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她脊背挺直,面色和緩,唇角邊甚至還掛著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大方得體,沒有絲毫的局促和不安。 方才的對峙大家都能看出來,周家在這里的三位長輩,有兩位是強烈表現(xiàn)出不喜歡她的。周老夫人那句沒說完的話,大家都能猜到,是在喊她程姑娘。 程姑娘……一個姑娘家,卻做了婦人的打扮,且一開口就喊祖母,母親,嬸娘。 不是這女人太不要臉,就是這其中有非常精彩的故事! 有女兒且對周承朗有想法的人家,都心里暗暗嘆息了一回,但實在是大熱鬧就擺在面前,雖然覺得可惜,但此刻更想看熱鬧,一時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緊盯著月梅和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看看月梅,又看看周承朗,眼底的失望就怎么也掩不住了。她疼了這么多年的長孫,一直都是她的心頭rou的孩子,卻在今日,為了這么個鄉(xiāng)野丫頭,狠狠的打了她的臉。 他這是把什么都告訴良家了! 他還請了良老太太那個潑婦給這女人撐腰! 他明明知道,自己和良老太太之間水火不容,他竟然還……她怒目瞪著月梅,覺得自己從沒有像這一刻這么厭惡過一個人,簡直比當年看見良氏還覺得厭惡惡心! 良氏頂多勾的他兒子動心,但他要娶良氏,卻還是記得下跪求自己的??墒沁@個程氏呢,她卻勾的朗哥兒和她對著來,居然把良老太太那個潑婦給扯了進來。 都是怨她自己,她覺得良氏早亡,又是因為兒子變了心才郁郁而終的,還曾經(jīng)對她有過幾分可惜憐憫。就連看到這程氏,她也是一時心軟,才沒有第一時間叫她徹底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她呢,她不僅不知道感激,居然還敢拉著她的孫子和她對著干! 如若不是今日這樣的場合,如若不是有這么多外人在,周老夫人簡直恨不得想大喊來人,把這不要臉的小賤人提腳出去亂棍打死! “朗哥兒,這位……是?”周老夫人不說話,武安候府的二老夫人看著四周竊竊私語眼神怪異的夫人們,不得不開了口。 “月梅,這是二舅婆?!敝艹欣氏蛟旅方榻B。 “二舅婆?!痹旅沸卸Y叫道。 這也太…… 武安候府二老夫人微微一愣,勉強笑了笑。 “二舅婆,這是月梅,是我的妻子?!敝艹欣收f道,看似在向武安候府二老夫人介紹,但實際上卻是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我先前遇險,傷勢嚴重,差一點就回不來了,后來是……” 他把那跟周老夫人良老太太說的話,再次重復(fù)了一遍,甚至還夸大了一些。 眾人想起先前傳言他死了的消息,再看看如今他好生生的站在面前,再看向月梅時便不由得變了態(tài)度。 “……她是我的恩人,又是我喜歡的人,可當時我重傷未愈,又不知道害我的人究竟是誰,所以只能委屈了她,在那樣簡陋的條件下跟我成了親?!敝艹欣饰兆≡旅返氖郑斨腥说拿?,歉意的道:“如今回到了京城,皇恩浩蕩,重新賜了我周家的爵位,若不是你,何來我的今天。所以月梅,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可以還你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彌補你,為我所受的那些委屈?!?/br> ☆、第83章 女孩子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聽到先前美人救英雄已是眼眶泛紅,待聽了周承朗一番的深情表白,均拿出帕子擦了眼淚。 大人們則是一半對一半,有人輕輕按著眼角,有人卻嘴角極力的向下垮,害怕自己笑出聲來。周家堂堂的威遠侯,一眾貴女都瞧不上眼的周承朗,如今居然對著個鄉(xiāng)下的丫頭這般癡情,真是想不同情都不行啊。 柳氏再也忍不住,一把掀開貼身的婆子。 “承朗,不許胡鬧!你的親事我和你祖母已經(jīng)幫你定下了,至于程姑娘,她身份低微,實在不堪為你的正室。