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靳先生。” 靳斐停住按鍵的動作,低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坐在她身邊,問:“怎么了?” 歸海棠離家出走,絕對不是心血來潮,這個女人很有自己的想法。她叫住他,肯定是愿意與他說。靳斐只耐心聽著。 “你也是s市人吧?來過這個游樂場嗎?”黑暗中,歸海棠聲音蒼老。 “來過?!苯痴f,“我舅舅帶著我和我哥來玩兒過?!?/br> “齊楠小時候,最喜歡這個游樂場。我和他爸,一到周末,就會帶著他過來?!睔w海棠說。 靳斐呼吸一滯,一種難言的情緒糅雜在胸口。他從小沒有父親,母親也一直病著,倒不知道父母帶著孩子來玩兒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后來,齊楠去了e國留學,從高中到博士一直在e國。我本以為他畢業(yè)后會回國,但他在那里定居了,和蘇槿一起?!?/br> “我表面上一直說討厭蘇槿,其實心里對她還算喜歡。丈夫沒去世時,還能稍微好點。丈夫一去世,我寡居日久,越思念以前一家三口的生活。在這個世上,有了齊楠算是有份希望,可到最后,齊楠也死了?!?/br> 歸海棠說到這里,聲音悲慟了起來,她或許是壓抑久了,能找個人說說,就一股腦全部說了出來。 “我對不起蘇槿?!睔w海棠說,“把一切都壓在了她身上,她也受了很多苦。她現(xiàn)在在齊宅,完全是因為齊楠的囑托。我不能連累了她,我病……” 話音戛然而止,歸海棠抬頭換了個話題說:“你人不錯,待蘇槿挺好的。我不反對你們兩個人在一起,今天也不是因為你們才出來的。” “謝謝您?!苯晨傆X得該安慰安慰這個女人,但從小與家人分離,他倒沒有這么迫切的感受,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添了一句:“齊楠不在了,還有齊初。就算我和蘇槿在一起,小初還是姓齊?!?/br> 話音一落,歸海棠就笑了。她看著靳斐,說:“我上個月,收拾書房,看到了齊楠的日記。我才知道,這一切竟然都是騙我的。我兒子啊,是個同性戀,他和蘇槿不過是形婚。至于齊初,究竟是體外受孕或者是她曾經(jīng)戀人的孩子,我就不得而知了?!?/br> 也正是因為這個,壓垮了歸海棠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以為齊初是自己的孫子,她還有力氣有脾氣去爭一爭。而現(xiàn)在,就連唯一的血緣也斷了,她怎么能接受得了。 所以,在知道這件事情后,她整個人都收斂了。她沒有資格和蘇槿發(fā)脾氣,話說回來,蘇槿現(xiàn)在忍受著她,完全是因為齊楠的囑托。她根本不欠齊家什么,齊家反而欠了她的。 靳斐聽到這話后,愣了半晌,時間靜止兩秒,渾身的血液直沖頭頂。靳斐看著歸海棠,問:“齊初今年幾歲?” 歸海棠說:“六歲,蘇槿和齊楠結(jié)婚前就已經(jīng)懷孕,兩人婚后六個月就把齊初生了下來?!?/br> 靳斐:“……” 作者有話要說: 打滾求評論,留言為啥縮水一半,上車后我們革命友誼仍在! ☆、第32章 “媽?!碧K槿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兩人說話的聲音引起了來找靳斐的蘇槿的注意。靳斐還有些發(fā)蒙,蘇槿已經(jīng)爬上了轉(zhuǎn)轉(zhuǎn)杯,拿著手電筒掃了一下,心霎時間放了下來。 “媽,您怎么跑這兒來了?!