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彎了眼角，盡量一種榮幸表情：“竟在這兒遇上七爺?！?/br>
    周弘收回眼神，偏了偏手中捏著的黑馬鞭：“看了看馬?！庇中α司洌骸傲R得了貴族，賭得了氣，嚇得哭小娃娃，大娘子好本事?！?/br>
    湘君無言，這人干嘛這么看不慣她，她又不是故意惹小娃娃哭的，奈何想了想眼前這是只煞神，她還是少惹為妙，便又低下頭去：“妾身不太會(huì)逗小孩子，多謝七爺解圍?！?/br>
    “我解圍的本事怕是不如大娘子自己解圍的本事好！”

    湘君一僵，他什么意思？又要找茬兒？可昨天他才給她開過道啊，怎么就翻臉不認(rèn)人？沒有女神在，就看不慣她了？悄悄瞧了周弘一眼，但見他眼眸半瞇著瞧她，她只好又低下了頭去：“誠然再謝過七爺?！?/br>
    周弘看她這頭是越低越下，那巴掌大的臉蛋兒是要落在胸口了，想起她那對(duì)士子貴女們冷瑟瑟說話的模樣，到他這兒怎么就換上這恭敬忍讓的模樣？修長如竹的食指在鞭子上敲了兩敲，又勾著嘴角笑罵了句：“你這見風(fēng)使舵的丫頭！”一揚(yáng)袖子，轉(zhuǎn)身就提腳離去。

    湘君看著那背影，眼中有些懵懂，她怎么見風(fēng)使舵了？他怎么總結(jié)出來她見風(fēng)使舵了的？她明明就是膽小怕事好嗎？

    惜月在一旁問道：“七爺？”

    湘君撇了撇嘴：“大周的清河王爺，打斷了宜陽侯兒子雙腿的那一位。”說著，她抖了抖背皮，聽昌平郡主說那雙腿是這個(gè)人給踩斷了的：“我現(xiàn)在只有一只腿，可不想連這只好腿也被他踩了去?！?/br>
    惜月呆了一呆：“這是王爺？...這王爺生得好看，是有幾分凌厲，但不像要打主子的模樣?！?/br>
    湘君瞥了惜月一眼：“我就隨口一說，你還真信了，這人雖是兇了些，到底不會(huì)沒由頭就去收拾人，你順著毛捋，他都懶得看你一眼?！?/br>
    “您倒是順著捋了，他可盯著您看呢。”惜月扶著湘君朝外走，湘君聽了這話差點(diǎn)兒就是一個(gè)跟頭，憋了半晌終于清了清嗓子來了句：“那許是你家主子捋毛捋得忒好，他十分欣賞?！?/br>
    “.......”

    湘君瞧了瞧市外棗紅駿馬上的美貌男人，這毛她應(yīng)該捋得不是很差吧......

    ☆、第16章 尚不自知

    自那日后，湘君又沒了出去的由頭，在府中一禁又是四五日，眼見得考試時(shí)日迫近，她倒好，成日里翻看些閑雜書，吃吃睡睡，根本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似的，反而將自己多養(yǎng)了二兩rou，看起來似乎比以往長開了些。

    惜月從外面回來，帶來消息，說是李婆子已經(jīng)查了出來，問湘君是否要見一面李婆子。

    湘君自是又支開了子娟，喚了李婆子進(jìn)來。

    李婆子一進(jìn)這暖屋子便搓了一下皸裂的手，又忙給湘君行禮，湘君懶怠那些禮數(shù)，只喚了李婆子近前來談。

    李婆子跪坐在毯子上：“那子娟姑娘家里窮，又有個(gè)還沒娶媳婦的傻子哥哥，近日里正為了這事兒鬧著，前些日子子娟姑娘回家里，和她爹娘大吵一架，聽說還挨了打，這才乖乖說回來取些錢回去，她爹娘才送了她回來?！?/br>
    難怪前日里子娟告假回了一日家，昨兒來了后神色郁郁有些虛弱模樣，原是在家中挨了打，到這兒來還不能露了馬腳，湘君想了片刻，揮了揮手讓惜月送李婆子出去，順道吩咐了句：“拿支藥膏子給李mama，這些日子冷得厲害了?！?/br>
    李婆子一頓，看了看自己裂痕密布的雙手，心下有些發(fā)暖，連忙又道了謝這才離去。

    子青手里握著剪子，有些憤恨之情：“那主子是否要處置他了？”