但念著她到底救了你,若是她同意,那就抬做妾室,叫她留在周家好了。”她還不算蠢到家,沒有在此時提起柳芳如。 三姑娘高高提起的心在聽了這話后,落了下來。 還好還好。 起碼沒有讓柳家丟人。 柳芳如卻是已經(jīng)雙眼含淚,聽了這話后更是握緊了雙手,需要極力忍著,才沒有沖出去。 姑姑連那不要臉的事都能讓她做,怎么現(xiàn)在不把她的名字說出來,若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她住在周家這么久,就是要嫁給周承朗的多好。那樣周家就騎虎難下,即便最后不能做正妻,做個妾也總行啊。 是的,柳芳如自己也覺得自己瘋了,可是只要能留在周家,能護住弟弟,就算是給周承朗做妾,她也愿意。 她在考慮到底要不要沖出去,但是又害怕沖出去讓事情鬧的太過難看,反而適得其反。 柳氏雖然是繼室,但也照樣是周承朗的母親,尤其是周大老爺已經(jīng)不在了的情況下,她發(fā)話,周承朗私底下不管如何都行,但是大庭廣眾之下,他卻是連反駁都不能的。 周老夫人頭一回帶著期盼看向了這個大兒媳婦。 “母親,我已經(jīng)成親了?!敝艹欣释蝗徽f道,語氣輕松,態(tài)度恭敬。 言下之意是,他已經(jīng)成親了,再定下別人,那別人就只能做妾了。能跟周家訂親的人家怎么會是普通人家,好好的姑娘明明是做正妻的,你讓人家做妾,這不是結(jié)仇嗎? 柳氏眉頭緊皺,正要開口,良老太太不緊不慢的先出了聲:“身份低微,不堪為正室?她可是救了明清的命!救命之恩在先,明媒正娶在后,怎么,你是想讓明清做一個忘恩負義,不守信用的人嗎?天底下,有你這么做母親的嗎?” 教兒子忘恩負義不守信用的母親,當然沒有,所以柳氏才是繼母。繼母就是后娘,后娘就是不盼著先前留下的孩子好的。 柳氏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是,她是沒有多么盼著周承朗好,但也沒有盼著他不好。她沒有兒子但是有一個女兒,那可是周承朗的親meimei,周承朗若是不好了,誰來給她女兒撐腰? “您,您誤會了,我并沒有那樣想?!边@是周承朗的外祖母,她再是生氣,依然不敢說出來不敬的話,“我也是為了承朗好,他是堂堂的威遠侯,若是娶了這樣一個妻子,豈不是叫人笑話,他……” 良老太太猛然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怒瞪著柳氏。 “笑話?誰敢笑話?”她大聲說道:“知恩圖報,重情重義,這樣的人居然會有人笑話的嗎?” 靜。 連遠處的舞臺上那些咿咿呀呀唱戲的人都停了下來。 那些垮著嘴角忍笑的婦人面色僵住,再也笑不出來了。是啊,知恩圖報,重情重義,這樣的人誰敢笑話?你敢?好,你敢笑話,那就是說,你其實是一個忘恩負義,不守信用,無情無義的人了? 柳氏瞠目結(jié)舌。 良老太太的話,讓她連反駁都找不到理由了??墒?,就這樣了嗎,就這樣,讓那個程氏嫁給周承朗,自己的侄女兒再沒了機會? 不行,她已經(jīng)得罪了程氏了,如果就這樣了,以后周承朗被程氏吹吹耳旁風,怕是再不記得要幫她的慧姐兒了。 柳氏深吸了一口氣,瞬間就下定了決心。 “說起來我一直沒好意思說,我生了五個兒子,還沒有一個女兒呢。”良大太太突然出聲,笑著走到前面,看著月梅對柳氏和周老夫人道:“那日明清帶月梅去家里,我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孩子,又聰明又勇敢又善良,雖說她嫁給了明清也就是我的外甥媳婦了,可我還是沒忍住拉了她認作了干女兒。柳meimei,不知道我良家的門第,在你眼里算不算低?我良家唯一的女孩兒,能不能配得上你們家明清呢?” 柳氏看著良大太太一刻,面上又是憤怒又是好笑又是覺得荒唐。 這良家,這良家怎么都是這樣的一群人! 怎么能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怎么能說認了干女兒就認了干女兒,哪里有認外甥媳婦做干女兒的,這,這也太強詞奪理了些! 這不是強詞奪理! 這是不要臉! 良大太太和她的婆婆是一丘之貉,都是不要臉的下作賤人! 什么干女兒不干女兒的,這就是干脆給程氏撐腰的,還是她的好孫子請來的! 