碧K槿跑過去,雙眼迅速查看了一下歸海棠。歸海棠徒步走到這里,腳上鞋都沒了,腳掌上磨出了血。 蘇槿過來,靳斐一言不發(fā),她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靳斐。靳斐只是看著她,情緒復雜,眼神內(nèi)波濤洶涌,似有話要說,但又憋了回去。 “林警官,我媽在這里,找到了?!碧K槿無暇顧及靳斐,拿著手電筒晃了兩下,叫了一聲人。林警官他們幾個聽到,都跑了過來,七手八腳地將歸海棠扶了下去。歸海棠只是一個勁的說著謝謝,蘇槿打了120. 救護車和靳斐他們的車在中途相遇,蘇槿扶著歸海棠下了車,看了靳斐一眼,說:“有什么事等這件事過去再說?!?/br> 看著靳斐和歸海棠的模樣,蘇槿總覺得兩人說了些什么。知道實情的靳斐,看著她總有種要哭出來的模樣。靳斐點點頭,他盯著蘇槿看了一一眼,過去將女人抱在懷里,像是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 蘇槿感受著男人失而復得一般的力量,心里暖暖的,緊張了一晚上的心也放松了下來。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蘇槿跟上了救護車。 走了一晚上,歸海棠身體已不年輕,上車就睡了。臉上帶著憂郁,這個女人過了大半輩子,在最后的時候接二連三的打擊,任憑多堅強的人也受不了。 歸海棠被送往了中心醫(yī)院,病房里值班醫(yī)生過來,看到蘇槿和歸海棠還愣了一下,趕緊問道:“阿姨怎么了?” 醫(yī)生叫胡冰露,是齊楠研究生畢業(yè)后在中心醫(yī)院實習的同事。戴著金絲邊眼鏡,扎了個馬尾,當年愛慕過齊楠。知道齊楠性向后,兩人關系轉(zhuǎn)淡。當年蘇槿和齊楠結(jié)婚,女人雖沒有去,但送過份子錢。歸海棠十分喜歡胡冰露,認為她才配得上自己兒子。 “走路走多了,腳磨破了。”蘇槿簡單明了地說道。 胡冰露讓護士推著輪椅到了她的辦公室,歸海棠幽幽轉(zhuǎn)醒,看到胡冰露后叫了一聲:“小胡?!?/br> “哎,阿姨,您看看您,腳掌都磨破了?!睔w海棠現(xiàn)在模樣十分狼狽,想起她以前優(yōu)雅從容嚴肅的模樣,再想起前段時間大家談論齊楠去世的消息,胡冰露心里頗不是滋味。 “小胡結(jié)婚了嗎?”當年,歸海棠沒少撮合胡冰露,可齊楠卻跟蘇槿好了,歸海棠恨得咬牙切齒。 “結(jié)了,孩子都兩歲了?!焙段⑿χf著,手上動作沒有停,給歸海棠做著消毒工作。 “結(jié)婚了好?!睔w海棠說,“多虧當年沒有嫁給齊楠?!?/br> 說完,女人又是一陣重重地沉默。 胡冰露看了一眼歸海棠,目光又飄向蘇槿。兩人目光一對上,就明白了些什么。都沒有再提這些事情,胡冰露收拾著傷口,收拾完以后,前臺過來人說有人找她,胡冰露就出去了。 天馬上就亮了,前臺電話是丈夫打來問她是否回家吃早飯的。胡冰露手機沒電,丈夫無奈才將電話打到了前臺。 和丈夫交代完后,胡冰露將電話掛上,前臺護士叫住她,問道:“胡醫(yī)生,你辦公室的病人是齊醫(yī)生的母親嗎?” 齊楠人長得很帥,一米八的個頭,穿上白大褂,長腿一邁像是走t臺,惹得醫(yī)院內(nèi),護士醫(yī)生都桃花朵朵開。當年,收到的情書和鮮花辦公室桌子都堆滿了。 醫(yī)院內(nèi)醫(yī)生和護士,燕瘦環(huán)肥,應有盡有,但齊楠卻一個都看不上。而和蘇槿的結(jié)婚,也是讓醫(yī)院內(nèi)的醫(yī)生護士碎了一地的少女心。 “是啊。你還記得啊?!焙缎α诵Α?/br> 前臺是個年紀頗大的護士,六年前的事情她自然也知道??