā)涼,只怕剛剛自己是驕傲了些,頓然有些懊惱急忙喚了聲:“侯爺......” 宋瑾德一擺手,阻止了湘君的話:“周子揚年紀小,你還沒做成女官,宋家可不打這個賭!” 原來是怕扶持不起湘君他們,他們?nèi)缃裣菰谀嗄字?,若是要宋瑾德拉,他們就得是能爬得上來的,可他們現(xiàn)在看起來還不知道爬不爬得上來,宋瑾德自然是不幫的。 湘君將喉中千萬句備用的話又咽了回去,垂著腦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 宋瑾德倒是又捉了筆練起字來,嘴里淡淡:“去吧,你幾個舅舅都該回來了,去見見你的舅舅們?!?/br> 湘君也愣了一瞬,宋瑾德不認她,可卻說了“舅舅”,也算是同意了家里其它人認她的,她又瞥眼瞧了眼那個寒冬還著著單薄外袍卻神采盎然的老人,或許他是放不下趕宋子荷出宋家的面子,或許他有其它的意思...... “湘君告退?!?/br> 沿路返回,出了靜心院,也沒個丫鬟仆婢,她只能拄著杖一個人慢吞吞沿著石板著,只盼著自己出去的時候不會太晚,以免讓人心生不快。 玄衣錦繡正迎面而來。 湘君揉了揉眼,再認真看了看,這一身玄衣修長,烏發(fā)不落髻,面勝桃花的七王爺怎么又遇上了! 周弘也微微錯愕,旋即面上又浮上一層笑意。 待人行得近些,湘君又低身下去行禮聲喚“七爺”,周弘腳步頓在她眼前,她看著那雙玄靴眨巴眨巴眼,停住了~ “七爺也來洛陽。”她干巴巴扯起一個笑容。 周弘點了點頭,看她臉蛋上這笑干巴巴,也有些好笑:“你是要在洛陽過年節(jié)?” “是?!彼@一句話出口嘴里又干澀澀的,他怎么問得這么順口,就像知道她是宋家的外孫女似的,遂又鬼使神差問了句:“七爺也在洛陽過年節(jié)?” 周弘道:“嗯...來拜訪下恩師?!?/br> 嗯個屁!湘君又垂下腦袋去,想起晉陽侯原曾做過太傅,這么說來,周弘沒入太學以前是跟著宋瑾德學的?宋瑾德教得周弘驕縱到被皇帝罰不許跟著眾皇子學習?她忽然生出一股好笑起來,這都是什么師徒! 又是低頭,她的一貫伎倆,不敢招惹就低頭,實則心頭不定還在繞著什么彎彎路,周弘輕飄飄開口:“對了,前日里我從京都來,聽說益陽侯正找女兒呢!” 湘君猛地抬頭,周仕誠找她,她不在莊子上的事情暴露了?顫顫巍巍問了句:“找誰?” 周弘臉上帶著幾絲笑意,瞧著她那驚懼的模樣,這才是她怕的樣子......又凝了眉:“哎呀,記不清了,約莫不是益陽侯吧?!?/br> 不是周仕誠,那他耍她!湘君心頭未定,聽得他這么說,有些發(fā)懵呆呆望著他:“真的?” 周弘最看不得她懵,蠢兮兮到讓他手癢到想捏那張小臉兒,他手指動了動又扣住了,捏她她就得咬人了! “記不得了,只說是哪家有個女兒跑了,到底是誰家記不清了?!敝芎肫鲂┬宰觼矶核?。 湘君這時候是蠢蠢的,又不知道他的話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就慘了,若是假的,他怎么知道她是偷跑出來的?看著周弘這笑盈盈,既是著急又是煩亂,偏還想起只能順著他毛捋,顫巴巴又懇求道:“爺再想想?!?/br> 周弘嘴角挑得越高,等了片刻,她也越發(fā)著急,他這才道:“你又不是偷跑出來的,你急什么?” “我......”