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嚴聞舟笑而不答,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笑著喝了下去。 我冷笑道:“這杯酒不知嚴大人喝著覺得如何?” 嚴聞舟放下了酒杯道:“不兌水的女兒紅對臣而言還是烈了些?!?/br> “可嚴大人一直喝的不都是這樣的女兒紅嗎?兌水的女兒紅只是上一次和我對飲時才特意喝的吧。” 我玩弄起手中的酒杯,也不看嚴聞舟,徐徐道來:“不知嚴大人的局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謀劃的,讓我猜一猜。是從秀男大選時?還是得知許尋深得陛下恩寵時?我猜是后者吧,正因許尋得到了突如其來的恩寵,你才有條件設下這個局?!?/br> 嚴聞舟神色自若,絲毫不為我的言語所動,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似乎很想知道我會說出什么有趣的事。 “書畫中有一種技法叫留白,同樣地算計人心的方法里也有一種叫留白。通過不經意間透出的只言片語,讓人在回想琢磨間將其當真,那些被算計的人還常常為自己的才智沾沾自喜,認為自己推斷出了真相,熟不知早已落入他人的陷阱中,他們深信的所謂真相,不過是施計之人想讓他們以為的真相。” “這幾日我越想越覺得嚴大人可謂是我見過的人中將留白這一計用得最爐火純青的人了,僅憑幾句酒話和一幅畫卷便可以讓一位丈夫對他的妻子產生芥蒂?!?/br> “留白一計看似簡單,有時不過寥寥數(shù)語,可真實踐起來卻不是一件易事。因為你說出的那幾句話既要讓我信以為真,又不能顯得太過刻意,于是你想到了酒后吐真言,想將那幾句話當酒話說出。所以那日你便在我常去的書鋪里假裝偶遇我,接著順理成章地提出去你推薦的酒鋪中喝酒。再借醉后說出那幾句話。可你要說出的話畢竟不是真言,所以你不能醉,只能裝醉?!?/br> 嚴聞舟溫柔地笑道:“臣料想像大人這般謹慎的人事后一定會暗中派人查探臣的酒量吧。敢問大人所查的結果如何?” 我誠實道:“不錯,回宮后我是查過你,得到的答案是你的酒量的確很差?!?/br> 嚴聞舟平靜道:“既如此那大人為何又要說我裝醉,莫非大人認為我有通天的本事收買和我共飲過的人,還是說大人認為這么多年來我酒量差都是裝的,未卜先知只為等到這一天用來算計大人。” 我道:“你不用收買,也不用假裝。你的酒量的確很差,但這卻不妨礙你施行你的計劃,因為你想到了一個十分聰明的辦法。你提前用銀子收買了酒鋪的掌柜和店小二,囑咐他們在端來的兩壺女兒紅里做文章。為了裝醉卻又不醉,你的那壺里恐怕只有九分水一分女兒紅??膳畠杭t兌水太多,酒味聞著畢竟會淡上許多,你怕我生疑,所以給我的那壺女兒紅里也讓人兌了一半的水,再編出幾句你從來都只喝兌水酒的鬼話,如此一來不僅打消了我的疑惑,還博得了幾分同情?!?/br> “那日你裝作醉倒后,我又要了兩壺女兒紅,店小二未想那么多,依舊是按你當初的吩咐,上的是不同的兩壺,一壺兌了一半的水,一壺兌了十分之九的水。那時我還奇怪為何這女兒紅越喝越淡,本以為是我喝得有些醉的緣故,現(xiàn)在想來原是因為我喝到的是本為你準備的那壺女兒紅。” 嚴聞舟皺了皺眉,分毫不覺遺憾地嘆道:“原來我是誤算了這里,看來那日喝得是有些昏頭了?!?/br> “若說酒話還須費些功夫謀劃,那么畫像一事對你而言便是易如反掌了。世上不知多少少男少女視你為心中偶像,郭道桓亦是其一,加之你與他本是舊識,你只需臨時畫一幅似是而非讓我心中疑竇叢生的畫,送到郭道桓手里,再囑咐他給我看這幅畫時說幾句謊話。