    湘君搖了搖頭：“留著吧，誰家里沒些難事兒？”細(xì)想一下，只怕子娟這些日子又要坐不住了：“這些日子看緊了她，還有那罐子醬查出來了沒有？”

    子青道：“她看那罐子醬看得緊，婢子想想辦法?！?/br>
    湘君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再多說此事，只窩進(jìn)大靠枕里翻了卷書，心頭卻生出些煩悶來，子娟的事兒確實(shí)讓她有些頭疼。

    子青默默看了眼面色陰沉的湘君，在原處握著手里的繡花繃子又走了兩步后再說：“此刻惜月在廚房里，不如婢子去看看。”

    湘君打眼瞧了眼子青，若是能在考試前處置了此事是最好不過的了，便笑了笑：“快去！”

    子青領(lǐng)了話快步打簾子出去。

    回廊之后，兩樹紅梅艷麗綻放，梅樹后面兩個(gè)纖巧婢子正在交談。

    “紅棉jiejie，我手里有主子寫給孟夫子的書信，煩請(qǐng)你告訴孫姨娘。”子娟一把捉住紅棉的手，眼中含著淚珠，無比懇求模樣。

    紅梅細(xì)長的眉眼瞧見自己被握住的手，露出幾分鄙夷與不耐煩，猛地抽手，用帕子擦著手：“想不到你還有那些，怎么沒送給孟夫子，你就不怕你主子問了孟夫子么？這假的可不要?！?/br>
    子娟縮著手，像是只膽怯的老鼠，她怕紅棉，紅棉像只公雞，長得又美，素來看不起她，可她被家里人逼得狠了，如今也是沒了法子，“她給孟夫子寫信，總是費(fèi)心神，寫了十來封也只會(huì)挑出一封最好的讓我送去，其余的都燒掉，我私藏了兩封在手里?！?/br>
    紅棉原本以為子娟是扯謊，可聽子娟這般說，倒還可能是真的，心頭思慮一番后，又拉著細(xì)細(xì)的唇笑了：“那我去給姨娘說說，你把書信備好?！?/br>
    子娟連感恩戴德地應(yīng)下，紅棉惡心子娟這模樣連道行了，也懶得多搭理，扭身就走。

    子娟拿著帕子拭了拭淚，也轉(zhuǎn)身朝這廊內(nèi)走，才穿過圓月門，就看見子青笑意滿滿瞧著她。她恐懼地朝后小跌了一步：“子青你怎么在這兒？”

    子青豐腴的唇一翹：“你在和紅棉說什么？”極重的雙眼皮一垂，寒風(fēng)過門，刮得子娟毛骨悚然，急忙將子青的手一捉：“子青，你別告訴主子，我沒害主子！”

    子青厭惡地看著臂上那雙手，猛地將子娟一推，子娟朝后一跌一屁股落在地上后依舊不肯放棄，匍匐著身軀抱著子青的腿，懇求道：“別告訴主子，主子會(huì)殺了我的！”

    “你這蠢貨，早就大難臨頭卻還不自知！”子青一手捉住子娟頭上的雙螺髻，拉扯著子娟的頭皮。子娟疼得齜牙咧嘴，仰頭看著子青，見子青笑得明艷，越發(fā)毛骨悚然，子青從來是笑臉和善，即便是發(fā)怒也從沒有過這樣的尖銳笑容，她哭出一句：“你救我?！?/br>
    子青咯咯直笑，猛然湊近子娟：“告訴我你和紅棉說了些什么，你這些年和孫姨娘都干了些什么，我想想會(huì)不會(huì)救你?！?/br>
    子娟呆呆仰望著子青，子青想知道她的秘密，可她若是給了子青，那孫姨娘那頭怎么辦？她的爹娘和傻哥哥怎么辦？

    子青瞧她呆愣，猛地一踢她胸口，將她踹開，撣了撣裙擺，輕飄飄道：“那就不必多說了，你還是親自和主子請(qǐng)罪吧，依著主子的性子，不過就是將你發(fā)賣了?！闭f罷，轉(zhuǎn)身就要走。

    子娟腦子里靈光一閃，既然手里有幾封，不若......當(dāng)下就急忙喚道：“子青，我告訴你，我告訴你，你別告訴主子！”

    子青回過首來，鵝蛋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

    “主子，子娟自盡了！”

