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琳，我沒有得重病，也沒有想不開，我現(xiàn)在就回公司，只是坐錯了車而已?！备]澤一邊說，一邊想，如果他要墮胎，要像女人那樣張開腿躺在手術(shù)床上嗎？是要看婦科還是肛腸科？

    邱曉琳一邊抽噎一邊說：“那你快回來?！?/br>
    竇澤看了一眼表，已經(jīng)下午兩點(diǎn)鐘了。他伸手打了輛車，到公司樓下，發(fā)現(xiàn)邱曉琳在那兒等他。她的眼圈紅紅的，還在一直不停往外冒眼淚，大概是被他嚇住了，看見他就撲過來。竇澤只來得及付車費(fèi)，就被她拽到附近建筑群夾縫中的一條小街道上，她緊緊抓住他的胳膊，rourou的手掌竟然也能爆發(fā)這樣的力道，幾乎要嵌到竇澤的rou里?！暗降资窃趺椿厥拢?！”

    竇澤對上她憤怒的眼睛，他看到她黑漆漆的瞳仁里的自己，覺得那里面的人影又可憐又可恨。“我沒有生病，我是……真的想和你分手，公司不允許辦公室戀情，你知道的。”

    邱曉琳的身體有些發(fā)抖，這個弱小的女子仰著頭問他：“你是不是有別人了？”

    “沒有。”

    “那你為什么？我……我不夠好嗎？是因為我不夠漂亮嗎？還是……”她搜腸刮肚的從自己身上挑毛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竇澤，你要怎樣我都能改啊……”

    竇澤看著她，幾乎要忍不住抱住她好好安慰，他生平最見不得女孩子哭?？伤掷镞€拿著病歷本，肚子里揣著一塊墜痛的rou，他握著拳頭，故意輕描淡寫地說：“我要升職了，辦公室里肯定很多人盯著……”

    邱曉琳的鼻翼微微顫動，舒淡的眉毛皺成一團(tuán)，她憤怒地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邱曉琳下午請了假，辦公室里的人看她中午突然拿著電話開始痛哭，還以為她家里出了事情，因此對于她的缺席并沒有表現(xiàn)出奇怪。只有竇澤，坐在位子上如同行尸走rou。

    快下班的時候肖桂玫提前走了，走之前特意過來問他報告會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竇澤向她匯報了一下進(jìn)度，還是昨天做得那些東西，肖桂玫便眼神有些嚴(yán)肅地看了他一眼：“要抓緊啊?！?/br>
    竇澤嘴上懦懦稱是，腦子里卻亂成一鍋粥，他一下午都在思考著要不要去另一家醫(yī)院再做檢查，可心里卻隱隱有種直覺。

    旁邊劉洋一直沒跟他說話，只有肖桂玫過來問話的時候投來兩道關(guān)心的目光，之后便再無交流。

    竇澤身心俱疲，也懶得再維系這段友情，下班之前跟劉洋說：“我今天晚上回宿舍?！币馑季褪遣灰屗賻堚厝チ恕⒀髳鄞鸩焕淼泥帕艘宦?，算是回答。

    竇澤走出財富大廈的時候，整個人還有些心不在焉，玫瑰色的晚霞掛在天邊，他耷拉著腦袋，從中午到現(xiàn)在米粒未進(jìn)，肚子里已經(jīng)開始反抗了，可他一點(diǎn)也沒有胃口，甚至幼稚地想，要是肚子里真有個孩子，就趁機(jī)餓死它算了。

    他剛剛邁下樓梯，就聽到有人遠(yuǎn)遠(yuǎn)叫他的名字：“竇澤?！?/br>
    霍司明一邊喊他，一邊從馬路對面快走過來，他身量很高，比竇澤還猛一些，長相又很英俊迷人，橫穿馬路時吸引了不少目光。

    竇澤看到他，只覺生活殘酷到讓他連稍稍休憩一會兒也不行，轉(zhuǎn)頭欲走，已經(jīng)被霍司明抓住了手腕，他說：“你身體的事，我們應(yīng)該談一談。”他的用詞很隱晦，可竇澤已經(jīng)聽出了他的意思，他已經(jīng)知道了他懷孕的事。

    竇澤木著臉坐上了霍司明的車，發(fā)現(xiàn)這車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又發(fā)現(xiàn)車上沒有司機(jī)，心里稍稍放松下來，便聽見霍司明說：“今天下午你走后，我不放心，到醫(yī)院查了你的病歷?！?/br>
    竇澤已經(jīng)猜到，他垂著眼睛，沉默地聽著。