周老夫人氣得呼呼喘氣,可偏偏這會兒她卻不能說什么,這是周家的喜事,是朗哥兒承爵的喜事,她不能鬧開,也不能在她面前不給良家的面子! 周老夫人忽然覺得頭像要炸裂一樣的痛了起來。 “……老二家的。”她沖著一邊的王氏招手,“我……忽然想起來,早上……忘了吃藥了……你來……扶我先去吃藥……” 周承朗扶住了周老夫人。 “二嬸,這么多賓客在,您可走不開?!彼麑ν跏蠐u頭,說道:“祖母這里我和您侄兒媳婦扶著就好,您放心忙著。” 月梅嘆了口氣,沒有扶住周老夫人,而是伸手,按住了周老夫人頭上的兩處xue道。 周老夫人氣得想一把揮開她,可是在她的手輕柔的按下去的時候,她卻舒服的忍不住輕哼,覺得頭痛感瞬間減輕了不少。就這么一遲疑,她就再也沒有打開月梅的力氣了。 月梅按了三個來回,見周老夫人漸漸平息下來了,才松開手,看了一眼周承朗后,兩人心有靈犀,一起扶起了周老夫人。在一片鴉雀無聲中邁開了步子。 “干娘,我先把祖母扶進去?!弊叩搅即筇磉厱r,月梅輕聲說道。 在一片安靜里,這聲音讓所有人都聽見了。 良大太太笑著滿意的點了點頭,“好,你去吧?!?/br> 周老夫人一直回到了榮安堂的上房,坐到了床邊時,才一把甩開月梅,回身提了枕頭,直直砸向了周承朗。 周承朗站著沒動,受了這一下。 “祖母,您頭痛病剛剛發(fā)作,現(xiàn)在需要休息了?!彼f道。 周老夫人看他一刻,忽然抬手抹了下眼睛。 “你出去!”她冷冷的說道。 周承朗微微躬身,應(yīng)了一聲“是”后,拉了月梅出去了。兩人走到外間的時候,才聽到里面?zhèn)鱽韷阂值目蘼?,是周老夫人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周承朗腳步微頓,卻并沒有停下來。 “其實沒必要這樣,咱們可以用更委婉一點的辦法?!彼麄冏咴谠鹤永镩L長的甬道上,月梅低聲道:“這樣讓她難受,你也難受。” 周承朗握著月梅的手收緊了些。 “如果這都受不住,以后她會更受不住的?!彼f道。 周承朗之前遇到的危險,月梅和他都覺得二房做這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二老爺是周老夫人的親生兒子,如果到時候查出證據(jù)了,周承朗要對二房做點什么,周老夫人一定會受不住的。 可是月梅知道,周承朗不會因為周老夫人而放過二房。 所以現(xiàn)在,不管是因為這事,還是為了護住她,他都只能傷了周老夫人的心了。 不知道周承朗心里有沒有怪過周老夫人,但今天看了周良兩家這樣的情況,再想到先前良大太太忍不住和她透底說的話,月梅覺得如果她是周承朗,她怕是要怪周老夫人的。 她是疼周承朗不錯,可是她卻苛刻了良氏,對良氏的娘家周承朗的外祖家也十分的冷待。雖然不能只聽一面之詞,但月梅到底是在周家待了八年的,對于早逝的良氏,便是她再不在意,也是聽到過一些傳言的。 可以說,良氏是在婆婆和丈夫的逼迫下才會那么年輕就郁郁而終的。 她雖然沒有得到過真正的母愛,也不知道良氏到底疼不疼周承朗,但是換位思考下,如果她的母親被這樣逼死,她心里不會一點記恨怨怪都沒有的。 “對了,你怎么會懂按捏xue位的?”周承朗忽然停下腳步,一雙眼睛認真的看著月梅,“祖母本來頭疼的厲害,你手一放上去,她好像就舒服了很多?!?/br> 月梅當時看周老夫人幾乎氣得要斷氣了,實在不忍心,才會出手的。她一時間沒想那么多,現(xiàn)在被問了,才恍然間明白自己是干了什么。 “……我就是聽人說的,頭疼了按按就會緩解的?!彼桓铱粗艹欣实难劬?,只盯著他的衣襟,低聲道:“至于xue位,我其實不懂,大概是湊巧按到了吧?!?/br> 她的話真是漏洞百出。 周承朗卻只點點頭,沒有再問了。 出了這樣的事,女眷這邊王氏再盡心盡力,也恢復(fù)不到先前的氣氛了。等到周承朗和月梅過去,大家已經(jīng)沒了看戲的心情,正好時間到了,便匆匆開宴,宴會一散,女眷這邊就都散了。 武安候府的兩位老夫人帶著兒媳婦和孫女去了榮安堂,長平侯府的人卻是直接走了。 謝嬌跟著一路出了二門,見人群里沒有柳芳如,又瞧不見周承宇,便悶悶不樂的隨著母親祖母坐上了翠幄青油車,出門去了。 一直到周家大門外,坐上了長平侯府的馬車,謝嬌才突然想起柳芳如的話。她看了眼謝夫人,靠到她身邊,低聲的把這事兒說了。 謝夫人很是吃驚,她還不知道這個事情。