湘君猛地住嘴,一下靈光,他的意思是京都里找的不是她,那他是...在耍她! 周弘已哼哼輕笑出聲抬腳去靜心院。 她回過頭目光追著那頎長的背影,氣得牙癢癢,這個混球耍她!朝草上啐道:“混蛋!” 也不知聲音是否有些大還是周弘耳力好,周弘腳步微頓偏轉(zhuǎn)過頭來,她一嚇,急急忙忙拄著杖跑。 周弘眼皮輕抬,那身影一瘸一拐的,可怎么看怎么像只兔子,只是哪里有那種牙尖嘴利的兔子?他翹著唇,或許是只披著兔子皮的狐貍,裝什么像什么。 他看了片刻,又起步入了靜心院,到了房門口卻停住了腳步,彎腰揖禮:“老師,周子隆前來拜訪?!?/br> 過了片刻,開門聲響起,宋瑾德瞧見周弘忙揖:“王爺!” 周弘手臂一伸就將宋瑾德這一禮扶起,笑道:“老師何必多禮,喚子隆即可?!?/br> 宋瑾德也笑了一笑,沒再拘禮而請周弘進書房。 周弘打量著這偌大的書房,明亮的書房中書架層層,藏書更是可觀:“老師還是喜歡書籍,這里少說也有兩千冊?!?/br> 宋瑾德也看著滿屋的書籍,他喜愛看書,也愛藏書,故而這書房是比一般人家的大一些,書也比一般人家的多:“也就閑暇時看看?!庇中α司洌骸巴鯛斶@次來也沒讓人來報,老朽這還呆在書房里,真是失禮?!币琅f是喚了王爺這個稱號。 周弘也不糾正,只步向書桌:“我是和梅將軍一塊兒來洛陽的,就沒讓人先報?!蹦抗庠跁郎蠏邉?,目光落在宣紙“周湘君”三個字上。 和若寒一塊兒來的?宋瑾德眉頭輕動:“若寒這丫頭不知事,也是王爺讓著她順著她,她才能耀武揚威到今日。” 周弘也有些皺眉:“文恪走的時候是托了我照顧她,只是如今她也二十有二,再等不得,你們也快讓她找個人過安心日子?!?/br> “就真的不能......”宋瑾德上前一步道周弘跟前,有些請求模樣。 周弘搖了搖頭,唇中啟出:“不行。” 宋瑾德凝了半晌,周弘?yún)s眼皮垂垂看著宣紙,他也明白了,周弘這人說不會答應就是真不會答應,便也道:“只怕她心高氣傲,誰也看不上了?!?/br> 周弘不做搭理,反倒指著宣紙上的字兒笑問:“她偷跑來這兒做什么?” ☆、第26章 大勢所趨 “王爺知道她?”宋瑾德微有些詫異,聽周弘這話音仿佛與周湘君相熟,可也沒聽說周湘君與清河王相熟啊!斟酌兩三分,到底說不說湘君這事兒,畢竟一個女娃有那樣大的膽子不見得就是好事。 周弘又笑了笑:“恃寵而驕的人見得多了,似她這樣恃理而驕的見了也有趣兒,若是真合適......”他眼眸輕輕垂下,又將話扣住。 宋瑾德聽他有看好湘君之意,又念起他素來愛才,便不再猶豫:“她是想給益陽侯府換個主子?!?/br> 凝了片刻,熏爐里竹葉香裊裊娜娜氤氳著。 周弘摩挲了下手指上的翠玉扳指,嘴角高高挑起:“膽子不小,還知道借力打力....不知老師應了她么?” 宋瑾德道:“未曾?!豹q豫片刻又道:“她若是肯斷了益陽侯府來宋家,這是極好,至于幫益陽侯府,只怕得不償失?!?/br> 他看好周湘君卻不看好益陽侯府,因而怎么也不會應承下此事。 周弘也凝了眉頭,增添了一分凝重:“她這樣的膽子,若真有些才華,倒是真能去阿娘身畔,阿娘缺得心應手的人,而咱們手里也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