    “竇澤，無論如何，這件事我有責(zé)任，我……”

    他正說著，被竇澤冷冷地打斷了：“隨便透露病患隱私！沒有醫(yī)德！信口開河！那就是兩個庸醫(yī)！你也信！”

    霍司明閉上嘴聽他發(fā)泄完，才接著說：“我也覺得他們的診斷欠妥，所以想帶你到更權(quán)威的醫(yī)院看一看，如果不是，那當(dāng)然……皆大歡喜。”

    竇澤抬起眼皮，冷笑了一聲說：“你真的覺得皆大歡喜？”他的嘴角天生上翹，整個人顯得溫和善良很好說話，可此時，那嘴角不僅吊下來，而且微微顫動著發(fā)抖。

    霍司明對上他的眼，說：“我一直沒有要小孩的打算?！?/br>
    竇澤一腳踹過來到他腰上，拳頭砸在他臉上，隔著衣服發(fā)出被重?fù)舻膼烅憽?/br>
    霍司明不躲不避，被揍得倒在駕駛位的窗戶上，原本顏色淺淡的嘴唇被擦破了皮，露出殷紅的rou。

    竇澤看著他，一邊喘粗氣一邊伸手拉門準(zhǔn)備下車，卻聽到車鎖很微弱的咔嚓聲?！拔乙萝嚕　?/br>
    “我們?nèi)メt(yī)院?！被羲久鞯娘E骨上已經(jīng)泛起紅，大概一會兒就要變青，他身上的定制襯衣被竇澤打得皺成抹布，可一點(diǎn)也沒影響他的風(fēng)度，仍然不容置喙地開了車。

    竇澤了解他，知道此時反抗已經(jīng)無濟(jì)于事，只好咬著牙別過臉。

    霍司明一邊開車一邊問他：“我聽醫(yī)生說，你這段時間肚子那里一直很疼？”

    “是腹部，不是肚子?！备]澤說：“就是個瘤子，取出來就好了。”

    霍司明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路上竇澤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幾聲，在狹小封閉空間里聲音尤其明顯，他有些窘迫的扭過頭看向窗外，好在駕駛座上那人似乎沒有聽見，并未對此作出任何反應(yīng)，讓他心下稍微安慰一些。

    快抵達(dá)醫(yī)院的時候，霍司明突然開口：“醫(yī)院旁邊有一家味道不錯的粥店，不然先吃飯再去看病吧？”

    竇澤便知道他全聽見了，又羞又窘，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只覺得這輩子的糗事大概都在這人面前出了?！跋热タ床“?，萬一要做檢查，正好空著肚子?！?/br>
    霍司明帶他去得是一家私立醫(yī)院，里面裝潢得明亮舒適不像病院，也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井然有序沒有排成長龍的掛號隊伍，所有病人除非急診都提前預(yù)約。引導(dǎo)臺的護(hù)士略微彎腰笑容可掬地說：“兩位先生好，請跟我到這邊來?！?/br>
    竇澤一邊暗暗在心里咋舌，一邊驚詫于這里的護(hù)士如何得知他們因何病而來？竟然一句不問？

    僅僅一個下午的時間，霍司明已經(jīng)將所有都安排好，只等他入甕了。

    診病的醫(yī)師五十歲上下，詢問病情之后，又看了竇澤帶來的化驗報告，表情溫和道：“再做幾項檢查吧?！?/br>
    竇澤說：“這些化驗結(jié)果都不能用嗎？上上下下好幾千塊呢。”他實在囊中羞澀，給人打了一年工，知道掙錢不易。

    醫(yī)生只是看著他笑了笑，旁邊霍司明說：“我跟這里院長有交情，普通檢查不要錢?！?/br>
    竇澤不過隨口一問，見霍司明插嘴，便不再分辨，跟護(hù)士去另一個房間做檢查。走之前他下意識回頭看了霍司明一眼，對方朝他做了個安撫的動作，說：“你先去，我一會兒就來?！?/br>
    診室里只剩下醫(yī)生和霍司明。

    醫(yī)生說：“從上一個醫(yī)院的診斷和體檢報告來看，竇先生確實是懷孕了。這種事雖然不常見，但也不是特例，還要看一會兒的化驗結(jié)果?！?/br>
    霍司明聽著，等他說完，問：“這種情況下順利生下孩子的幾率有多大？對大人會不會有危險？孩子生下來會不會……有健康方面的問題？”