    湘君睡得昏天黑地，猛地聽見子娟自盡，砰一聲從床上彈坐起來，外面還有些昏暗，屋中還不敞亮，可足夠她看清床榻前惜月的一臉焦急。

    湘君來不及想子娟為何自盡，連吩咐惜月給她收拾，惜月手上快，搭了條裙子，外面披了件斗篷就扶著她去隔壁。

    隔壁屋乃是三個(gè)婢子共居之所，一張長塌占據(jù)了半間屋子，足夠三個(gè)女兒睡了。

    此刻屋中正掌了兩盞燈，子青正守在床榻前，一瞧見湘君來就立刻過來，睜大了眼喚了句：“是我逼死她的，是我逼死她的！”

    湘君有些疑惑，問道：“你怎么逼死她的”

    “我拿了她的醬，她看見了，我告訴她我拿去查，她就怕了，我回來她就吞醬自盡了！”

    吞醬自盡？湘君有些疑慮，又見子青面色蒼白，額上有些細(xì)密汗珠冒出，像是點(diǎn)點(diǎn)水霧，料想子青是被嚇得厲害了，便壓下心頭的那股疑惑，伸了伸手拍了拍子青的肩膀，只覺得子青雙肩抖動(dòng)得厲害，她又略微皺眉安慰道：“不干你的事，讓我先看看她?！?/br>
    子青搖頭哭泣道：“若不是我拿了她一罐子醬，她怎么會(huì)死？”

    湘君看子青在這兒受了驚嚇哭哭啼啼，也不好再怪她，只好吩咐了惜月扶著子青，自己走到床邊掀開被子瞧。

    被子下女兒的青絲散亂，一張死白的臉上雙目圓睜，懷中還抱了一罐子醬，哪里有清清秀秀巧笑妍妍的模樣，湘君偏了偏腦袋，到底心頭還是升起來一分復(fù)雜之情，略微嘆息一聲，吩咐了一句：“去告訴侯爺和孫姨娘，這院子里有人自盡了！”

    惜月應(yīng)下后將子青扶去湘君的房間里坐著，湘君轉(zhuǎn)身打量著這間屋子，梳妝臺(tái)上胭脂還來不及合上，好像還帶著人的暖氣兒，可人卻是真的硬邦邦地倒在了床榻上，她拉開匣子，呵，點(diǎn)金簪子、翠玉耳墜子、銀鐲子都還在。

    她默默看著子娟這匣子里的三件東西，怎么也想不通子娟為何自殺？真是子青所說的是害怕而自盡？怕歸怕，她又不會(huì)殺子娟，子娟何必選自盡來應(yīng)對(duì)？

    “死人！還真長了本事！”

    “長姐逼死婢女了？！”

    門外一陣喝罵聲響起，湘君揉了揉額頭，這事兒已經(jīng)夠麻煩了，還要應(yīng)付周仕誠......

    ☆、第17章 不是自盡

    “怎么就死了？”

    周仕誠帶著孫姨娘與周黛黛一伙子涌進(jìn)屋中，湘君正立在床側(cè)轉(zhuǎn)過臉來看幾個(gè)人，面上沉得像是凝了千年的堅(jiān)冰，都發(fā)起黑來，黑得像個(gè)煞神。

    周仕誠踏過兩步瞧了眼躺在床榻上死狀凄慘的子娟，擰起濃黑的兩條眉毛：“怎么死得這般難看！”

    周黛黛伸著脖子瞧了一眼，嚇得大叫一聲朝孫姨娘身后縮去，周仕誠又忙喝孫姨娘：“你帶她來干什么，嚇成這樣，還不快帶走！”

    湘君冷眼旁觀這一切，眼見得孫姨娘撫著周黛黛脊背，讓紅棉帶走了周黛黛。

    周仕誠問了句：“怎么回事？”

    湘君道：“自盡?！?/br>
    孫姨娘冷笑一聲：“自盡？！怎的要找出那些□□書信的時(shí)候人就死了？”

    湘君一瞪眼：“什么□□書信？”孫姨娘又想耍什么花招？

    連帶周仕誠也望著孫姨娘。

    孫姨娘捋了捋帕子，挑了挑眉：“前兒個(gè)這婢子找到紅棉，說是手里有你寫給孟夫子的書信。”

    湘君猛地捏緊了腋下木杖，心驚于子娟手里竟然有她寫給孟庭軒的書信，當(dāng)下心神發(fā)亂。

    “你給孟夫子寫了書信？”周仕誠火氣頓然高漲，原本以為湘君對(duì)孟庭軒有心思最多只是表面上，可如果湘君真糊涂地寫了書信，只怕這事兒發(fā)展下去讓人捉住證據(jù)要連累他的名聲。