吹綒w海棠,就想起英年早逝的齊楠,覺得十分可惜?,F(xiàn)在老人只有一個兒媳婦兒在跟前,兒媳婦還要改嫁,以后孤零零的,也怪可憐的。 “嗯,前段時間來體檢了?!鼻芭_說著,走到胡冰露跟前,說:“齊醫(yī)生的母親體檢出了些問題。” 胡冰露一怔,轉(zhuǎn)頭問,“什么問題?” “這也是我那次去給李醫(yī)生送報告的時候聽到的?!鼻芭_說,“齊醫(yī)生的母親有了些老年癡呆的癥狀。別看她看著年輕,今年都快六十了,現(xiàn)在還輕一些,估計過些年會更嚴重。這次應該是有些跡象了?!?/br> 說到這里,前臺也不怕自己多嘴,只是說:“她兒媳婦應該還不知道,因為當時不讓醫(yī)生說。唉,我也不該說的??墒窍胂肜先藢嵲谔蓱z了,你到時候提醒一下病人家屬吧?!?/br> 前臺說完,就回到工作崗位上繼續(xù)工作了。胡冰露在那兒站了一會兒,有些恍惚,起身回了辦公室。辦公室已經(jīng)沒人,護士說病人傷口處理完了,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普通病房。胡冰露看了病房號,又轉(zhuǎn)去了病房看人。 歸海棠又睡下了,胡冰露在外面沖著里面的蘇槿招了招手,蘇槿會意,給歸海棠掖了掖被角后,起身走了出來。 忙活了一晚上,蘇槿一點都沒有休息,她漂亮的臉上帶著nongnong的倦意,眼底還有半圈黑眼圈。 “謝謝你了啊胡醫(yī)生?!碧K槿雖然疲倦,但說話依然柔聲細語,禮貌得體。已和當年那個臉色蒼白的女生大不相同。 “應該的?!焙犊蜌庖痪?,問蘇槿:“阿姨前段時間來做過體檢你知道么?” “知道,她提過,體檢沒問題,只是她自己說的,我沒看體檢報告。出了什么事?”蘇槿直覺問題不簡單,直接問道。 胡冰露將前臺說的話和蘇槿說了一遍,蘇槿臉色霎時慘白,心跳的也不規(guī)律了起來。 “阿姨刻意隱瞞,這次又離家出走,看來求生欲、望不大。你們的家事我也不能管,但總覺得還是該提醒你一下?!焙犊粗K槿的神色,嘆氣說。 “謝謝?!碧K槿心里有些難受,更有些愧疚,她答應齊楠要照顧好歸海棠,可現(xiàn)在她都做了些什么。 “好。”胡冰露應了一聲后,對蘇槿說:“你也別太累了,我讓護士給你病房多安排了張床,你休息一下。這里有護士看著,阿姨醒了也不會跑?!?/br> 胡冰露大致知道蘇槿和齊楠的關系,對于蘇槿,她心里也是覺得可憐。兩個女人在一起相依為命,真是讓人說不出的心疼。 蘇槿道謝后,胡冰露就走了。她回到病房,低頭看著熟睡的歸海棠,想起靳斐的臉色,心里隱隱擔憂,躺在床上后,太過疲勞得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歸海棠醒來時,蘇槿已經(jīng)在旁邊坐著了。她背著光,頭發(fā)柔順得搭在肩膀上,在陽光下光亮順滑。蘇槿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漂亮的沒有攻擊性,十分大氣溫婉。如果不是因為齊楠,她會很喜歡這個姑娘。 “媽,你醒了。”蘇槿見歸海棠醒來,過去扶著她坐起來,將旁邊已經(jīng)備好的溫水遞給她。歸海棠喝了一口,潤了潤唇,清醒了過來。 兩人就這樣獨自坐著,空氣中異常沉默,初秋的天氣,微風都是涼的,撫過皮膚,帶起一層層的爽意。 “我……” “您……” 兩人異口同聲,對視一眼后,相繼一笑。蘇槿覺得心情放松下來,將買好的早餐拿過來,清粥小菜擺放好后,說:“先吃飯吧?!?/br> 昨晚就沒吃飯,蘇槿一直惦記著,去買了飯菜回來,就一直在等著。 “好?!睔w海棠難得聽話,腳掌火辣辣的疼著,她一聲不吭,吃起了早飯。 