    “危險是一定的?！蹦轻t(yī)生那鋼筆在空中比劃了一下，說：“正常的胎兒生存在母體的zigong里，但男性沒有zigong，胎兒發(fā)育最可行的位置是在大網(wǎng)膜，可那里也不是萬全之地，隨時有破裂或者各種各樣其他的危險?！?/br>
    霍司明沉默下來。

    “霍董，那一會兒檢查結(jié)果出來，是說腫瘤還是懷孕？”

    “……說腫瘤吧?！?/br>
    第四章

    竇澤檢查做到一半的時候，霍司明來了，當(dāng)時他光著肚子躺在診療床上做b超。霍司明走近床邊，問了一聲：“難受嗎？”

    竇澤搖搖頭沒有說話，霍司明看著顯示屏，上面有個生機(jī)勃勃的小胚芽，并且可以看到明顯的胎心搏動，他輕輕嘆了口氣。

    從醫(yī)院出來，竇澤的心情很好，看霍司明也沒那么不順眼了，對他說：“給你添麻煩了?！?/br>
    之前那件事固然是霍司明禽獸不如背信棄義，可如今得知肚子里只是塊普通的瘤，并非那晚霍司明留下的孽種，竇澤無端消散不少怨氣。

    “不算什么。”霍司明說：“先吃飯吧？你想吃什么？”

    “我不餓?！?/br>
    霍司明看了他一會兒，竟然不再勉強(qiáng)，只是問：“要我送你回家嗎？”

    竇澤搖搖頭。

    “那你別忘了手術(shù)的事，跟公司請假，我到時候去接你?！?nbsp;霍司明一只手插在褲兜里，另一只手在外面輕輕握成一個拳頭，他長身玉立，看起來很有風(fēng)度。

    竇澤猶豫了一下，說：“既然只是個小腫瘤，我還是到其他醫(yī)院做吧，你不用管我，到時候我自己解決?！?/br>
    霍司明看著他，直把竇澤盯得發(fā)毛，才說：“其他醫(yī)院還說那是個孩子呢，既然在這里確診，就在這里做吧，我跟這家院長有些交情，打折下來一臺手術(shù)不會很貴?！?/br>
    竇澤被他盯著，很有壓迫感，最后也沒說出個不字?；羲久鞯哪樕线€有之前在車上挨揍留下的痕跡，紅腫已經(jīng)變成了青紫，竇澤去了心病，這時便有些抱歉，可想到他之前確實做過的不軌行為，又猶豫起來，最后還是說：“你的臉……沒事吧？我當(dāng)時打得時候挺用力的?！?/br>
    霍司明露出一個很輕的笑容，說：“沒事，已經(jīng)不疼了?！?/br>
    他這樣說，讓竇澤心里更加抱歉：“你……”他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說出什么?！霸僖姟！?/br>
    霍司明也不在意，朝他輕輕擺手，道：“注意安全?！?/br>
    夜幕完全落下來，路邊攤販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竇澤已經(jīng)一整天沒吃飯，看到鐵板上的魷魚，嘴里立刻分泌出滋潤的唾液。他走到攤位前，剛想點(diǎn)餐，忽然猶豫了，老板問了他兩遍要什么，他沒回答走了。

    隔半條街，竇澤走到霍司明之前要請他吃粥的地方，要了一碗粥，吃進(jìn)嘴里沒滋沒味。

    晚上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他接到竇源的電話，說竇愛國今天已經(jīng)去醫(yī)院做了全面檢查，結(jié)果要過幾天才能拿到。他便叮囑了兩句，又問了謝小南的病情，才掛掉電話。

    宿舍里沒開燈，黑漆漆的，劉洋裸著上身從臥室里出來，他屋里也沒開大燈，只有電腦屏幕發(fā)出藍(lán)光。竇澤按開客廳的燈，把他嚇了一跳，誒喲一聲，卻沒再說話，可能是玩游戲餓了，去廚房找宵夜。

    竇澤跟著他進(jìn)了廚房，看他打開冰箱找東西吃，便說：“還有一盒雞蛋，柜子里有方便面。”

    劉洋說：“那是你的?！?/br>
    “什么你的我的？大家住一起，這點(diǎn)東西算什么？”竇澤故意笑著說，有意打破現(xiàn)在的窘境。

    誰料劉洋提起一邊嘴角，rou呼呼的臉上露出個很難看的笑，嘲諷道：“要當(dāng)主管的人就是不一樣啊?！?/br>
    “……”竇澤被噎住，只好收起笑容轉(zhuǎn)身走了。