    湘君瞧見周仕誠一副害怕自己受牽連的模樣，當(dāng)下心頭又寒，連忙穩(wěn)住心神，沉吟片刻，既然孫姨娘這般說，那孫姨娘手里定然是沒拿到，遂臉上更沉：“什么書信！我與孟庭軒什么也沒有，哪來的書信？姨娘這話可要當(dāng)心，我女兒家受不得這般污蔑?！?/br>
    孫姨娘尖尖的臉龐上雙目一瞪：“我污蔑你什么？若是不信就叫紅棉來問，你給孟夫子寫信一連寫十來封，只會(huì)挑一封最好的送去，其余的都讓人燒了，可你沒想到子娟這婢女私藏了兩封！”她將事情敘述得明明白白，湘君大為惱火，可這種事情是千萬不能認(rèn)的，罵道：“紅棉是誰？！是你的婢女，她到處聽些什么瘋話傳進(jìn)你的耳朵里就成了真的了？黛黛年紀(jì)小，見貴人的面亂說我和孟夫子尚情有可原，可姨娘怎么也去聽信這些蠢話？再不濟(jì)我也是這益陽侯府的嫡長女，這樣的話傳出去，豈不連累益陽侯府的名聲！”

    孫姨娘果真被湘君堵住，她現(xiàn)在手中拿不出來東西，再說下去弄得真像她是故意誣害周相君似的，只怕周仕誠要發(fā)火，便斜著眼兒去看周仕誠，眼中敢怒不敢言可憐模樣。

    周仕誠也皺了皺眉，喝了湘君一句：“吵什么吵！你姨娘耳根子軟，聽了什么就信，也算不得大過錯(cuò)，倒是你，你要是真知道為益陽侯府的名聲著想，也不會(huì)惹出這么多事兒！沒有什么書信最好，若是真有，別怪為父將你這不知廉恥的逐出家門！”

    周仕誠一番話也說得厲害，湘君偏眼看著床榻上的尸體，頓然對(duì)那具尸體的最后一點(diǎn)兒憐憫也沒有了。

    “她是孤兒？”周仕誠問。

    “不是?！?/br>
    周仕誠鼻腔里又出了口氣，越發(fā)生氣：“讓人來領(lǐng)回去，打發(fā)些錢財(cái)就是！”身子一轉(zhuǎn)，不愿再多看一眼，領(lǐng)著孫姨娘出了丹羽園。

    湘君站在尸首面前，惜月來扶她，嘴里安撫地?fù)Q了聲“主子”，湘君捏著拳頭，盯著雙目圓睜的死人，咬了咬唇，既然是和書信有關(guān)，那這子娟定然不是自盡了的，若不是自盡的話，又是誰下的毒手？書信在哪兒？

    她目光在惜月和子青之間逡巡片刻后吩咐了惜月一句：“再把她的醬拿去找人看看。”上次是子青找人看的，這次就讓惜月拿去讓人看。

    子青聽到這話猛地看向湘君，又目光呆滯問了句：“那子娟怎么辦？”

    湘君道：“讓她的老子娘領(lǐng)回去。”

    這一陣事情吩咐下來，惜月便端了醬，扶了湘君進(jìn)隔壁屋子洗漱，子青拿了厚絨裙子來給她換上，湘君瞥見子青手背上一道半指頭長的血槽子，當(dāng)即捉住子青的手：“哪兒傷的？”

    子青看著手上的血槽子，白著一張唇：“在門上刮的?！?/br>
    湘君垂下眼皮，當(dāng)即自行攏了袍子，半晌又道了句：“小心些。”

    子青是跟著她的老人，上一世子青跟著她直到死，中間受過多少白眼和苦楚自然不必說，她是不愿意相信子青真的和子娟的死扯上關(guān)系的，這手背上的傷她就姑且只留個(gè)心吧。

    這邊收拾停當(dāng)，湘君草草飲了兩口溫?zé)崦字嗑陀秩ジ舯诜块g里守著，將這屋中的箱子柜子找了個(gè)遍，全然沒找到那兩封信，她倚靠在梳妝臺(tái)上額頭發(fā)疼，想不出子娟到底會(huì)把書信藏在哪兒。

    臨到半上午，子娟的爹娘就來求見。

    湘君喚了他二人進(jìn)屋子。

    子娟的爹娘都是又黑又瘦，來了就朝屋中奔去。老兩口一到床榻旁邊就撲騰跪倒，在那里哭天搶地，口口聲聲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