郭道桓這么敬你服你,收到你的畫高興還來不及,豈會不幫你這小忙。若說這件事上你唯一要算的便是父后的心思了?!?/br> “憑你對父后的了解,知道他老人家定看不慣許尋在新一屆的秀男中獨占盛寵,一定會想法子捧新人上位。再來父后和趙侍郎的關系滿城皆知,你很難想不到父后會讓我去郭道桓殿里親自提點一二。如此步步算計,我不掉入你設下的陷阱也難了?!?/br> 嚴聞舟臉上仍舊掛著笑,嘆道:“算得再準,可還是沒能困住大人。” 話雖如此,可我從嚴聞舟的話語中卻聽不出一絲計策被識破的失落之意。 “不,你困住了我。但我后來爬了出來,因為你誤算的不僅僅是那壺酒?!?/br> 嚴聞舟了然道:“是不是還誤算了你對陛下的信任?!?/br> 我不置可否地飲了一杯酒。 嚴聞舟看著我喝下了那杯酒,又開口道:“那大人可知我這一計其實是不敗之計?!?/br> 我輕笑道:“嚴大人糊涂了,只要是計又怎有不敗的說法?” 嚴聞舟道:“大人未識破此計固然是好,可若是大人識破此計我也樂意見到?!?/br> 我本以為自己已能足夠冷靜來應對嚴聞舟的每一句話,可此時仍忍不住問道:“為何?” “試想一個男人發(fā)現(xiàn)自己深愛的女人這么多年來心中一直藏有他人,這些年來對自己說的海誓山盟都是謊話,他會怎么做?就算是脾氣再好的人也會怒而發(fā)問吧。但據(jù)我所知,大人只是一個人喝了一晚上的酒,酒醒后如常處理后宮諸事。大人不覺得自己的反應過于平淡了些嗎?” 我一怔,握著酒杯的手冷不防地抖了一抖,杯中的酒大半灑在了桌上。 “其實大人心里頭也明白了一件事吧,所謂情愛對你而言根本沒有那么重要?!?/br> 我緩緩地放下了已灑出了一大半酒的酒杯,閉上了眼,平靜道:“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計。” 嚴聞舟遺憾道:“大人這時才想通還是晚了些。不錯,我真正想用的計從不是留白,而是攻心?!?/br> 所謂留白,不過是將一個莫須有的想法通過言語放進一個人的心里,一旦計謀被識破,被放進來的想法自然很快便能從心里頭掃出去。 可攻心不同,攻心是將一個人心底埋藏的真正想法挖出來,就算識破了是他人的計謀又能如何?你無法把你心底真正的想法掃出去,因為那不是別人放進去的。 那是你自己深埋進心里,不愿挖出,不愿提起的。 你無法扔棄,只能用更長的時間,一點一點再將它埋進去。 我真真實實地中了嚴聞舟的攻心之計。 這一刻,我心悅誠服。 但我還沒有輸。 我斬斷了心頭思緒,抬頭淡淡道:“你如此算計我,我不奇怪。因為我不待見你,你也不待見我,這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br> 第31章 我的危險情敵 嚴聞舟挑眉不言,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示意我說下去。 我正色道:“我只是不明白你算計我便罷了,為什么要利用你視為父兄的故去之人?莫非嚴大人心中沒有一點……” “住口!” 嚴聞舟厲聲打斷了我。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嚴聞舟如此失態(tài)。 無論是春獵場上面對我的步步緊逼,還是方才聽我不留情面地揭穿他的陰謀,他總是那般溫文爾雅,應對自若。 就算是上回在大庭廣眾下的撒酒瘋,事后也知不過是為了讓我落入圈套演的一場戲。 可今日在這別無他人的酒鋪中,他真的失態(tài)了。 嚴聞舟的鼻翼微張,眼圈有些紅,一是竟讓人分不清這是傷悲,還是急怒。 抑或兼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