    第二天，竇澤的辦公桌上還是放著一束玫瑰花，他從前一直以為是霍司明的手筆，現(xiàn)在竟有些不確定了。下午肖桂玫又來問他報告準(zhǔn)備的進(jìn)度，得知已經(jīng)收尾了，指導(dǎo)了竇澤兩句，讓他改進(jìn)一下就走了。

    邱曉琳請了兩天假，說家里有事，一直沒來上班。晚上下班之前，肖桂玫忽然把他叫進(jìn)了辦公室，問：“竇澤，你是不是搞辦公室戀情了？”

    竇澤一時愣住，見他不答話，肖主任又說：“照片都發(fā)到我這里來了，你說現(xiàn)在怎么辦？”

    照片的背景是公司附近的小胡同，邱曉琳正抓著他的兩條胳膊哭得梨花帶雨，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非常親密，關(guān)系不容辯駁。

    “我不管你現(xiàn)在是什么狀態(tài)，我希望在報告會之前你能整理清楚，給我一個交代?！毙す鹈底谀抢锩鏌o表情地抱著胳膊說。

    竇澤垂下眼，深深吐了一口氣，覺得喉嚨里哽著什么東西，不上不下，讓他癢癢的直泛惡心。

    這幾天邱曉琳一直沒來，竇澤給她打過電話，都被掛掉了。霍司明倒是不斷聯(lián)系他，有時候正吃著飯就打來了，問他吃什么，好不好吃，有沒有覺得肚子不舒服。搞得很像談戀愛，竇澤開始接了幾次，后來一看見來電提醒便掛掉了，霍司明便換了方法聯(lián)系，發(fā)發(fā)信息什么的。大概知道他很抵觸，也不像打電話那樣勤快了，只是早晚吃飯的時間問候一聲，翻來覆去也無非是那幾句話，提醒他吃健康食品、或者關(guān)注他肚子里那塊瘤。

    竇澤覺得大概是因為開始的誤診，叫霍司明真的上了心，潛意識里形成一種他真的懷了他崽的錯覺。他一般不回信息，過了兩天霍司明又催他趕快做手術(shù)，可報告會臨近，他只好說下個星期回來再說。

    當(dāng)天下午霍司明便殺到了他公司樓下。

    那天邱曉琳剛回來上班，見他不似從前那般言笑晏晏，兩人面對面走過也不打招呼。竇澤雖然早料到這結(jié)果，心里還是不免惋惜。等到樓下看見霍司明的車，心里直想往后退，一腳踩到身后邱曉琳的腳上，只聽她哎喲一聲痛呼?；羲久饕苍谶h(yuǎn)處叫他的名字。

    竇澤忽然有種腹背受敵的感覺，邱曉琳活動了一下腳腕，看到了遠(yuǎn)處的霍司明，問：“你朋友？”

    竇澤還沒來得及跟她說抱歉，愣了一下，先回答了她的問題：“一個學(xué)長。”

    此時霍司明已經(jīng)走到他們不遠(yuǎn)處，不再靠前，就站在門口那兒等他。落日余暉撒在他鐘靈毓秀的身上，將原本深邃的面部輪廓描繪的更加迷人。

    邱曉琳蹲下，自己揉了揉腳面，站起來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說：“我先走了。”

    竇澤抱歉道：“我送你吧？”

    霍司明或許是聽到了，抬頭看過來，正好跟竇澤的目光對上，轉(zhuǎn)了一圈又落到邱曉琳的臉上，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翻，非常溫柔地開口道：“原本就是他的錯，女士穿高跟鞋擠公車很不方便，還是我們送你吧?！?/br>
    明明沒有什么曖昧的字眼，可竇澤聽在耳里，只覺得整張臉都燒起來。

    邱曉琳回頭看他，他不便點(diǎn)頭也不便搖頭，十分糾結(jié)尷尬?；羲久鞅慵澥康淖隽藗€請的手勢，邱曉琳的腳面已經(jīng)腫了起來，竇澤在一旁卻尷尬地抄著手不知該不該扶他。

    邱曉琳狼狽地跛著走了兩步，失望地回頭看他，這目光叫竇澤羞愧地幾乎面紅耳赤，他也不再管霍司明，上前攙住她，邱曉琳便將一半的體重卸到他身上，兩人半靠著走到霍司明車邊。

    黑色的瑪莎拉蒂發(fā)出唧得一聲響，竇澤幾乎是將邱曉琳抱上了車。霍司明站在車頭，緊抿著嘴唇，拳頭握住又松開。

    好在竇澤還沒有昏了頭，安頓好邱曉琳，又坐回了副駕駛的位置。

    路上邱曉琳打破沉默說：“竇澤，你學(xué)長真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