早飯吃完,歸海棠臉色也漸漸變好,有了些力氣。抬頭看著躬身收拾飯盒的蘇槿,歸海棠抿了抿唇,靠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漸黃的樹葉,帶著些衰敗感。 “蘇槿?!睔w海棠叫了蘇槿一聲。 蘇槿應了一聲后,回頭問:“怎么了?” 歸海棠說:“我想見一面伊萬?!?/br> 蘇槿動作著的手緩慢停下,她抬頭看著歸海棠。女人的神色十分淡然,也帶著些期待,滿頭白發(fā)之下,雙眼炯炯發(fā)亮。 歸海棠都知道了。 瞞了這么多年,齊楠生前歸海棠沒有見伊萬,卻在他死后,想要見了。如果齊楠知道歸海棠最終會接受兒子的所有,不知道齊楠還會不會娶當年的自己。若齊楠不娶她,她該如何生活下去。 蘇槿點了點頭,說:“好。” 歸海棠一直看著蘇槿,蘇槿回望著她,半晌后,她說:“我挺喜歡叫您媽的。” 歸海棠眼神一顫,笑起來。 蘇槿說:“我沒見過我親生母親,我養(yǎng)母把我養(yǎng)大,后來因為我不給家里還債,我養(yǎng)母抱著我縱火自殺。我對母親兩個字沒什么概念,甚至不知道如果去做一個母親,是您教會了我。” 歸海棠先前對蘇槿雖然比較苛刻,但對待齊楠真是沒的話說。甚至齊楠都不敢將自己是gay的事實告訴母親,怕歸海棠難過。但是現(xiàn)在想想,正因為是母親,雖然會因為齊楠性向的事情難過,也是怕齊楠未來沒有孩子,沒人養(yǎng)老。怕齊楠會被社會上的人看不起。兒子受苦,母親難受。歸海棠是她長這么大,第一次見識到的母愛。 聽著蘇槿這樣說,歸海棠有些心疼,第一次拉住了她的手,沒有說話。 蘇槿說:“媽,我是齊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有沒有過夫妻之實,但我是合法的。您要是不嫌棄,我會為您養(yǎng)老送終。我沒有母親,不知怎么做一個女兒,您慢慢教我吧?!?/br> 雙眼酸澀的要命,歸海棠想著蘇槿的話,悲痛欲絕的心情霎時間排山倒海而來。她流著淚,點頭說著好,然后自己喃喃道。 “我真的好想我兒子啊。這個家,就只剩下我自己了,我為什么還要活著。我曾經(jīng)那么幸福過,有體貼疼愛我的丈夫,有乖巧懂事的兒子。我人生的前五十年,將所有的幸福都透支干凈了。這個世界上,我已經(jīng)沒什么留戀的了?!?/br> 歸海棠說完后,一向拿捏得當?shù)那榫w也如找到了出口一樣傾瀉而出。她聲嘶力竭地哭著,哭得哀傷凄涼,就算是哭,如今也只有自己了。 蘇槿抱著哭得抽噎的歸海棠,柔聲說:“媽,你還有我,還有小初?!?/br> 病房內(nèi)回蕩著女人的哭聲,仿佛像是在一場葬禮上,盡管沒有死人,卻埋葬了所有的不痛快。 歸海棠在看了齊楠的日志后,一直心疼自己的兒子受了多少冷眼,受了自己的多少的壓迫,他獨自承擔著?;蛟S,如果她早些知道齊楠的性向,他們在z國生活,或許他就不會出車禍死亡。 時間的可惡就在這里,它是不可逆的,任憑人們承擔著自己一時的決定而造成的后果。 蘇槿將歸海棠哄睡了,打電話給了伊萬。伊萬最近很忙,聲音都忙沙啞了。 “喂,小槿?!?/br> “齊楠的母親想要見你一面?!碧K槿用e語說。 電話那端是長久的沉默,半晌后,伊萬應了一聲,說:“她都知道了?” 蘇槿說:“**不離十,你找個時間過來看她一下吧。齊楠去世了,你自己的路還要走下去,來見一下他的母親,和過去告別吧?!?/br> “小槿?!币寥f叫了一聲,問道:“你不回來了嗎?” “嗯?!碧K槿說,“我和靳斐和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